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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但见悲鸟号古木

“哦,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这几天潮气重,他身上原本又有伤,回头让太医看看就行了。”慕疏涵解释道。

慕嘉偐此时却是一愣,看着担架上奄奄一息的狼人,皱眉问,“他这是怎么了?”

慕嘉偐盯着狼人看了一阵子,见他紧闭双眼,浑身似乎没有一点力气,半信半疑,却也暂时无法,抬手一挥,让下人过来。

狼人是被抬着过来的,慕疏涵打着哈哈守在一边,道:“你们都亮出来准备的东西吧。”

此时夏芷宜和慕疏涵才看见,两个下人原来押着两个皮开肉绽满身是血的狼人,有头狼人个子矮小,仔细辨别才发现竟然是个小孩子!

仍是柳桥处,二人各执一伞,慕嘉偐着绛紫色锦袍,丰神如玉,有种淡淡的傲气,夏芷宜看着就很不爽。

夏芷宜心口一跳,咒骂道:“杀千刀的,竟然用这两个狼人来威胁他!”

雨丝,盛。

“你的呢?拿出来,让他选吧。”慕嘉偐冷冷一笑,抬手弹了弹袖口上的尘,“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宝贝来。”

慕宛之见二人模样都是面红耳赤,倾身道:“都去收拾收拾吧,明日我们都要回去了。”

夏芷宜白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他多说一个字,随即也让人托着福盘上来。

“我看是你没心思吧,其他人都闲着呢。”夏芷宜气的吹自己额头前的刘海,被慕嘉偐纠缠了一天,她也早就气急了。

众人一惊。只见那福盘里不是别的,却是一碗清水和一个馒头。

“喂!苏丫头如今还没醒,大家都在担心她,哪里有心思想狼人的事儿!”

“哈哈哈哈……”慕嘉偐看完就乐了,笑得前俯后仰,直骂她蠢,“我还以为你是傻,没想到蠢到这个地步了。即便狼人生病了,难道吃个馒头喝完水,他就痊愈了?”

“嗯?”夏芷宜一呆,“你也知道?那你不早告诉我!”

“哼!”夏芷宜完全不想和他说话。

“我去吧。”慕疏涵看她的样子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有点恼怒,忙上前道,“其实我也知道是什么办法,你中午约五哥出来就行。”

慕疏涵见状,随即招呼身后的下人将福盘与小狼人带到担架前面,众人屏息,缓缓弱下来的雨丝遮在眼前,万物无声,就见担架上的狼人被下人摇醒,映入眼帘的便是福盘里的馒头,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抓起来狼吞虎咽……

“哎呀怎么还没醒,我的狼人可怎么办,慕嘉偐已经等一晚上了……”夏芷宜抬手抚了抚额上发髻,“我头发都没梳好就赶来了,怎么还是没醒……”

桥边的慕嘉偐一个踉跄,双目怔怔地看着狼人将馒头与水全部入肚,愤怒地大吼:“你们使诈!”

话音未落,就见夏芷宜风风火火地又闯了进来。

“王爷说这话也太幼稚了,就跟你没使过似的。”夏芷宜鄙夷一笑,“三局两胜,我赢了,狼人归我。”

“好……”

“你……你……”慕嘉偐抬手直指夏芷宜,气得被松牙扶着浑身发颤,“你们……你们几天没给他吃饭了!”

“我们快要回去了。”慕宛之看了一眼苏年锦,而后淡淡道,“回头再让宫里的太医看看。”

“不巧。”夏芷宜直翻白眼,“就六天而已。”

“吓到?”慕疏涵一怔,“被失足落水吓到了么……”

“六天……六……”

下人躬身,“说是可能被吓到了,所以才高烧不止。如今用药,也不一定见效。”

三天狼人还能撑住,四天也还可以有意识,五天已经饿得昏昏沉沉,如今第六日,岂不是六亲不认连活着都成问题?!

慕宛之卷了卷袖口,不再接话,只踱步走到床边,看着苏年锦仍旧没醒,转头问道:“太医怎么说?”

慕嘉偐咬牙切齿,“算你们狠!”

“或许。”

“客气客气。”夏芷宜笑得翩翩然。

“啊?这是要打起来了?”

