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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吉良的故事

我这人本就没多少纷争之心,然而还没来得及递上辞职信,黎翘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揪起了谭先生的领子,他说你只管尽好你的本职,演出提成以及艺人红包我一分钱也不会少给,但你最好别插手多余的事情;他说你可以不尊重我,但你必须尊重吉良,吉良不是我的助理,更不是我的下属,他是我的拍档,我的亲人。

谭先生确实各方面都胜我一筹,他很懂得投黎翘所好,也能利用他的人脉资派给黎翘争取最大的利益与曝光度,他能迅速与工作室的上上下下都融成一片,但许是一主不容二仆,他独独不太待见我。

字字掷地有声,谭先生哑口无言。

名上我是黎翘的经纪人,然而事实上我只是他的助理,寰娱的高点嫌我圈中人脉不够,也不太会来事儿,于是给黎翘安排了业内最知名的王牌经纪人谭先生,希望能助黎翘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日子继续过,片子继续拍,圈里圈外那些人度过了与黎翘的蜜月期,质疑声日渐铺天盖地。黎翘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媒体热情关注与热烈讨伐的对象,然而这位爷我行我素依旧,只是有那么为数不多的几回,他会突然放下他手中的剧本,双眼放空怔上许久,然后对我说中国影史上他最喜欢的角色就是顾遥饰演的久邑,他喜欢那个用指尖玩风的诗人本人,也喜欢顾遥那歇斯底里毫无保留的演绎。

但黎超从未忘记当初与我的约定,他用他挣到的第一笔钱给我买了病新的奔弛,说用它偿还多年来欠我的油钱。

我还记得几年前那个大剌刺闯入我生活的男孩,他有想法,有勇气,他在话剧舞台上的表演极具灵性,他好像另有一个名字,也叫久邑。

他一跃成为所有影视公司趋之若鹜的巨星,甚至顾遥都多次半开玩笑地红他的成就,然而也是那阵子黎翘的脾气变得愈发喜怒无常,他跟我说如今多少报偿他都视若理所应当,就好比剧组时十块钱的盒饭令感到珍惜,到后来每天鲍参翅肚,反倒味同嚼蜡得很。

就在又一次被媒体拿来与顾遥比较并大败而归之后,黎翘忽然失踪了一个礼拜,公司剧组,亲朋好友,谁也没能联系上他。直到一天夜里他跟疯子似的敲开我的门,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下巴上尽是胡茬,一开门就限我说他找了个僻静地方躲了起来,这一个礼拜别的没干,只把顾遥这些年演的片子一部接一部地看了,他说他一开始不屑,继而惊讶,接着愤怒,到最后已是心如死灰;他说他发现那些最刻薄的影评人竟是对的,顾遥是中宵惊电直击人心,而黎翘是肉身白骨空有其表,顾遥是顺水行舟一直在进步,而黎翘已经不会演戏了。

终是天道酬勤,更酬艰辛,最后黎翘得以顺利地再站起来,他的事业也峰回路转,迎来了“苦其筋骨”后的一大转机—一曾在那部动作片里合作过的一位港星认为这个年轻人相当够意思,于是给了他另一部戏中一个戏份更重也更出彩的角色,借着这个角色黎翘开始红了,继而便红得推枯拉朽,势不可挡,虽说这段成名路比不上顾遥顺风顺水,倒也称不上是大器晚成。何况他本就拥有得天独厚的外形条件,一旦他决心放下身段屈从市场,那市场必将以十倍百倍报还于他。他开始对传统意义上的烂片来者不拒,接演连他自己都嗤之以鼻的角色,甚至他开始懂得借力上位,借助更出名的女星来博取媒体关注如同追求速食面一样的爱情,得之,食之,弃之,黎翘跟几乎所有合作过的年轻女星都曾闹过绯闻,而这其中十之八九又是确有其事。

“我迄今为止演得最好的角色就是一个身陷烂片图圄与浮名之累的大明星,我入戏太深,出不来了。”黎翘该是喝得半醉了,他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吉良,好累啊。”

医师对他的完全康复并未报以乐观的态度,只说七成以上的概率是再站不起来。脊椎受伤的复健训练很难,也很不舒坦,没有病人们常见的怨天尤人,黎翘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要康复,无数次他疼得脸色青下属白、汗如雨下,却仍不断催促医师加大训练强度。

