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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穷神

“没、没感觉到……”苏穷手足无措,脑子里几乎是空的,别说林复的心跳,自己的心跳苏穷都快感觉不到了,整个人激动得就差当场羽化飞升回天庭了。

“感觉到我的心跳了吗?”林复含笑道,“很快。”

“那就再贴紧一点。”林复的臂弯收紧了一些,“感觉到了吗?”

苏穷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好……”

“还是没……”

“好冷,多抱一会儿好不好?”林复用鼻尖轻轻蹭了蹭苏穷头顶的头发,满意地看着那两个小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

于是林复把人抱得再紧一点,又紧了一点,购物袋随之发出沙沙的响声。

“嗯,嗯……”苏穷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双手慌乱地在空气中悬停了一会儿,最后落在林复的手腕上。

苏穷贪婪地感受着林复怀抱温暖踏实的触感,以及心脏噗通噗通搏动的节奏。

“说好的,换了衣服要抱你。”林复两只手臂有力地环在苏穷细瘦的腰上。

如果将来袒露身份被他嫌弃了的话……

苏穷老实地顺着林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转头的功夫,肩膀就被人往后不轻不重地拽了一把,失去重心的身体飞快跌落进一个坚实炙热的怀抱,耳畔响起一声短促的低笑,伴着轻柔的呼吸一起扫过苏穷的后颈。

至少还有这些回忆可以一直想着,反复想很多次,想到自己变成大穷神,变成老穷神,也不会忘。

“你看那家行不行?”林复扬手往远处一指。

“我感觉到了……”小穷神想着,嘴角欢喜又忧伤地翘了起来,“你的心跳。”

“……我都可以。”苏穷有点发蔫。

“嗯。”

“晚上想吃什么?”林复若无其事地问。

“我比你快。”

这里是商业街,附近很多可以吃饭的地方。

“……嗯。”

结完账,两个人去更衣室换上了新衣服,林复拎着购物袋和苏穷肩并肩走出服装店。

吃完晚饭,林复又骑着车把苏穷送回家。

小东西太可爱了,林总心花怒放地想。

两个人浪漫得简直像在拍九十年代的文艺片……

林复好玩儿地暗地观察着苏穷,苏穷的目光时不时地转过来,在林复结实有力的臂弯与胸口处飘来荡去,似乎很想体验一下被抱的感觉,可当林复扭头用正眼望过去时,苏穷就嗖地低头看地。

送完苏穷,总裁又骑着二八大杠吭哧吭哧地回了自己家,一个市中心的高档小区,在小区门卫惊悚的目光中优雅地滑行而过,洒下一串调皮的车铃声。

然而林复却没事儿人一样去前台结账了,苏穷有点焦躁地跟过去。

门卫:“……”

小穷神心里惦记着,又不好意思问,只不住地拿眼睛偷瞄着林复,一颗心越跳越快。

不是很明白你们这些有钱人。

……怎么还不抱啊,刚才不是说要抱我吗?

这天一早,林复把苏穷带去了一家当地著名的大酒店。

苏穷胡乱应了一声,脑袋里乱哄哄的却仍然回荡着几分钟前林复贴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换了衣服我就可以抱你了。

因为苏穷很坚持地要干份活,不愿意衣食住行的花销全靠着林复,而林复觉得与其让自家小可爱在外面吃苦受委屈,不如自己帮忙找几份清闲的工作给苏穷穿插着干。

林复回身,微笑着看了看苏穷,道:“你也好看。”

此时,酒店大门口正站着一个身姿挺拔容貌俊美的年轻男人,他眯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复穿着一身美特斯邦威,吭哧吭哧地骑着二八大杠载着人,身后还慢悠悠地跟着一辆宾利。

心里仿佛滑过了一阵暖洋洋的水流,苏穷忙不迭别开视线,小声称赞道:“真好看。”

男人:“……”

他身材好,颜值高,又自带一股优雅华贵的气质,即使穿着几十块钱的衣服也仍然帅得像明星一样,休闲装将林复平日藏在斯文端庄的西服衬衫下的漂亮肌肉忠实地呈现了出来,简直就是标准版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早。”林总翻身下车,露出一个属于劳动人民的质朴笑容……

“怎么样?”林复在穿衣镜前整了整衣服。

“嗯。”男人冷着脸看看林复,又看看苏穷。

直到林复走出更衣室,苏穷的心脏还在急促地狂跳着。

这个男人名叫张予川,是林复高中时期的朋友,也这家五星级大酒店的老板,年轻有为相貌英俊,就是性格过于冰山,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昨天林复专程给他打电话,说要介绍一个临时服务员过去工作。

林复看了苏穷几秒钟,突然俯身贴着对方的耳朵低声道:“换了衣服我就可以抱你了。”

林复把自行车停在路边,走过去拍了拍张予川的肩膀,低声道:“我们的情况有点复杂……”

“好……”苏穷心不在焉地发呆。

张予川抬了抬眼皮,用一种非常奇异的目光打量着苏穷,随即突然打断了林复的话,道:“我知道了。”

林复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让苏穷难过了,从展架上拿了一件上衣,一件外套和一条裤子,扬了扬道:“在这等我,我去试一下。”

林复一阵犯愁:“我还什么都没说。”

我自己就是那个“不好的东西”啊……

张予川面无表情:“不用说了,顶多能在我这干七天,想继续干的话隔一个月以上再来。”

小穷神不开心了,用脚蹭了蹭地面,低着头敷衍地嗯了一声。

林复不禁一脸卧槽:“我们本来就是这么定的,其实这位是……”

“改天我找个懂的人给你看看。”林复摸了把苏穷软软的头发,宽慰道。

张予川再次打断:“不用说了,我懂。”

“呃……”苏穷小脸一白,怀里的新衣服差点儿掉在地上。

林复早就习惯了友人野兽一般敏锐的洞察力,冷静道:“那你让领班安排工作的时候别太……”

林复皱眉,神色略严肃:“不会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了吧?”