“四哥,这是你的主意?”慕嘉偐同样白了夏芷宜一眼,转头看向慕疏涵,有些不忿,“你怎么帮上她了?”

“嗯。”慕宛之顿了一顿,“父皇准备让太子带兵去边塞探探虚实。”

“我哪有这能耐啊。”慕疏涵挑眉否认,“实在是没有办法。”

“胡人?”慕疏涵眉紧川字,“那边又不老实了?”

“没有办法?”慕嘉偐刚想再说,却猛地想起苏年锦当日的话——这五日狼人的喜好或者需要的东西,没准跟着环境或者时间就变了,如果到时候猜错了,一定要愿赌服输的。

慕宛之将油纸伞交给下人,推门进了屋,“胡人有些作乱,父皇与我谈了谈。”

原来,那女人当时就想到了这个法子,用五日来拖延,狼人选择馒头和水就顺理成章了!可恶!

“兴许太累了。”慕疏涵揉揉眼睛,嚯的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琢磨着刚刚天亮没多久,才道,“父皇喊你干什么去了?”

“快把狼人给我吧。”夏芷宜得意洋洋伸出手,雨丝子落在手心里,冰凉凉的湿润。狼人因为过度饥饿,稍微吃了些东西就又昏迷过去了,如今慕嘉偐不好再拿小狼人威胁,虽心有不甘,可下人和慕疏涵都在,又不好发作,闷了半天,终于抬手一挥,准备回去。

“怎么在这睡着了?”慕宛之略一皱眉,看着倒在屋门口的慕疏涵问。

“等等。”慕疏涵见他作势要走,忙上前道,“小狼人没什么用了,我看还是放了吧。”

慕疏涵醒来时正逢慕宛之回来,青油纸伞,长身玉立,面容略有些憔悴,借着濛濛红花细雨,一步一步踏到他身边。

“那可不行。”慕嘉偐断然拒绝。

……

“就是以后你拿小狼人再次威胁我们家富贵,他也不会听你的了。”夏芷宜连忙说道,“还是赶快放了为好,既然愿赌服输,那就做大丈夫该做的事。”

哐!一声巨响,闪电霹雳,雷声隆隆,外头大雨倾盆。

“富贵?”慕疏涵有点愣。

“丫……”头字未发出来,白衣男子竟是泪流满面。

“咳咳,就是他。”夏芷宜余光瞥了一眼担架上的狼人,“我给他起的名字。”

那白衣公子按着袖子,抬起胳膊缓缓为床上女子擦着细汗,一边又整理着被褥,尽量让她舒服一些。绣着竹叶的袖口发出一阵淡香,女子似乎闻到了,从原来不安恐惧的梦里抽出身来,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眉头舒展,静静地睡去了。

……

下人会意,抬头看了看里头的烛影,叹了口气走开了。

慕疏涵眉心隐隐作痛,这名字……

“再等等。”往日并不爱说话的人,如今脱口而出。

“笑话,小狼人是我抓的,凭什么说放就放?”慕嘉偐冷哼一句。

“主子……”下人立在窗边外,轻轻喊了声,“该走了。”

“他都被你打成这样了,如果再不看,命不久矣。”慕疏涵顿了顿,叹出气来,“而且富贵归了王妃,王妃必是要把他医好的,五弟也知道狼人的厉害,如果到时候还不放了小狼人,富贵狗急跳墙,直接杀到府中,五弟也是性命堪忧,不如如今就放了他。”

阴云密布,窗外狂风大作,似要开始下场暴雨。

一番话说的直让夏芷宜两眼放光,连忙附和,“对啊,狼人本事那么大,当初是因为小狼人在你手上他又有伤才不敢轻举妄动,若被我医治好了,早晚是要找你算账的。”

他知她从小身体不好,如今即便全身是汗,手脚也肯定很凉,只是仍没有料到,会这般凉到骨子里。他将她的手掌握拳,慢慢移到自己左心处暖着,而后仍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仿佛床上躺着的,是他千世百世的思念。

“你!”

