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猎:“哟!”
季沉蛟说:“我知道。”
“他恨的是季诺城,但是摧毁我会让他感到快意。”季沉蛟并没有被这恶意击倒,反而冷静地分析出了徐嘉嘉的真实想法,“将季诺城投入监狱还不足以让他畅快,因为一个人就算被判死刑,也只是对罪行的浅显弥补,永远弥补不了所有。而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却因为他的不幸成为幸福的那个人,所以他想看到我因此受挫,一蹶不振。”
凌猎来到季沉蛟身边,关掉已经播放过无数遍的视频,“别看了。他不是真正仇恨你,但他想摧毁你。”
凌猎挑眉,“他小看我们季队长了。”
视频的末尾,Jaco精神已经失控,痛陈命运的不公,将自己的遭遇归咎在季沉蛟身上。然而季沉蛟当年也只是一个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小孩。
季沉蛟垂下眸子,沉默。
“你痛苦吗季警官?突然发现自己不过是季诺城的工具,他不是真心爱你,他对你的爱是对我的歉疚!你什么都不是!哈哈哈,这都是你应得呢!谁让你享受了这么多年属于我的生活!”
凌猎:“好像还是有点消沉。”
“如果我在一个幸福的环境中长大,我也可以像你一样穿上警服,惩奸除恶!可是我有机会吗?我的机会被季诺城夺走了!他该补偿我,凭什么补偿你!”
季沉蛟深呼吸,苦笑,“完全不受影响还是不可能。”
Jaco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睚眦欲裂地看着镜头,就像通过镜头看着季沉蛟,“季警官,你的生活本该是我的生活!季诺城对我和我妈犯罪,却拿你来赎罪!你夺走了我的人生!你觉得这公平吗!”
凌猎搬来凳子,“那就转移注意力,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查?”
他激动无比,还有什么复仇比让这个小孩亲手抓捕季诺城更有存在感呢?
季沉蛟反问:“徐嘉嘉对徐银月遇害的描述,你怎么看?”
随着年龄增长,复仇的冲动更加强烈,计划也越发完整,他给自己整了容,彻底离开养父母,回国后查到季诺城夫妇领养过一个小孩,在这个小孩身上倾注了心血,而这个小孩已经成长为刑警。
现在对于徐银月之死,季诺城和徐嘉嘉各执一词,季诺城强调周芸唆使他,这样的证词在量刑上对他有利。而徐嘉嘉却不提周芸,还说季诺城想连自己一同杀死,是周芸良心发现,求季诺城将自己送去福利院。
报仇的计划在他心中萌芽,只是那时他还太小,不知道应该怎样报仇。
凌猎看着季沉蛟的眼睛,“你觉得你养母无辜吗?”
他想起所有事,原来那天他被季诺城药晕之后,还是醒来过几次的,但季诺城怕他乱说,不断对他用药,这才造成他的失忆和暂时痴傻。
季沉蛟沉默半分钟,“徐嘉嘉的话有破绽,我曾经很想相信他的话。他说杀死徐银月全是季诺城的主意,周芸扮演的只是知情者的角色。但这个逻辑说不通。季诺城为了在周家的地位,杀死徐银月,还要杀死徐嘉嘉,周芸善良,劝季诺城不要伤害徐嘉嘉。假如事实真是这样,周芸看着一个连前女友、亲儿子都敢害的男人就在自己身边,她不害怕吗?”
在Y国,他接受到不错的治疗,逐渐想起一些事,这些事却让他的性格变得越发古怪。他想起温柔坚强的妈妈,那个总是流泪的周芸,还有……杀死妈妈的季诺城!
凌猎:“周芸已经死了,法律不再能惩罚周芸。但季诺城还活着,徐嘉嘉希望他被判处死刑,所以周芸做的事,也要算在季诺城头上。但更符合逻辑的是,两人共同犯罪,才能在往后的几十年里相安无事。”
不久,季诺城将他送到福利院。再之后,他被领养,从此离开故土,远赴Y国。
这不是季沉蛟想要的答案,但这也许就真相的残忍。
周芸哭着道:“你已经害死他妈妈了,连这么小的儿子也不放过吗?”
沈栖正在根据这条经过“浮光”发来的视频追踪徐嘉嘉的位置。徐嘉嘉虽然咬定警方不可能找到他,但沈栖已经将范围缩小到夏榕市东城区,一组队员已经赶了过去。
季诺城说的却是:“万一他都记起来了呢?”
而“浮光”也正式走入警方的视野。这个苟了多年的犯罪网络难道要在国内搞什么动作?
