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回来再添一壶酒啊,这江上夜里真是冷死人了。”
其中一个看守忙站起身道:“你仔细看着这两个女人,我去向先生禀告。”
“呸。”
胡氏还不及说话,船舱忽然一摇晃,江上晚风渐强,哪怕是在舱底也能听到桅杆上的“吱嘎”声。门外传来人声道:“岑先生的船靠过来了。”
那人啐了一口道:“不是想女人就是想酒,早晚上这两样上。”
胡氏被她吓得一愣,又听她道:“厝蒙山行宫你已经错一次,这一次,绝不准再怯,也不准再退,否则以死抵罪。”
“干拴脑袋的营生还不能想想这样两样,赶紧去赶紧回。少他娘的咬蛆。”
“不准管我!听明白了吗!”
外面声音静下去。
胡氏接过她递来的金铎,惶道:“那你怎么办。”
席银听着其中一个脚步声走远了,忙回头对胡氏轻声道,“这个机会到好,我刚才的话,你记着了吗?”
她说着,低头解下腰上的那只金铎,“把这个也带上,交给长公主殿下,江州城后面,应该是阳郡,若阳郡府官不肯开城纳人,我不知道这个管不管用,你让殿下试试。”
胡氏怯怯地点点头,小声道:“记着了……”
席银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赌岑照,会放过我。一会儿,我会想法子让他来见我们,但你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出声,也不要开口,不管他们对我做什么,你都不要开口,带着这串铃铛,找机会回江州城。如果我赌赢了,他应该不会对你放箭。哦,对了……”
“好,我引他进来见机行事,你什么都不要管,但凡有机会,就下船往城里跑,千万不要回头。”
“您要怎么赌啊。”
胡氏牙齿打颤,“您怎么办……”
“好,我会回来,但你也要听好我说的话,他们说的岑先生,应该就是岑照,我是岑照的妹妹,你脚腕上的这串铃铛是岑照十二年前送给我的。他是个眼盲之人,能靠这个铃铛的声音,分辨我在什么地方,我如今,想赌一次,能不能赢我也不知道。”
席银捏了一把胡氏的手,“我没事,我会想法回来。”
胡氏惶恐道:“您在说什么啊……您得回来……”
说完,她松开胡氏的手,从头上拔下一根束发的银簪子,忍着腿上的疼痛,朝舱门前挪了挪身子,朝外面唤了一声:“公子。”
胡氏怯怯地伸出脚踝,席银忍着痛弯下腰,一面替她系上那串铃铛,一面道:“胡娘,这串铃铛的锁扣有机巧,今日来不及教你怎么解,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帮你解开,但是,如果我回不来,你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不管砸也好,敲也好,一定要把它拿下来,不准戴着她,听到了吗?不要傻傻地戴着它。”
她刻意拿捏了声调,那看守本就是酒色之徒,听着这么销魂勾魄的一声,脑子里就开始发混,举着一盏灯打开舱门,强压着色性道:“不要胡叫,否则把你丢下去喂……”
“照我说的做,快一点,要来不及了。”
话没说完,却隐约看见了席银的脸。
“您要做什么。”
将才黑灯瞎火的,他还只当是村野浣衣的妇人,此时一见,如被蛇鬼抽波了麻经,步子都挪不动了。
席银拼命抹眼泪,对胡氏道:“把脚伸出来。”
席银轻轻地把脚往群尾里缩了缩,抬头羞红着脸道:“奴……想要小解……”
“内……不是……您不是从来不准人碰这串铃铛啊,连陛下也碰不了的……”
“小解……解啊,在这儿还讲究什么。”
胡氏看着她的动作,脱口道:
席银抿了抿唇,垂头道:“那多脏啊……奴是干净人儿。”
脚踝处已经被勒出了淤青色,一碰便疼得要命,席银也不明白,她就是因疼,还是因为别的原因,眼泪止不住地流,直淌入口鼻之中,令她五感辛辣。
美人皮骨,风情撩拨,谈及的又是些血肉之身上腌臜暗淫的事,那人被勾了三魄,竟顺着耳她的话道:“那你要怎么样……”
想着,她狠狠地咬了咬牙,闭上眼睛,伸手摸索着那锁扣处的机关。
席银望着自己的伤腿道:“奴的腿伤了,褪不下裤来,公子,奴知道奴该挨打,但也只能求公子了。”
席银看向自己的脚踝,那一串铜铃铛静静地躺在她脚踝骨边。十几年了,就算张铎在急怒的情况下,也没有办法碰到这一串铃铛,这是岑照给她的念想,也是她十几年的执念。她以为她一定会带着它一辈子……
她说着,轻轻伸开一条腿。
胡氏眼泪都要出来了,连连点头,可还是忍不住哭道:“可是……奴……奴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罗袜因为沾染污泥,已被她脱丢到了一边。
席银压低声音斥了她一句,勉强稳住喉咙道:“听我的话,我腿上有伤,逃脱了也无法回城,你今夜必须回去,告诉江将军和陆将军,刘军在此处挖掘河堤,三日后春汛将至,让他们务必撤出江州,否则,江州城那三万余人就都活不成了。”
那从骨中逼出来的卑微淫艳,只属于贱籍所出底层女子,虽在男人面前,显露的是恐惧和后退的姿态,却又分明伸出了一只满涂蔻丹的勾魂手。
“胡娘!”
