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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遥山云起夜雨迟 家

说着,几个海匪便围了过来。

“原来躲在这儿啊!”粗鲁的笑声带着歹意,转眼山路就被火把照亮,“哟,都是女人和孩子,哥儿几个要走运了!”

“小颂,小雅。”娘压低了声音,话语中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她难得耍起了脾气,“不,迟迟要和娘一起。”

“明白了,姑姑。”

“迟迟乖,听娘的话先进林子,待会儿娘就过去。”

被三哥哥抱了去,这一次她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娘已下定了决心。

“娘!”她拽紧娘的衣袖。

“这大肚子女人长得真俊啊。”海匪们举着火把向娘照去,“待会儿一个个来,可不能那么快玩儿死了啊。”

“那姑姑呢?”

淫笑声伴着血腥恶臭,让她好想吐。

“小雅,你快去山下找个接生婆来。小颂,你带着迟迟退到林子里,照顾好弟弟妹妹,还有你娘。”

“美人儿,只要你听话,哥哥们可以放这几个孩子一条生路。”脏手眼看就要向娘的胸口袭去,她正要怒叫,就见一道银光自娘的袖口射出。

“在上山的路上碰到几个海匪,娘和他们打了起来,结果……”

“走!”

二哥哥的脸上满是烟尘,三哥哥的手上还沾着血迹。

寒光照亮了她的眼,而她眼中的绝不是一个随遇而安的平凡妇人。流畅的剑气似雪如练,看得她目不转睛。

“娘在树林里,怕是要生了。”

“好厉害!”

“小雅,小颂,你们娘呢?”娘代她问出了这句话。

不知何时她已被抱进树林,身边三哥和四哥皆是踮脚望着,稚气的脸上满是崇拜。

来的是二哥哥和三哥哥,舅母呢?

“以往没见过姑姑用剑,却不知是这般厉害。”

“姑姑!”

“你们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舅母苍白着脸倚坐在树下,“她啊,一身的秘密。”

“姑姑!”

秘密?

“娘……”她好害怕。

望着那剑气如虹处,纯真的眸子微漾。

她怯怯地跟在娘的身后,警惕地看向山下。只见黑夜里燃起一丛丛火花,高大的水寨门在火中轰然倒下,到处都是哭喊声。

这就是,她的娘啊。

原来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她们已经到了山顶,不知道娘走的是哪条路。

若是知道不平凡的后果,她倒是希望娘还是平凡些好。

“迟迟,到了。”

小手撩开布帘,迟迟悄声走进。

她从未觉得数到一百是那么的漫长,从未觉得海风是这么的寒冷,也从未觉得娘的怀抱如此温暖。

颀长的身影守在床边,爹爹已经不要命地为娘输了一夜真气。

一、二、三……

“娘。”她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上,伏在枕头边耳语,“醒醒吧,爹爹都回来了。”

娘声音里的异样她听得出来,她没再问下去,只安静地窝在娘的怀里,默默地数着数字。

事后她才知道,那些人是有名的海匪,被驱逐出神鲲,这才跑到了东海来,趁着岛上男人出海的机会想要洗劫他们这个岛。

“迟迟不怕,很快就到了。”

那一夜,山下的女人和孩子多数被掳。而他们一家非但一个没少,反倒多了一个新生命,虽然病弱,早产的小七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娘?”四周黑黢黢的,她看不见娘的脸。

只是,娘却睡着了。

待醒来,她依旧在娘的怀里。揉揉眼却发现不是她眼花,周围的景物的确在倒移。

“娘,别睡了。”她双目含雾却始终不让泪落下,小脸靠在娘隆起的肚子上,“妹妹,你叫娘别睡了好不好?”

她打了个哈欠,看来周公爷爷又要找她下棋了。反正她的棋艺不好,一小会儿就会输掉了。

“迟迟,别吵着你娘。”

嗯,不仅不会少,而且还会多两个呢。舅母的小七,还有迟迟的妹妹,真好啊。好到她都不想睡,只想时时醒着……

“可是……”她望向暗影处,爹爹的双唇白得可怕。

“等迟迟醒来,他们就都回来了,一个都不会少的。”

“你娘只是太累了。”细长的凤眸里含着几分期许,仿佛下一刻娘便会睁开眼似的,“你娘既然答应了爹爹,便不会食言。”

“明天爹爹、舅舅、笑哥哥、宋爷爷、宋大叔、宋二叔还有云游的太爷爷就都回来了吧,迟迟一直数着日子呢……过年了……可是一个都不能少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已近乎梦呓。

“嗯,娘说了一个都不能少。”

“嗯。”

三个月后。

“娘……”

“家,一点一竖一横折,房子下面养小猪。”迟迟抬起眼,满目烂漫春色,“娘,你看可对?”