“累就回去吧,去干你真正喜欢的事儿。”我扶着他的脑袋,让他的脸滑入我的颈窝。

见我咬牙切齿非拦不住,担架上的黎翘勉强支起上身,往地上吐出口血沫,然后擦擦嘴骂我幼稚,他说,成长很多时候就意味着妥协与忍让,只凭一张脸不足以闯荡演艺圈,如果我真就瘫了,官司赢了又怎样,还不是卧床一辈子?但如果以后我还能站起来,这戏的主创都是圈内响当当的腕儿,今日的这点忍与让就是来日我立足影坛的筹码。

也不知黎翘是不是听了我的话,那天以后他开始着手兴建他个人的艺术中心,不为名利,为艺术他为开馆筹备的第一出戏就是多媒体舞剧《遣唐》,云集国内国外各色精英,每个细节都力追完美。然而舞剧尚在筹备,他倒与一个人杠上了。

当时我满脸是怒、满眼是泪,跟黎翘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剧组欺人太甚,那些腕儿都有职业武替,还给上了保险,却不给你增加任何防护措施。

某个不怎么喜兴的雨天,赶着上节目前的黎翘忽然翻出一张名片,他定定看它一眼,做出欲把它扔掉的手势,却又在最后关头撤了回来。

我当场表示欲起诉剧组,担架上的黎翘安慰我,他说他入行这段日子有些积蓄,不差这点索赔的钱。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上面那个名字,然后问我,你对杨滟夺冠的那届青舞赛还有多少印象?

他底放弃了话剧。因为极其出众的外形条件与长期坚持不懈地自弟,机会开始青味于察,他在一部港产动作片里得到了一个戏份角他,他搭戏的也是港星大院儿。然而剧组以节省成本为由克扣新人演员的权利,即使是再危险的动作戏,毫无经验的新人也必须亲自出演,结果跳下大桥时保护设施出了错,黎翘腰椎受伤,差点就瘫了。

怎么突然问起那么久远的事儿了?

后来我知道那女孩叫杨滟,我曾听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好像是女孩子为了实现自己的舞蹈梦想,在那届青舞赛决赛前献身给了一个富。这段感情终以分手告终,多年以后昔日的情侣相见仍是朋友,我惊于黎的大度,可黎翘却告诉我,从某种程度上他应该感谢杨滟,并非相样于青葱岁月的爱情难以忘怀,而是当时当刻的屈辱刻骨铭心,逼电着他成为今时今日更好的黎起。

没什么,就是路上遇见一个人,十句话九句假,莫名的就教人很生气我笑笑,那人说什么了?

谈前者时他意气风发,而谈及后者,他的眉眼间总有些不符他年纪的不痛快。

他说他……黎翘摇了摇头,似是觉得这事儿没多大意思,他说,你要几天后还记得这事儿就去问一下,第十七届青舞赛有没有一个参赛的选手叫袁骆冰,你要不记得就算了。

累极、饿极的时候我们便一起蹲在地上吃包子,喝白水,黎翘有时会与我聊聊他的理想,有时也会跟我谈谈他的爱情。

然后我就看见他打了一个电话—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他远在东京的母亲打电话,尽管只是寥寥数语,措辞也客气得好似客套,但我也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女人感激得近乎泪下当场。

对方给出的薪水也相当可观,一个月能抵得上我在黎翘身边待上年,但我几乎不假思索就回绝了她,我不敢自诩识马的伯乐,但我总觉得我与黎翘之间并不只是老板与雇员这么简单。

在我的印象里,这位美丽优雅却眉眼怏快的女人没少试图与儿子冰释前嫌,但黎都心硬且很,不图天伦之乐,只求两两相忘。

那阵子我们过得不容易,外界的诱惑也来自四面八方,因某次机缘巧合我帮了一位天后级的女星一把,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对方却再三邀我去她那里工作,她直言欣赏我那恰与喧嚣相悖的性子,她觉得她身边就缺少我这样的人。

“今天……挺难得……”我问他,“难道也是那个‘十句话九句假’的家伙跟你说的?”

