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漠与云冉一齐垂头向小豆子望去,小豆子拍了拍脑门,伸手一指齐漠,说道:“他……他是好哥哥。”
他见云冉怔怔不答,又蹙眉低语道:“这么说来,你们当真不是我要找的人。可为何……这孩子会说你们便是他爹娘。”
那青衣男子问道:“你爹娘呢?他们收了战书,怎不如约在此相侯?”
那青衣男子目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如常,淡淡问道:“你师傅姓贺,还是姓温?”
小豆子撇嘴道:“他们?走了好几天了,躲着我自己去玩了罢。”说话间神情极是不满。
云冉右臂伤势未愈,左手运剑本就不便,与这男子相斗数招之下,只觉他对自己所出剑招了然于胸,似是有意手下容情,心中早已惊疑不定,此刻听他如此相询,脑中忽地想起那日温怀风在窄巷中所言,冲口便道:“你是暮影楼的人!”
那男子见小豆子说不清楚,便不再追问。他哪里知道战书送来之时,小豆子按照父亲平日教导,大模大样走出门去接了战书,又不发一言回转农舍。送信之人见舍门紧闭,还以为主人自持身份不愿现身相见,其实小豆子父母当时已不在家中。
那青衣男子面色微变,回剑格出,将云冉软剑压住,说道:“且住,你这剑法是从何处学来?”
那青衣男子沉吟少顷,向云冉与齐漠道:“方才是在下莽撞了,还请两位莫怪。”
两人剑招绵密迅捷,片刻间已斗了数十招。那青衣男子见云冉剑路自己再是熟悉不过,却偏在精妙之处似是而非,不禁越看越奇。心念微转,长剑斜指向她左肩肩井穴,云冉果然运剑转了半个圈子,迅速上挑,一剑向他喉间刺到。
齐漠接口笑道:“不敢当,今日得见阁下超凡精绝的剑术,亦是我二人之幸。”
那青衣男子咦了一声,转目看向云冉,手中长剑振处,将她进招一一化解。
那青衣男子向他凝视片刻,唇边微现一丝笑意,淡淡道:“阁下武功深不可测,若非你身上有伤,在下倒是颇有切磋之意。”
云冉知他若此时趁机出手,齐漠必定躲闪不过,忙飘身上前,软剑削抹劈刺,矫矢灵动,变幻莫测,接连向他攻出数招。
他又转目向云冉道:“这位姑娘的剑法与在下出自同枝,可似乎学而不得其法,于精髓变化之处往往领悟不足,易露破绽,却不知是何缘故?”
那男子长剑被齐漠一指震偏数寸,见他出手如电,指力惊人,心中暗暗佩服之余,亦已觉出他内劲虽然深厚,却似后续乏力,面上掠过一丝讶色,问道:“你有伤在身?”
云冉心中黯然,她于剑术上悟性颇高,早已察觉自己所学的这套剑法在关键处总是不够圆转如意,虽感困惑,却始终不曾疑心过传授自己剑法之人。直至连番与温怀风及这青衣男子交手之下,只觉处处受制于人,这才明白当年温怀风传她功夫时,便故意在精妙剑招上动了手脚,怕是当初未必就对她存了什么好心。
齐漠眼见长剑倏突间已至胸前,皱了下眉,飞快抬手,在剑尖处伸指一弹,借势向后退开两步,却已牵动得后背伤口隐隐作痛,脸色瞬时变得有些苍白。
那青衣男子继续说道:“在下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如蒙两位不弃,还请伤愈后至暮影楼一叙。到时只要出示此物,自会有人引领两位与我相见。”说着递上一枚碧绿色镖器。
那男子似未在意,长剑去势不停,继续朝齐漠当胸疾刺,只在软剑袭近时将身微微一侧。这一下时机方位拿捏得恰到好处,云冉手中软剑堪堪贴着他腰间衣衫擦过,却未能伤及他分毫。
云冉正欲出口拒绝,齐漠悄悄一拉她衣角,已伸手接过那枚镖器,欣然道:“我俩久慕暮影楼之名,定当前去拜访。”
云冉在旁见那男子身法诡异,快若魅影,心中暗自吃惊,生怕齐漠重伤之下难于应付,当下轻叱一声,扬手挥出软剑,疾点向那男子腰间,欲迫得他回剑格挡,以解齐漠之围。
那青衣男子点了点头,向两人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日后便在暮影楼恭候两位大驾,告辞。”
齐漠见他拔剑,咳了一声,道:“且慢,我……”他话未说完,便见青影一晃,那男子已欺近身前,手中长剑寒光熠熠,向他胸前直指而去。
云冉目送那男子身影渐渐走远,转头朝齐漠问道:“干嘛答允他?你真要去暮影楼赴约?”
