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白话聊斋 > 卷十二

卷十二

丐 仙

异史氏说:沿途危害着人前去报到,想叫他们今后能走上正道并且出力,这和赶着马前去应试“不求闻达科”有什么区别呢?天下事情大都类似这样。还记得甲戌、乙亥年间,当政的叫老百姓捐送谷物,都上奏说老百姓很乐意输送。因此各个州县如数收足,卖力地逼迫拷打老百姓。当时郡北七个县遭水灾,收成不好,催交谷物尤其困难。唐太史偶然到利津,见到被捆绑逮捕的十多人。便问:“为什么事?”回答说:“官府抓我们到城里去,追逼乐意输送的谷物。”农民不知道“乐输”二字作什么解释,便认为是敲榨勒索的代名,难道不可叹可笑吗?!

高玉成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居住在金城(今甘肃省五泉县)里。他善于针灸,不论贫富,只要患病他就给医治。

明朝末年,济郡北面有好几个州县,瘟疫病大为流行,每户都得了病。齐东农民韩方,非常孝顺。父母都病了,便带上纸钱祭品,前往孤石大夫庙中痛哭祷告。回家路上流着泪,遇见一个衣冠整洁的人,问韩方说:“为什么悲伤?”韩方把情况全都告诉他。那人说:“孤石神不在这里,祈祷又有什么用?我有个小法术,可以一试。”韩方很高兴,打听他姓名。那人说:“我不求报答,何必告诉籍贯姓名呢?”韩方诚恳请求那人到他家去。那人说:“不用了。你只管回去,把黄纸放在床上,高声猛烈地说:‘我明天要到都城,向岳帝上告!’病一定会好。”韩方担心不灵验,一定要请他前去。那人说:“实话告诉你:我不是人。巡环使者因为我诚恳笃厚,让我做南县土地神。被你孝心感动,指点传授给你这法术。目前岳帝正查举枉死鬼,对其中有功的,或者正直不为害人的,便任命做城隍、土地。今日作祟害人的,都是被郡城北方士兵所杀死的鬼,急忙要赴都城报到,因此沿途索贿,谋求一口饭吃,说要上诉岳帝,他们一定会害怕,所以就会停止危害。”韩方肃然起敬,伏地叩谢,等到起身,那人已不见了。他惊叹着回家,遵照土地神指教的做,父母都痊愈了。传授给邻村人,也没有不灵验的。

有一天,里中来了一个乞丐,小腿上生有恶疮,躺在道旁,脓血直流,臭得人们都不敢靠近他。周围居民怕他死在这里,每天给他一顿饭吃。高玉成看见了很可怜他,就打发家人把他扶回家,安置在耳房里。家人讨厌他的恶臭,掩着鼻子站得远远的。高取出艾绒,亲自为他灸治,而且每天命人给他送去饭菜。

韩 方

过了几天,这个乞丐要汤饼吃,仆人生气地呵责他。高听到以后,就命仆人给他送去汤饼。没过几天,又要酒肉。仆人跑去报告高玉成说:“这个要饭花子太可笑啦!当初他躺在道旁的时候,一天求一餐都难得到。如今一天三餐还嫌是粗粮糙米,你给他汤饼,他还要酒肉。像这样的馋鬼,就该还把他扔到大道上去!”高问他的疮怎么样了,仆人说:“疮痂逐渐脱落,似乎能走路了。可他还是哼哼呀呀的,装作呻吟痛苦的样子。”高玉成说:“能费几个钱哪!就把酒肉给他吃吧!等他病好以后,大概就不会跟我们作仇了。”仆人假装答应,可是到底没有给他,并且大伙偶然谈到这件事,都笑主人痴呆。

异史氏说:“姬生本意是想引邪入正,然而反倒为邪恶所惑乱。其实狐狸的本意未必特别恶,或许是因为姬生用谐谑的办法来引导它,狐狸也就用同样的办法来戏弄他吧!然而若非身有前世的根基,家中有贤良的内助,几乎就要像前汉原涉所说的那样:家人、寡妇一旦被盗贼所奸污,就可能行为放荡下去。虽然知道这是非礼的,可是也不能自拔了。唉,真是让人可怕呀!”

第二天,高亲自到耳房去看这乞丐,乞丐跛着腿站起来,向高表示感谢,说:“这次蒙受了你的崇高情谊,使我这个将要死的人得到再生,这种恩惠真是如同天地一样深厚。但是,我的病还没完全好,总是嘴馋妄想吃点好的。”高知道以前的吩咐仆人没有照办,就把仆人唤来痛打了一顿,吩咐立即拿来酒肉给乞丐吃。仆人怀恨在心,夜半,就纵火点着了耳房,然后又故意呼号。高起来去看,耳房已经烧完,叹息说:“乞丐也完啦!”督促仆人们赶紧把火救灭。却见这个乞丐仍然卧在火中酣睡,鼾声如雷。把他招呼起来,他还故作惊讶地问:“屋子哪里去了?”这时,大家才知道这乞丐是个异人。

姬生常想:我并未得罪狐狸,它所以屡次要陷害我,恐怕是因为小人不甘心独自被小人一心要拉人下水吧!