张予川了然:“明白,意思一下少干一点就行了,你心疼。”

苏穷含糊道:“唔,不太知道……”

林复:“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

林复心疼地叹了口气,一边挑衣服一边问:“你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吗?”

张予川:“不问,你好吵。”

苏穷摇摇头,笑起来的小酒窝干净又可爱:“有一套换洗的就足够,就算是便宜的东西,我也不能有太多。”

林总很受伤地沉默了!

“多买一些换着穿不好吗?”林复提议,“这家店很平价,不会坏。”

苏穷和小张站在一边,惊异地看着这两个人神一般的对话。

虽然林复恨不得把整个店都给苏穷买下来,但是苏穷挑来挑去只选了两套衣裤和鞋子。

小张:“……”

林复载着苏穷去了商业街,在一家以平价实惠闻名的休闲品牌服饰店给苏穷买衣服。

出现了,传说中与男一号水火不容的男二号,接下来这位张总就会不由自主地被我们的小白花吸引住!

啧,今天的《霸道总裁爱上小白花》只能看到这了。

然而这位张总的目光却突然直直地落在小张身上。

小张:“好的林总,林总再见。”

小张礼貌地叫了一声:“张总好。”

林复一阵头痛,冲小张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我今天不用车了。”

可惜,你是抢不过我们林总的,我们林总才是男一号。

你连林总的助理都敢吼?可惜,有了小白花的林总已经不会注意到你了。

张总冷哼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张。

小张:“……”

小张:“……”

小张急忙减慢车速,一辆小轿车从旁边飞驰而过,司机探出头冲小张吼了一句:“怎么开车的你!”

小白花在我旁边,快用玩味的目光看过去。

正沉醉在美好氛围中的林总,被一口浓郁的尾气呛醒!

张总冷峻如冰山一般的面容透出一丝笑意,望着小张的目光显出一丝玩味。

越野吉普一会儿跟在二八大杠后面,一会儿与二八大杠并驾齐驱,一会儿一脚油门没刹住,不小心超越二八大杠开在林总前面,让林总和苏穷吸尾气。

小张:“……”

而十分懂得为总裁制造声势的助理小张,此时正开着霸气十足的越野吉普为林总保驾护航……

这人拿错剧本了。

温柔的歌声乘着晚风倏忽而去,这一幕简直如同校园电影一般清纯美好,时间仿佛都已经凝固。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苏穷回到家。

夕阳落幕的天穹,一侧被靛青、淡紫、橙黄、粉红以及很多无以名状的颜色渐次渲染,如同层叠的织锦一般绚丽,而星星与露出半张脸的月亮已经急不可待地从另一侧显出隐约的形状。

在酒店打工一点都不累,领班非常照顾苏穷,为了对得起这份工资,苏穷只好抢着干活。

“我给你唱歌。”有几分莫名的悸动与紧张在二人周围的空气中扩散开来,为了不让苏穷觉得尴尬,林复清了清嗓子随口哼起了一首在自己中学时代很流行的歌曲,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我,想带你骑单车……”

苏穷进门时,看见林复正在拆一个巨大的快递盒子。

“好。”苏穷乖巧地用双手扶住车把,和林复原本就扶在车把上的两只手挨在了一起,有微热的温度从对方的手上传来。

这些天,林复陆陆续续给苏穷家里添置了很多东西,热水器、空调、冰箱、电磁炉,甚至还有一个公司淘汰下来的二手电脑。

骑着骑着,前面出现了一段正在维修的马路,路上满是小碎石子,林复立刻提醒道:“前面这段颠,你用双手扶车把。”

以送东西方便为借口,林复正气凛然地给自己配了一把苏穷家门的钥匙,随时可以进出,就差搬进来住了……

自行车上的林总不禁想象了一下自己在大街上骑着骑着衣服突然唰唰开线、衬衫袖子脱落秒变跨栏背心、裤线开裂秒变旗袍的场景,立刻端端正正地挺直腰杆,谨慎地和苏穷保持住安全距离。

为了给以后搬进来住做铺垫,林复那天颇具暗示意味地买了两个新枕头摆在苏穷床头。

“你的衣服一定很贵,”见林复似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苏穷只好不厌其烦地又一次解释道,“这么高档的衣服被我碰到,会开线的。”

“我、我一个人睡……”苏穷脸红了,半是期待半是抗拒,结结巴巴地提醒道。

“……喔。”林复略尴尬地挺直腰杆,感觉自己仿佛一个非礼未遂的电车色狼。

“我知道,”林复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你常用的东西都容易坏,这是备用的。”

“你稍微往后一点好吗?”躲开还不算,苏穷又语带歉意地出言提醒了一下。

非常有心机……

林复没在意,然而当他第二次不经意的贴上去时,苏穷敏感地再次迅速把身子向前倾了倾,躲开林复。

不愧当了这么多年的总裁。

但是苏穷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坚实热度后,立刻触电似的往前挪了挪,和林复保持住一小段距离。

苏穷换上新拖鞋,小声道:“我回来了。”

正是传说中的前胸贴后背!