这是周芸的声音。
“我觉得还有一点比较奇怪。”凌猎说:“徐嘉嘉回国之后做的这些事倒是有迹可循,但是他在国外就把季家了解得这么清楚了吗?”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还是什么也没记起,听见周芸和季诺城在门外说:“把他送到福利院去吧,他已经傻了,不会害你的。”
季沉蛟说:“有人在帮他?”
对不起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一个牵引着徐嘉嘉走向复仇之路的手,一个戏弄季诺城的手,还有一个浮出水面的暗网“浮光”,将正在变得清晰的案子,再一次变得扑朔迷离。
周芸如遭雷击,继而嚎啕大哭,接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沈栖通宵达旦,确定徐嘉嘉藏身于东城区贺兰小区。但重案队竟是扑了个空,他不见了。
季诺城来看过他几回,但出现得更多的是周芸。周芸有一次抱着他,满面泪痕。他莫名想到了妈妈,轻轻喊:“妈妈。”
今年夏天最大规模的一次降雨突袭夏榕市,下午天空就铅云滚滚,沉重得像是黑夜就要压下来。
他每天都要吃很多药,他不知道那些药是什么,但他忘了越来越多的事,总是很疲倦,想要睡觉。
“视频是徐嘉嘉昨天晚上上传的!就是在这里上传的!”沈栖穿着雨衣,但还是整个人都被淋湿了。他站在贺兰小区九单元空荡荡的10-2大声说:“好奇怪,既然徐嘉嘉那么确信我们不可能通过‘浮光’找到他,那他为什么还要跑呢?”
季诺城用一张帕子蒙住他的口鼻,他很快失去意识。他好像睡了很久很久,醒来时在医院,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识周围的人。他们说他是傻子,而他茫然地想,傻子是什么。
贺兰小区因为靠近夏榕市内有名的网红景区,而被业主们打造成了民宿,一套房一天五百到一千不等,有的业主为了做生意,将入住流程搞得很不规范,交押金就让住,也不看身份证。
那个冬天,徐银月说要去赶场买羊肉,吃了不怕冷。徐嘉嘉在家里等啊等,天都黑了,还不见妈妈回来。这时,有人敲门,他以为是妈妈忘了带钥匙,连忙开门,站在外面的却是一个没见过的叔叔。
10-2的业主接到通知后急忙赶来,一看这阵仗就傻眼了,“租,租我房子的是个罪犯吗?”
但徐嘉嘉没等来那一天。
季沉蛟在物业调到监控,徐嘉嘉五次出现,但发型、妆容改变,还总是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打扮非常低调,一般人大概率看不出他就是主播Jaco。
母子俩的生活看似艰苦,实际却是徐嘉嘉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徐银月带他去城里的小学参观,说等他到了读书的年纪,就把他送到这里来。
“是他吗?”季沉蛟将监控截图拿给业主确认。
徐银月亲亲他的额头,“妈妈会给你爸爸给不了的爱。我们嘉嘉不输给任何小伙伴。”
业主点头如捣蒜,“是是,他说他是从东南亚来旅游的,电子支付还没学会,就用纸币付的钱,给得还挺多。我也没多想,就租给他了。”
徐嘉嘉一直不知道父亲是谁,徐银月信守诺言,连他都没有告诉。有一次徐嘉嘉问:“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我的爸爸到底是谁?”
“哪一天?”
Jaco出生在桐茄县的冬天,是人人非议的“婚前子”,但他小时候的时光里,没有寒冷,只有春天。徐银月就像县里很多人说的那样,坚毅刚强,聪明有才,面对闲话也总是处变不惊,用看似柔弱的肩头给徐嘉嘉撑起了一个家。
“我,我想想……周二!”
“啊,季诺城是怎么说的来着?可惜,我看不到你们怎么审他。为了避免你们听信他的一人之言。我说说我的故事。”
周二,那就是徐嘉嘉从桐茄县消失的第三天。他从某种办法躲过了警方的搜查,回到最“安全”的地方。然后藏在这里,窥探警方的一举一动。
“我还要声明,季诺城杀死周芸不在我的计划中。季警官,这件事你怨不得我,只能说,人性经不起考验吧。我其实也没有打算让周芸死。”
季沉蛟在房间里走动,雨下得太大了,他的衬衣和制服裤黏在身上,湿漉漉的很不好受。
Jaco摘下鸭舌帽,对镜头理了下发型,接着说:“我知道你们已经去黎云市挖我妈了,入土为安,她入土了,却没有安。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安葬她。她是这件事里唯一无辜的人。”
这套房子是两室一厅,厨房里有新鲜的包菜、西红柿、里脊、鸡蛋,徐嘉嘉还在这里开火做饭。电视打开后播放的是夏榕本地新闻,他从新闻了解案件的进展。书房放着一台笔记本,业主说不是自己的。那就只能是徐嘉嘉的。
“噢对了,虽然你们已经抓到杀死罗婉婉的凶手,但我还是要声明一下,我没有动过罗婉婉,我想都没有想过杀死她。我这人,一向是冤有头债有主。”
等待开机时,季沉蛟蹙起眉。徐嘉嘉如果是预感到警方会找到自己,为什么会把重要的笔记本留下?