从此,高玉成对这个乞丐更加敬重,请他到客房去住,给他换上新的衣服,每天与他相处在一起。问他的姓名,他自己说:“叫陈九。”住了几天,容颜越发光泽,言谈也很有风度。他又非常善于下棋,高与他对局,每次都输给他。于是,高每天跟着乞丐学习下棋,棋艺长进不小。就这样一住半年,乞丐也不说走,高也一时见不到他感到不高兴。即便有贵客来,也必定偕同他一同饮酒。有时饮酒以掷骰子为令,陈常常代高呼采,无论呼什么,没有不如意的。高感到非常惊奇,有时求他特地表演一下,他就推托说不会。

姬生年终考试得了头名,又被推举为品行优良,应得双份奖赏。到了发奖的日子,只见道署的房梁上粘着一个字帖,帖上写道:“姬某曾经做贼,偷了某家的毛裘、金鼎,怎能说他品行优良?”房梁很高,不可能是人站在地上贴的。试官产生了怀疑,就拿着此帖来问姬生。姬生感到非常惊讶,心想:这件事除妻子之外并无他人知道,况且官署看管很严,此帖是哪里来的呢?猛然省悟:“这一定是狐狸干的。”于是把往事详细讲述一遍,丝毫没有隐瞒,试官很是满意,对他的礼遇和赏赐都格外优厚。

一天,乞丐对高说:“我要告别了。一向得到你深厚的恩惠,现在特设薄筵相请,请你不要携带随从。”高说:“我们相处十分融洽,为什么这么快就要离开呢?再说你囊中羞涩,我也不敢麻烦你做东道主。”陈坚决邀请他说:“不过是几杯水酒罢了,也不算什么破费。”高问:“在什么地方?”陈回答说:“在花园里。”当时正是严冬,高担心园亭中非常寒冷。陈一再说:“不碍事,不碍事。”于是,高就跟随他来到花园。

一天,姬生很晚才回到家中,进了书斋,只见桌上有酒一壶,鸡肉满盘,用红绳穿好的铜钱四百文,是前些日子所丢失的东西。知道这是狐狸的报答。端起壶一臭,酒气芳香;斟到杯里,酒色碧绿;饮了一口,酒味醇厚。他把这壶酒喝光,还没有尽兴,就觉得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贪婪的念头,突然就想去做贼,打开门走到街上,想到村中有一户财主,就来到财主家的墙外。墙虽很高,他一跃而进,就像长了翅膀。进入房内,窃取了貂裘、金鼎,才跑了出来。回到家中,把偷到的东西放在床头,才躺下睡去。天明之后,把这些东西带进内室。妻子大吃一惊,问他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姬生吞吞吐吐地告诉了她,而且面带喜色。妻子惊骇地说:“你平素为人刚正,为什么忽然做起贼来!”姬生恬不知耻,还说什么狐狸有情有义。妻子恍然大悟,说道:“这一定是中了酒里的‘狐毒’啦!”又想到朱砂可以驱邪,于是把朱砂研细,放入酒中,让姬生饮下。过了不大工夫,姬生忽然失声痛哭,“我如何做起贼来啦!”妻子解释了做贼的原因,他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又听说财主家被盗一事,乡里都已传开,姬生真是寝食难安。后来,妻子给出了个主意,让他趁着黑夜抛入财主家的墙内。财主家一看被盗的东西全都回来了,事情也就平息了。

当时正是隆冬,可是高觉得园中的气候顿时暖和起来,就像是三月初的节气。又来到亭子里,觉得更加暖和。只见异鸟成群,啾啾乱鸣,真仿佛是暮春时节。亭中的几案,都镶上了玛瑙玉石。有一座水晶屏风,光洁透明,可以照见人影。上面有株开满花朵的树,树叶随风摇曳,花朵开落不一。还有羽毛似雪一样白的鸟,在树枝间往来跳跃,啁啾鸣叫。然而用手去抚摩它,竟没有一件东西。高感到非常惊讶。

在鄂家,狐狸还是照旧作怪。姬生又到外祖家去祷告。他祝愿说:“我准备了钱而你不取,准备了酒而你不饮。我的外祖父年迈体衰,不要总是惊扰他啦。我准备了一些并不丰盛的东西,到了夜晚任凭自行取用吧!”于是把一万文钱、一坛酒、两只切好的鸡,陈放在桌子上。姬生睡在桌子的旁边,然而终夜也没有声响,钱物仍然放在那里。狐狸也从此绝迹了。

就座以后,见一只八哥站在架上,叫道:“来茶!”就见一只朝阳的丹凤,嘴里衔着一个赤玉盘,盘上有两只玻璃盏,盛着香茶。丹凤伸着脖颈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高饮罢香茶,把盏放在盘中,丹凤衔着玉盘,摇动着翅膀就飞走了。八哥又叫道:“来酒!”就有几只青鸾黄鹤,翩翩地从太阳里飞来,有的衔壶,有的衔杯,纷纷放在桌案上。不一会儿,又有许多鸟来进饭菜,来来往往飞个不停。山珍海味交杂陈列,转瞬间摆满桌案,菜香酒洌,都不是一般的品种。陈见高的酒量很大,就说:“你是海量,得用大杯。”八哥又叫道:“取大杯来!”忽见太阳旁边光亮闪闪,有只巨大的蝴蝶用双脚抱着一只能盛斗酒的鹦鹉杯,飞到桌边。高玉成见这只蝴蝶比雁还大,张开两支翅膀姿态优美,上面的纹彩既灿烂又美丽,赞叹不止。陈呼唤说:“蝶子劝酒!”只见这只蝴蝶展翅一飞,立即变成一个美人,穿着绣花的衣裳,跳着轻快的舞步,前来进酒。陈又说:“饮酒不可没有歌舞助兴。”美人于是翩翩起舞。舞到最畅快的时候,只见她双足离地大约一尺多高,头向后仰折,简直都和双脚平齐了,接着一个倒翻身站立起来,身体丝毫没有沾着土地。她一边舞蹈一边歌唱道:“连翩笑语踏芳丛,低亚花枝拂面红。曲折不知金钿落,更随蝴蝶过篱东。”余音袅袅,非常动听。高大喜就把她拉来同饮。陈命她坐下,也让她饮酒。高酒后心摇意动,突然把她抱住。一看,美人变成了夜叉,只见他双眼突出于眼眶,牙齿伸出于喙外,脸上的黑肉凹凸不平,形像丑陋得简直无法描述。吓得高松开手,伏在几案上战栗不止。陈用筷子敲击它的喙,斥责说:“快去!”随着陈的一击,又变成蝴蝶,飘飘然飞走了。