林复温柔地应了一声,眉眼间都是笑意。

前面的路有些不平整,林复微微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将身体前倾了些许想要看清楚,这个动作让他的胸膛与苏穷的脊背贴在了一起。

简直有种过日子的感觉啊……小穷神在幻想中幸福地沉浸着。

苏穷坐在林复前面,虽然干了一天体力活,出了一身的汗,但是当车骑起来,微风带动着苏穷身上的气息向后刮去的时候,林复还是嗅到了一股清爽如雨后森林的味道。

这时,林复终于从纸盒里抽出了一个袋子,里面是一坨蓝色的塑料,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把这堆塑料以及一个充气泵端进浴室,随即无比自然地招呼道:“快过来看,我买了个充气浴缸。”

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霸道总裁,终于还是沦落到骑自行车载人的地步。

“以后就可以泡澡了。”林大总裁弯着腰给浴缸充气,袖子高高卷起,衣角沾了快递盒子上的灰,额角沁出细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活脱脱一个勤劳质朴的劳动人民,“这个很便宜,140包邮,绝对不会坏。”

林复自嘲地一笑,迈开大长腿骑上了自行车,他潇洒地拍拍前面的大杠,对苏穷勾了勾手指头道:“来,上车。”

“嗯。”苏穷眼睛亮晶晶的,“我想问……”

“林总您请。”小张优雅地一伸手。

“上班累吗?”林复故意岔开话题,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苏穷急切又害羞的小模样儿。

“别在意,我有二手准备。”林复帅气地打了个响指,小张跳下吉普车,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搬出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往地上一放。

“不累,”苏穷摇头,欲言又止,“刚才你……”

苏穷愁眉苦脸的站在路边,内疚地望着那辆可爱的小车。

“充好了,”腹黑总裁再度岔开话题,“我放点热水进去试试。”

很不幸的,林复和苏穷再次弃车。

苏穷本来不是那么着急,但被林复打断过两次之后心里简直像猫抓一样的痒,于是急不可待的小穷神蹬蹬蹬绕到林复面前,蹲下,和林复视线保持平齐,深吸了一口气。

林复不信邪地又折腾了一分钟,很快发动机就连吱都不吱一声,彻底报废。

“不漏水,也不变形。”林复打了个响指,兴奋道,“你去拿套睡衣进来,等下泡个澡。”

二手发动机发出无力的低吼,随即归于沉寂。

苏穷幽幽道:“你故意的……”

然而很快,林复就痛苦地发现,这辆二手奇瑞QQ居然发动不起来了。

林复一脸无辜:“嗯?”

“没坏。”林复迅速地瞪了他一眼,准备打火走人。

苏穷眯起眼睛观察他。

吉普车的车窗缓缓降下,小张在里面向林复确认道:“林总,这车也坏了?”

几秒钟的沉寂过后,林复忍不住,一下笑出声了,低沉的声音在狭小浴室的四壁来回碰了几圈,其间蕴含的笑意愈发清晰。

林复:“……”

苏穷气鼓鼓地看着他:“……”

这时,一辆黑色的大吉普慢悠悠地从后面开过来,和林复的车并排停在了一起。

林复也垂着眼帘回望过去,深黑的瞳仁又深了几分,弧度上扬的嘴唇张开了,柔声道:“过来。”

苏穷迟疑了片刻,望着林复仿佛在发着光一般英俊自信的面容,心尖微微一颤,道:“嗯……好。”

充气浴缸放好了热水,在林复的盛情邀请下,苏穷关上门迅速脱了衣服躺进浴缸里。

林复的手指在苏穷秀气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唇角愉悦地扬起:“我就喜欢看你高兴,你一高兴我就高兴了,我不嫌麻烦。”

脱得非常快,十秒钟不到就脱完了。

如果自己是个金光闪闪的小财神就好了,那样林复一定会更喜欢自己。

所以当第十一秒林复推门而入时,苏穷整个人正好坐进浴缸,听见门响,苏穷立刻蜷起双腿缩成一团,重点部位全被胳膊腿挡住了。

苏穷低着头,又幸福又难过地搓着自己的衣角,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嫌弃自己穷神的身份。

心怀不轨的林总很失望:“……”

一个只会让人变穷的,给人带来各种坏运气的,每年正月初六都会被家家户户赶出去的,所有人都不喜欢的穷神。

“有事吗?”苏穷不自在地蜷在浴缸里。

我是个穷神啊……

林复晃了晃手里精致的小瓶子道:“我来送浴盐,你试一下。”

“可是,”小穷神不安道,“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

“好的。”苏穷笑得单纯又可爱,伸出一只手去接那个小瓶。

“让我照顾你吧。”林复望着这个“家道中落的小可怜”,笑容很温柔,“我觉得我们很合得来。”

林复冷静地踮起脚,往下看。

“谢谢。”苏穷不自在地说着,语毕,又抬眼瞄了林复一眼,一接触到对方炽热的目光便像被火烫了一样迅速地垂下眼死死盯着自己的羽绒服袖子,磨得发亮的袖口还沾着在工地干活时蹭上的白灰,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苏穷瓶子都不接了,脸蛋红扑扑地收回手挡住重点部位,丰密睫毛被水汽打湿了,平添了几分无辜。

林复额头青筋直蹦,一脚刹车停在路边,无奈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吃苦。”

林复乐了,不再逗他,拧开瓶盖往水里倒了点浴盐,蹲下身与苏穷视线平齐,温柔道:“泡得舒服吗?”