“那个人叫姚珏吧?我见过他。还有个江滨之梦,他还给姚珏顶罪呢?要我说,他们都是在自我满足,不过也说明,康万滨真的很招人恨吧?”
“更奇怪了。”沈栖两下破解密码,“我刚就觉得他既然那么自信,跑什么跑啊?退一万步说,真跑了,不带笔记本吗?”
“可我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替我顶罪!这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傻子?我留下足迹,难道是因为我疏忽吗?偏有傻子多管闲事!”
桌面是最寻常不过的风景,沈栖一通操作,找到徐嘉嘉登录“浮光”的入口,但和季诺城的入口一样,这种非法入口一旦被使用,就已经作废。
Jaco眼中迸溅出怒火,语速明显变快,说起杀死康万滨的过程时,像是沉浸入药瘾中。康万滨被他反复推入湖中,由于饮酒过多,加上头部遭受重创,无法回到湖边,最终被溺死。
沈栖捏了捏拳头,干劲十足,“我要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我约他到养殖湖解决问题,他想也不想就来了,还想补偿我,给我钱。我他妈从Y国回来,想要的是钱吗?我想要的……是伤害过我妈那些人的,命!”
季沉蛟问:“其他浏览记录呢?”
“你很想知道宴会上发生了什么吧?对,康万滨是我杀的。我告诉他,我知道他和徐银月之间的事,我就是徐银月的儿子。你猜怎么着?他居然很激动!他居然到现在还喜欢我妈!那个人渣!”
沈栖打开后台查看,脸色一下黑了下来。沈栖搜索得最多的居然是“季沉蛟”。
沈栖气得脑袋冒烟,季沉蛟却平静得像一块坚冰。
“这人真恶心。”沈栖愤愤地说:“只知道躲在暗处盯着人。哥,你千万别受影响。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比如说我。”
“你现在是不是还很得意啊?通过枫意山庄这案子破了个二十多年前的案子?但这都是我让你破的!你就像我牵在手里的一条狗!我让你往桐茄县吠,你就得往桐茄县吠!”
季沉蛟看见搜索结果,心也沉了下,但沈栖这语气又让他神情轻松了些,问:“你怎么你?”
“你们应该找了我很久吧?很遗憾,你们不可能通过这条视频锁定我的位置。因为……”Jaco傲慢地笑起来,“你们这些警察,怎么可能是‘浮光’的对手?”
“我都是正大光明观察你。”沈栖想了想,“我观察我猎哥也是光明正大的。”
季沉蛟沉默看着视频,右手握成拳头,轻轻抵在下巴上。
季沉蛟拍了下沈栖的椅背,回到客厅。
Jaco发来的视频时长二十分钟,视频里,他穿着藏青色的冲锋衣,反戴鸭舌帽,原本长及肩头的头发已经剪成普通男性的发型。他面对镜头,面带微笑,看上去和以前出镜时很不一样——不再抹粉底、打阴影,露出东方人的肤色和轮廓,和那张多次整容后显得僵硬的素颜。
人找到了,又很不合理地失踪了,网络追踪和信息破解还有大量工作需要做,而现实里的搜查也刻不容缓。梁问弦刚想说“我去安排搜查”,就发现季沉蛟面色不对劲,“季队,你不舒服?”
“季警官,心情怎么样?我心情很不错,感谢你为我抓到了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季沉蛟愣了下,“没有。”
就在重案队来到黎云市,核实季诺城交待的情况时,Jaco突然再次出现。不过这次是在网络上。而他利用的,居然也是“浮光”!
“你脸色和嘴唇很白。”梁问弦不愧是队里的知心大哥,对每一位同事都抱有春天般的温暖,“你们刚才赶得太急,淋雨了吧?”
那是谁?想做什么?