一天,姬生回到家中,独自一人坐在书斋看书,忽然房门慢慢地自动打开。姬生急忙站起,拱手致敬,说道:“狐兄来啦?”然而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声。一天夜晚,门又自动地打开。姬生说:“倘若是狐兄降临,本来就是小弟多次祷告所期待着的,何妨见上一面?”仍然是寂静无声。案上本来放着二百文钱,天明一看,都丢失了。夜间,姬生增加数百文又放在原处。午夜,听到布帐响动,姬生就说道:“狐兄来啦?已经准备好数百文铜钱供你使用。我虽然不十分充裕,但也并不吝啬。倘若有什么需要,不妨直接就同我讲,又何必盗窃呢?”不大工夫,一看桌上的铜钱,又去了二百文。姬生把钱仍然放在原处,以后数夜就不再丢失了。有只煮熟的鸡,本是想用来待客的,然而被偷走了。到了夜间,姬生又换上了酒。从此,狐狸就绝迹了。

高玉成惊魂安定下来,同陈一起来到园中,看到月色非常清澈,就很随意地和陈说:“你的美酒佳肴都来自天空,你的家一定是在天上。何不携带老友去游历一番。”陈说:“可以。”就和他携着手一跃而上,于是高就觉得身在高空,渐渐接近了天堂。又见前面有一高门,口圆如井,而进入此门则见光明如同白昼。台阶道路都是用灰白色的石头砌成的,非常光滑洁净,连一点儿灰尘也没有。有一株大树,高有数丈,上面开着像莲花一般大的红花,非常好看。树下有一女子,长得艳丽无双,正在砧石上捣着绛红色的衣裳。高呆呆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瞧她,竟忘记了走路。女子看到生气地说:“哪里来的狂徒,竟敢乱跑到这里!”说着就用木杵砸来,打中了高的后背。陈急忙把高拽到无人处责备了几句。高被杵击中,酒顿时醒了,觉得很惭愧。于是跟随陈从门里走了出来,立即有两朵白云移到他们脚下,把他们托在空中。陈对高说:“我们从此就分别啦!有几句话,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忘:你的寿命不长啦,明天赶紧躲避到西山里去,就可以免灾。”高想把他拉住,他转过身竟然走了。

河南南阳鄂氏家中,有狐狸作祟,金钱什物,总是要被窃走。若是不顺从它,祸害就更加严重。鄂氏有个外甥叫姬生,在当地是个名士,为人放任不羁。知道这件事后,就焚香代为祷告,请求狐狸赦免,然而丝毫没有效果;他又请求狐狸舍掉外祖父家而到他自己的家里去闹,狐狸也没答应。众人都讥笑他,而姬生却说:“狐狸成精能够变幻,也一定能通人性。我坚决地要引导它,是想把它引上正果。”照旧隔几日就到鄂氏家中来进行祷祝。姬生的行为虽然不见效,然而他一来到,狐狸也就不扰乱了。因此,鄂氏常常留他住下。姬生到了夜晚,总要望空遥拜,请狐狸能来相见,而且邀请得越来越坚决。

高玉成觉得脚踩的云渐渐降低,又落到自己的后园里,可是景物却和刚才不大一样了。回到家里与妻子一说,都觉得非常惊异。看衣服上接触杵的地方,有一块异红像织锦一样艳丽,而且有奇异的香气。

姬 生

第二天一早起来,高玉成听从陈九的话,带着干粮就进了山。山里大雾弥天,云气茫茫,不辨道路。高踩着荒山野径匆匆忙忙地奔走,忽然一失足,掉落在云窟之中,只觉得这个云窟深不可测,幸而身体没有受到损伤。过了一会儿,情绪安定,头脑清醒之后,他仰头看到窟中云气如笼,于是慨叹说:“仙人叫我到山中避难,可是天数终究不能免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出这个云窟啊!”

异史氏说:买马的差事,使各位县令十个中有七个发了财,健壮骡马满庭,但公开搜刮千百匹骡马做买卖的,长山县外很少见到。圣明的天子爱惜民力,收买一件东西必定偿还它的价值,哪里知道奉行命令的人竟这般的狠毒!鸮鸟所到的地方,人最讨厌它的笑声,男女都唾弃它,认为不吉利。但是,这次一笑和凤凰鸣叫又有什么区别呢?!

又坐了一刻,忽见云窟的深处隐隐有光,于是站起来慢慢地走进去,真是别有天地。有三位老者正在下围棋,看见高来到,也顾不得问话,仍然下个不停。高也就蹲在旁边观看。一局终了,收棋入盒时,这才问高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高说:“是因为迷路掉进这个窟里的。”一位老者说:“这里不是人间,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去吧!”于是把他领到窟下,高就觉得云气拥着他往上升,转眼间就回到了平地上。只见山中树色深黄,风声萧萧,落叶飞舞,像是深秋时节,高大惊说:“我是冬天来的,怎么变成深秋啦?”