他缓缓抬起她的腕,顺着腕子握住她的掌心,真凉啊……

“别我我的,你放了小狼人,以后的日子还好过一点。”夏芷宜挑挑眉毛。

白衣公子皱眉,那深潭如墨的眸子如星,一直凝望着床上女子。她因大烧,如今身上全是细汗,口唇干白,头发黏腻,面色凄惨,像随时要去了一样。

此时慕嘉偐身边的松牙附耳也轻轻说了一句,“如今狼人归了他们,小狼人的利用价值也不大了,反而招灾,不如先给了他们。”

女子皱眉呻吟,口口声声俱念:沐原,沐原……

慕嘉偐听罢眉头一紧,他们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

白衣公子立在窗前,静静看着床上女子眉目如画,看了半晌,鼻头忽然一酸,缓缓靠着床沿坐了下来。

“好!”广袖一挥,慕嘉偐咬了咬牙,“来人,给我放了他们!”

后半夜的天空突然阴翳,再逢不见一丝星光。

夏芷宜大笑,“五王爷,虽然你败给了我这个女子,但是我不会笑话你的。”

直到后半夜,慕疏涵干脆把所有人都支开,自己也静静关上房门退出来,就守在外面。安静一些,或许让她好的快一些。

话说的真是酸气十足,像巴掌一样啪啪啪直打慕嘉偐的脸。此时的慕嘉偐站在雨丝里,拳头在袖口中一攥,恨不得撕了那个婆娘……

夏芷宜呼啦啦进进出出了不下五十次,一面催着苏年锦赶紧醒,一面还要应付慕嘉偐,今天可是争夺狼人的日子,可苏年锦就这么落水不醒了,真是要愁死她。

十日后。

不断地有丫鬟仆人在东厢里进进出出,已是落水的第二天,苏年锦大烧不止,尽说胡话,没有一个太医有把握治得好。慕宛之守在苏年锦床边一天一夜,直到庆元帝宣他去寝宫,方才走开。

庆元帝携着昭容皇后刚回到皇宫,就听前方传来太子的消息,胡人作乱,太子容忍不了,直接开打。一时间整个燕朝皆人心惶惶,庆元帝一面派各省官员安抚百姓,一面加紧处理激增的奏折,忙得焦头烂额。

星夜漫天。

此时的慕宛之倒是乐得清静,在府中日日听琴作画,苏年锦刚刚有所恢复,也陪着慕宛之一起,过起了神仙眷侣的日子。

“星梨。”她抬起头,眸子里熠熠闪闪,似乎隐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坚定,“俞星梨。”

八月中,桂子飘香。

“沐原。你呢?”

秋风铺了长卷,慕宛之半弓着身子在石案上作画。旁侧一串醉蝶花开得极艳,映衬着他长衣青衫,风流尔雅。

她低了低头,似乎听到了肚子在叫的声音,边吃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宣纸上画的山水飘渺决然,云蒸霞蔚浩气朗阔,一纵松柏下立着二人,女子着粉袍,男子穿青衣,指点江山俯瞰风景,大雁排成一行,逐渐向远处飞去,如仙如境。

他一笑,牙齿里都带着血。

苏年锦看得痴了,仿若又回到了那时候,空气凛人,云霞漫天。

“喏。”她把其中一半分给他。

“你快去坐着,待会画好了给你看。”慕宛之扬了扬唇角,眸中一抹明色。

她缓缓接过来那个包子,手一用力,掰成两半。

“一直坐着也很累,不如这样走一走。”苏年锦站在慕宛之对面,一瀑青丝垂着,尚能闻到淡淡的发香。

那时候她嗓子一下子就酸了,四街灯火,满处冷风,就只有她和他站在那里,冷得怆然。

“刚休息几日,太医说你身子原本就不好,如今落了水,更要好好休息才是。”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别人按着他打的时候,他是如何保护的那一个雪白圆滚的包子,让它丝毫都没落进泥土里,最后仍是雪白圆滚的模样。

“是啊是啊,主子去了半个多月,担心死奴婢了。”允儿端着水晶葡萄和刚刚冰敲的西瓜走上来,赶紧扶着苏年锦坐在藤下的石凳上坐着,“看你回来时昏迷不醒高烧不止的样子,奴婢可要吓死了。”

“喏。”他伸出手来,软软的一声,将那个包子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嗯……”苏年锦缓缓坐下,应了一声,却将眉头又皱了起来,“我记得那日,我应该不是失足落水……”

她不记得她在原地等了多久他才回来,好似太阳都下山了,天却还是明亮的,她远远看见有个身影从街那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待到来到她身边时,她才看清他满脸是血,眼睛都被打黑了。

“什么?”

