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他经常去教区,也经常醉着回来。“我真受不了和你在家的日子。”他有一次回来后说。她试图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但是他跺着脚让她别说话。如果他喝醉了,那是玛吉特的错;如果他做了坏事,那是她的错;如果他成了残废只能这样不幸地生活着,那也是她和她那该死的孩子的错。“你们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他说着,又哭又闹,“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关你屁事。”尼尔斯一边回答,一边慢慢坐到长凳上。他喝醉了。
“愿上帝帮助并祝福我!”玛吉特答道,“难道是我追的你吗?”
他们在外面做了很多事,到晚饭时间才回来。那时,尼尔斯已经出去了。玛吉特让阿恩去田里喊他回来,但是哪儿也找不到他。他们一直等到晚饭都凉了,但当他们吃完饭了尼尔斯还没回来。这时,玛吉特变得十分不安,打发阿恩上床睡觉后,自己坐着等。过了午夜,尼尔斯才回家。“你去哪儿了,亲爱的?”玛吉特问道。
“是的,就是你追的我。”他高喊着站了起来,开始又哭又闹。他又接着说:“现在,结果如你所愿了:我在这儿苟且地过着一天又一天——每天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坟墓。但是如果不是你和你那该死的孩子挡我的道,我本可以和教区的第一女孩过着华丽的生活。我本可以周游世界的。”
玛吉特就像受到雷击一样吃惊,然后带着孩子出去了。
她再次试图为自己辩解:“不管怎样,这不是孩子的错。”
“你也看到了,爸爸今天情绪不好。”妈妈警告阿恩。“来点浓咖啡,怎么样?再加点蜜糖。”她扭头对尼尔斯说,试图赶走他的坏脾气。蜜糖咖啡一直以来都是奶奶和玛吉特最喜欢的饮品,阿恩也喜欢喝。但是尼尔斯可不喜欢,尽管他之前经常和别人一起喝。“来点蜜糖浓咖啡怎么样?”玛吉特又问了一句,因为刚才尼尔斯没有回答。尼尔斯用手肘撑起自己,用大而刺耳的声音高喊;“你认为我会喝这种肮脏的东西吗?”
“你给我住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他的确没客气,重重地打了她。
“你给我住嘴,小子。”尼尔斯一边大喊,一边从床上脱下一只鞋,扔到地上。“厄运都是毛毛糙糙的小孩带来的。”他咆哮着,又把那只鞋穿上了。
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会感到特别的羞愧,也会对男孩特别的好。但是很快他又会喝醉,然后接着打玛吉特。到最后,几乎他每次喝醉都会打玛吉特。而玛吉特会喊叫着承受着折磨,而他会继续这种生活,直到自己心里觉得不舒服,不得不再出去喝酒不可。也就在那时,他开始再次关注舞会。他会像自己生病之前一样为他们伴奏,而且会让阿恩帮着拎小提琴的箱子。而这些舞会上的很多东西都是小男孩不应该见到和听到的。就因为小男孩被带去舞会,妈妈没少哭过。但对此她一句也不敢跟爸爸说。她总是慈爱地恳求着男孩“要跟随上帝,千万不要学坏呀”。但是舞会上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而和妈妈待在家里却没什么好玩的。所以他越来越多地跟着爸爸,而不太理会妈妈。而这些玛吉特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能说。男孩在舞会上学了好多歌曲,而且经常唱给爸爸听。这时爸爸会特别高兴,并时不时地哈哈大笑。这使得男孩十分兴奋,决心学更多的歌曲。而且他很快发现爸爸喜欢的是哪首歌,并能使他开怀大笑。而当歌曲中没有这种笑料时,男孩会自己将好玩的东西加进去。所以男孩很小就学会了为音乐填词。但有关白手起家成名当官的讽刺故事和令人反感的事情是爸爸最喜欢的,也是男孩经常唱的。
“别在那儿鬼哭狼嚎了。”尼尔斯一边说,一边躺在了床上。玛吉特离开了。然后小男孩慌忙地进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小牛犊……,小牛犊肚子两边都有红色的印记,额头上还有个记号,跟它妈妈一样。”
妈妈总是希望男孩能在晚上和她一起去牛棚喂牛。他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去,但是却没用。她决意让他帮自己干活。在牛棚,妈妈会给他讲上帝以及那些美好的事物。而最后总是她把他搂进怀中,眼含泪花地乞求他不要学坏。
“是呀,现在活儿都干完了,我也能好好收拾下自己了。”玛吉特紧跟着他答道。随后她一边换衣服,一边唱歌。玛吉特现在唱得特别好,尽管有时候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在他的阅读课上,妈妈也总是帮助他。他学得很快,而爸爸也为他感到十分的自豪,而且总是告诉他——尤其是喝醉的时候——这是遗传了他的聪明才智。