那男子微一扬眉,沉声道:“施大侠既已收下战书,如今又不肯自承身份,莫非是故意戏耍在下不成?”说着缓缓伸手,自腰间抽出一柄长剑。
齐漠垂目看着手中那枚碧绿色镖器,神色诡秘,轻声道:“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云冉在旁说道:“阁下所说之人我们确是不识,或是所得消息有误,寻错了地方也未必可知。”
云冉见了他神色,微微一惊,迟疑道:“难不成他便是暮影楼主霍青锋?”
齐漠低喃道:“施大侠?”他回头看了小豆子一眼,暗道:难道这傻小子的父母竟是一对隐居世外的高手?心中默列当今武林中闻名于众的青年侠侣,却一时想不起有哪位是姓施的。
齐漠笑道:“如此武功剑法,不是霍青锋还会有谁。”
那青衣男子见他二人之间神情亲昵,更加确信无疑,缓缓道:“在下的来意,早在遣人送来的那封拜帖中说得清楚,施大侠又何必故作不知。”
云冉忆起当日与暮影楼两名使者相斗之事,皱眉道:“那你还……”
云冉见他眼含戏谑,笑容得意,已知他心中所想,脸上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
齐漠目光闪烁,道:“此人性情古怪,又似对你的剑法来历极感兴趣,若你出言拒绝,万一他欲对你不利,咱两人此刻身上有伤,可斗他不过。再说咱们虽答允赴约,又没与他约定时日……”
齐漠一怔之下,不由笑道:“阁下可是认错了人?”说着含笑朝云冉瞥去。
云冉见他脸上露出黠笑,不由啐道:“狡猾。”
那男子淡淡道:“在下近日得知贤伉俪隐居之处,冒昧前来打搅,还望两位见谅。”
齐漠咳了一声,低笑道:“我好意帮你,反倒骂我,真是不知好歹的姑娘。”
齐漠沉声道:“阁下何人?找我二人有何贵干?”
他见云冉杏眼一瞪,忙咳了声,又道:“不过,我喜欢。”
云冉与齐漠互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疑惑之意,这男子隽雅脱俗,气度非凡,两人却皆从未见过此人。
两人正自说笑,忽听小豆子闷闷说道:“我刚才没吃饱,又饿了。”
只见一个青衣男子负手自屋内缓步走出,神态潇然,俊朗清举,目含冷意,静静看向两人。
齐漠垂头看他一眼,突然伸手揪住他耳朵,将他一路拎进房中。小豆子连声叫唤:“好哥哥,疼!”
云冉与齐漠听了小豆子之言,心下皆是一惊。齐漠将小豆子拉过护在身后,云冉伸手按向腰间软剑,同时凝神朝农舍门前望去。
云冉急忙跟上前去,说道:“你干嘛,别吓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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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漠冷冷道:“我倒真后悔没杀了这小鬼头,让他给咱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转头向小豆子问道:“臭小子,你爹娘到底是谁?”