她愤愤,刚想起身去追,不想身后追来的老板和伙计竟似没看到她一般,直直冲着小男孩而去。

允儿尖叫的同时,慕宛之也缓缓抬起头来看她。

只是刚拐到另一条街上,突然有个满脸脏兮兮的男孩出现,一手从她那里夺过来包子,而后将她推到角落里,头也不回地大跑起来。

“那时有人往湖中投石子,趁我分神时将我推下去的。”苏年锦说的认真,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好像不是手,是用一个很硬的东西将我打下去的,落水前,能感觉到腰间很疼。”

那老板是真急了,生意也不做了,招呼所有的伙计都去追她,一追就是好几条街。她想她点真背,她才第一次偷,才偷了一个,却被老板当成了惯犯,非得被捉住狠狠打一顿不可了。

“当时,根据你落水的位置,我发现你应该就站在栏杆和栏杆之间的空隙处,想来那人是等你不注意时才下手的。”慕宛之立起身子,单手负后,微微眯眸,“会有谁和你有仇?难道是针对本王?”

那包子店里的老板真凶,一下子招了店里所有的伙计去追她。嘴里还骂着你们这些小杂碎,成天来我店里偷包子,我今天就要打断你们的腿,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

苏年锦摇了摇头,“之所以一直没说,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谁。”

她仍然记得,那是她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冬天,街上人影稀少,她已经连着两天没吃过一点东西了,也要不到一个铜板,实在是饿极了,才去偷了包子店里的包子。

慕宛之没有说话,只听风声哗啦啦穿过竹叶,一阵凉意。

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小手小脚,每日露宿街头,她花了十多天才彻底适应这副身体,然后听酒肆茶馆里的人说的话逐渐了解了这个朝代。只是身无分文,她常常好几顿都吃不上饭,因为身体太小又不能去干活,只能向路人讨点铜板度日。

“妹妹在这处歇息呢。”秦语容一声扑入,竟惊了苏年锦一记。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才五岁。

“姐姐也来了。”苏年锦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秦语容与她手里牵着的吟儿,微微一笑,“看爷作画,我就过来了。”

苏年锦感觉周身冰冷,四肢百骸都像在被虫蚁噬咬,脑袋越来越昏沉,身子不受控制般渐向湖底沉去……

“是么。”吟儿一下子粘到慕宛之怀里,秦语容笑吟吟走到她身边,“我也是听下人说爷在这里画画,过来找他。”她说话时顺便往石案上瞟了一眼,心下琢磨,又问,“这风景秀丽,山川决然,真是个好地方。”

饶是她喊了很多遍,可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清晨这处本就人少,她又落在湖中,叫喊声越来越微弱……

“我也要画,我也要画,父亲。”吟儿看见那画,顺时扯了慕宛之衣袖撒娇道。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救……”

“呵呵,好。”

扑通!

慕宛之刚想抽来宣纸铺在石案上,却听秦语容惊讶道:“看爷画的这画还没有干,还是别从案上拿走了吧。”

啊!

“这……”慕宛之皱了皱眉。

不知谁往湖里投了颗石子圈起波波涟漪,苏年锦刚想回头,却不料身后猛地被人一推,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都向湖中跌去!

