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硬刚狗皇帝的那些年 > 第58章 拥抱自由与贫穷

第58章 拥抱自由与贫穷

我悻悻道:“我的主人乃荆国公温家的长女……”

他道:“究竟是跟谁学的!”

“那她是跟谁学的!”

我清了清嗓子道:“我本是长安大户人家的婢女,主人……”

“漱石居士!”我狠狠把这四个字扔在了他脸上。

“你的画是跟谁学的!”他急切地打断了我。

对方神态震惊,缓缓后退两步坐下,不住拍着大腿:“原来是漱石居士,难怪,难怪。”

“掌柜的好,我叫王芽玉,初来乍到……”我热情介绍自己。

漱石居士乃一退休翰林,本职工作做得平平无奇,唯独一手丹青能耐堪称惊才绝艳,温白璧身份贵重,和清河公主一起跟着漱石居士学过很多年绘画,不过后来清河中途辍学,漱石就单教温白璧一个了。

不会,很快他就会抱到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了。

然而他只是温白璧的老师,我的画艺师从我亲爹,和这老头子没有半分交集。

真惨啊,创业初期,身兼多职,里外一把抓,还没人光顾……

这个掌柜是懂画的,我见他神色怔忡,怕他认了出来,于是又补了一句:“当然了,我家主人还有别的书画师傅,不止他一个。”

哦……我大概明白了,既然这位是个墨客,这家店大约就是他开来卖自己的画的。

青年男子猛地抬起头:“你是永年县人?”

我目光下移,发现他袖子上蹭着几滴墨点儿。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从丹青之道生生跳去了我是哪里人这个问题,但既然问了,我便道:“正是,不过我年幼时被拐……”

正思索间,门帘微动,那伙计引来了一个穿青衫,面容清秀的青年男子,男子手中捏着我的那张图画,梦游一般地朝我走来。

他立刻道:“我把我的屋子给你住吧。”

不由感慨:洺州的租金是有多低,连这样的商铺都开得下去……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这铺子冷清成这样,水平还不济,而且看起来,满屋子挂的画儿好像只出自一人之手,到底谁会前来光顾啊?

等……等等。

冷静下来后,我纳闷地四下环顾一圈,觉得有些奇怪。

我以为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一去便去了很久,而且连门都不锁一下,好像全然不在意我借机偷走他的商品一样。

他恳切道:“请住进我家!”

伙计客气地转去了后院,留我一人在铺子里等候。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同乡妙啊!”我恨不得跟那掌柜当场拜个把子,同乡有难,不得照拂一二吗?

他希冀地眨着眼,咽了口唾沫。

差点说漏了嘴,好在伙计并未觉察,朝我点了点头道:“永年县?那你与我们掌柜的可说是同乡。”

我则呵地冷笑了一声。

“沈……甚好甚好,我叫王芽玉,家在永年县。”

住进你家?

伙计如梦方醒:“……好,我去寻掌柜,小娘子贵姓?家住何处?”

好笑,上一个邀请我同居的男人还是狗皇帝,给我留下了一座泰山那么大的心理阴影,我沈缨怎么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画好了,”我把纸递给他:“你看是不是拿去给你家掌柜品鉴一下?”

我把笔往架子上一搁,转身就走:“打扰了,告辞!”

吸取上几回求职失败经验,这次我有意炫技,不画什么花鸟鱼虫的小物件了,一上来就洋洋洒洒来了一张大山水,还顺手提了一首诗上去,用的行楷,我自己私底下练的,不怕李斯焱看到。

心里恶狠狠地想,什么黑店,这顿蒸饼老娘不要了!书画铺子不收我,我去当管账丫头去,天大地大,我有手有脚有脑子,还能真饿死自己吗?

伙计初时还无精打采的模样,可自从我落下第一笔后,他细缝般的眼睛居然睁开了,且越睁越大,等我半个时辰后收笔时,他已经完全呆在了原处。

“哎,王娘子!”那青年人在背后慌张地叫我。

我立刻挽起袖子研墨开笔,娴熟无比地铺镇纸,调墨色。

我越走越快。

机会来了!

“王娘子请务必留下!娘子无处落脚,小生愿意让出自己屋子,只求能得指点丹青,王娘子!王娘子!”