他正欲抱怨两句,忽觉颈中寒意森森,已被利器抵住,顿时吓了个激灵,睡意全无。只听一个娇婉动听的声音低声问道:“镇上医术最好的大夫住在哪里,快说!”
小豆子愣愣道:“爹就是爹,娘就是娘咯。”又伸过鼻子,在胳膊上闻了闻,皱眉疑道:“不怎么臭啊?”
过了片刻,店家睡眼惺忪过来打开了门,满脸不耐,哼道:“这么晚了……”
齐漠冷眼看他半晌,也不知他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却也拿他无法。
待赶到前方小镇已是深夜,晚晚足下不停,穿过漆黑静寂的街道,直扑向最近的一家客栈,双手猛力拍门。
云冉摸了摸小豆子脑袋,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小豆子摇了摇头,抬头道:“我饿。”
她足不点地般一口气奔出数里,心里只想:苏让定不会就此放过我,等到了前方村镇住上一宿,明日清早便须立即乔装离开,找个地方暂避风头。
云冉无奈之下,只得又去给他盛了碗饭。
她想到此处,心意已决,起身将司马流云挪至一片隐蔽的树丛后,又将身边银两尽数取出放在他身旁,低声道:“说不定会有人经过这里,看在银子的份上救你一命。”她也知这般想法实是自欺欺人,垂头见司马流云犹自沉睡,狠了狠心,咬唇轻道:“就当我苏晚对不住你。”说罢不敢再看,转身沿着道路疾步而去。
她见小豆子在旁吃得起劲,便与齐漠商议道:“你的伤势再养两天便可上路,咱们就按原计划先去黔南青鸾帮总舵与众人相会。”
晚晚思来想去,始终难以决断,喃喃自语道:“苏晚啊苏晚,司马流云是个君子,你可不是。一万金数目虽是不菲,但若要你赔上性命,那可就大大不值了。”
齐漠嗯了一声。
晚晚心中一凛,忙过去将火堆踩灭,回身点亮火折子,见司马流云闭着双眼又已昏睡过去。探手在他脸颊一摸,只觉触手滚烫,不禁暗暗发愁:司马流云伤势如此严重,现又发起高热,如不及时医治,怕是挨不了几日。偏偏龙卫军追兵已至附近,崆峒派仇家尚未甩开。以司马流云如今状况,带着他自是无法上路,难道还要守在此处,陪着他一起等死不成?
云冉出了会神,又低声道:“也不知他们是否顺利逃了出来。”
司马流云头脑晕沉,见到火光,低声道:“把火灭了,龙卫军的人想必就在附近。”
齐漠抬眼见她眉间深锁,心知她在担心司马流云的安危,不免一阵醋意涌上心头。他不欲令云冉多想司马流云之事,干咳一声,岔开话题,笑道:“你我这次受伤,说来均是拜温怀风所赐,待咱们伤愈之后,还须找个机会跟温大人算算这笔账才好。”
过了许久,司马流云轻哼一声,悠悠醒转。晚晚凑过去问道:“你觉得怎样?”
云冉目中一黯,垂下眼睫,低声道:“再说吧。”
眼见天色渐晚,司马流云仍是昏迷不醒。晚晚无法,只得先去将两名侍卫尸首拖入附近灌木中掩藏,又拾了些树枝,在地上点了堆火,托腮坐在司马流云身旁默想心事。
齐漠抚着下巴若有所思,自语道:“不过你的紫荆软剑已被他抢了去,如今他有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在手,倒是颇难对付。”
晚晚见司马流云突然倒地,心中怦怦直跳,慌忙伸手去探他鼻息,只觉指间微温,尚有气息,这才松了口气。她解开司马流云胸前衣襟,只见原本缠好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想是连番恶斗之下,致使伤势加剧,当即点了他胸前几处穴道暂缓血流,取出金疮药重新将伤口裹好。
小豆子在旁费力咽下满嘴的饭,插嘴道:“削铁如泥的宝剑,有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