“不嘛不嘛,就要父亲给吟儿画。”吟儿直接蹲在那里满脸挂泪哭求道。

“咚。”

“那……”秦语容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苏年锦,“不如就让妹妹先拿着?等爷画好了,再摆到案上一起晾干。”

苏年锦着实是累了,吐了半个晚上又熬夜和许幼荷说了半个晚上的话,如今身子撑不住,老想打瞌睡。她挨着栏杆微微休息,一边看绿柳倒垂在岸边一边听荷莲处的蛙鸣,安静,四周潺缓的风声让她觉得这一刻她不是什么妾室不是什么卧底不是什么棋子,就是真真实实的自己。

苏年锦看了看正在地上闹的吟儿,浅浅一笑,“好啊。”随即示意允儿从桌案上将那画抽走展在怀里晾着。

凉风送爽。如今将近八月,清晨的空气里隐着半枝莲的香气,淡淡的清雅香。苏年锦扶着阑干依着桥面往湖中望了望,远处半塘莲花竞相争艳,倒也不刺眼,清凌凌地盛开,明媚不可方物。碧蓝色湖面上浓浓的绿意,让人看着舒爽。

允儿气闷,看了秦语容一眼,却也只能将那画展开,迎着风晾着。

“嗯。”苏年锦点了点头,眼瞧着夏芷宜迈着欢快的步子逐渐隐在山石之后,才慢慢转过身来。

“妹妹?”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夏芷宜揽了揽身穿的碧色裙子,即要转身回去,却又猛地回头,热切道,“你快去休息,我就等明天的好消息了。”

苏年锦见秦语容又喊她,才知自己正坐在石案正对面的石凳上,心下了然,微微一笑,即站起身来让座给她们。

“那就回去等着吧,明日王妃赢定了。”苏年锦复又弯了弯眉眼。

吟儿与秦语容在她原来的地方坐定,才笑着看向慕宛之,“爷,这绿藤正好,秋风也盛,你就画吟儿倒在妾身怀里吧。”

清晨尚还有风,四周花树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慕宛之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苏年锦,而后看向秦语容点了点头。

夏芷宜愣了愣,点了点头。

下笔温润,苏年锦站在一旁看着慕宛之细细描摹,心下一沉,大抵在慕宛之那里,小儿与秦语容永远是最重的吧。

“王妃可信我?”苏年锦没接她的话茬,倾身一问。

“爷慢慢给姐姐画,我先回屋了。”

“真的?”夏芷宜两眼一亮,却转瞬又灭了光,“可是,怎么能赢五王爷呢……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狼人要什么……”

苏年锦正想低身回去,却猛地被秦语容一叫,“画不是还没干吗?万一一走动再褶皱了,怕是枉费了爷的心血吧。”

苏年锦听完一笑,“王妃放宽心,保证你赢。”

“那奴婢待在这,主子先回去吧。”允儿在一旁赶紧答。

“哦哦那就好,你注意休息。我……我就是想问问,明天就要和慕嘉偐比最后一局了,那个狼人怎么样了呀?”

“父亲,吟儿不让姨娘走,吟儿画完要和姨娘的比比看谁的好看。”吟儿撅着小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苏年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愣,“没事啊。哦,大概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吟儿想让你留下来,你就留下吧。”慕宛之看着她,“一幅画的工夫,不打紧。”

“看你面色怎么那么差?”夏芷宜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苏年锦看了看秦语容与慕潇吟,似乎透过那面目能听到她们心底的窃喜声,却也最终点了点头。

“王妃找我?”苏年锦回过神来,笑了笑。

暮色四合,秋卷凉意。

苏年锦知道她跌水里的那次,虽然那时自己还没嫁过来,可是后来听下人说,王妃就是那次摔进水里之后才性情大变的。

苏年锦一直站在秦语容旁边,直到心口隐隐作痛,才不得已跟慕宛之说道:“若还未画完,妾身就先退下了,体力实在有些不支。”

“嗯。每次看见水,就都有点害怕。”夏芷宜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大概是上次不小心跌到水里,就有了阴影,还是你过来和我说话比较安全。”

“父亲,不让姨娘走……”吟儿奶声奶气恳求道。

“王妃……”苏年锦转身迈着步子,看她样子有些瑟缩,问道,“你是在害怕?”

慕宛之皱眉更深,看底下的画才画了一半,又看了看吟儿苦求的眼神,才道:“你先回房,等画好了,我差人叫你。”

夏芷宜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过去。

“是。”苏年锦福了福身,而后接过允儿手中的画看了看,道,“倒是干了,这画妾身也先拿回去了。”

苏年锦强撑着身子回头一看,“王妃?”