不一会儿,伙计掀了帘子出来,对我道:“我家掌柜应允了,不过如今纸贵,只能给你一张,如果画毁了,就另寻他处吧。”

我疑惑地回头一看,见他居然趿着布鞋追了上来,顿时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顾不得那么多,拔腿就跑,嘴里大声道:“你你你别过来啊!我的旧主子是皇后娘娘!你敢动我,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有门儿!我大喜过望,点头如捣蒜。

两人你追我逃,一前一后在北方宽阔的巷子里疾跑。

他慢慢站起身道:“好吧,你先等等,我去问问我家掌柜。”

我越跑心越慌,四周一片荒凉,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被追上了就完了。

我的底线不断降低:“胡饼不带馅儿也行。”

终于,在拐了个弯后,我隐隐看到一个人在前方站着,心中大喜,冲过去高喊救命。

伙计犹豫了片刻。

那人徐徐回过身来,露出了面容。

我垂头丧气道:“我如今风餐露宿,身无分文……你借我一副文房四宝,我现给你画上几帖,不收润笔之资,你只要给我一只胡饼果腹便可。”

我紧急刹车,差点气晕过去,这他妈不是书肆那个懒洋洋的伙计吗?

大约我实在是看着可怜,他道:“你说你能画得好,那你拿些过往的笔墨给我们掌柜瞧瞧?”

他对我行礼:“王娘子。”

见他缓缓又闭上了眼,我泪盈于睫,就差跪下来求他了:“您行行好吧,我……我连早膳都没的吃,我饿了两天了……”

“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我大口喘气,捏紧了拳头。

“我是长安大户人家的婢女,回乡路上被人偷了钱财,才逗留于此地,只是想赚几个钱罢了,我要价不高,这样的画,我不消半个时辰就能给你画出来!”

伙计叹道:“王娘子别跑了,我家郎君是诚心想随娘子学画,他说让你住他家,意思是他自己搬到书铺里来睡地铺,把正经的厢房留给你。”

伙计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癔症患者。

“就为了学画,他撵兔子一样撵了我五条街?”

我真诚道:“小哥,你信我,我画得比你这家里挂的图都要好。”

“……我家郎君体力不济……”

伙计掀起眼皮,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没精打采道:“不缺,你去别家吧。”

“王娘子!”

我挂上真诚的笑容,问伙计道:“这位小哥,敢问贵店是否还缺懂书擅画的帮工?”

说话间,那青年满头大汗地追了上来。

见我进门,他头都没抬一下,随口道:“自个儿看吧,有看上的拿走便是。”

刚想伸手拉我,我眉眼一厉:“离我远点!”

这铺子开在一个深巷里,门庭冷落,里头光线昏暗,只有一个懒懒散散的伙计,守着一屋子画打盹。

青年人可怜巴巴地缩回了手。

其他的不是嫌我是个女人,就是不愿借我文房四宝,总之一言难尽,糟心得很,最后,几乎山穷水尽的时候,我深吸一口气,敲开了最后一家画铺子的门。

他垂头站了片刻,突然噔噔噔退后三步,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

我气坏了,这素质这嘴脸,也好意思来开书画铺子?

然后当街给我跪下了。

一共去了四五间铺子,最好的那间不缺我一个无名小卒的书画,连个试笔的机会都不给,另一个差点的铺子倒是惊异于我的才华,可他们见我穷困潦倒,张嘴就让我签卖身契,我不乐意,对方冷笑着把门往我脸上一摔:呸,不来拉倒,要饭去吧。

他的声音从低处传来:“恳请王娘子传授一二,小生愿以王娘子为师!”

只能说,我严重低估了洺州书画铺子的鸡贼程度。

说罢,只听咚地一声,此人给我磕了个响亮的头。

我欲言又止,想倾诉,又觉得丢人,最后化作长长一声叹息:“……唉。”

*

又问我:“小娘子找工不顺利?”

飘着柳絮的巷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洺州。

大娘怜悯地看了我一眼:“没了。”

我和伙计:……

然而,不出一个时辰,我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流民所,问那守门的大娘:“婶子,窝头还有吗?”

我没想到,出宫后还会有人对我行此大礼。

*

更想不到,竟有一个站起来比我还高一头的大男人想拜我为师。

摊子不让摆,那我去给别的铺子打工总没问题吧。

事态发展太离谱,我开始慌了,神经病谁不怕?他们杀人都不犯法!这个人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妙龄少女行拜师大礼,脑子没点毛病谁信?