苏穷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脸:“不用心疼我,我明天就去找个刷盘子的活儿干几天,比这个轻松多了。”

自从下凡之后,苏穷就再也没泡过热水澡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复发现苏穷误会自己嫌弃他扫把星,于是急忙打断,直白道,“我是心疼你。”

天庭的瑶池泡起来是什么滋味苏穷已经不记得了,按理来说,瑶池肯定是非常非常好的,但苏穷觉得大概也未必有现在舒服。

苏穷摆了几下手道:“我本来也打算明天就不来了,你不用担心,我才干了三天,没什么影响,这个工程不会烂尾的……”

暖暖融融的水包围着全身,浴盐将水色染得缥碧,清新的香氛随着水汽蒸腾弥漫了整间浴室,还有林复,蹲在旁边,一边嘴角翘起,笑得很帅气,又带着点坏地望着自己……

林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你能不能别在这干了?”

“真舒服。”苏穷注视着林复的眼睛,认真地点头。

苏穷紧张得张不开嘴,只脸红心跳地嗯了一声,眼帘低垂着,直直地盯着自己脚上几乎快要被大脚趾头戳出洞的鞋子看。

舒服到一百个瑶池也不换。

“这片楼盘是我们公司开发的,我今天原本是想来看看工程进度……”林复顿了顿,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将身子朝苏穷倾过去,“结果却光顾着看你了。”

热水都被浴盐染上了颜色,发现自己今天肯定什么也看不到了的林总失望地出了浴室。

“你怎么会在工地?”苏穷的嘴巴张成一个O字型。

水都泡凉了之后,苏穷从充气浴缸里出来,把浴缸里的水放掉,然后像防色狼一样迅速擦干身体,穿上了新睡衣。

林复轻声道:“今天我在工地看见你了。”

睡衣的灰色格子花纹简单干净,衬得苏穷的脸蛋更加乖巧了几分。

“对了……”苏穷心里有点莫名的慌乱,于是急忙开口说话试图掩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见苏穷从浴室出来,干活干得满身汗的林复进去简单冲个了澡,然后穿着和苏穷同款的睡衣出来了。

那又低又磁的声音,好像一只小手,在苏穷的耳膜极轻极柔地搔了一把,登时把苏穷两个耳朵惹得绯红。

苏穷背对着林复站在窗边,看了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扭回头。

说到可爱两个字时,林复特意压低了声线。

一模一样的睡衣……

“谁说的?”林复拍了拍方向盘,热情洋溢地赞美道,“这车也不错,灵活小巧,既节能减排,停车又方便,况且外形也很可爱……我就喜欢可爱的。”

等等,睡衣?

苏穷脸红红地缩了缩脖子,秀长睫毛在余晖中微微颤动:“对不起……害得你不能开自己喜欢的车。”

小穷神手一抖,手里的袋子没抓稳,洒了一点出来,都是白花花的大米粒。

林复也笑了,伸手宠溺地摸了摸苏穷的头发,道:“你这个体质真有意思。”

林复走过去帮忙捡掉在窗台和地上的大米粒,低声调笑道:“紧张了?”

苏穷不禁脑洞大开地想象了一下林复穿着一身贵得令人咋舌的奢侈品骑着自行车载着自己,而小张开着豪华轿车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护航待命的场景,想着想着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啊。”苏穷欲盖弥彰,用力摇头,手忙脚乱地把大米依次放进一排自制的小碗里,这些“碗”都是将废弃的塑料水瓶剪掉一大半做成的,一共有十个,可以摆在苏穷家窗户外面的边沿上。

林复飞快瞄了苏穷一眼,玩笑道:“这车如果再坏,我以后就得骑自行车载你了。”

自从入了冬之后苏穷每天都在这些小塑料碗里倒满大米,晚上放在窗外,白天再拿回来,不管自己有多么揭不开锅,这大米一直都没断过。

苏穷又是疑惑,又是感动得说不出话,只目不转睛地望着林复轮廓英挺的侧脸。

林复一直以为苏穷是在喂附近的小鸟,虽然林复从来没看见过有鸟过来吃米,也有些疑惑附近的麻雀怎么吃得下这么多米,但每天拿回来的塑料瓶的确都是空的。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明明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东西挺有爱心的,林复心想,微笑着帮苏穷把装满米粒的小碗依次放在窗外。

“是啊,”林复理所当然地答道,“为了载你。”

苏穷站在窗边,目光温柔地看着夜色中飞来啄食大米的食客们。

虽然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小穷神有点儿不敢相信。

今年新出生的小蓝凫已经生出了湛蓝色的翎毛,彤鹤载着满身霞光优雅地踩住窗沿,一团乌云一样的小招风才破壳没几天,但是已经会在吃饱后捣乱扇飞剩下的大米了,艳丽的百鸣一会儿叫得像黄莺,一会儿叫得像夜枭,一条腿儿的小毕方与三条腿儿的小金乌互相看不惯,边吃边像两个小孩儿一样聒噪地斗着嘴……

林复开车很稳,苏穷在车里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问道:“你买这个车,是为了……我吗?”

