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为自己的五段描写争辩,我只是要提请大家注意,有人称我们有描写的狂热,其实我们从来不会为描写而描写,我们心中所酝酿的东西,总是与人性的意图交织在一起的。创意完全属于我们,我们试图把它纳入我们的作品中,我们梦想巨大的方舟。
我年轻时过着穷日子,住在郊区的阁楼里。从阁楼可以看到整个巴黎;这个巨大的巴黎,静止冷漠,始终盘踞在我的窗框内,对我仿佛是苦难中的知心人,理解我的喜怒哀乐。我在它面前挨过饿,掉过眼泪;在它面前爱过,享受过最大的幸福。于是,从二十岁起我梦想写一部小说,把屋顶像滚滚波涛似的巴黎置于中心地位,气势犹如古代的祭台。我需要一个情感故事,一间小室内三四个人物,窗外地平线上是广阔的城市,时时刻刻睁着石头眼睛瞧着人物欢笑和哭泣。我怀着这个由来已久的想法投入了《爱情一叶》的创作。
允许我再对巴黎的这些景物说一句话。一些爱好追根究底的评论家把我的作品抽丝剥茧后,发现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年代错误。第二帝国初期,新歌剧院和圣奥古斯丁教堂的圆顶还没有建造,在小说中却已经出现在巴黎的风景线上。我承认错误,伸出脑袋听任宰割。在一八七七年四月,我登上帕西区高地去搜集素材,那时尚未竣工的特罗加德罗宫的脚手架阻碍了我的视线,在北面看不到任何标志可供描述,我感到非常沮丧。只有新歌剧院和圣奥古斯丁教堂矗立在一片烟囱的海面上。起初我为了是否把日期前后颠倒一下有过一番思想斗争,但是这两座建筑物在空中熠熠生辉,实在太诱人了。巴黎的这一个角落原来空无一物,经它们高耸的侧影一点缀,这片天空就有了生气,也有利于我的发挥。我于是屈服了。如果读者执意不能接受我有意把这两座建筑物的年龄虚报了几岁,那么我的作品肯定也是不值得深究的了。
《爱情一叶》招来最多的批评是对巴黎的五次描写,作为每一章的结尾,呆板重复。读者感到这是作家的任性,为了显示笔法高明,却反反复复、啰里啰嗦令人生厌。我可能错了,我肯定是错了,既然没有人理解。但是事实上当我有意在不同的时间和季节,面对相同的背景画出我所见到的五种景象时,我的用意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好的。以下是这件事的缘由。
这些话有没有说的必要呢?我怀疑。但是,亲爱的先生,你们要的序言倒是写成了。
不过,既然有此机会,我还是愿意大胆为自己申辩。这真的是一份申辩吗?还不如说是一个解释吧。
谨致
承蒙好意,把《爱情一叶》收在你们精致的“现代艺术图书馆”丛书中发表;你们还提出让我为新版写一篇序言。我很乐意满足你们的要求,以此表示我的感激之情,但是可恨的是,我对这部小说已无话可说;作品一旦发表以后就属于大众,我个人对它已不起作用。
敬意
亲爱的先生们:
埃米尔·左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