“公子,能帮帮奴吗?”
“内贵人说什么……”
那人浑身一酥,简直觉得天底下再没有这么好的差事,鬼使神差地朝席银走近,蹲下身看着她,说起了房中的污花。“你男人夜里也这样帮你小解吗?”
“胡娘,不要再叫我内贵人。”
“奴的男人……哪能啊,他平时顶厉害的一个人,一钻被窝就什么都不懂了。”
“内贵人,你的伤不要……”
她刻意把言辞往下贱处拉,勾得那男人七荤八素,只想剥了她来心疼。
她说着,试图挪动膝盖,那钻心的疼痛瞬时令她咬紧了牙关。
若不是在此情此景下,胡氏大概会被席银这话给吓死。她一直在宫里侍奉,哪里听过这些混话,此时果真守着席银的话,抿着唇,一声也不敢吭。
“没什么……”
“那你还跟着他。”
“内贵人怎么了?”
那人的手在裤腰上搓了搓,情乱声闷。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肩膀却有些颤抖。
席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也是自己的男人呀。”
胡氏听完这二人的话,轻声问席银道:“这岑先生是……谁啊。”
“哎。”
“你就是少见识。”
那人跟着叹了一声,“真让人疼。”
“有这么神吗?”
他说着,弯腰凑近席银,将手摸进席银的裙下,摸索着去解席银的汗巾,然而,还没有摸到症结之处,下身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他抑不住痛叫一声。
“嘿,你是不知道,岑先生那是神算子,他说三日后春汛要来,那就一定会来。”
席银用力将簪柄从他的下身处拔了出来,血顿时溅了她一脸,与此同时,也被一个巴掌扇地她耳边嗡嗡作响。
“要我说,掘开有什么用,谁不知道江州城高墙后的,哪淹得了啊。”
“贱人!你敢伤我!”
“听说就是今晚,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将这堤口掘开。”
席银抬手抹去眼前的血,转过头来道:“杀了你又怎么样?只许你们杀女人,不许女人杀你们吗?”
想着,她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忽听外面看守的两个道, “岑先生什么时候到啊?”
“你……”
眼睛也涨涨的,只可惜,此时情景,根本不容许她去想那个远在荆州的男人。
那人下身疼痛钻心,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力气挪不动身子,席银从新捡起手边的那根簪子,忍着腿上的伤疼朝他爬了几步。她脸上全是凌乱的乌血,那原本罕寻的容貌,此时也显出狰狞之色,那人喉咙发哑,心中竟也恐惧起来。
一时之间,她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你……你要做什么。”
这句话,张铎曾经用不同的语气,在她面前说过无数次,可这却是她第一次,把这句说给别的女子听。
“闭嘴,再出声,我就朝你脖子上捅。”
这个“怯”字一出口,席银不由一怔。
那人不禁吞咽了一口,忙压低了声音,“别捅,我不喊,不喊……”
席银侧面看向她,“胡娘,听我说,不准怯。”
席银将簪柄逼到他脖颈处,你们的马在哪里?”
“那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
“马……”
席银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总不会是陛下的人。”
“快说。”
胡氏在昏暗之中,吓得浑身发抖,“内贵人……这些……是什么人啊。”
她根本不肯给他迟疑的机会,手上一使力,那簪柄的尖处就已经刺入了一分,那人忙道:“都在船后的垂杨下栓着。”
席银和胡氏被带上了船。关在底舱中。
“底舱有多少人看守?”
“哟呵,好像是两个女人,别放箭了,把人绑回船上去。”
“底舱没有什么人,人都在江堤上掘土。”
为首的人听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立即变了声气。
席银朝胡氏看了一眼,胡氏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恐惧,细声道:“奴……”
胡氏哪里一怔,脚下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席银回头对身后的人喊道:“别放箭!奴们不敢跑了!”
“胡娘,不要上船舷,从底舱下船。千万别怕,下了船就骑马走。”
席银眼见箭羽从身旁略过,忙对前面的胡氏喊道:“胡娘,停下!”