“我想你应该在礼拜日把自己弄干净点吧。”尼尔斯在她旁边走过,要进入房间时说道。
当爸爸在舞会上喝醉的时候,他总是让阿恩给大家唱歌,而阿恩就会在人们的欢呼和掌声中唱了一首又一首。而这与其说是让爸爸高兴,还不如说是让阿恩自己高兴。最后他唱的歌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一些听说这件事的焦急的妈妈会去找玛吉特,把事情说给她听,因为这些歌曲的主题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健康。然后她会把男孩叫到身边,以上帝和所有美好事物的名义命令男孩再也不要唱那些歌曲。而这让男孩觉得妈妈总是反对一切给他带来快乐的东西。所以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将妈妈说的话告诉了爸爸。而当爸爸又喝醉的时候,他看到妈妈为此受到多大的痛苦。从此以后,他再也没说过这件事。阿恩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蠢的事。他在自己灵魂的深处乞求上帝和妈妈能原谅自己,但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妈妈还像以前一样地对他好,而这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但是尽管如此,他再次无理地对待了她。他有模仿的天赋,尤其是模仿人说话和唱歌。一天晚上,当他正以这样的方式让爸爸开心的时候,妈妈进来了。妈妈离开后,爸爸在他耳边说让他模仿妈妈。起初他不愿意,但是爸爸躺在床上笑个不停,并坚持让他模仿。“妈妈不在这儿,”男孩心里想,“不会听到我说话的。”他开始惟妙惟肖地模仿妈妈唱歌,声音也是一样的沙哑,并学着让自己因为眼泪让声音时断时续。爸爸开始大笑起来,笑得男孩心生恐惧地停了下来。而这时妈妈从厨房走了进来,伤心地看了阿恩很长时间,然后走向隔板,拿着牛奶盘离开了。
玛吉特站在门口等他们。她刚刚从牛棚出来。她似乎在那儿做了挺多活儿,因为她的头发凌乱地散着,亚麻衣服也脏了,连衣裙也乱了。但是她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他们。“红边生小崽了。”她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牛犊呢。”阿恩跑去里面看。
他感到浑身发热:所有的她都听到了。阿恩从自己坐着的桌子上跳了下来,走到外面,把自己扔到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让自己藏起来。他没有过多的停留,而是站起来走到更远的地方。经过牛棚时,他看到妈妈正坐着为他缝制一件漂亮的新衬衣。她过去习惯一边做衣服一边哼着歌,但是现在她在默默地做着这一切。阿恩再也听不到妈妈的歌声了。他让自己躺在妈妈脚边的草地上,抬头看着妈妈,痛苦地哭了起来。玛吉特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用双手捧起阿恩的头。
“爸爸,那是谁?”他问,但却往后退了几步。因为尼尔斯的脸上显出讨厌的表情。男孩静静地站着,等着爸爸给他一个答复。但是他却没能得到。最后男孩有点不耐烦了,大胆问道:“咱们走吗?”尼尔斯仍站着一动不动,朦胧地看着结婚队伍远去的方向。然后他让自己镇静下来,朝家的方向走去。阿恩紧跟着他,开始像刚才那样射箭,并去追回射出的箭。“不要踩上草地。”尼尔斯突然说道。男孩丢下那支箭,赶忙回来,但是他很快忘记了父亲的警告。而当父亲再次停下来不动时,他躺下来开始翻跟头。“我说过了,别踩着草地。”尼尔斯重复着,抓住他的胳膊似乎要把它拧断。然后男孩跟在他后面静静地走着。
“可怜的阿恩!”她说,低头看着他的脸。他不想说一句话,但却从未有过地大声哭着。“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她一边说着,一边摸着他的头。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爸爸和儿子一起去田地里看庄稼的长势情况。阿恩欢快地跑跳着,同时用爸爸给他做的弓箭射击。然后他们朝着通往教堂,一直到称作大峡谷的道路径直走去。当他们到那儿后,尼尔斯坐在一块石头上,陷入了沉思。而阿恩继续一边跑,一边朝着教堂的方向射击。“别跑得太远了。”尼尔斯说。正当阿恩玩得高兴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仔细听着,然后高喊道:“爸爸,我听到音乐了。”尼尔斯也在听。他们听到了小提琴的声音,虽然这声音有时候会淹没在人们嘈杂的喊叫声中。但是在这之外,他们听到的是车轮的嘎嘎声和马蹄的践踏声:这是刚刚从教堂出来要回家的新婚队伍。