“嗯,娘也想他。”

“嗯,写得真好。”

“娘……”她猫咪似的咕哝着,“迟迟好想爹爹啊。”

她望着脸上已有红晕的娘,眼角微湿。

几个月前她还不太明白,爹爹为何要放弃那么华美的大房子而独独只爱这所静园,而今她懂了,因为这是家啊,因为这里有她、有妹妹,还有娘啊。

真好,娘醒了真好。

娘还说,爹爹出海卖药材是为了养家,是为了给娘、迟迟还有妹妹盖房子养小猪。

“娘,娘。”她腻在香软的怀里一声声叫着,“娘教我写弟弟的名字吧。”

娘说,这是个“家”字。

是了,半个月前她有了一个亲弟弟,和她一样姗姗来迟,痛了娘两天两夜。

昨天她学了个字,一点一竖一横折,房子下面养小猪。

“天水聚拢谓之‘云’,青岚直上谓之‘起’。”

“傻孩子。”娘笑得轻轻柔柔,她躲在又香又软的怀抱中,舒服得好想睡。

迟迟看着沙盘上的两个字,忽然问道:“慢慢怎么写?”

纤指穿过她的发,摸得她好舒服,“迟迟只要娘。”小脸贴在圆圆的肚子上,“只要是娘生的,就算是颗酸果儿也好。”

“慢慢?”云卿不解。

“那迟迟是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爹说弟弟来得比迟迟还要慢,所以小名叫慢慢。”

“娘……”不明白舅母为何激动,迟迟缩进娘亲的怀抱。

“哦?”云卿一脸兴味。

“那小子!”某人的娘恨恨磨牙,“迟迟你以后离他远点儿,舅母实在不愿自己的命运重复在你身上啊!”

“舅舅说,女儿也就算了,小子的话可要好好教养。”

“不对呀。”迟迟爬上竹榻,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娘亲,“笑哥哥说小娃娃都是爹爹亲手放进娘肚子里的,所以爹说是妹妹就是妹妹。”

“那是怎么个好法呢?”

“是弟弟,酸儿辣女,舅母我经验丰富,绝不会错!”

“爹爹不告诉我,舅舅不告诉我,连笑哥哥和其他哥哥也不告诉我。”迟迟一脸担忧,“娘你没见着,说这话时他们的脸上有多狰狞呢。”

“可爹爹说是妹妹啊。”

“不要理他们。对了,你爹呢?”

“迟迟,是弟弟。”小鸟笑着提醒。

“啊,爹啊……”凤眼忽闪忽闪,左右逃避着,“时候差不多了,我和四哥还有五弟去拾贝了!娘,您先躺着,待会儿太爷爷就来给您输气了!”

“妹妹就在这里吗?”凤眼亮晶晶,她好奇地摸着。

“慢点儿跑!”望着远去的小人儿,云卿微微皱眉,“家里只有师傅在吗?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几个月后,她才知道这酸杏的威力真是大得惊人,大到一下子吹鼓了娘的肚子。

夜幕沉沉,小人儿坐在海边,抱膝望着云卿。半晌,一艘木船驶近岸边,十几个人影自船上跳下。

酸杏的威力竟这般大?

站起身,她飞也似的向岸边跑去。

亭中三个大人神色各异,看得她好生不解。

宋大叔、宋二叔、舅舅、笑哥哥……还有爹爹!

“那啥,卿卿你那个药就不要给我了。”捧着酸杏,小鸟叹了声,“唉,这年头男人都靠不住啊。”

她心安地垂下肩。

收起搭脉的指,夜景阑含忧望去。

还好,一个都没有少。

“酸吗?”云卿舔了舔唇,忽地愣住,“难道是……”

“迟迟?”走在前面的笑儿率先看见她,“你怎么来了?”

舅母慌也就算了,连爹也一脸紧张。迟迟不明所以地走到娘亲身边,拿起杏子就尝,“好酸!”小脸皱在一起。

“接你们来了。”她弯起眼眉,“宋二叔你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妹夫你快给她看看!”

“小小姐……”宋老二有些尴尬地将大刀从衣服里取出,“满月之日海中练刀,功力可大涨三成啊!”