季沉蛟面前勾了下唇角,“夏天淋雨能有什么事。”
季沉蛟忽然感到背脊发凉。这一连串的案子似乎不止Jaco一个推手,还有一个完全未知的力量,在将一个个谜题推向他。
梁问弦不赞同,想去厨房烧杯热水,但器具都是徐嘉嘉用过的。他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而季沉蛟已经下楼,查看小区和周边的情况。
季沉蛟把入口信息拿给沈栖。但已经使用过的入口已经没用了,既无法通过,也无法追踪。
梁问弦拎着水壶,叹了口气。
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现场勘查结束,食物储备、预交房租、剩下的行李,这些都指向徐嘉嘉不是逃走。但他确实消失了。
这很蹊跷,什么人会故意把“浮光”的入口给周芸?为什么一定是“浮光”?他知道季诺城夫妇面临的困境?但他并没有帮他们,反而像是将他们戏弄了一回。
季沉蛟穿着雨衣,站在再次大起来的雨中,眸子一点点变冷——徐嘉嘉,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想要接入犯罪网络,不可能在网上随便一搜,就算知道名字,没有入口也进不去。季沉蛟再问周芸是怎么得到入口,季诺城答不上来,而他的反应不像伪装。
先前凌猎就提到过,徐嘉嘉整个复仇行动太流畅了,不排除他确实很聪明,行动力强。但他只有一个人,而且长年生活在Y国,回国之前,他是怎么了解康万滨、季诺城这些人的动向的?他的身后像是有一个推手。
“不知道,有人给了她一个入口。”
他通过“浮光”向警方发来视频,是挑衅,也是隐藏真实位置的手段。那个推手会与“浮光”有关吗?他现在失踪了,也是因为“浮光”?
“听谁?”
这个犯罪组织过于神秘,一时半刻难以窥见蛛丝马迹。
“她也是听人说的。”
雨衣根本没用,季沉蛟心绪难平,忽然感到一阵晕眩。梁问弦问他时,他没有说实话。淋雨对他来说确实是小事,但身体真的很不舒服,四肢又酸又沉,动一下就困难,头也越来越痛,太阳穴像是有针在扎。
“她怎么知道?”
他定了定神,狠狠按着眼窝,想要打起精神来,但身体竟然因为这个小小的动作而晃了下。
季诺城一愣,“周,周芸给我说的。”
他没由来地想起念小学时,为了准备接力跑,和几个同学在雨中拼命练习,结果全部感冒发烧。其他人回家撒娇,很开心可以请假了。他却不愿意告诉养父母,强撑着来上课,坚持到下午终于不行了。老师打电话通知家长,周芸急匆匆赶来,眼里全是担心。
季沉蛟问:“你是怎么找到‘浮光’?”
那一刻他很内疚,但又有种陌生的开心。他知道自己被爱着,已经有了温馨的家。
季沉蛟觉得,这可能是一条线索。他来到看守所,在审讯室等待季诺城。季诺城一见是他,立即耸起肩膀,不愿与他对视。
周芸将他送到医院输液,全程陪伴,回家下厨做了清淡的鱼片粥。晚上守在他床边,等他睡着了才离开。
沈栖摇摇头,“没人知道,上面的交易跟过家家的,这么多年也没有哪国警方去研究它,它不值得。”
季沉蛟头更痛了,眼眶也发胀发酸。为什么要在这时想起从前?
后面两个季沉蛟知道,都是在上一次多国联合行动后出现的新暗网,在一些国家已经开始肆虐。他问:“‘浮光’是什么来历?”
他享受的所有关爱,都是周芸和季诺城对于犯下罪行的弥补,他是他们自我满足的工具。可是那些爱和关怀却是他真正拥有过的。倘若不是他们的言传身教,他骨子里那些恶劣恐怕早就在青春期显露。他还能考上公大,走到今天吗?
“季诺城被骗虚拟货币不奇怪,因为在‘浮光’活跃的很多都是骗子,收钱不干事那种。我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会选择‘浮光’?如果是我,我肯定会选择规模更大的,比如‘补完计划’、‘天祝’。”
可那些夫妻间的相敬如宾、父子母子间的理解宽容,为什么全都是假象?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所以他曾经的拥有也是错。
“哥,据我所知,‘浮光’虽然在几年前就已经出现,但一直半死不活,用它来交易的人不多,也赚不到什么钱。以前国内外的行动都没有收拾它,因为它太微不足道了。不过这也造成一个怪现象,那就是那些大的暗网很多都死了,新的也被重点盯着,它却一直苟到现在。”
胃里翻江倒海,他忽然很想呕吐。他压住胸口,又捶了捶额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身体晃得更厉害,视觉和听觉也模糊了。
季沉蛟与各类暗网接触有限,并不清楚其中的势力划分,前些年多国联合行动,打击了一批非法网络,现在起来的很多都是新的组织。
是因为雨太大了吧……那个跑来的人是谁?季沉蛟用力闭眼,好让视野清晰一些。但这一闭,竟是连知觉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