胡氏咬牙点了点头,撑地起身,从那未及锁闭的舱门处溜了出去。
二人虽已竭尽全力奔逃跑,但还未跑多远,席银便觉背后忽然寒气逼来,她还不及反应,小腿上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一个趔趄匍匐在地,回头看时,便见小腿上中了一箭。背后的人马道:“有一个人中箭了,快,再放箭!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不多时,船舷处便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席银抬起头,凝神细听,终于从那些杂乱的人声中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然而实在离得有些远,他究竟说了什么,席银听不清楚。
席银拽住胡氏,“快走!”
船舷上,岑照立在灯火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不远处传来几声高喝,“那处有火光!不能让他们跑了!”
额上的松纹青带随着江风狂舞,一阵一阵清脆的铃声从江岸上传来,传入他的耳中。
席银忙灭了手中的火折,又对胡氏道:“赶紧把火折子灭了!”
“岑先生,跑的是昏时在江岸上抓住的两个浣衣女人之一。她偷了我们船后的马,从舱底下的船,先生,是末将等疏忽了。这就命军队将其射杀。”
说完,她抬头朝远处看去,果然看见江堤上有人影晃动。而此时脚下水已经漫至了小腿。
话音刚落,一只箭羽“休”的一声从岑照耳边掠过。
席银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凝神细听了一阵,轻道:“因该是锹铲掘土的声音。”
岑照手指一捏,
“那是什么声音啊。”
“谁放的箭?”
“不是,别胡说。”
这一声虽不大,却寒厉得很。
席银被她这种说法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下意识地捏住了腰间的铃铛。
弩箭手面面相觑,接不敢应声,纷纷放下了手上的弩箭。
两人顺着河岸,朝上游走了一段路,忽然渐渐听见了呲呲啦啦的声音,胡氏有些害怕,拽着席银站住了脚步,“内贵人,这是……是水里的魂哭吗?”
岑照回过身,“欺我眼盲?”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席银已经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胡氏无奈,只得提裙一路跟了上去。
“先生恕罪。”
胡氏恐道:“内贵人还是不要去了,这万一水涨起来,可怎么……”
放箭的弩箭手应声地,岑照低下头道:“我几时让你放箭。”
说完,她回头对胡氏道:“但我还是觉得不大对,我听黄夫人说过,江州的堤坝是黄将军亲自挑泥搬石监筑的,即便是十年难遇的春汛,也不至于会漫堤。胡娘,趁着水不深,我去前面看看,好回去跟陆将军他们说。”
“这……”
席银背脊有些发寒,轻道:“也许是春汛。”
立在岑照身边的副将示意下跪之人止声,上前道:“先生,若此女回到江州,先生掘江道的消息,便会走漏,江汛还有三日才至,江州城虽应对不及,但尚有余地撤人出城。若让张军知道,江州未淹,则不会调兵回转,如此一来,楚王危啊。此人虽违军令,却也有忠意,末将替他求个情。另外,还请先生当机立断,射杀此女。”
“啊?怎么会,昨日还没有啊……”
岑照笑了一声,“我早已将掘江道的消息传到了荆州,你们这几日,收到张军回转的情报吗?”
“好像是江水漫上来了……”
副将一怔,“这到是不曾。”
胡氏也跟上来道:“什么不对啊。”
岑照负手仰起头,“这表明张铎已经把这三万残兵老孺弃了。即便江州被淹,不彻底击杀掉楚王,他是不会反回救江州的。”
“不对……”
“那该如何是好?”
席银从袖中取出火折点燃向前面照去,逐渐凝了眉。
岑照捏了捏手指,“城照淹,江州覆城,张军的粮草调运,暂时就断了,要再寻路调运,至少要半个月,楚王若还不能借此脱困,那便是神佛难助,岑照也无能为力。”
席银将手中的木盆放下,朝前试着走了几步,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江面如同一匹乌黑的段子,偶尔翻出些浪光,混混沌沌地看不清楚。
此话一出,众将落寞,岑照撩开肩上的青带,平声续道:“传信给楚王,告诉他,胜负未分,不要自弃。”
胡氏摇头道:“没有啊,这几日虽然雨多,但都是夜里下,白日就停了。昨日好像就连夜里都没有下雨。”
副将道:“先生还有良策?”
席银朝前面看了一眼,离江岸到还有些距离,便迟疑道:“今日……下过雨吗?”