忽然一年轻人傲然走进来,衣服华丽整洁,举手行礼。大家拉他入座,用大斗给他倒酒。年轻人笑着说:“酒暂时不饮。听见各位雅令,愿意献丑。”众人请他说,年轻人说:“天上有玉帝,地下有皇帝,有一古人洪武朱皇帝。手拿三尺剑,说是‘贪官剥皮’。”众人大笑。杨某怒骂道:“哪来的狂妄书生竟敢这样!”下令差役捉拿他。年轻人跳到桌上,化为鸮鸟,冲开帘子飞出去,停在院中树间,环顾室内发出笑声。主人出去打它,它就边飞边笑着离去。

高奔回家中,妻子和儿子都大吃一惊,相聚在一起哭泣起来。高惊讶地问他们为什么哭?他妻子说:“你一去三年也不回来,都以为你死啦!”高说:“奇怪呀!只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忙从腰中取了干粮,已经像灰烬一样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十分诧异。妻子对高说:“你走以后,我梦见两个穿皂衣围着白带子的人,像是催赋税的,气势汹汹地进屋张望,说:‘他到哪儿去了?’我斥责他们说:‘他已外出。你们即使是官差,怎么能进入人家闺房里来!’这两个人才走出去,一边走一边还说:‘怪事!怪事!’”高这时才明白,自己所遇到的是仙人,妻子所梦到的是鬼差。

当时所有县令都因为公务留住在省府。正好益都令董某、莱芜令范某、新城令孙某,会聚在旅店。有两个山西商人对着门号哭申诉:他们有四头健壮骡子都被抢夺,路远失业,不能回家,哀求几位大人为他求情。三位县令同情两人,便应允了。他们便一同到杨某住处。杨某设下酒饭款待。喝酒时,三人说明来意,杨某不听。三人说得愈加恳切。杨某举杯劝酒扰乱他们,说:“我有个酒令。不能行令的罚。必须一天上,一地下,一古人,左右的人问他所拿的是什么,口说什么话,随问回答。”便首先发令说:“天上有月轮,地下有昆仑,有一古人刘伯伦。左边问所拿是什么,回答:‘手端酒杯。’右边问口说什么,回答:‘道是酒杯之外不须提。’”范公说:“天上有广寒宫,地下有乾清宫,有一古人姜太公。手里拿着钓鱼竿,说是‘愿者上钩’。”孙公说:“天上有天河,地下有黄河,有一古人是萧何。手拿一本《大清律》,他说是‘赃官赃吏’。”杨某显出惭愧表情,沉吟很久,说:“我又有了。天上有灵山,地下有太山,有一古人是寒山。手拿一扫帚,说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三人相看,觉得不好再开口。

高每逢接待客人,都把挨过杵的衣服贴身穿在里面,满座都能闻到它的香气,这香气既不像麝香也不像兰草,着汗之后香气更盛。

长山令杨某,性情贪婪。康熙乙亥年间,西部边塞用兵,官府需购买民间骡马运粮。杨某趁此搜刮地方牲口。周村是商人聚集的地方,赶集的车马密集。杨某率领健壮的士兵全部抢夺走,不下几百头。四方商贩,无处控告。

纫 针

鸮 鸟

虞小思是东昌人,以囤积为职业。妻子夏氏,回娘家省亲返回,见门外有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少女,哭得非常伤心。夏氏盘问她,老太太擦着眼泪告诉夏氏,才知道她丈夫叫王心斋,也是官宦人家的后代。家道中落,没有谋生职业,请求中人担保向富人黄某借钱做生意。半途中遭到抢劫,丢了钱,幸而不死,回到家中。黄某来讨账,本利共计不下三十两,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抵押。黄某窥视到他的女儿纫针漂亮,准备谋她做妾,叫中保人去要挟丈夫:如果同意,可以抵债外,还用二十两银子压券。王心斋和妻子商量,妻子哭着说:“我们尽管贫穷,但本来是富贵世家的后代。他是为别人服役才发财的,怎么敢娶我的女做妾!何况纫针本有郎婿,你怎么能擅自做主!”先时,同县傅举人的儿子和王心斋很要好,生下男孩阿卯,在襁褓中曾与王家议婚。后来傅举人在福建做官,一年多就死去,妻儿不能归家,消息全断绝。因此纫针十五岁还没正式订婚。妻子说到这里,王无话可说,只谋求对策。妻子说:“不得已,我试着和两个弟弟商量商量。”原来妻子范氏的祖父曾在京城任职,两个孙子田产还有很多。第二天妻子带着女儿回家告诉两个弟弟,两个弟弟任凭她痛哭流涕,并没有一句话答应为她想办法。范氏才号哭着回家,在此正好碰到夏氏。

侯某苏醒过来,原来已经死去两天多了。从此更加行善,每逢节日,必定要用酒去酬奠刘全。他活到八十多岁,身体还很强健,能乘着快马奔驰。一天,侯某在途中遇见刘全骑马而来,像要出远门的样子。拱手寒暄完毕,刘全就对侯某说:“你的阳寿已尽,勾魂的文牒已经发下。勾魂的役卒要来拘你,我当时就加以阻止。你回家以后赶快安排后事,三日之后,我来和你一同去。在阴间代你买个小官,也没有什么困难。”说完就走了。侯某回到家中,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又把亲友们请来告别,把棺材装殓都准备齐全。第四天傍晚,对众人说:“刘大哥来啦!”进入棺中就死了。