它们都是生活在这座城市周边山林中的妖兽,大多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崽,冬天对于它们来说很难熬,幸好这里有一个好心的小神仙,每天把自己的口粮匀出一些分给它们。

“啊……好。”苏穷乖乖地应了,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了起来,心里漾过一阵阵春水般柔软的暖意。

这些都是林复看不到的……

“我新买的,二手车。”林复一米八六的个头儿在这小车里显得有些憋屈,他踩了脚油门,小车慢吞吞地上路了,林复霸气道,“先陪我逛街买衣服,然后吃晚饭,不许拒绝。”

他只能看见苏穷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空空如也的黑夜,心情很好似的微笑着,一双澄澈的眼睛闪着喜悦的光,似乎正在幻想着麻雀们来吃米的场景。

“这是……你的车?”苏穷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太敢相信地坐进了副驾。

林复胸口一阵热流涌过,待他意识到时,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把苏穷拥进怀中了。

“我换车了。”林复唇角一挑,帅气地用大拇指朝身后的奇瑞QQ一指,“上来吧。”

“……你怎么了?”苏穷一怔,墨黑的瞳仁微微一颤,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的井中水面。

“唉?”苏穷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会在工地大门口碰到林复。

林复把苏穷微微发僵的身体扳过来,两人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林复嗓音暧昧,含笑道:“你说呢?”

苏穷抬头一看,林复抱着怀,倚着一辆车侧身站着,剪裁得体的昂贵西服将他的侧影勾勒得潇洒又挺拔。

苏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轻轻挣了挣,两瓣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苏穷。”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我可以陪你过这样的生活,我不在乎这些,”林复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看我这些天不是一样过得很开心吗?”

苏穷低头看了看脚上濒临开胶的运动鞋,一脸严肃地思考着。

苏穷的睫毛慌乱地颤抖着,声音也颤:“但是……”他嗫嚅着,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他一退,林复也随着他动。苏穷膝盖弯被床沿咯了一下,腿一软,两人便一起栽倒在床上。场面变得十分混乱,苏穷紧张又激动,几乎快无法呼吸,只本能地推拒着林复,纠缠间,二人耳边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趁着手里有钱,是多买几斤大米存着,还是买双新鞋呢?

——床塌了。

这是最后一天了,再干下去怕工地会出事儿,苏穷边走边盘算着明天去哪找个刷盘子的活干干。

两个人惨烈地滚在一堆破裂的木板上。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苏穷紧紧攥着新结的工资,哼着歌走出工地。

房间先是寂静了片刻,随即林复突然大笑起来,苏穷被欢乐的气氛感染,也跟着噗地一声笑了,脸涨得通红。

于是这天中午,工地上所有人的饭盒里都多了一根香喷喷油汪汪的鸡腿。

四周尘土飞扬,两个人都狼狈不堪,却又充满喜感。

片刻之前我们林总的眼中精确地闪过了四分心疼,三分怜爱,两分霸道和一分玩味,他只想把一张一千万的支票狂甩在小可爱面前!不让小可爱再吃一点点的苦!

“哈哈哈,我居然忘记给你换张床,”林复抹了把脸,“失算了。”

小张一脸精明干练:“我这就去。”

苏穷先站起身,向林复伸出一只手,想拉他起来。

林复赞许地瞟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对了,你还没说你到底答不答应我?”林复坐在地上耍无赖,两条大长腿干脆悠哉悠哉地盘了起来,大有在地上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了,在这坐到天亮。”

小张见状,立刻狗腿地凑上前,小声和林复咬耳朵:“林总,需不需要我去告诉负责人让他今天中午给每个工人加一根鸡腿?”

苏穷又被他逗笑,正想说话,林复却突然在腿下摸索了一番,摸出一个小孩儿玩的玩具。

林复顿时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几乎忍不住想立刻过去把人领走。

那是一个塑料做的士兵,一身蓝色的军装,肩上扛了把枪。

“我家没地,可穷了。”苏穷坦然回答道,随即在大叔同情的目光中夹起一颗卤蛋,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道,“今天有蛋吃,真好。”

林复眼睛一瞪,不待苏穷阻止,手飞快一翻,便看见那士兵身后,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复”字。

“挺好。”大叔弹了弹手里的烟,“你家咋样?”

林复怔了一会儿,低声道:“……这是我小时候的玩具。”

“今年家里收成怎么样?”苏穷夹起一个小圆土豆,啊呜一口吃进去。

苏穷站在一旁,低头绞着手指。

午休时间到了,苏穷端着盒饭蹲在树下,一边吃一边和另一个推小砖车的大叔聊天。

“我小时候喜欢在玩具上刻自己的名字……”林复不可置信地把手里的小人儿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然后像屁股着火似的飞快跳起来,把地上的木板和被褥扫到一边。

于是浩浩荡荡的视察团便跟了过去。

“等……”苏穷的手僵在半空,像是想阻止。

“我们去那边看看。”汇报工作结束,林复迫不及待地扬手一指苏穷的方向。

“这个也是我的玩具,这个也是,都是搬家时扔的……”林复一个接一个从地上捡起那些小孩的玩意儿,最后在一个盖子散了开的圆形饼干盒里翻出一枚纽扣,和一张照片。

我们林总此时此刻只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自己的小可爱狠狠揉进怀中,根本没心思听你说话!