“江州被淹,张铎回洛阳时,必过江州寻人。”
胡氏稳住身子道:“没事,不过,这里的泥地怎么这么软。”
说着,他转向那下跪之人,“此人处死,明日江州城必乱,遣人随我入城,我要带一个女人走……”
“怎么了。”
他话未说完,忽听舱底传来咒骂声,岑照皱眉,副将忙过问道:“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便忽地脚下一个软踩,席银忙抽出一只手拽住她。
几个军士将席银从舱底拖拽了上来,席银身上的衣裳被剥得只剩了一件抱腹,头发失了簪子的束缚,如乌瀑一般倾泻下来,遮掩着身上血淋淋的伤痕。
说完,她从席银的木盆中捞了几件衣裳放到自己的盆,“内贵人一个人怎么漂得了这些,匀我些……”
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出声,咬着牙蜷缩在地上,如同一堆托着无数晚梅的江上浮雪。船舷上的人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除了岑照以青带遮眼,看不见以外,哪一个人看见这样一副身子,一张样貌,不五内翻涌的。
胡氏见她转话,便拧了拧袖口的湿处道:“哦,去给军医搭了把手,这就晚了。哟,这还真是耽搁地有些久欸,眼瞧着天都暗了。”
“先生,就是这个女人,杀了看守她们的人,才让另外一个女人逃走的。”
席银垂头道:“她这样到不会胡想,也是好的,对了,你上什么地方去了。”
副将知道岑照对凌虐妇人没什么兴趣,便轻声道:“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胡氏道:“要说殿下,也是可怜。这么一刻不停地做我们做的劳役,也不是个办法啊,我瞧她身子越发重了。”
“回将军,这个女人不出声,我们起初以为她是嘴硬,所以才剥了她的衣服来打,结果到现在她也没有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哑巴。”
席银回头道:“殿下今日一刻也没停过,浆了这么些,不趁这会儿漂了可怎么好。”
副将看向岑照道:“将军,这个女人怎么处置。”
席银走出城不远,胡氏便从后面跟了上来,“内贵人,今日怎么多了这么些要漂的呀。”
岑照低下头,平声道:“你是席银身边的人吗?”
江州的对面便是兰静山,兰静山在上游,并不是江战主要战场。此时春深鸟寂,江面上落满了越不过时节的花。金阳余晖翻滚水浪,风里飘着一阵淡淡的水腥气,烘在人的皮肤上,有些暖又有些痒。
席银抿唇不语。
席银颔首与之别过,独自往江边走去。
“我问你一件事,你答了,我就不杀你。”
陆封也不多言,侧身让到一旁。
他说着,放低了声音:“你们内贵人侍过寝吗?”
席银应了一声“好。”
席银仍然没有出声,岑照蹲下身,轻声道:“洛阳宫没有哑奴,说话。”
陆封应“是”,又嘱道:“内贵人,兰静山水域虽无战事,但再过几日,恐怕春潮就要涨了,贵人还是要留心。”
席银仰起脖子看向他。
席银朝身后看了一眼,笑道:“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应该就来了,将军也给她个方便。”
从去年的秋天,到此年深春,半年光景过去了,岑照的容颜,声音都一如旧梦,就连那根她亲手绣的松纹青带,也丝毫没有褪败。她仍旧看不见他的眼睛,分辨不出那温柔声里的情绪。
陆封点了点头,“内贵人身边的胡氏呢。”
他问“你们内贵人侍过寝吗?”
席银掂了掂手里的木盆,“也不多,城门落锁之前回得来的。”
为什么此情此景下,他问出口的,竟是这一句话。
“有些晚了呀。”
她怅然无解,又似乎感知到什么,正混沌,背脊上突然传来一阵烈疼,如火烧一般,瞬间传便他的全身,她险些咬伤了舌头,才终于将喉咙里的惨叫忍住,却终究是被逼出了一丝呻吟。
陆封看了一眼天时,金乌悬于西天,白日里的春燥渐消,飞鸟落枝桠,天边压着一朵厚重的云。
“让你这贱人出声!”
席银点了点头,“将军辛苦。”
岑照并没有阻止那行鞭的人,唇角却突然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抽动。
城门值守的是陆封,见席银走过来,拱手行了个礼,示意内禁军撤开,自己上前道:“内贵人又出城去漂衣吗?”
“你……是谁。”
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地便已走到了北城门前。
席银将喉咙里沾血的痰咳了出来,孱声道:“一支弩箭能射多远。”
她恍然之间想起了岑照的眼睛,那双一直遮在青带之后,看不见的眼睛,曾经她不断地想象过,那青带后面目光,是如何清明温润,净若春流……
岑照放着膝盖上的手指一颤。
觉得某些光辉灿烂的东西,有了恶鬼般的具像。
“我不是哑巴,我只是不能让你那么快知道,逃走的那个人不是我。”
反复咀嚼,忽然之间有了些什么感悟。
说着,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儒道,佛道,都在乱世骗人。”
“哥,现在,她现在是不是已经逃远了……”
而之后整整一日,席银都在想张平宣的这句话。
岑照猛地抬起手,将要去摘眼前的松纹青带,忽又听席银道。
这一句话落入春尘之中,沉沉浮浮了好久。
“你明日入城,是不是想带我走?”