她说完刚要走,却见吟儿一把站起身来扯住她的袖子哭闹,“不要走,不要走。”也不知吟儿哪里来的大力气,她这一扯不要紧,硬是让苏年锦一个趔趄,手中的画也顺着力道猛地一撕,咔嚓,碎了两半!

孰料刚走到桥上,就听身后传来一嗓子,清润透亮。

“哎呦妹妹对不住了。”秦语容也颇是惊诧,忙站起身来扯过小人儿搂在怀里,“吟儿还小不懂事,妹妹要多担待。”

一路打着哈欠刚进兰苑,苏年锦绕过雕栏画栋的长廊,直奔兰湖桥而去。一来那是个近路,可以直接到自己厢房,二来这大早晨她也不想走热闹的地方,挑个偏僻点的没人看见,她乐的躲过去。

苏年锦抿了抿唇,本就体虚,如今又站了些许时间,唇色都有些泛白了。那撕碎的画随着秋风越刮越远,最终落在不远处的池塘里,瞬间浸湿沉去。

翌日。

“以后得空了,我再给你画一张吧。”慕宛之看了看她,浅道。

夜风更凉。

“好。”苏年锦点了点头,又看了秦语容一眼,转身离去。

……

“主子,他们欺人太甚!”

“完全不会。”苏年锦幽幽一笑。

刚回到屋中,允儿就忍不住大叫起来!

“如果没拴住他的心呢?如果他还和你有往来呢?”她许幼荷又不傻……

“我还没生气,你生气作什么。”苏年锦半坐在凳子上,心口痛的让她有些难捱。

“一换一,你去接近太子妃,我就告诉你。”

允儿见状赶紧给她倒了盏茶,“那我们就这样任她们欺辱吗?三爷也真是,一点也不帮我们!”

“嗯?”许幼荷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大眼睛看着她,支支吾吾,“什么……什么招?”

“随他去吧。”苏年锦低了低睫,叹出一口气来,“又不是为了他才进府的,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喂,我要是真抢走了,还有你在这上吊的份儿?”苏年锦生气地翻白眼,“你不就是想拴住他吗?我给你支个招。”

“可……”允儿刚要张口,可一见她的样子,心尖一疼,不肯再说。

“那怎么办!”许幼荷直跺脚,“都怨你!抢走了他!”

“回头你泡杯六安瓜片给他送过去。”苏年锦捂着心口缓缓挪到床边,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吩咐完,“在院子里待那么久,小心着凉。”

“咳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苏年锦说着,好像觉得用了夏芷宜的词,心一虚,“你再嚷嚷,他真要休了你了。”

“主子为什么还要替他着想……”

“慕疏涵?”许幼荷眼角挂泪,她竟然直呼他叫慕疏涵?!

“因为……”苏年锦慢慢躺下去,眼角似乎滴出眼泪来,却转瞬被冰冷寒凉的话遮掩掉,“我必须讨好他……”

“那可不行,按照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形式来看,你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苏年锦撇了撇嘴,“慕疏涵现在是铁了心的要休了你。”

窗外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你……”许幼荷皱眉,“你走开。”

听沙镇。

“劝你不要上吊啊。”苏年锦胃里一直不舒服,索性又坐了下来。

大漠漫天,狂风嘶吼,远处茫茫无际的黄沙飞卷,直看得人胆战心惊。这大漠一去百里,很多人都在其中走失,而唯一能横穿而来且无人受伤的唯有胡人,他们有精悍的兵力聪明的头脑,还有常年在沙漠锻炼出来的识路能力,无人能敌。

“你来到底干什么的?”

燕朝与胡人几百年来就不断打打杀杀,战一阵子,停一阵子,哪方弱一些,便求和亲求上贡,甚者还要割城求软,大雍之前的朝代曾因敌不过胡人铁骑甚至拿皇子当质子送去胡地,再以后胡人军力弱了下去,大雍上来,才逐渐重新夺回来一些城池。如今燕与胡隔着百里黄沙,作战多有不便,才相安无事几十年。

许幼荷一惊,看着面前的苏年锦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印象里,她可从来没有这样嚣张过……

大燕七年,胡人太子阿方拓登基,此人打仗骁勇,力大无穷,曾以一敌十,军中战士无不瞻仰。且此人野心极大,力图统一中原,为此昼夜练兵,如今要攻下的第一座城池,便是这听沙镇。

“喂,你再这样说话,我可就走了啊!”声音未歇,苏年锦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那么不识劝呢!”

