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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密谋

最噬咬人心的,不过是她能做到的,他做不到,连“自欺欺人”都无情抛弃了他。

这些龌蹉发酸的念想,像是存了多年的陈醋,酿不出酒的醇香,只发臭招蝇。

他曾从燃烧的辇车里扶下了云莱的凤凰,朝见台上是山崩一般的“大师姐”,清风吹过,在他手臂上借力的少女乌发间一抹白皙脖颈,弱不禁风,占了皮相的便宜,无端令人心中怜惜。

年少气盛之时,被褫夺了年轻一辈领头人的风光位置,他愤怒嫉妒,面子上端着禅让的大度,却在外界质疑云莱的决定时沾沾自喜。

他屏息凝视,不敢多窥。

提起云莱仲砂,仙宗弟子都会叫一声“大师姐”,但从先来后到的顺序来说,她是他的师妹。有着这层关系,他不尴不尬叫了许多年“少宗主”,她也礼尚往来回一句“肖首徒”。

几十年的恪守距离,看她进可靡坚不摧,退可安如泰山,唯有牵扯到某个故交,才暴露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顿了顿,他突然小之又小念出了深埋心中的两个字:“师妹……”

肖尘根茫然又困苦地想,天子锈主……那是怎样一个人呢?

肖尘根还没从刚才的争吵中回神:“少……”

不过一介机缘,真的值得云莱仲砂赴汤蹈火么?

“我离宗后,还请肖首徒暂代庶务。”仲砂一翻手将少主印章递到了肖尘根手心,见他推脱,终是将话说开,“我与法锈交情甚笃,她那个身份,已经超出年轻一辈争奇斗艳的陈芝麻烂谷子。四仙宗的相互制衡被我打破,我、云莱,必然有一个要顶在前面。”

……

肖尘根回身,又将仲砂的手掌按下:“少宗主,此事不可儿戏。”

在云莱宗主阻拦仲砂未果的同时,鸿渊仙宗的宝筝小楼内,另三大仙宗的年轻一辈刚吵得不欢而散。

那方少主印章就明目张胆的杵在云莱宗主眼前,逼得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甩袍袖,捂嘴靠在了屏风上。肖尘根心惊胆战去搀扶,结果还没近身就被一阵风推开,随后云莱宗主蹒跚着步子,痀偻着背脊跨出了门。

同压在云莱仲砂这座大山下翻不了身,鸿渊杜蔺雨早就有抱团之心,可惜另两位都是恃才傲物之辈,看不上眼他的不战而退,对他白送了仲砂一挑三极为不满。

仲砂将手从宽袖中抽出,握着一方小印,雕有浮云,流光溢彩。她双手托起:“宗主厚爱,弟子不敢忘。但我并非立足隔岸观火之地,心之所向,无惧无悔,纵然身死,也得以告慰。”

杜蔺雨努力了几次,通通热脸贴了冷屁股,也被激起一点怨气,抱团的心思便淡了——直到八荒殿给了他当头一棒时,又坐不住了。

云莱宗主以手握拳嘶哑地咳嗽,对面传来的声音仍是不紧不慢:“我等皆逆流而上,以命博命,微不足道,退无可退。”

也许是察觉到这份人力不可及的威胁,这次发出的请帖,不论太朴姜迎微,还是五蒙守缺子都接了,也没有爽约,遂有了第一次私下聚首。

她将手拢入袖中,缓慢道,“宗主,修道本就是一场漫长的对峙,不比凡子命薄,道人与天命作困斗之争,力量悬殊,却从未终结。”

但可能杜蔺雨除了一身清远六根体,还有个天生犯冲的体质,聚首不到寥寥几句,就到了作鸟兽散的边缘。

仲砂的话被打断,沉默了一会,低低道:“何为天命所归?”

眼看着快要与另两位不欢而散,杜蔺雨连忙补救:“先着手眼下的事——仲砂要前往三途渡河,那个饲……天子曾去过,还与六合堂大战一回。”

肖尘根突然被牵扯,不等宗主发话,自己就连忙接上了一句推诿。

守缺子苦行僧般盘腿坐着,短短一茬头发从风帽中冒出尖:“天子悟道三轮,是情急之下的顿悟?”

“荒谬。”

杜蔺雨摇摇手指:“非也,要加上一个前提,她的小师妹折在了那里。”

仲砂偏头看向劝架未遂的肖尘根,古井不波道:“肖首徒很不错,若不是我横插一脚,定是众望所归的人选,我——”

姜迎微抱剑靠窗,苛刻说了俩字:“也好。”

云莱宗主怒不可遏:“你也知道修的是阊阖大炽功,你就准备带着这万里挑一的功法,折在这个少宗主的位置上吗!”

要说四个风光无限的年轻人中哪个受挫最多,那必然是摸爬滚打才坐上首席位置的姜迎微,实打实的一身狂战本领,流的血比流的汗多。

仲砂不怯不退:“若为飞蠓,也将扑火,何况阊阖大炽功本就是焚天煎海的火。”

杜蔺雨眼带询问笑道:“哦?哪里好?”

云莱宗主缓过气,当即一把拨开大徒弟,怒视仲砂:“逆徒!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比天子多受了几年锉,就多长了一副饱经风霜的心肝?头戴高帽,就去碰八荒殿的旧事,你也不扪心自问,你碰的起么?”

姜迎微冷冷道:“一帆风顺,没摔过跤,被一棍子打醒。只希望下一棍子别打残了。”

若说这一声斩钉截铁,那必然是削铁如泥般的锋利,云莱宗主急促回气,像是突然得了痨病。肖尘根连忙趁这片刻休战功夫,站出半个身子挡住仲砂,顺带请宗主息怒:“师尊您别气……别气,回去我给您泡冰梨水,少宗主她腿不好……”

杜蔺雨笑意更深:“姜仙子说的下一棍子,难不成是……仲砂?”