“儒道,佛道,都在乱世骗人。”
说完,她咳了一声,又道:“你将才问我的那个问题,要不要听我答。”
她说完,咬牙摇了摇头。
岑照忽然不肯去碰眼前松纹青带了,手指慢慢地在额前曲握成拳,寒声道:“谁脱的她的衣裳。”
张平宣没有嗤她,苍白地笑笑,“无妨,也不重要了。在我看来,天理人欲之间,张铎一定不是个好人,但我自诩良善之人,做的却也是伤天害理,杀人灭己的事……”
见了将才那个弓弩手的下场,此时没有一个人敢应声。纷纷避了岑照的话,有人甚至在朝后退。
席银点了点头,又忙摇了摇头。
岑照刚要转身,衣袖却被地上的女人一把扯住,与此同时,他听到一句多少有些诡异的话,“不用了,你根本没有教过我什么是衣冠廉耻,我如今,一点都不觉得难看……”
张平宣揉了揉眼睛,勉强挥掉回忆,转而道,“那你懂什么是天理,什么是人欲吗?”
话说得仍旧很轻,似是自贱之言,旁人听不出揶揄的意思,却又莫名地觉得很……辛辣?
当年的时光从眼前一晃,心肉就伸细枝末节地触角,一缩一张,又酸又胀。
岑照闭上青带后的眼睛,灯火的光焰在眼前混成了一片红雾。张铎那个人用两年的时间,毁了青庐的十年,席银曾经的胆怯,卑微,柔弱,以及那些令人心疼的哭声,在一句话之后,都消弥了……
“是了……他少年时,在父亲面前,批驳过此人,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回,他被父亲打得半日下不得榻。”
岑照不自觉地摇了摇头,面对此时的席银,他竟说不上痛惜,还是悔。
张平宣悻然点头。
“哥哥拿衣裳给你披上。”
“他好像,不大喜欢这个人吧。”
说着,他反手褪下身上的袍子,蹲下身裹到席银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触碰到了她的创口,竟引起她身上一痉挛。
“为什么。”
“别碰我。”
“读过一些,但是陛下没有详说。”
她虽然说了这样的话,却到底没有挣扎,抬头平静地对他说道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读过……董仲舒这个人吗?”
江风怒起,天边黑云翻涌,眼见暴雨就要来了。
“嗯。”
岑照脸上,翻过乌云的青影,看不清面目。
“阿银,他应该教你读过一些儒书吧。”
他弯腰将席银从地上抱起来,低头道“不管你还信不信哥哥,你都是哥哥唯一的妹妹。”
张平宣勉强露了一个笑,使气氛不至于如此残酷,凝着席银道:
说完他抱着她朝前走了几步,“前面是什么?”
席银没有说话。
怀中的人寒声道:“你还要想我当眼睛吗?”
说着,她忽有些释然地笑笑,“也许等张铎回荆州,我就有勇气去应这句话了。他要我皮开肉绽,我亦心安理得,他要处死我,我亦无话可说。”
“阿银。”
张平宣点了点头,“张铎对母亲说过一次,那个时候,我还小。”
岑照叹了口气,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扑在席银额头,“哥哥求求你,不要这样,让哥哥抱你进去好不好。之后你要说什么,问什么都可以。”
席银一怔,“殿下也知道?”
席银抿着唇,半晌方冷道:“前面三步是墙,往右十余步,是舱门。”
“心安理得。”
岑照闻言,终于露了些笑容,温应了一声“好。”
席银望着水盆中的皂花,轻道:“我以前也差点做了蠢事。陛下说,我拿他的尊严去接济别的人,那时我也无地自容。后来我觉得做了错的事,就要担着,男人女子应该都是一样的,都是……皮开肉绽……”
照着她的话,一路抱着席银走进船舱。
“我……心里明白,虽然你们什么都没说,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荆州一战不至于如此惨烈,死伤…这么多人。我无地自容。”
之后又磕碰了几下,才寻到床榻,弯腰将席银放了下来。
一时之间,她面上闪过一丝惶意。
外袍裹在席银身上,他便只剩下一身禅衣,那纤瘦的轮廓上隐见关节骨骼,他摸索着沿着榻边坐下,试图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席银却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不知道如何在江州自处,就想做些事情。”
岑照没有说什么,笑笑,垂手放于膝上。
张平宣抿着唇沉默了一阵,仰头道,
他明白自己在掩饰一些情绪,但又不肯承认,以至于喉咙有些不自在。
“我不知道,不过……殿下呢,殿下为什么要跟我们一道。”
“你……怎么了。”
席银含笑摇了摇头。
席银没有出声。
张平宣搓了搓膝上的衣料,“那那些女婢呢。她们图什么,这样辛劳,也得不到主人的恩情,休战后,她们和这些军将,一拍便散了。”
“你嫌哥哥的手脏吗?”