只眨眼的工夫,迟迟就被带进了亭里。

“二叔您别扯了,迟迟知道你们是去杀海贼了。”

“哎?”

大人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半人高的女娃娃,巴掌大的小脸上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

“你不是怕酸吗?”

“叔叔伯伯们快些回去吧,再晚阿婶们可要怀疑了。”

“怎么?”声音有些无辜。

“哦。”男人们纷纷照做。

“卿卿!你吃这杏子了?”

上前牵住女儿,夜景阑这才发现迟迟的小手冰凉,可她脸上却依旧带着笑。

闻言,手上的劲忽地加重,感受到自家爹爹的心情,迟迟轻轻回握。园中美好的气氛还在流转,就听中气十足的女声复又响起。

“爹,我跟娘说你和舅舅下棋去了。”

“我知道他痛的并不比我少,所以他说不生便不生了,他说喝药我便喝药。我答应了他陪他到老,绝不早他一步去那奈何。”

“迟迟做得很好。”俯身将她抱起,夜景阑向着山中走去。

娃娃抬头看向自家爹爹,未曾见过的忧虑自他的眼中轻轻流过。

“爹,今天娘吃了好几碗饭,精神好了很多呢。”

“也是,生迟迟那次你可没少给人惊吓,那场雨憋了两天两夜几乎都让人绝望了。当时,妹夫他……”女声欲言又止。

“你娘的身子会越来越好。”

“一个就够了。”

“嗯,嗯。”

“你别管他,都七个了,我没找他退货就算不错了!还生?”顿了一下,她再道,“倒是你们,真打算只要迟迟一个?”

颈项滑下泪水,夜景阑抱着呜咽的女儿,不知不觉已走到静园。

“师兄那……”

“迟迟不想总躲在娘的身后。”从他身上滑下,迟迟抬头仰望,红肿的凤眼满是坚定,“请爹教迟迟武功。”

“卿卿。”愤怒的声音转瞬压低,带点儿讨好的味道,“等生完了这个,你把妹夫给你配的药给我几份。”

夜景阑眼含欣慰,微微颔首。

舅母好像很生气啊,迟迟无声抬望。

“谢谢爹!”她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不想却惊动了耳力颇好的某人……

亭中似有异响,一颗被啃干净的杏核滚到她的小脚边。

“哇!”

“恼什么?恼没有女儿啊!想当年生了小雅和小颂之后,师兄就跟我说事不过三,下一个肯定是女儿,可是四五六全是小子!”

震天动地的啼哭将月亮吓进了云里,夜景阑皱着眉向主屋走去。

“儿女都一样,师姐你恼什么?”

“修远,你回来了。”

再看去,只见树后的凉亭里坐着二人,出声的那人腹部微隆,神情怨恨地啃着一颗杏子。

微弱的烛光点亮。

“这次怀的还是个小子。”活泼的女声将她从懵懂间唤醒。

“对不起,和梧雨兄下棋到现在,回来晚了。”

这句话听得她心头乍暖,隐约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窗上,长身微屈将小奶娃抱起。

“因为没有你娘。”

“把孩子给我吧。”床上的人伸出手。

“听宋大叔说,爹爹以前住的地方比家里大上百倍。”春草间蝶儿飞舞,不时栖息在迟迟发辫的香花上,“那样的地方,爹爹为什么不要了呢?”迟迟好奇仰首。

“睡吧,今晚我来看他。”修长的人影来回走着,不住地抖着怀中啼哭的婴孩。

“嗯。”

女子低头轻笑,“慢慢他饿了。”

“爹爹。”

人影微滞,而后走到床边。窗内,女子窸窸窣窣地解衣,婴孩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抿唇一笑,夜景阑牵着迟迟向园中走去。

“卿卿,你辛苦了。”

她还没说呢,爹爹就猜中这话谁说的了。“爹爹好厉害!”迟迟不禁瞪大了眼。

“嗯,一点儿也不苦。”

偏冷的唇线隐隐一抽,“你宋爷爷的话不可信。”

窗上两道人影倚偎在一起,如那意蕴悠悠的画卷,镌刻在迟迟的心底。

一大一小两双凤眼互相望着,半晌甜软的童音响起,“没有金光万丈,乌云里飞出祥云一朵?”

家,一点一竖一横折,房子下面养小猪。养了小猪给谁吃?给爹给娘给弟弟。

“于是便有了迟迟。”

她微笑着,将静园的门轻轻合起。

那天浓云压低了海面,水天如墨紧紧相连,在风云辗转了许久之后,一场迟到的雨终于在夜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