“快来,孩子。”爸爸以男孩感觉必须服从的语气说着。爸爸快速站了起来,很快藏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阿恩也学着爸爸的样子,但爸爸说:“别藏这儿,去那边。”然后男孩就跑着藏在了一片榆树丛的后面。马车群已经转弯到了桦树林,马车以欢快的速度飞驰着。而那些喝醉的人在大喊大叫。爸爸和阿恩一辆辆地数着马车,一共是十四辆。第一辆马车上坐着两个小提琴手,而婚礼的曲调欢快地传入晴空。一个小伙子站在后面驾驶。第二辆马车上坐着新娘子,她的皇冠和装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新娘长得很高,微笑时嘴角向上翘。在她旁边坐的是一个长相温和的男士,身穿蓝色礼服。随后是其他的马车,男人们坐在女人的大腿上,紧接着的是男孩乘坐的马车,醉汉们六人一伙地坐在一辆一匹马的马车上。最后的马车上坐着的是宴会的主办人,胳膊上挽着一桶白兰地。车辆快速地经过尼尔斯和阿恩,又唱又叫地驶向了小山。微风慢慢吹起了,穿过一阵尘土。而起初嘈杂的小提琴声、人们的呼喊声和车轮的咯吱声变得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消失在远方。尼尔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他转身,发现阿恩正从自己的藏身地偷偷地出来。
“妈妈,请不要拒绝我的请求。”这是他张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玛吉特一直有着自己的困扰:自己长得又矮又胖。她有着红红的脸颊、大大的眼睛,周围的黑圈把眼睛衬得更大。厚嘴唇和圆脸蛋使得她看起来健康又结实,虽然她实际上并没多少劲。现在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有精神。她一边工作,一边唱歌,正如她之前一样。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你呀。”她答道。
他开始经营农场,管理得精明而沉稳。玛吉特对阿恩说:“你爸爸既和蔼可亲又勤奋。那么你必须要听话,要对他好,要好好表现呀!”
“为我唱首歌吧。”男孩乞求道,“否则,我将再也没有勇气抬头看您的脸。妈妈继续抚摸着他的头发,但却沉默着。“唱一首吧,我亲爱的妈妈。”他再次乞求道,“否则我将离开,再也不回来。”当时他差不多有十五岁,但是他却头枕着妈妈的腿,听着妈妈的歌:
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晚饭后把阿恩送上床后,他会和玛吉特坐着长谈。当春天还没结束的时候,他们发表了自己的结婚预告,然后悄悄地结婚了。
“慈祥的上帝,当孩子在海边玩耍时,请照顾他吧;派去你的圣灵去照顾他吧。再也不要不管他。道路湿滑、浪头高涌,但是如果您能陪伴在他的身边,他将不会溺水身亡,为你健康地活着。而且这一切你在天堂都将看到。妈妈担心着孩子在哪里迷路,站在门口一天喊了一百遍。担心着他再也不能回来。但是妈妈想,无论发生什么事,圣灵会指引着他,上帝会保佑他,而他的弟弟会指引着他回到妈妈的怀抱。”
当冬天到来的时候,他恢复得已经能站起来了,虽然他的身体不可能完全复原。站起来的第一天,他拿起自己的小提琴开始拉奏,但是这使他很兴奋,以至于不得不再次卧床休息。他不怎么说话,但却温和又善良。而且他很快和阿恩一起看书,紧接着开始了工作。但是他却不出门,也不和那些来看望他的人说话。起初玛吉特会把教会所发生的事讲给他听,但却使他变得很沮丧,所以之后她就再也没讲这方面的事。
她又唱了几首歌,阿恩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心里感到一股祥和的平静,并在这种安慰的作用下慢慢地睡去了。他最后清楚地听到的词是“基督”。这使他进入了光明的宗教之地,他仿佛听到唱诗班的声音,而妈妈的声音比其他的声音都要清晰。这是他从未听过的最甜蜜的曲调,而且祈祷自己能以相同的方式来唱歌,一直到他的欣喜变成高兴,然后一切突然都消失了。他醒了过来,四处打量着,并仔细地听着,但除了小溪流经牛棚时发出的低沉而持续的潺潺声外,他什么也没听见。妈妈已经不在这里,但是她把做了一半的衬衣和她的夹克放在了他的头下。
正如之前所说的,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就在尼尔斯被抬进玛吉特·坎本家的一周后,那两个美国绅士捎话来,让他准备好和他们一起出发。而这时尼尔斯正因疼痛的袭击而在床上翻滚着。他咬紧牙关,大喊道:“让他们见鬼去吧。”玛吉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他注意到这点,过了会儿,缓慢又微弱地重复道:“让他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