夏氏同情范氏,见她女儿柔美可爱,更加为她哀痛。便请她们进屋,用酒饭款待,安慰她们说:“娘儿俩不要悲哀,我一定尽力相助。”范氏没来得及感谢,纫针已拜伏在地上哭泣。夏氏更加同情,寻思说:“我虽然有少许存钱,但是拿出三十两银子也是很困难的,我一定典当东西交付。”母女叩拜感谢。夏氏以三天相约,辞别后千方百计为她们筹集资金,也不敢告诉她丈夫。三天还没有凑足数目,又派人到她母亲那儿借钱。范氏母女已经来了,便如实告知她们,又约订第二天。到晚上借钱回来,一起包裹好放在床头。

侯某等走出大堂,前两个人也与他们一起走了出来,又嘱咐两个差役在途中要好好地照顾侯某。侯某说:“今日虽然受到你们二位的照料,可是平生并不相识。请把二位的姓名告诉于我,就是下辈子我也要报答。”绿衣人说:“三年前,我从泰山来到这里,焦渴得要死。经过你们村外时,蒙你用瓢舀汤给我喝,至今我也没忘。”那位官吏说:“我就是刘全。昔日雀粪落我一身,心烦得使我忍受不了,你亲手为我清除干净,此事我一直牢记在心,无奈冥间的酒饭,不能用来招待阳间的宾客,那就只好告辞吧!”侯某这才明白过来了。回到家中,热情地款待两个差役,这时差役们连他的一杯水也不敢喝。

到夜晚,有个强盗在墙上打洞点着火进来。夏氏惊醒,斜眼一看,见到一个人手臂上挎着短刀,样子很凶恶,非常害怕,不敢声张,假装睡着了。强盗走近箱子,正准备打开锁。回头一看,夏氏枕边有包东西,探身抓去,就近灯光解开一看,便装进腰包,不再撬箱便走了。夏氏便起床呼叫。家里只有一个小丫鬟。隔墙呼叫邻居,邻居聚集起来强盗却跑得很远了。夏氏就只好对灯哭泣。见丫鬟熟睡,便用带子上吊在窗棂间。天亮时丫鬟发现,叫人解救,已经四肢冰冷。虞小思听说后赶回来,询问丫鬟才知道其中原因,痛哭着筹办丧事。当时正是夏天,尸体不僵硬,也不腐烂,过了七天才装殓。

不大工夫,就听堂上传呼侯某。侯某走进去跪在堂前,只见一匹马早已跪在旁边。就听上面的官员问道:“侯某,这匹马控告说是被你药死的,有这件事吗?”侯某说:“他得的是瘟病,我是用治瘟病的药方给他治的。下药之后病没有好,隔一天就死了,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马也说人话,两边争论得很厉害。官员就吩咐身边的人去查生死簿。生死簿上已经注明这匹马的寿命有若干年,应当在某年某月某日死,完全与实际相符。官员因而斥责这匹马说:“这是你的天数已尽,怎么能妄告侯某呢?”就把马给赶出大堂。又对侯某说:“你有心方便别人,可以不死!”仍然吩咐原来那两个差役送他回家。

下葬以后,纫针偷偷出来,在夏氏墓地哭泣。暴风雨忽然来临,雷电大作,炸开坟墓,纫针也被震死。虞小思听说后赶去验看,见棺材已被打开,妻子在里面呻吟痛哭。虞就把她抱出,二人见到女尸,不知是谁。夏氏仔细察看,才辨认出来。正在相互惊骇奇怪,不久范氏来了,见女儿已死,哭着说:“本来怀疑她在这里,如今果然这样!听到夫人上吊自杀后,她日夜痛哭不断声。今夜对我说,要到墓地去哭,我没有答应她。”夏氏被纫针的仁义所感动,便和丈夫说,就用埋葬她的棺材墓坑埋葬纫针。范氏叩拜感谢。虞小思背着妻子回家,范氏也回去告诉她丈夫。

不一会儿,听到鼓声如雷鸣,绿衣人说:“这是要升早堂了。”就和侯某等一同进入衙内,让他站立在台阶下面,说:“暂时站在这里,我去给你问一问。”于是走上大堂招一下手,招呼一位官吏下来,和他悄悄说了几句话。这位官吏就走到侯某的跟前拱手说:“侯大哥来啦!你也没有什么大事,皆因有一匹马把你告了,对质一下就可以回去。”说完也就告辞走了。

听说村北有一个人被雷劈死在路上,身上有红字:“偷夏氏金贼。”不久听到邻居媳妇的哭声,才知道遭受雷击的就是她丈夫马大。村里人上诉官府,县官把邻居媳妇拘捕审讯。原来是范氏因为夏氏筹集钱财为她赎女,对着别人感激哭泣,马大赌博没有资金,听说后便生了贼心。县官押着马大媳妇搜赃,只存二十两银子;又检查马大尸体,发现四两。县官判决卖掉马大媳妇补偿虞家。夏氏更加欢喜,把所得的钱全部交给范氏,让她偿还债主。

数年之后,侯某卧病在床。一天,被两名差役拘走。来到官衙门前,就凶恶地向他逼索财物贿赂。侯某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忽然从衙内走出一位穿绿衣的小官吏。这个人一见侯某,惊讶地说:“侯翁为何来到这里?”侯某便告诉他被拘捕的经过。这位绿衣人就责备两个差役说:“这是你们的侯大爷,不得无礼!”两个差役连忙称是,推卸说原来并不知道,请侯翁多多包涵。