去干什么的?当然是应聘啦!

“你……你带他去癔症院瞧瞧吧,这事拖不得。”我指着五体投地的男人,转向在旁看戏的伙计:“你看他,疯也就罢了,还当街给人磕头,这是武疯子的前兆啊!”

我自认书画水平颇佳,不说当世无双,混个中上举人的水平绝对没问题,赚钱应是水到渠成之事,于是连早膳都没蹭,在大娘诧异的目光中,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街对面走去。

伙计不动如山:“王娘子,他不疯,只是个画痴罢了,平时正常得很,一遇到丹青之事,就容易失了自持之力。”

在我贫瘠的市井认知里,最来钱的工作是当官,其次做生意,文人墨客想挣个仨瓜俩枣,主要靠给人家写碑,写门匾,写一切看起来比较有纪念价值的文字。

“画痴?你店里那些还真是他画的?”

拥着脏兮兮的被子囫囵睡了一晚后,我问清了洺州几处书画铺子的位置,打算先从比较来钱的活开始找起。

我更加震惊,民间果真藏龙卧虎啊,这个品种的疯子我还是头一次见。

*

伙计道:“正是,那铺子是郎君的祖产,所以不挣钱也无妨,只开着图个高兴罢了。”

我十分沮丧。

那青年保持着跪地的姿势,高声道:“若王娘子不嫌弃,铺子后的院子也可给王娘子。”

“好,谢谢大娘。”

我吓了一跳:“谁要你的院子,赶紧给我起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折寿呢!”

“当然了,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什么山头就要唱什么歌,”大娘给了我一卷铺盖:“你还是等站稳了脚跟再考虑支摊子吧。”

对方这才直起了身子,感动道:“王娘子高义,张某恭敬不如从命。”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啊?有这种事?”

伙计估计也觉得丢人,一手把他主子提溜了起来,转头对我道:“王娘子初来乍到,钱财又被洗劫一空,想必只能宿在流民所里,可那地方不是能待人的地方,不如就住到此处好了。”

大娘惊讶地看我一眼:“小娘子,随意支摊是抢人生意之事,你在外漂泊,无亲无故,不消一刻钟就要被这些店家给驱赶走的。”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愿意,告辞。”

这流民所是粥棚改来的,地方虽小,但恰好开在府衙边上,属于繁华之地,我进屋前往街对面望了一眼,正好瞧见一家书铺,脑筋顿时转了起来,凑上去问看门的大娘道:“给人帮工虽来钱快,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敢问婶子可知书信摊子的生意如何?我正寻思着以此为生……”

“娘子放心吧,我家郎君是老实人,”

好在这个大娘是有善心的,爽快地允我住下,并告诉我,近日农忙,城里大小铺子都缺工,只要我愿意干,少不了我一口饭吃。

那伙计耷拉着眼皮子,懒散的神态居然有几分像庆福:“张家在后巷还有两处宅院空置已久,铜门大锁,一应家什都是现成的,如果娘子能教我家郎君作画,宅子就免费租赁给娘子了,您看意下如何?”

没办法,我只能咬牙去了官府的流民所,把我编造的故事对着看门的大娘又讲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我教他画画,你给我提供住处?”

此刻就特别后悔,当年魏喜子和其他寒门下臣们交流省钱买房的一万个小心得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积极参与讨论,但凡我学到个一星半点,眼下也不至于风餐露宿,流落街头……

“还有一应餐食。”伙计补充。

虽然说起来有点丢脸,但我出发前真的没想过,我居然会缺钱。

我沉默下来,想起找书肆时路过的那条后巷,沿路的房子朝向和质量都极好,如果能免费地住下,那当真是一桩极好的买卖。

我捏着那三枚铜板,心生悲意。

瞧这书生也不像是坏人,文文弱弱地,看起来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我不过是教他点画罢了,就能白住那么好的宅子……

伙计道:“快宵禁了,前面有流民所,你先去对付一碗吧,甭耽误我们打烊。”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可耻地心动了。

我垂死挣扎:“那……你家掌柜是否有千金?我可以把她教成长安一等一的士族娘子……”

不过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为先,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偏向,我还是冷淡地问道:“想学可以,但先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道:“小娘子,你想想,如果你什么都会,掌柜的雇了你来,那我不就要失业了吗……”

对方喜上眉梢:“王娘子请问。”

“他们一定没有我多才多艺!”我道:“我会琴棋书画,做账理家,主子娘子会啥我就会啥。”

“你是什么来路?姓甚名谁,家中什么状况?”我谨慎地问道:“连祖产都要给我,就为了学画吗?”