仲砂以同样的声量顶住:“仙在我眼中,也不过就是明哲保身。”

姜迎微回头对上他的桃花眼,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抵了回去:“姓杜的,半吊水的夜壶叮哐晃啊,亏老子还以为你掌握了什么秘辛,才催投胎似的连递十二封请帖,敢情你连仲砂的底儿都没摸透,就躲在这旮旯里大言不惭。”

云莱宗主爆喝:“仲砂!”

一番土匪似的话骂得杜蔺雨心头火起,却强按着不能拍案而起,憋出个好脸色转而问守缺子:“守缺兄?”

仲砂续道:“——但是,空有化道法为己用之能,依旧被缚,磨空了一腔烫血畏首畏尾。天道规则不许他们下界,于是这千万年来,便无一仙敢冲破界限!”

守缺子不咸不淡道:“阊阖大炽功的出处,杜道友了解么?”

云莱宗主的眉头皱成了几条深沟:“不得妄议。”

杜蔺雨能屈能伸,不耻下问:“不曾了解,还请守缺兄指点。”

仲砂不为所动:“确实,如果说凡世为虎狼之牢,天庭大约是一个木笼。”

“那法世此人,杜道友应该知道吧。”守缺子眼皮都不抬,“知道就好办了,阊阖大炽功就是他从自身功法萃取出一部分,耗费心血谱出的。”

云莱宗主面色微沉,肖尘根心中七上八下,挣扎地拍了拍轮椅扶手,轻声道:“少宗主!”

虽说过了万年被遗忘得七七八八,但做出踏破地府这么大的动静,翻翻古书就能找出的名字,杜蔺雨还没无知到那个份上,忙道:“自身功法?那他修的是?”

仲砂不置可否:“我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修道,要飞升,要成仙——无寿元劫难,无尔虞我诈,无忧虑患难。”

“捭阖不世功。”

云莱宗主看着她:“你应该承认,这是对的。”

守缺子吐出字眼,眼神微动,“目前为止,八荒殿共有家主四十九位。四十七位修的都是‘浩渺成空功’,无一例外止步于炼道四轮。而‘捭阖不世功’,除了第一任家主法世习得,也只有……当今天子法锈。”

她说:“我也听过,从小开始听。”

杜蔺雨额角有冷汗渗出:“这个功法……如何?”

仲砂道:“身为修士,宗主一定听过这样的话:心无杂念,努力飞升就好了,成仙就可以了,再没有忧愁,仙是无所不能的。”

“浩渺成空功不足为惧,被称作‘守成’。但另一个,有法世前辈的珠玉在前,杜道友应该能猜出一二来。”守缺子垂眸敛目,“云莱仙宗将阊阖大炽功奉为仙法,却束之高阁,是因为八荒殿这万年来,未曾出过一个捭阖不世功的家主。任何妄自修习大炽功的修士,都得了暴毙而亡的下场。”

云莱宗主倏地抬头,双目如电:“你胡说什么?”

姜迎微见缝插针地冷笑:“姓杜的,你别又开始乱哄,云莱那么多弟子,偏生选了仲砂送去八荒殿,依我看来,仙法通灵性,云莱宗主也有点识人之明——要是把你包了送去,你那腿跪不断也要被打断。”

仲砂忽然一笑:“我不成仙。”

杜蔺雨忍无可忍:“姜迎微!我对你以礼相待,你何苦步步相逼!”

香炉袅袅,片刻沉寂。

姜迎微手中剑“铮”的出鞘半寸,寒光含血,闪得杜蔺雨一滞,她将唇贴在冰冷的刀面上,双眸狞然:“缩头龟儿子,老子一想到跟你混作一谈,就特想拿你祭剑。”

仲砂转着手绳,并不答话,跟随宗主前来的首徒肖尘根悄声上前,撑着轮椅扶手解释道:“少宗主,如今四大仙宗的年轻一辈都是该知道‘天子’的年纪了。你强出他等百倍不要紧,因为修仙途中福祸难料,不少人心怀歹意盼你落马,但若知晓你与天子交情匪浅,恐怕……在这当口,还是韬光养晦,别出去了吧。”

守缺子中规中矩站起,坚实的手掌按住姜迎微的肩:“迎微,可以了,走吧。”

云莱宗主是什么样的人,仲砂心知肚明,想她在迢遥境成名之后,云莱兴办五次仙宗大会,为的就是让她干柴加火扬名立万,哪里提过半句不良于行,满头满脸都刻着一个“无利不起早”。

赫赫有名的迎微飞剑回鞘,衣袂划过,姜迎微已经踹门走出这个雅致的小楼,守缺子落后几步,看向僵坐的杜蔺雨:“杜道友,大家能坐上同辈中的第一把交椅,都不是花言巧语能忽悠住的。送来的请帖很有诚意,但客人从千里迢迢赴约,还是拿出点真材实料比较好。”

但在仲砂启程前往三途渡河的当头,云莱宗主突然大驾光临,拦了一手:“近段时间阴雨连绵,你腿脚不便,还是休养为上。”

杜蔺雨面上青白交加,拳头在衣袖遮盖下颤抖。

身为知分寸早知事的一宗少主,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上头师长是不怎么管的,颇有些“任你东南西北风,我心落肚不动弹”的漠视态度。

守缺子整理风帽,遮去大半张脸,拱手道:“谢鸿渊之邀,五蒙守缺子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