下葬纫针三天后,夜晚雷鸣电闪,夹着狂风,坟墓又被炸开,纫针也顿时复活。她不回自己家,前去敲夏氏家的门。夏氏惊起,隔门问她。纫针说:“夫人果真活了吗?!我是纫针。”夏氏害怕她是鬼,叫邻家老太太盘问纫针,知道她是复活,欢喜地请她进屋。纫针自己说:“愿意听从夫人使唤,不再回家了。”夏氏说:“别人不会说我损失金钱是为了买个丫鬟吗?你被安葬后,债已代你偿还,你不必猜疑。”纫针更加感动得流泪,愿意把夏氏当母亲侍候。夏氏不答应,纫针说:“孩儿能够劳作,也不坐着白吃。”天亮告知范氏,她很高兴,急忙赶来。母女相见,哭不成声。范氏也顺从女儿的意思,就让她跟从夏氏。范氏离去,夏氏强送纫针回家,纫针啼哭着想念夏氏,王心斋自己背着女儿来,放到夏氏家门里就走了。夏氏见了惊奇地问她,才知其中缘故,也就安心留下她。纫针看见虞小思回来,急忙下拜,叫他父亲。虞本来没有子女,又见纫针亲热动人,也很高兴。纫针纺织缝补,非常勤劳。夏氏偶尔重病,纫针日夜侍候,见夏氏不吃东西她也不吃,脸上时有啼哭的痕迹,对别人说:“母亲有个万一,我也决不再活!”夏氏稍好,她才高兴起来。夏氏听说后流下了眼泪,说:“我四十岁仍没有孩子,只要能生下一个像纫针这样的闺女也就满足了。”夏氏从没生育,过一年忽然生下个男孩,人们认为这是行善的报答。

邹平县有个姓侯的牛医,挑着担子去给耕地的人送饭。走到野外,有股旋风在面前旋转。他就放下担子,用瓢舀汤来进行祭奠。浇祝了数瓢,旋风才刮走了。一天,来到城隍庙,他顺步走到廊下,看到殿内塑的刘全像上,落了一层鸟粪,眼目都被糊住了。侯某自言自语地说:“刘大哥为何竟受到这般玷污!”于是就用指甲把塑像上的鸟粪一点点地全都除掉。

过了两年,纫针年岁也不小了。虞小思和王家商量,不能坚守过去的婚约。王心斋说:“纫针在你家,婚姻只由你做主。”纫针十七岁,因为聪明漂亮,心灵手巧,人们一听说纫针择婚,求婚的一个接一个。夫妻要为纫针选择富贵人家。黄某也派媒人来,虞小思厌恶他为富不仁,坚决拒绝。虞为纫针选择了冯家。冯某是县中名士,他儿子聪明能写文章。他准备告诉王心斋,但他外出做生意还没回家,虞便直接应承了这门亲事。黄某从虞这里得不到纫针,也假托做生意,找到王心斋所在的地方,设筵席邀请王;又再加资本帮助他经商,逐渐变得和洽起来。黄某便说他儿子聪明,自己出面做媒。王被他的情义所感动,又仰慕他的富裕,便和他订下婚约。回家后,王心斋跑到虞家,但虞小思在前一天已经接受了冯家的婚书。他听到王所说的,很不高兴,便叫纫针出来,把情况告诉她。纫针发怒说:“债主是我们的仇人!要我去侍奉仇人,只有一死!”王心斋觉得惭愧,托人告诉黄某说已与冯家订婚。黄某气愤地说:“纫针姓王,不姓虞。我订约在前,他订约在后,怎么能背弃婚约?!”便控诉到县令那里,县令以订约在先想把纫针判给黄家。冯家说:“王某把女儿交给虞家,本来说婚嫁不再过问,况且我有婚书,他不过是举杯喝酒时的谈话罢了。”县令不能判决,准备看纫针自己愿意随从谁。黄某又用金钱贿赂县令,求县令袒护他。因此一个多月没有决断。

刘 全

一天,有个举人北上,官车经过东昌,派人打听王心斋。正好问到虞小思,虞转而问他。原来举人姓傅,就是阿卯。他加入闽籍,十八岁已中了举人,因以前有婚约,还没婚配。他母亲嘱咐他顺路拜访王家,打听纫针是否另许他人。虞大为高兴,邀请傅举人到家中,一一讲述所受的遭遇。但是女婿远道千里而来,担心没有证据。傅举人打开箱箧,取出王家当时的允婚书。虞叫来王心斋,验证果然是真的,皆大欢喜。当县令复审那天,傅举人投帖拜谒县令,这案子才结束。选择吉日,约定日期,傅举人便走了。会试后,傅举人买了彩礼返回,住在他家以前的老房子里,举行迎亲礼。中进士的喜报已经传到福建,接着又报喜到东昌。傅又在礼部获胜,再次进京城观政回来。纫针不乐意南渡,傅也因为先人庐墓都在东昌,便独自前去迎来父亲灵柩,载着母亲一同归来。又过几年,虞小思去世,儿子才七八岁,纫针抚养他胜过自己的弟弟。让他读书,并得以进入县学,家里比得上富翁。这都是傅的力量。

异史氏说:剖腹沉石,凄惨冤枉已够厉害。但木雕般的官吏,绝不稍稍关心百姓痛痒。难道只有粤东暗无天日吗?朱公到来,鬼神都出力显灵,覆盆之冤都能昭雪,这是多么奇异啊!但是朱公并没有四只眼两张口,不过关心民间疾苦的观念,积在心中至深罢了。有些官僚,一副巍然的样子,出来便刀戟横路,进去便兰麝熏心,养尊处优到极点。但他们究竟和老龙船户又有什么不同呢?!