席银偏头想了想,轻道:“不觉得是劳役吧,也不是借此求生。”
席银笑了一声,“不是,是怕你嫌我脏,毕竟我侍过寝,我已经是他的内贵人了。你还要碰我吗?”
张平宣道:“有什么不一样。”
岑照如同被刺到了要害之处,后背脊梁犹如针刺。
席银站起身,用力拧了一把水,“在青庐和清谈居的时候常做,入洛阳宫以后就不怎么做了。”说完,她抬头望着张平宣,“但现在做这些事到觉得和以前不一样。”
他强迫自己平静,里内的翻腾之气,却逐渐涌上了心头。
张平宣稍稍直起身子,抖着手上的水,静静地看着席银有些皲裂的手,忽开口道:“你是不是从前做惯了这些。”
“为什么要跟了他。”
席银见她不肯接帕子,便蹲下身子,挽起袖子替下她的手,轻声道 :“殿下,先去吃饭吧,我帮你拧起来晒上。”
席银望着岑照,偏头道:“你在意吗?”
毕竟她至今不肯表达,也不肯接受任何一个人的好。苦于劳役,像是在自罚一般。
“你是我的妹妹。”
至于其中张平宣究竟是什么心,无人得知。
“不是!”
这话倒是真的。
席银提了声,“我是你的棋子。我和长公主殿下一样,都是你的棋子!”
席银笑笑,“江上战况如此,我们心里也不好受,能为将士们做些事,哪个是不情愿的。”
岑照垂下头,拇指几乎被他掐得发乌,半晌他才压下声音道:“不要再提张平宣。”
江凌摊了手,“如今江州无将,我亦力有不及,伤兵营内人手不足,若不是内贵人与黄府上的这些女婢,我难免惶然,到是辛劳了内贵人。”
“为什么不提?荆州三万人,她也在其中,你的孩子也在其中,你究竟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
席银一怔,红面道:“将军再说什么话啊。”
“因为,她是仇人之妹。”
江凌无奈,只道:“你也是半个女将军了。”
他至今仍然收敛着声音,不肯高声与席银说话,但同时,那话声中的悲哀如孤枝上的凝霜一般寒冷。
席银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弯眉笑着打断江凌的话,“让殿下做吧,我看殿下这几日,都肯吃些东西了。”
席银一怔,“你说张铎是你的仇人?”
“他能说什么呀。”
岑照点了点头。
江凌抓了抓头道:“若是陛下回来知道,我纵着你们这样折腾……”
“你听说过十二年前的陈氏灭一案吧。那个时候,你应该还很小。”
“放心,我照顾殿下没事的。”
他说至此处,轻咳了一声,稍稍平复了一阵,方道:“当年,陈氏一门百余男丁,全部被张铎腰斩于市,我是陈门唯一的余人。其实,对于我而言,这个天下姓什么,我从前一直都不在乎,我以为人的修行,在于山水江河之中,而不在于金戈马蹄,直到我父兄幼弟惨死,我一夜一夜的做噩梦,梦见他们斥我虚妄地活了十几年,往封山英菁华,终敌不过一把砍刀,我这十二年,没有一日睡安稳过。”
“殿下有身孕啊。”
说完,他朝向席银,“阿银,如今,这个天下姓什么我仍然不在乎,我只是要一人性命,为陈家百人安魂。”
后来,许博命人将伤病送回荆州城治养,江州城的内禁军人手便渐渐不足起来,江凌也不再禁着席银和其余的女婢,任凭她们为伤兵营熬药浆衣。起先张平宣并没有露面,某一日,却也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裳,跟着席银一道来了营中,江凌本要阻拦,后来倒是被席银叫住。
话音落下,室内的灯火明明灭灭,他原本温和的神色,也渐渐变得有阴森。
回到江州以后,除了第一日,与席银说了几句话之外,她几乎没出过什么声,也不肯见人。
席银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他身上那些看不见的伤口究竟是什么,终于明白,他那么温和的人,为什么时常被噩梦纠缠,夜夜惊厥。
张平宣沉默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阿银,哥哥不该报这个仇吗?”