伙计不为所动:“这样的故事爷爷我每天要听八百遍。”

他认真道:“宅子送了人还能买新的,可洺州偏僻,漱石先生的徒弟却可遇不可求。”

我不甘心,依旧努力推销自己:“小哥有所不知,我是长安大户人家的婢女,主子出嫁,开恩允我回乡,可路上遭了贼,被偷了家当,才走投无路,想先找个地儿落脚……”

我纠正道:“是徒孙。”

不行,我眉一皱,端茶倒水的活我可做不利索,叫人看出我从没伺候过人,还怎么说是长安大户人家的丫鬟?

那伙计恨铁不成钢地提醒道:“郎君,王娘子问你的姓名。”

“不招。”他道:“小娘子,看你生得还行,实在缺钱的话,不如去酒楼面馆做点端茶倒水的活计。”

“哦哦,”青年对我恭恭敬敬地行礼:“小生姓张,单名至,字正己,秀才功名,永年县人,父母均已不在世,只有几个叔伯在永年县居住,这条街都是我的祖产,王娘子尽可随便挑选一间空的住下。”

我可怜巴巴收下这几枚铜钱,突然留意到了他手中的算盘,眼睛噌地一下亮了,满怀期待道:“小哥哥,你家掌柜的招工吗?”

我一听他还考过秀才,顿时疑虑少了很多,有功名的人大多爱惜羽毛,不会胡来。

思前想后,我去当铺当了几枚丝绦,都是我赶路时无聊编的,当铺伙计怜悯地望了我一眼,给了我三枚小钱。

当然,他若真敢对我有贼心,老娘也不是吃素的。

有道是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我沈缨从小不愁吃穿,视黄白之物如粪土,等真正到了要赚钱的时候,全然两眼一抹黑。

我连皇帝都敢揍,我还怕他吗?

最后我陪着笑把这位爷劝走了,见天色已晚,我又开始发愁生计……哎,光是雇车来洺州就耗光了所有的家资,我可没有钱住店啊……

“好吧,先说定了,你要立个字据,摁上手印告知衙门。”为了免费的宅子,我一咬牙答应了:“今后师徒相称,以礼相待,不得逾矩。”

大爷冷笑:“老头子我就是跑车的,用得着写信?”

“好说好说。”叫张至的青年憨憨地笑了出来:“我带师傅去看宅子。”

我挠挠头:“我真没钱,这样吧,大爷你想寄信吗?我免费给你写几封?”

*

大爷气坏了:“老头子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车,怎么拉了你这个穷鬼!”

回到了他的铺子中,我找了个席子,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道:“你刚磕过头了,不用再磕,给画派的祖师爷磕个头,你就算我徒弟了。”

我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拐了,就知道家在洺州,具体是哪一户,我自己也说不清。”

张至欣然照做,兴奋得像个大马猴儿,巴巴儿地跟在我身后。

大爷先是鄙视我的主家忒抠门,连遣散费都发不到位,然后问我我家具体在哪,他好送到家门口去,没准我家人还能给个仨瓜两枣的。

他的伙计看似早已习以为常了,没精打采地招呼来人去修缮给我居住的宅子,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道:“我叫探微,郎君还有另一个小厮,今天告假了,名字叫恺之。”

我穷得叮当响,根本支付不起给大爷的小费,只能赠予他真诚的微笑,和一句斩钉截铁的我没钱。

恺之,探微,都是魏晋时著名的画师名字。

大爷道:“这么没日没夜地赶路,不得给点打赏?”

我噗嗤一声乐了:“你们是不是还有同僚叫僧繇啊?”

我高兴地叫出了声:“终于回家了!”

探微面无表情道:“从前是有,后来这人嫌跟在郎君身边没前途,自己赎了身,去知县府上当值了。”

果然,当天傍晚,大爷指着前面的山头道:“过了这道山,就是洺州了。”

“哦哦,跳槽了。”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马车又在河北道上走了许久,走到后来,土地逐渐变干,林木逐渐稀薄贫瘠,我心想,看这荒凉的架势,洺州应该快到了。

探微看起来没什么谈兴,自顾自地又坐回了他看店的座位上,从身后摸出一件半旧的青衫,娴熟地缝补了起来。

赶车大爷万万想不到,当世苏妲己正坐在他后座上晕车呢。

我瞄了一眼:“是张至的吗?”