异史氏说:神龙中也有游侠吗?表扬善的,斥责恶的,生死都凭着雷霆,这就是“钱塘破阵舞”。轰轰隆隆,屡次袭击,都为了一个人,怎么知道纫针不是龙女被贬降的呢?

朱徽荫任粤东巡抚时,来往的商人旅客,大都诉讼一些无头冤案:千里远来的行人,死不见尸;数客同游,全无音信。积案累累,莫能追究。原来是,起初上告,官府还发文进行缉察;等到投诉的多了,竟置之不问。朱公上任,一件件审察旧案。诉状中声称死去的不下一百多,那些千里远来没人做主上告的,更不知道有多少。朱公惊恐、悲伤,反复谋划,睡不着觉。访遍僚属,一直少有策略。他便洁诚烧香沐浴,向城隍神致送檄文。接着在书斋就寝,恍惚间只见有个官僚插着笏板走进来。朱公问:“您是什么官?”回答说:“城隍刘某。”“你将说什么?”回答说:“鬓边垂雪,天际生云,水中漂木,壁上安门。”说完就退去了。朱公醒来后,对这个隐谜猜不透。在床上辗转终夜,忽然大悟,说:“垂雪就是‘老’,生云就是‘龙’,水上木就是‘船’,壁上门就是‘户’。难道不是‘老龙船户’吗?”原来在该省东北面,有个小岭,有个蓝关,从老龙津来到南海去,每每由此进入粤地。朱公派遣武官,秘密授予计谋,捉住老龙津的驾船人。依次抓获五十几名,都是不动刑便招供了。原来这类贼以驾船为名,骗来客登船,船到小岭、蓝关,有的投放蒙药,有的焚烧闷香,使他们沉迷不醒,然后剖开腹部装入石头沉到水底,悲惨极了!自从昭雪后,远近欢腾,颂扬功德的歌谣可编成集子。

人 妖

老龙船户

书生马万宝,是东昌县人,为人疏狂放纵,不拘礼法。妻子田氏,也是个行为放肆的风流人物,但夫妻之间感情很好。村中来了个女子,寄在邻居一个老寡妇家里,自称是因为受公婆的虐待,暂时逃了出来。这女子的缝纫活儿做得特别精巧,一进门就张张罗罗地为老妇干活儿,老妇非常喜欢,就把她留了下来。过了一些日子,这个女子又说她能在半夜里给人按摩,专治女人的痨病。老妇常到马生家串门,闲谈中就宣扬这女子的医术,田氏也未在意。

到端阳节那一天,请来好多宾友饮酒。忽然,有一只白兔跑了进来。她一见就站起身来说:“捣药翁相召来啦!”对白兔说:“请先走一步吧!”白兔跳跃而去。她就让赵某取来梯子。赵某从后院扛来一个数丈高的梯子。院子里有一棵大树,就把梯子倚到了树上,梯子比树顶还高出许多。她先登上梯子,赵某在后边紧紧跟随。她回头对大家说:“宾朋们有愿意跟我们一同走的,就请登梯。”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登,唯有房主人家的一个小童子跳上梯子跟在他们的后面。越往上爬越高,梯子上面紧接着云彩,也就再也看不到了。这时大家再看他们的梯子,原来是一扇多年的破门,把白板去掉后留下的框架。再进入他们的住室,依然是原来的灰墙破灶,此外空无一物。大家原来还设想,如果书童返回来还可以问问他们的去处,然而终归是踪影全无,于是也就再没有人到树旁来向高空仰望了。

有一天,马生从墙头窥见了这个女子,看上去有十八九岁,长得颇有风韵,心里很喜欢她。就私下与妻子谋划,让妻子以有病为借口,把她招引过来。听到田氏要请她看病,女人就把老妇先打发过来,老妇坐在床边抚问过田氏的病之后,就说道:“蒙娘子请她治病,她一会儿就会过来。但是,她最怕见男子。她过来之后,请不要让你的郎君进入屋内。”田氏说:“你也知道,我家里没有多余的房子,他那时总要进进出出的吧,这可怎么办呢?”说罢,又沉思片刻说:“今天晚间西村的阿舅家请他去吃酒,我就嘱咐他不要回家来住了,这也容易办到。”老妇应诺之后也就回家去了。田氏与马生商量好,就准备用以人换人之计来算计这个女子。

赵某的房主人听到这件奇事,就想来见一见她。她就大大方方地出来相见,丝毫没有为难的样子。从此,消息很快传开,登门来看的人很多,她并不拒绝。有人设筵相请,她必定要与丈夫一同去。一天又去赴宴,席上有个举人刚一萌动淫念,她就已经知道了,并立即进行惩罚。她用手一推这个举人的头,头就穿过窗棂伸到窗外,而身体还在室内,这样一来,出入转侧就都办不到了。众人一同请求给予宽免,她这才把举人给拽出来。就这样过了一年多,登门求见的越来越多,她也感到非常厌烦。