纽扣很特别,那是林复高中时念的贵族学校定制制服上的纽扣,因为上面有学校的雄鹰校徽所以一眼就可以认出来,而照片,是从去年的财经杂志上剪下来的……

小张不禁同情地瞟了项目负责人一眼:“……”

“你早就认识我了。”林复抖了抖手里的照片,落在苏穷身上的目光突然降了好几度,变得有点凉,“为什么要装成不认识?”

林复一脸放空,仿佛灵魂被抽走。

“我是……”苏穷急切地张了张嘴,话却哽在嗓子眼,冷汗从额角渗出,汇成小溪,“是……”

项目负责人继续口若悬河地汇报起来。

要现在承认吗……

“没怎么,”林复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眼睛死死追随着苏穷和他的运砖小车,“继续说。”

我其实是个从天庭下凡的穷神,我早就知道你是因为……

“……林总?您怎么了?”项目负责人正在向林复汇报施工情况,然而片刻前还听得十分认真的林复忽然脸色剧变,如遭雷劈。

苏穷攥紧拳头,在即将坦白一切的前一刻,害怕了。

于是,碰巧今天来公司新开发的楼盘工地视察的林复,就这么站在距离苏穷三米开外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可爱头顶安全帽,戴着一双脏兮兮的工作手套,灰头土脸地推着运砖小车从自己身边走过……

林复僵硬地笑了一下,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你是不是从小就认识我啊?其实你小时候住我家对门,但是我从来没注意过你,后来你长大了,相貌变了,所以我没认出来,你不说是想给我个惊喜。”

所以当苏穷推着小车从一群西装革履、领导模样的人身边路过时,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苏穷缓缓地摇头:“不是那样的。”

这里是预计明年开盘的一个中高档小区,地脚虽然有点偏僻,但据说过几年附近的配套设施都会起来,可能会形成新的商圈……苏穷只想来打几天零工把半个月的菜钱赚出来,所以不怎么关注这些,偶尔听人聊起也是左耳听右耳冒,自然也不知道老板姓甚名谁。

林复痛苦道:“我都帮你想好了,你说个是就行。”

苏穷推着运砖小车起劲地跑来跑去,气温虽然已经快要跌破零下,但推了几趟车之后身子从里到外就热乎乎的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苏穷听了,顿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临近中午,工地上一派忙碌景象。

“……我先走了。”不知道多久过去,林复捏着照片的手已经开始发酸了,他叹了口气,把那张照片轻飘飘地往地上一扔,拎起外套抓起手机起身就走,哑声道,“你慢慢想。”

缩在被子里的苏穷:“……”

语毕,霸道总裁穿着睡衣,悲愤地夺门而出……

“明天见,”林复坏笑了一下,柔声道,“小可爱。”

第二天上午,苏穷来到林复的总裁办公室门外时,林复正在怒气冲天地训斥一个下属,隔着厚厚的门板都能隐约听到林复的咆哮声。

“唔。”苏穷闷闷地应了一声。

“请坐,”小张引着苏穷来到等候室的真皮沙发边上,“在这里稍等一下。”

林复从厕所出来时,苏穷仍然一动不动地缩在被子里,见对方这么尴尬,林复也不想留在这里继续制造尴尬,于是便扯了张纸拭去脸上的水珠,在被子上拍了拍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我们林总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显然已经全面崩溃。

苏穷家没有热水器,都是实打实的凉水。

苏穷拘谨地摆摆手,立在一旁道:“我站着就好。”

快停住!我一定是被下降头了!林总猛地摇了摇头,撩起一捧凉水泼在自己脸上,打了个激灵。

把这么好的沙发坐出窟窿来就糟了……

“我借一下洗手间。”林复满脑子都是苏穷刚刚露在外面那两条又细又直的腿。

昨天晚上,小张刚钻进被窝就被林复一通电话拽起来,让小张开车去接他。

“没事没事!”苏穷挣扎着起身,迅速捡起被子,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重新裹了起来,然后飞跑到床上趴下,像只受惊的小乌龟一样把脑袋和露在外面的脚丫和手臂都缩了进去。

小张赶到时,一向酷帅狂霸拽的林总正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站在马路边跺脚取暖,还不停地往手上呵气,看起来非常像个一言不合就被老婆撵出家门的妻管严!

“你、你没事吧?”林复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好。

而今天早晨来了公司之后林复整个就像一个移动火药桶,看什么都不顺眼,显然是心情严重不佳。

然而刚迈出一步,心如撞鹿六神无主的苏穷就不小心踩了一脚被角,整个人从被子里光溜溜地摔了出去,扑在地上。

一定是吵架了,想到这,小张默默打量起苏穷。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苏穷急忙拿起装着小配件的手机盒,起身道:“我去把这个收起来。”

呵,你这个欲擒故纵的小妖精,我们林总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这回换成苏穷脸红了。

苏穷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听着林复在办公室训人的声音,神色渐渐变得愧疚又不安。

林复扶额,老脸一红,冷静了三秒钟后沉稳道:“但是我觉得你很可爱。”

小张观察着苏穷的表情,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们林总平时脾气特别好,对属下很关心,今年夏天林总组织全公司去海滩烧烤,还亲自给我们串羊肉串儿。”

刚才的来电显示被他看到了吗!?