那时黎翘一边继续演着小众的话剧,一边规定自己每天至少要跑三个剧组,他态度诚恳地毛遂自荐,表示自己可以接下从龙套到主角的任何角色,有无台词都无所谓。而每天我就开着我的奥拓送他在各个剧组间辗转,油钱往往还得自掏腰包。

“你可以闭嘴了。”黎翘显是贵人事忙,没一会儿就把那个衰骆冰给忘干净了。奈何我记性好,不多久就带着调查成果向他汇报。我说身边都是文娱圈的朋友,也就是七八年前的事情,要打听出来也没什么大难处,完整的预赛录影带几经周折也还能找出来我告诉黎翘,真的有一个参赛的选手叫袁骆冰,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虽大放异彩于预赛阶段,却没有晋级最后的决赛黎翘没再多说一个字,估计是嫌我做得有些多余,然而几天以后,圆外他让我去找来那个袁驿冰,给他当司机杠很难说清楚初见袁骆冰时我的心情如何,他昂着下巴,犟着脖子,露着双亮晶晶的眼睛,跟成天野在外头的小狗似的。对于这样一个野蛮生长的小子,我喜欢不了,却也恨不起来。我知道他嘴里常年含着砒霜伴着蒜,一出声就能把人呕得半死,但我也知道他一旦跳起舞来就光芒万丈,天生就该是为舞台生的。

黎翘当然没有抛弃自己病重的父亲,也因此他在母亲独自去往日本后,选择了与她老死不相往来。

那天送走袁骆冰之后,我问黎翘,为什么独独对这个小子另眼相待。

于是我答应担任他的经纪人,实际上却揽下了所有助理才干的闲活儿我曾问过黎翘如何说得这么一口流利的日语,而他则选择毫无保留地与我分享他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他说他的父亲重病在床时,他的母亲就做好了远嫁日本的打算,但她只打算抛夫,却不欲弃子,她教他日语,想带他一起离开中国。

良久一阵沉默,黎翘微微眯着眼睛,露出一种复杂莫测的表情,最很后他说,我从他的身上看见了我的二十几岁,那段日子既苦也甜,那段日子永生难忘。

而且,他曰语说得非常流利,简直让人疑心他曾在日本住过一阵子。

我诸多感慨,却更多欣慰,我一面想着恶人自有恶人磨,也该他受回莫名其妙的闲气,一面却觉得人与人的缘分总有起止,冥冥注定一般。

多少尚未正式涉足影视圈的学生也曾如他这般以梦为马,到最后却被残酷而血腥的现实磨去昔日锐气,一事无成,铩羽而归。然而我惊艳于这个男孩拥有难得一见的精致外形,认可他表演时的天赋与认真,更钦佩他异想天开时的天真与勇气。

我与黎翘的缘分起于十余年前的某个金黄色的季节,一个笑得这般亮的男孩闯破我的生活,止于此时此刻,他站在不远的暗处目送我离开。

他给了我看了不少他从事模特行业时的照片,也给我看了一些他舞台剧演出的视频,同时他信誓旦旦向我保证,虽然目前无法支付雇用我的费用,但假以时日他便会红透整个亚洲。

“不回了,回头就舍不得走了。”

彼时我正在一家中国内地的传媒公司从事模特经纪人的工作,与黎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恰在中国度过了我背井离乡后的第一个秋天。除了工作必须,平时鲜少与人交流,我躲在租住的地方反复观看我与母亲共同的偶像高仓健,直到某一天,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大咧咧地闯入我的生活,他好看得像天际最遥远的星宿,他问我,你能做我的经纪人吗?

子微徽有些哑了,但我仍感十分满足,我告诉袁骆冰也告诉我自已,我的日子在前头,我的故事也在前头。

我先是狠狠一愣,继而百感交集,十余年的前尘旧事在眼前一一浮现,袁骆冰口中的“爷”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拍档,是我的挚友,也是我的至亲,曾几何时我以为这个男人还将成为我这一生的爱人,只可惜总有胆怯的人未曾走出那一步好像就是这么电光石火一瞬间,我历经了五味人生。

(完)

我在机场里没走出多远,袁骆冰的电话打来了,他给通风报信,告诉我,爷来送你了,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