听沙镇是胡人与中原的边界,为边塞三座镇关城池之一,第二道关口是莽风镇,而第三道关口,则是直接进入中原的要塞——清岐镇。清岐之区皆为高山,易守难攻,但是只要破了清岐,中原便是失了一半。

“那也比你这种假惺惺的女人好!”许幼荷忽地又咬牙切齿起来,“你不就期望着四爷休了我么!”

军帐中。

“女子的珍贵在于——守,而非攻。”苏年锦顿了顿,想了想这大燕传统,继续道,“市井里都知道‘上杆子不是买卖’,你再强求,只会让人生厌罢了。”

众将士拜过太子后,都在帐中商议如何防守,唯独太子斩钉截铁:“此次要攻!”

“什么意思?”许幼荷吸了吸鼻子,一愣。

众人大惊,有老将刘肆挺身出来,劝解道:“大漠黄沙不易进入,一来无水,二来黄沙广袤万里,根本没有躲藏之地,我军贸然进攻,怕是凶多吉少。”

“就我们两个人,我假给谁看?”苏年锦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四爷,喜欢了十几年,可是哪怕再喜欢,你可知道‘娶则为妻,奔则为妾’的道理?”

慕辰景听完,却是眉毛微挑,“刘将军所言甚是,但是胡人来犯多次,我军如果一味防守,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军无能?再者,胡人现在就安扎在黄沙之中,如果我军突然出兵,打他个措手不及,胜算不是更大?”

“少在这假惺惺!”

“是啊是啊,太子英明,依臣看,此次确实可以出兵。”副尉李广明弯着身子笑道,“那胡人犯我多次,确实该好好教训一下了!”

“你要是想,我还能给你多洗几件。”苏年锦不顾她的白眼,兀自就坐在她的对面,单手扶着桌沿儿,微微喘着气。方才吐的太厉害,现在仍然有些累。

“可是胡人不怕黄沙,有多年沙中作战经验,但是我军却没有,如此一去,万一……”

“好看吗?”许幼荷眉毛一挑,仍旧有些戾气,“上次没让你多洗几件衣服,真是可惜了。”

“哎。哪里有那么多万一,我看是刘将军多虑了。”慕辰景截住刘肆的话,抬手一挥,“父皇给我的书信中,也认可我军作战能力,说明父皇对本帅还是有信心的。怎么,本帅带兵打仗,刘将军有意见?”

“来看你笑话呀。”苏年锦一笑,走上前去。

“这……”刘肆低头,“臣不敢。”

许幼荷顺着灯火看向门口,一怔,冷冷说了句,“你来干什么?”

“那好,传令下去,明日本帅带领你们杀进黄沙,给胡人来个出其不意!”

烛火微弱,可她第一眼还是看见了坐在案几前的许幼荷。房梁上的三尺白绫格外耀眼,几日不见,许幼荷如今面容憔悴,衣衫凌乱,眼角的余泪让苏年锦看着莫名一酸。

“太子英明。”李广明带着一众官员下跪高喊,声音钻进慕辰景耳朵里,换成他嘴角的一抹得意。

里面的动静小了一些,苏年锦整理了一下衣襟,轻轻推了推门,吱呀开了。

刘肆眸中多了一分暗色……

苏年锦递给慕疏涵一个眼色,周身丫鬟随都退下去,连着慕疏涵都将身子移到拱门外,隔着老远看着灯火下的苏年锦。此时月影半墙,丑时有三,厢房门外只剩苏年锦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星夜当窗,她竟然还想了想,这个时候,慕宛之大概和秦语容都睡下了。

是夜。

不断有叫喊声从里面传来,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声,踢翻桌凳的声音,乱糟糟的,直听得苏年锦耳朵疼。

“你速给京城三王爷送去书信,若是不能阻止太子,让他来助太子打仗也好啊!”刘肆皱着眉头,低声交给手下一份信笺。

灯火凄然。

下人领命而去,刘肆长叹一声,灯影幢幢。

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