天色昏黑之后,老妇领着这个女子来到马生家中。女子问道:“你的郎君晚间回家来吗?”田氏说:“不回来了!”女子高兴地说:“这样才好!”大家在一起闲谈几句,老妇就告别走了。田氏便点上灯,铺好被褥,让女子先上床睡下,自己也脱了衣服,吹灭了灯。忽然说道:“我差点儿忘了,厨房的门还没有关,要防止狗来偷吃啊!”便下了床,打开屋门去换马生。马生摸着黑地进了屋,上床后就与这女子共枕而卧。女子颤声细语地说:“我为娘子治病来了!”还说了一些表示亲昵的话,马生这时一言不发。这女子就用手抚摩马生的肚腹,渐渐摸到脐下,停手不摩,突然去探摸阴部,触腕的是崩腾的伟器。这时女子惊惧恐怖之状,不亚于误捉蛇蝎,急忙从床上爬起来就要逃走。马生一把把她抓住,用手探入她两股之间,刚擂垂满把,也是个男子,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喊:点灯!点灯!田氏以为事情决裂了,急忙点灯进屋,准备进行调停,只见一个男子赤条条地跪在地下乞求饶命,又羞又怕,急忙跑出了屋。马生对他进行盘问,他说自己是谷城县人,名叫王二喜。由于哥哥大喜是桑冲的门徒,也就把这套骗奸妇女的伎俩传授给他。又问:“你玷污多少妇女啦?”回答说:“我出这个行道的时间还不久,只有十六个人。”

赵某觉得自己的容貌丑陋,怕配不上这位美丽的姑娘,又顾虑自己住的茅屋柴灶,会沾染女子华丽的衣裳。但是,女子对这些都不在乎,只是请求和他一同回家。赵某于是把她领到自己的住处,土炕上铺着一层碎草,连席子都没有;灶也是冷的,已经多日没烧火做饭了。赵某对她说:“这种境况,实在是不能让你存身。即或是你心甘情愿,请看我的罐底空空,连一粒粮食都没有,又用什么来养活妻子呢?”女子只是说:“用不着忧虑!用不着忧虑!”话刚说完,一回头见炕上席毯被褥都已铺好。赵某刚要发问,转眼之间,只见满室都裱糊上了银光纸,真是光亮如镜。诸般器物,也都焕然一新。几案精致洁净,桌子上已摆满了酒菜。于是,两人高高兴兴地饮起酒来。从此结为夫妇。

马生认为按照王二喜的行为其罪当诛,原来想举报到官府;可是又怜爱他长得俊美,于是就把他的手脚反接捆绑,给阉割了。由于伤口流血很多,王昏迷过去,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才又苏醒过来。马生让他躺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嘱咐说:“我用药给你医治,伤口长平之后,你就跟着我过一辈子吧!不然的话,如果罪行被告发,决不会得到赦免!”王二喜也就答应了。

赵某重新躺在原来的地方,对女子说:“你是谁呀?请告诉我姓氏,以便给你树立牌位,经常祷祝。”女子说:“我是个狐仙。你前世乃是唐朝的褚遂良,曾经对我家有恩。对于你的恩德,我时刻铭记在心,总想进行报答。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你,今天才得以见了面,我一向怀着的愿望总算是实现了。”

第二天,老妇又来看望,马生欺哄她说:“这丫头,原来是我的表侄女王二姐。由于是个石女,被丈夫家赶了出来,昨天夜里向我们讲了她离家的缘由,我们这才知道了详情。她忽然得了点小病,我就要去为她买药,同时告诉她的家里,留下来与我的妻子做伴。”老妇进到屋里去看王二喜,见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就坐在床边问她得了什么病。王说:“阴部突然肿了,恐怕是生了恶疽。”老妇信了她的话,安慰几句也就回家了。马生给他口服汤药,伤口敷了散剂,渐渐地就长好了。夜间有时陪着马生睡觉,早晨一起床,就为田氏提水、打扫庭院,进厨房做饭,补缀衣裳,就如同婢妾一样。

一天,天气燥热,为了找个凉爽的地方,他极力挣扎着来到一处屋檐之下,不觉就睡着了。醒来,只见一位绝代佳人坐在他的身旁。赵某感到非常奇怪,就问她来做什么。女子说:“我特意来给你做媳妇。”赵某惊叹地说:“无论如何,像我这样的穷人是不能有这种妄想的,而且我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还娶媳妇干什么呢?”女子说:“你的病我能治。”赵某说:“我的病不是短时间所能治好的。即使你有良方,可是我无钱买药,那还不是一样?!”女子说:“我治病不用药。”于是就用手按赵某的肚子,用力按摩。赵某就觉得她的手掌像火一样热。不大工夫,就听到肚子里的结块隐隐发出拆解崩裂的响动。又过了不大一会儿,就想上厕所。急忙爬起来,刚走出几步,解衣大泻,粘液结块统统都排泄出来,顿时觉得全身爽快,病也就突然减轻了。

时间过了不久,桑冲被官府处决,同犯七人一并斩首,唯有王二喜漏了网,就行文各州县严加缉拿。看到文告以后,村里的人都觉得马生家这个侄女可疑。召集村子里的几位老婆婆隔着衣裳探摸了她的隐秘之处,众人对她的怀疑这才解除了。王二喜从此更加感激马生,于是就跟着他过了一辈子。她死之后,就埋葬在府西马氏墓地的旁边,直到如今仿佛还存在着这座坟。

长山县的赵某,在一个大族家里租房居住。他得了一种肚子里结块的病症,由于既无人照顾,又没钱医治,病越来越重,眼看就要死了。

异史氏说:“马万宝可以说是个善于用人的人。儿童喜欢把玩螃蟹,可是又怕它钳夹,于是就断掉它的双螯再蓄养着。唉!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可以用来治理天下了。”

褚遂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