“殿下擦擦。”
席银抿了抿唇,摇头道,“不对……”
席子放下蒲扇,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张帕子,走到张平宣身边递给她。
“什么不对……”
张平宣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散开的头发,用一根布带随意地束在耳旁,身上一样饰物都没有戴,寡素着脸,挽袖在木盆边浆衣。但毕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加上月份大了,此时额头上渗着细细的汗,她也没顾上擦。
“你要的根本不是他一个人性命,为了逼他回来,你要的是整个江州城所有人的性命。”
席银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衣裳,坐在草席上扇炉火。
岑照试图去抓席银的手,“哥哥不会让阿银死。”
江州业已春深。
席银惨然笑道:“你以为我受得起吗?弃三万人,我独活?”
然而,张铎听了这“英明”二字,忽觉得从心口处猛地破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悸痛,瞬时牵动身上所有的旧伤,翻搅肌肤和血肉,可他茫然不知,此痛究竟因何不能压隐。
“阿银……”
他说完这句话,江沁长嘘了一口气,肩塌身疲,一头虚汗地跪坐下来,仍竭力呼道:“陛下英明……”
岑照的声音,竟然也有些发抖,“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说话的……”
“去把黄德截住,令他不得返回江州。”
“他教我的。”
“人”对于张铎而言,并不重要,尤其是残命无能的人,对这些人悲悯,无异于跪在观音前忏悔,都是假善而已。所以,正如他所自知的那样,只要席银死了,他的眼前就只剩下城池和江河了,即便江水灌城,次年修缮,迁户,仍得以重建。所以这三万人,根本就是该弃的。
说完,她又顿了顿,“他说皮开肉绽,也要心安理得。”
张铎重复了一声,“三万人。”
岑照听完这句话,脖颈处渐渐浮起了一根青色的经脉。
许博答道:“不足万三,有一半是妇孺老人,还有一半,是上月底,我军送至城中修养的伤兵。至于内禁军,由江将军和陆将军统领,数百人,但都驻守城内,此时传信回去恐怕也来不及了。”
“你就那么听他的话吗?就因为他教你写字读书,等一切尘埃落定,哥哥也能教阿银写字读书,也能……”
张铎的手渐渐渐捏紧了图纸,须臾沉默后,方道:“江州还有多少人。”
“那你为什么以前不教我?”
许博与邓为明听完这一席话,不敢轻易开口。
席银提声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任由我在乐律里被人侮辱,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是礼义,什么廉耻。”
他顿了顿,恳切道:“臣请您三思啊……”
岑照一时哑了喉咙,席银惨笑自答道:“因为你知道,他也曾在乱葬岗里拼命求生,他和我一样,都曾经拼尽全力,不分是非黑白,只想在人世间活下去,你知道他一定会捡我,会把我留在身边。从头到尾,你都在利用我,去拿捏他,可是哥哥……”
说完,他抬头道:“陛下因该知道,岑照此举是为了什么。他深知江上之战悬殊,刘令无望取胜,这才反取江州。不过百人之力,掘开道口,便可令我十万大军,弃追刘令而回救江州,他以何人为筹码,陛下……”
她眼底渗出了眼泪,“你就算错了一样,他根本就不会喜欢我。你也只能利用我的愚蠢而已。你放心,即便我死,他也不会回头,而即便他弃掉我,我也不会恨他,他要走他的道,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江沁应道:“淹城。”
“所以,你要弃掉我了吗?啊?阿银?”
邓为明道:“掘江,他要做什么。”
岑照摸寻着他的衣袖,“阿银,你是我的人,我不容许你把自己的心交给我的仇人。”
张铎没有抬头,“命人测晴雨,岑照要在掘开江州城前面的江堤。”
“对不起,哥哥,我已经交了。”
许博一怔,忙道:“就是在静兰山那一片。”
她说完,一把拽开被他捏住的袖口,“你救过我的性命,也把我养大,没有你我也早死了,我曾经爱慕你,也想过永远不离开你,但如今我对我自己食了言,爱了恩人的仇人,你若要我的性命,我无话可说,但我永远,都不会再为你回头。 ”
许博立即命人递送来地图,张铎撑开地图,“上回,你指给朕的那个江上峡口在什么地方。
她的话说不出有多狠绝,却就是扎入了岑照的心肺,令其由内生出一种绝望之感。
张铎道:“拿江道图来。”
“阿银……不要说这样的话。”
说话间,江沁邓未明等人也聚来。
席银望着他,笑道:“你会愿意一辈子对着你养出来的卑贱之人吗?”
