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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8年春

“我不会和她说起这个小伙子,因为这会让她难过。”他斩钉截铁地说,“他和你弟弟一点儿也不像,我能肯定。”

我环顾四周。附近只有孩子的保姆在,除了吃一大堆东西和喝啤酒,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阁下,你确定吗?你能和母后说说他吗?”

“那爱德华·布兰普顿呢?”我还是缠着他不放。

爱德华摇了摇头。“不,不见得。”

“爱德华爵士一处理完葡萄牙的生意就来英格兰,他已经把那个英俊的侍童解雇了。他不希望一个冒失的男孩儿让我们和国王尴尬。”

我追问他:“那他长得像理查德吗?”

我无法理解他的话:“如果这个男孩儿只是在吹牛,怎么可能在里斯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远在伦敦的我们都听说了?如果他只是个小角色,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跑去葡萄牙看他?葡萄牙离格拉纳达远着呢。还有,爱德华爵士干吗要来英格兰,还要和国王会面?他曾为约克家族效过力,拥戴过我爸爸。既然如此,他怎么能受到这样的重视?如果那个男孩儿无足轻重,他为什么要解雇他?”

“国王今后会告诉你,我在葡萄牙看望了一个服侍爱德华·布兰普顿爵士的侍童,”舅舅含混的话音很讨人喜欢,“一些专爱挑拨离间的人觉得他长得像我失踪的可怜外甥理查德。人们喜欢搬弄是非。哎呀,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更好的事情做。”

爱德华轻轻地说:“我想国王更喜欢这样。”

“那你先前去看望的那个男孩儿呢?”我一边压低声音,一边让亚瑟趴上我的肩头,用手轻拍他的后背。这孩子真沉,小脑袋贴着我的面颊,暖烘烘的。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不希望有任何东西威胁到他的平静和安宁。“亨利跟我说过他派你去葡萄牙看一个男孩儿的事。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就没听到和他有关的任何消息。”

我看了他一会儿。“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懂,你一定向我隐瞒了什么。”

我立刻把他带到埃尔特姆宫的保育室,让他看看亚瑟的成长。他已经能站起来,在椅子和凳子边走路了,他最喜欢捏住我的手指,摇摇晃晃地穿过房间,又翻着小脚丫转过身,稳稳地往回走。看到我时,他会笑着朝我伸出小手。他开始说话了,像只小雏鸟一样咿咿呀呀。他还不能说完整的词语,可他会说“妈”,我觉得这是在叫我,他还会说“啵”,这个词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叫着好玩儿。我一挠他的痒痒,他就咯咯发笑,一给他什么东西,他就立马丢到地下,希望有人捡起来还给他,再一次丢下。他最爱和布丽吉特玩儿丢球的把戏,布丽吉特给他一个球,他往地下一丢,让她追着球飞跑,在球弹得老远之前把它扑住,两个人一掷一追,就像在玩网球,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奔跑的布丽吉特,乐得咯咯直笑。我问爱德华舅舅:“你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男孩儿吗?”他满脸笑容,似乎在说:没见过!

我把亚瑟温暖的身子贴在心口,舅舅拍拍我的手说:“你知道的,世间到处都是秘密,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比知道了好,不要自寻烦恼,陛下。这个新世界充满了奇闻轶事,就是我在葡萄牙听说的那些!”

“差不多马上就动身,事情紧急,时间不能浪费,而且……”他笑了起来,门牙的位置上只剩下一个洞,“我喜欢忙碌。”

“他们提到过一个死而复生的男孩儿吗?”我质问他,“他们提到过一个被人藏起来躲避刺杀的男孩儿吗?他们有没有说他被人偷偷送到国外,等待时机?”

亨利对他异常信任,准备派他去保卫布列塔尼。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出发?”

他毫不畏缩:“他们提到过。不过我提醒了他们,说英格兰国王对奇闻轶事没有兴趣。”

亨利对这些奇异的王国毫无兴趣,他一到场,就把爱德华舅舅带进了他的私人会议室,两人在上了锁的房间里待了大半天。爱德华舅舅出来时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大笑,亨利则用胳膊环住他的肩膀,我立刻心知肚明,不论他报告了什么,都让亨利内心的焦虑得到了缓解。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说:“至少国王信任你。”我把亚瑟递给保姆,看着他坐上她宽阔的膝头,“至少他肯听你的话。也许你可以跟他说说母后,让她回到宫里来。如果那男孩儿是个无名小卒,他还怕什么呢。”

他有讲不完的故事,一会儿说到格拉纳达的圣战,一会儿说到摩尔帝国的美丽和优雅,一会儿说到基督教国王们把摩尔人彻底赶出西班牙的决心。他跟我说起葡萄牙宫廷的见闻,谈到他们的冒险。葡萄牙人沿着大西洋海岸线向南航行,到达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他说那里有许多金矿,市场上满是香料,还有一座装满象牙的宝库。越往南走,天气就越炎热,海上的风暴也会越发频繁,但只要你有一往无前的胆量,你就能获得这些宝物。那里有一个遍地黄金的王国,弯腰捡起一颗鹅卵石就能发财致富。那里有各种珍禽异兽,金灿灿的皮毛上遍布美丽的斑点和条纹,华贵非常。那片广袤大陆的深处也许存在着一个由白人基督徒统治的地方,也许还有一个黑人王国,他们忠于一个白人基督徒英雄,人们叫他祭司王约翰。

“他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舅舅露出一丝难解的微笑,“我前往里斯本时一路被人跟踪,我的同伴把我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记了下来。我回国时被另一个人跟踪,以确定我中途没去佛兰德斯拜访你姑妈。”

“那她肯定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生活了,就和从前一样。”

“亨利派人监视你?监视他自己的信使,他的间谍?他竟然监视他自己的间谍?”

“是的,她住在精致的房间里,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修道院里的人显然都很崇敬她。恩典与她同在,修道院的女门房还称她为殿下,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点了点头。“他一定也在你家的侍女里安插了人手,不论你私底下说了什么,他都知道。你的神父必然会跟他的主教,也就是坎特伯雷大主教约翰·莫顿汇报情况,而约翰·莫顿又是我的女领主,国王的母亲的挚友。他们勾结在一起,先是毁掉了白金汉公爵,后来又推翻了理查德三世。他们天天见面,约翰把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告诉她。不要梦想国王会信任我们,不要以为你没被监视。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你,盯着我们所有人。”

我将母亲被关在柏孟塞修道院的消息告诉了他,以为他会大吃一惊,不料他耸了耸肩,反而笑着劝慰我,说胜利和失败都是人生的常态,这件事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段暂时的挫折。他只是问:“她过得好吗?”仿佛这是唯一的问题。

“可我们什么也没干!”我忍不住大喊起来,但马上又觉得不妥,赶忙压低声音问,“难道不是吗,舅舅?我们是清白的吧?”

爱德华舅舅从战场归来了,皮肤变成了和摩尔人一样的棕色,门牙也没了。他倒是非常高兴,说上帝这回能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的内心了。不过缺了牙的他说话漏风,让我忍不住想笑。看到他真是太开心了,我扑进他怀里,头顶上传来他含混不清又满含宠溺的声音:“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你!”一下子惹得我又哭又笑。

他拍拍我的手,向我保证说:“我们什么也没干。”

里士满 希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