我脸上敷着细细的黄粉,还拿浆糊把眼睛的形状扭曲了一下,与画像上笑眯眯的小娘子形象相去甚远。

探微道:“正是,刚刚郎君追王娘子你的时候,不慎剐蹭到了。”

大爷看我一眼:“娃儿啊,回乡去先议个好亲,这事拖不得,你在大户人家干过,见过大世面,可这样貌委实差了点,一定趁年轻把自己嫁了,往后就难了。”

我又瞄了一眼,这条青衫用料普通,裁剪也一般,最离谱的是针脚,那走线跳脱得像一只疯癫的蚯蚓一样,上官兰来缝都不至于缝成这样。

我的传奇画本事业总在猝不及防时给我惊喜。

总之半点都不像是一个地主公该有的衣裳。

大爷兴奋地对我说起狐狸精作乱的一百个香艳小故事,我仔细听了听,觉得耳熟,突然想起来,他说的可不就是我当年在掖庭里写的游狐仙窟吗。

我搬了个马扎来继续八卦:“我当真好奇,你家郎君那么有钱,整条街都是他的,那他怎么还穿着打破补丁的衣裳?起码要置一身绫罗衣吧。”

……搞笑,你见过有皇帝强迫狐狸精吸他元阳的吗?

探微叹口气:“王娘子不知,这些宅子铺子都是祖产,也不能典卖,只能靠出租糊口,洺州人少,五处宅子只借出去了两套,租子到手,尽数被他拿去买了好墨好纸,全然不够花用。”

“大爷你说得太对了。”

这种散尽千金追逐爱好的主儿,我还是头一回见,不由啧啧称奇。

“是吧,”赶车老汉感慨道:“终于有个有志气的狐狸精了,穷书生的元阳有什么好吸?要吸就要吸真龙天子的啊!”

既然谈到了钱财,我就不得不问一个我思量已久的问题:“探微小哥……你知道怎样来钱能快点吗?借住终不是长久之计,我还是想自己买个小宅子当作家产,无奈手头忒紧,没有金银……”

“我看也是,这女的面□□诈,面招桃花,定不是什么好人,妖女无疑。”我急于撇清自己,说得掷地有声。

探微点头,沉吟道:“我知道的不多,但郎君平时会做一些抄书拓画的活计补贴家用,娘子不妨试试。”

赶车大爷出关时,眯眼看了眼城门口贴的画像,随口与我道:“哟,都在找这个沈缨,看这女的长得也不是天仙美人的模样啊,怎么把皇帝给迷成这样?苏妲己啊?”

“倒是可以,只怕赚得有些少……”

可我除了年龄相仿,其余的样貌,穿戴,来路,经历都与皇帝要找的人八竿子打不着,这帮侍卫加班久了也嫌烦,看着大差不差,便高抬贵手让我过去了。

探微敷衍道:“抄得多,自然能多赚。”

那日路过某关隘,侍卫看着我的路引来回盘问。

我们正在铺子门口说着话,巷口走来了一个穿绸缎长衣的男人。

幸好那日殿前侍卫死伤惨重,在出来寻我的大军之中,当真见过我面的人少之又少,给了我蒙混过关的余地。

男人模样俊俏,眼角眉梢天然一段风流,手中持着一把花枝招展的扇子,笑呵呵道:“探微小哥,许久未见,你家掌柜的在吗?”

我知道他迷恋我,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尽力寻找,可我没想到他竟然那么疯,把这次带出来的北衙禁军都派来找我。

只见身边人影一闪,探微猛地站起身,以这半日来最敏捷的身手,砰地一声把门摔上了。

李斯焱不愿相信我死了,在最开始几天,简直可以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手下的所有可用的力量倾巢而出,几乎把整个河南道都翻拣了一遍。

隔着门冷漠道:“不在!”

后来叙述起来平淡无奇,但我身处其中时,却是惶惶不可终日。

我在旁瞧得云里雾里。

最初几天,四处张贴的画像和奔走查看的兵士都说明李斯焱正在发了疯一样地找我,可到了后来,我想他是捞出了我的血衣和沉入河心的匣子了,兵士盘查得远没有先前那么严格,等到了黄河之北,没有人再来盘查我们了。

“小哥,你们开门做生意,客人上门也不招待吗?”