许博下马禀道:“陛下,斥候回报,并未在刘令残部中,看见岑照此人。另外,静兰山一片水域,发现了刘军的一艘艨艟。”
“不是,哥哥不会让你一直这个样子,张铎教给你的东西,哥哥都可以教给你,只要我能报了满门之仇,哥哥就带你回青庐,教你写字画画,教你奏古琴,你不是一直想学古琴吗?阿银,哥哥都教你,你帮我哥哥一次,你不要对我这么绝,求你了阿银……”
“何事。”
席银闭上眼睛,泪水在岑照越见卑微的声音中夺眶而出。
他闭上眼睛,将这一丝他尚不习惯的情绪挥去。忽听有人高唤陛下,睁眼,见是许博奔马而来。
她紧紧地抱着膝盖,看着那个在榻上胡乱摸索的男人,手指刮擦磕碰的模样十分狼狈。
张铎抬头再次望向那一丛败梅,其树根已被全部拔出,树干已死,唯剩那零星几瓣,渐失了水分,显出一种偏近凝血色的深艳。背后被黄德的马扬起的青尘受不潮气,腾不起来。张铎此生第一次感觉到春季的哑寂,因为世道凋零,而她不在。
这和她记忆里那个从容温和的岑照全然不同。
黄德欣悦,旋即上马,扬鞭反转。
他好像真的有些怕了。
“是。”
怕她走,怕她真的不要他了。
“去接蒋氏入荆,顺便,把朕的内贵人也带来。”
“别找了!”
“陛下……”
岑照的手一顿,“你到底在哪里……”
张铎放下鞭柄,低头道:“遣几个人去水边寻,看还能不能寻到一株。”
“我没有走。”
黄德忙请罪道:“臣妻乃无知妇人,臣不该以釵裙之智,议当下战事。”
她说完,把袖子递到了岑照微微有些发抖的手中。
张铎笑了笑,忽道:“你怕她知道了要伤心?”
岑照一把捏住她的袖子,手指之用力,拽得关节处都发白了。
黄德道:“吾妻蒋氏是荆州人士,听她说,三四月间,临水还能看见晚开梅,一城就那么几株,都是举世的名品,哎……如今,都践毁了。”
席银望着他的手指,凄道:
张铎应道:“头一回。”
“有这个必要吗?我背弃你,你把我杀了泄愤就好,究竟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一副模样。”
黄德见张铎不言语,继而问道:“陛下从前来过荆州吗?”
岑照拽着席银的袖子跪坐下来,肩膀塌软,面色苍白颓然。
张铎勒住马缰,抬起马鞭拨开头顶的一丛败开的晚梅,枝头残艳,英勇而凄艳。
“我也没想过,你对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会慌,我一直以为,你不会离开我,即便把你送到张铎身边,你也不会爱他,你看到的,想的,都还是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今日,我会这么狼狈地和那个不在眼前的人来要你……”
这话出至黄德,竟有一种铁骨柔性的怅然之意。
“可是,我算什么呢。”
“幸其匆忙,无力焚城,否则南郡经此一战,不知何时才得以见春临。”
席银将头枕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岑照。
绿城边堤,城外悉植细柳。绿条散风,青阴交陌。然而城中疮痍比江州更胜。
“他有国运要担,你有家仇要报。为了国运,他该弃我,为了家仇,你也要毁我,其实你们怎么对我,我都不恨,事到如今,我并不想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庇护下活着。我喜欢张铎,是因为他教会了我,身为女子,在乱世里,如何孤勇地活下去,不为一碗米磕头,不为一两银子脱衣。守住自己的身子,自己的本心,还有自己的良知。有错就担,不论有多矛盾,多痛苦,最终都要心安里得地去求生。”
张铎入荆州城。
说完,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岑照眼前的松纹青带。
湖口一战,陈军大部被歼灭,刘令与残部不得不弃了荆州城,一路南退。
“ 哥,我不知道你还想要怎么利用我,但无所谓,我对张退寒,一直都是一厢情愿,他不是很喜欢女人,哪怕我想,他也不怎么爱碰我。你拿着我,他也不会赴你的局,我没有想过我还能回到他的身边,但你也留不住我,除非你只要这一副身子,无妨,我心我自守,其余的,你要就全拿去。”
张铎命黄德填堵的糊口水道,至使刘军大翼主舰在糊口被截,许博率军连续突击,击毁刘军大舰三十余艘。
岑照一把握住眼前的手。
三月底,刘令的水军被迫退入晋阳湖口。
“呵……”
沁不得应对之言,若再说下去,自己的一腔清白苦心就要被衬作苦朽的怨怼。他念及此,索性摇了摇头,跪听江上怒号,风卷春浪叠起千堆白雪,其浪音一声比一声狷狂。
他埋头一笑,“你觉得他不爱你吗?”
好比绘画,审慎用墨,白描勾勒可视为一流清白。但朱砂泼甩,用大片大片汹涌的艳色铺满整张画幅也并不算落于下品。江
“他怎么会爱我?他始终都在骂我,一直都有心要处死我。”
这便是分歧之处。
岑照捏紧张了席银的手指,摇头道“不是,阿银,那个人一定会回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