苏穷茫然地嗯了一声。

“不叫‘小可爱’……”苏穷嗫嚅道,头埋得更低了。

“上次公司聚会,林总还亲自送喝醉的部门经理回家,一点儿架子也没有。”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张今天仿佛吃错了药。

林复嗯了一声:“我知道。”

苏穷点点头,眼圈微微泛红:“嗯。”

“对了,”苏穷垂着眼帘低着头,小心翼翼道,“我叫苏穷。”

我当然知道他很好……

林复嘴角一僵:“不用了,就林复吧。”

话一出口,小张就觉得哪里不太对,这种“送醉酒下属回家”的戏码好像有点儿容易被想歪,于是小张忙补充道:“但是林总和这个部门经理之间什么也没有,很清白。”

苏穷生怕是自己失礼了,立刻提议道:“不然存林先生吧。”

苏穷简直不知道该接点儿什么话好:“……”

林复低低地笑了一声,逗他:“你就直接存我的名字?”

这时,总裁办公室的门开了,被林复训了一通的部门经理垂头丧气地从里面走出来。

“大概会的。”苏穷一边应着,一边不甚流畅地将手机调到来电记录界面,找出林复的电话号码,保存、输入了林复的名字。

小张立刻扑过去挡住部门经理清秀白净的脸,不让苏穷看见。

“我的号码你存一下。”林复指着手机,“会存吗?”

“你干什么?”部门经理差点被小张扑倒在地。

“好呀。”苏穷喜滋滋地抚摸着自己的新手机,自言自语道,“真的没坏,太好了。”

“快走,别回头,别让那个人看到你的脸。”小张冷酷道。

林复感觉心尖儿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把,凝视了苏穷几秒钟,才道:“那我以后就多给你打电话。”

部门经理一脸生无可恋:“……”

“你电话里的声音真好听。”苏穷清透的眼睛坦诚地望着林复,说着说着脸突然烧了起来,“平时也好听,不过电话里更……更磁性了。”

一公司的精神病,这班没法上了!

“我也能。”林复轻声道。

见办公室里没别人了,苏穷试探着走了进去,站在门口叫了声:“林复。”

“能,你能吗?”苏穷一手举着手机,一手裹着被子,稍稍扬起脸和林复对视,小小的巴掌脸由于俯视的缘故显得更加精巧,衬着俊秀的五官,像个娃娃似的。

本来在专注看文件的林复猛地一抬头,见来人是苏穷,林复的神色顿时变得很复杂。

“能听见吗?”林复偏过脸看着苏穷,嘴角微微翘起,很帅气。

小张:“……”

“……喂?”苏穷也把耳朵对准听筒。

我们林总虎躯一震。

苏穷瞄了一眼林复的手机,怔住了,然而林复已经飞快滑动到接听模式,“喂”了一声。

“我有事想和你说……”苏穷看了看林复手里被捏得发皱的文件,迟疑着问,“你有时间吗?”

很快,铃声响起,林复的手机屏幕亮了,上面显出三个字。

林复瞬间把文件扔到一边,深深地望着苏穷,低声道:“有,你说吧。”

“给我打个电话试试。”林复帮苏穷输入了一串号码,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旁边等着。

小张:“……”

今天晚上的好事情太多了,苏穷感觉自己幸福得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我们林总的目光太复杂,无法分析出精确的成分含量。

苏穷接过诺基亚老人机,珍视地抚摸着那黑色的外壳,和上面老式的数字键。

“可不可以上天台说?”苏穷指了指天花板。

林总很痛苦,很迷茫。

“可以。”林复迅速起身,整了整衣服,从办公桌后走出来,这一系列的动作间他的眼睛一直眨也不眨地望着苏穷,仿佛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让目光停驻的地方。

唯独自己,只能送苏穷二手电视、桌椅板凳、诺基亚老人机、棒棒糖……

小张不禁担心林复走路不看地会在地毯上绊个狗啃泥:“……”

别人家的霸道总裁,送起礼物来,哪个不是各种豪宅名车奢侈品?

该死,我们林总发现自己竟无法拒绝你的任何要求!

“这回肯定不会坏了。”林复面颊有点儿烧,对苏穷道,“你试试看。”

出了办公室,两人坐电梯上了顶楼。

吃完饭,林复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部质朴刚劲的诺基亚老人机。

四周只有电梯沉闷而微弱的运行声,气氛有些凝重,苏穷垂着头,没话找话道:“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

林复咕咚一声把饭咽了下去,心情无比复杂。

林复沉默了一下,声音温柔又无奈:“我没怎么睡。”

“这房子隔音不好,”苏穷笑得有点羞涩,又有点得意,“但主要还是我耳朵好使,换个人肯定听不明白的。”

他之所以会对苏穷这么好,一是出于心疼怜爱,不过更多的,是被苏穷虽穷困潦倒,却仍然不贪婪不市侩的单纯,以及宁可自己吃苦也不愿带累别人的善良打动了。不过昨天夜里的事情让林复忍不住怀疑起这一切的真实性。

林复一口饭噎在嗓子眼,险些卡死:“……”

既然明明早就知道,甚至还偷偷搜集了自己的私人物品,为什么还要装成压根儿不认识的样子?

苏穷脸红了一下:“我听的,隔壁天天看这个剧。”

想到这里,林复截断了思绪,在苏穷自己说明前,他不愿意把对方往坏想。

林复眉毛一扬,略困惑:“你看过?”