马车在官道上慢悠悠走了十日,我们终于渡过了黄河,来到了河北道。

探微利落地上了门闩:“旁人是客人,可他不是。”

*

那男人不死心地在院外盘桓半晌,实在等不到探微开门,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已流年不利太久了,无法相信这次竟如此顺利。

走前还顺手摘了朵锦带花别在胸口,骚包得很,探微哼了一声,对他的背影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回乡甚好啊!”我激动地差点叫出声,他回乡了,不就没人知道我去洺州了吗?我离安全死遁又近了一步!

“看上去也是个文人。”我道:“不过气度倒是与张至截然不同。”

黑车车夫毫不客气地要走了我全部的家当,感慨道:“女娃子运气好,老头子走完你这趟车,就要回乡种田去咯,以后不再风餐露宿没日没夜地赶车,快活得很。”

探微把门重新打开,边开边道:“这人叫卢琛,举人考不上,成日在外捞偏门,他常来找我们郎君,每次都来软磨硬泡地,让郎君为他们画些图画,非说报酬颇丰,不做后悔。”

但马夫们似乎都不太情愿在落雨的天里出发,眼见天色已晚,禁军那儿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消失一事,我不敢再拖延,借口要回乡祭祖,再晚就赶不上日子了云云,好不容易说动了一个黑车车夫捎我一程。

一听报酬颇丰四字,我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万望告知是怎么个颇丰法?”

我进城第一件事,就是雇马车。

探微道:“一本册子能值个半贯钱吧。”

温白璧给的路引非常好用,门口的守卫一听这人是从长安主家放出的奴婢,途径兖州回乡,又一脸土色,风尘仆仆的模样,都没怎么多想,抬抬手就让我过了。

“半贯钱!”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依言照做,但仍旧忐忑不安,好在我顺利进了兖州城后,天上落了场雨,洗去了所有我不希望被发现的痕迹。

“王娘子莫要再问了,这门路你走不了,”探微道:“说出去总归有点不光彩,所以郎君再窘迫时也没想过赚这笔钱。”

我隔岸对他深深行了一礼,他还礼之余,不忘提醒我小心掩盖自己的脚印。

有钱不赚王八蛋!我的贪财之心熊熊燃烧,斩钉截铁道:“你但说无妨,一册半贯钱,半贯钱啊!就是让我当街卖艺吞火我也乐意!”

紫宸殿果真藏龙卧虎,连个不声不响的小内侍心思都如此缜密。

探微不语。

他信手撕破了我的旧衣裳,又蹭了许多血上去,挑了个合适的位置,扔进了湍急的大河中,我取出路引,把装信的盒子与褡裢都给了意得,他点了点头,把舢板划到了河心,将匣子沉入水中,如此一来,李斯焱派来的兵士都会以为我在渡河时不慎入水,惨遭不幸了。

我不甘心,抓着他问:“求告知,我真的缺钱,你放心吧,我出去绝不多说半个字!”

“怎么会呢?”他笑了笑:“娘娘是内苑里唯一愿意照顾着我们这些无名之辈的人,意得是想伺候娘娘一辈子的。”

探微还是不说话。

我感动极了,不忘八卦:“……你准备得如此周全,莫不是原本想自己逃走?”

我喋喋不休:“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画匠!……”

“往前走就是兖州,四面通达,娘娘想去什么地方,只管去雇车便是。”过了河后,他掏出一串钱给我:“小心不能叫人骗了。”

如此循环了许久,我终于把探微给问烦了,他无奈地放下了针线,叹了口气。

我没想到意得还有这等手艺,简直是上天给我派来的跑路小能手。

“好吧,”他道:“你凑近些,别让我家郎君听见了。”

意得心细,一路小心地抹去我们的脚印,很快就如他所言,到了一座野渡口边,他道了一声得罪,给我的脸上抹上了一层黄土,遮掉了我原先的容貌。

我乖乖附耳上去。

我眼神一沉,恶向胆边生:既然有门路,那就赌它个一把,大不了被李斯焱抓回去呗。

探微小声道:“他是卖春宫图的。”

掐指算起时间,禁军那儿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我失踪的消息,他们一旦知道了,就必会来寻找,留给我的时间已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广开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