电梯门开了,走出电梯迎面就是一扇窄窄的玻璃门,林复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霸烈冷风将他的西服衣角向后吹起,林复快步走出去把住门让苏穷走出来,默不作声地用身体遮住一部分吹响苏穷的冷风。

“这个白衣服的人是他的师弟,”苏穷目光炯炯地给林复讲前情提要,“这个师弟可坏了,他师兄对他特别好,他却为了夺取武林盟主的位子给自己的师兄下毒。”

“有什么话,说吧。”林复站在天台的边缘,扶着围栏往下看。

苏穷把电视调到了电视剧频道,正在放映的是最近特别火的一部武侠剧,一个大侠模样的人口吐鲜血躺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指着立在自己面前的白衣男子。

冬日的城市少了很多绿意,灰色的公路上车辆慢吞吞地爬行着,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雪,放眼望去,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肃杀寡淡。

“……”苏穷闭上嘴,用眼睛发射亮晶晶的感谢光波。

苏穷清了清嗓子,咽了口口水,像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开口了:“其实我不是人。”

苏穷动了动嘴唇,正想说话,林复却竖起一根手指立在自己嘴边,柔声道:“别说谢谢,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

林复一挑眉,好像有点儿想笑。

“我让小张去交了,”林复轻轻咳了一声,“这房子的水电费他也顺便交了。”

苏穷嘴角翘起,露出一丝清浅笑意道:“我是从天庭下凡的穷神。”

苏穷双手接过遥控器,疑惑道:“可是我没交过有线电视费啊。”

林复的表情顿时诡异得难以用语言描述:“……”

林复把遥控器递给苏穷,道:“找你喜欢的节目。”

“我知道你不会信,”苏穷上前一步,伸出一根洁白细长的手指,在林复的左眼眼皮上春花拂水般地一抹,随即扬手指向远方,语气轻柔如同幻梦,“看。”

屋子里只剩下林复和苏穷两个人。

林复转头,朝苏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家具都摆放好了,电视也装好了,安电视的工人把电视打开,确定可以正常运行之后就走了。

这是林复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

“……呸!呸呸!”林总怀疑自己被下降头了。

然而这一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见过它真实的样子。

林复看着苏穷的笑脸,心神一荡,都顾不上看眼手里的筷子,梦游似的夹了块姜放进嘴里。

起先,是划过脸颊的一道流风,一只通体灿金的鸟拖着绚烂得耀目的尾羽,离弦锐箭般从二人身体之间的空隙中飞掠而过。

“啊,好。”苏穷对林复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自己把被子掖紧了。

“这是重明鸟。”苏穷向目瞪口呆的林复解释道。

而两个五大三粗的工人正在苏穷对面安电视……林复朝他们瞟了一眼,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脑子忽然一抽,身体已先于大脑行动了,他两手抓住苏穷被子的边沿一掩,把苏穷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和一只夹菜的手,语气沉稳道:“屋子里这么冷,别着凉了。”

这句话与这只鸟的组合如同带有魔法,随着语声落地,重明鸟冲破天际,世界顷刻间充满了奇幻瑰丽的色彩。

光洁纤细的手臂整个露在外面,被子被手的动作撩了起来,露出一块白白的皮肤。

一只白狐样的腓腓懒洋洋地趴在屋顶打盹,雪白皮毛之上暗红花纹妖异;一只优雅的梦貘路过腓腓,灵巧地吐出一团紫色的梦,那团梦境在腓腓头顶上碎开,腓腓便动了动嘴,仿佛在梦里吃上了什么美味;一只胖滚滚的大火鼠带着一队圆溜溜的小火鼠,捧着从办公室偷来的面包饼干巧克力,小心翼翼地用两只腿人立而行,走在排风管道上,头顶上还燃着一团小小的火焰;与霞光同色的彤鸟遨游在天际,为浅灰色的云层带来几许暖意;远处传来獙獙驱散乌云的啸叫,音色清越如玉石相碰;几可通天彻地的烛龙如同藤蔓般攀附在彩电塔上,巨大的眼睛紧闭着,鼾声雄浑如雷鸣;一只风狸灵敏地穿梭在车流中,忽而乘风而上,攀住一棵叶子落得差不多的树,那树便摇晃着掉下最后几片叶子,在寻常人看来,便像是被风吹的;披毛如雪,瞳仁冰蓝的白泽流星般从云端一跃而下,踏空而行,繁盛莲花一朵朵开在风中白泽足迹所过之处,又顷刻颓败破碎,空气中仿佛充满了花朵的馨香,也不知是不是幻觉……

虽然已经吃过了,但是干了一天重体力活,再多的东西也吃得下,于是苏穷老实地从被子里伸手拿起筷子。

这个城市简直像是被什么力量加上了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滤镜,咔嚓一声,美图完毕,大千三千世界,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林复眼底。

“……算了,先吃东西。”林复默默在心里把“买几套衣服送过来”这件事提上日程,大写加粗还画了星号,然后从袋子里拿出打包的饭菜,香气立时盈满了整间屋子。

林复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但他无法发出声音。

苏穷笑了笑:“反正我晚上也不出门,明天早晨就能干。”

天地间充满了童话一般的奇迹。

竟然忘了苏穷只有一套衣服这件事。

苏穷的语声淡定自若地响起,仿佛这些瑰丽神奇场景其实毫无稀奇之处:“这些妖兽,肉眼是看不见的,也无法感受到……”

林复瞬间陷入自责:“……”

林复像是恍然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了一样,缓缓转回头,看着苏穷。

苏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都洗了,晾着呢。”

说来也是奇怪,天地间已经从头到尾焕然一新了,可苏穷还是那个苏穷,穿着前几天林复给买的一身普普通通的休闲装,脚上的运动鞋刷得白白净净的,一只手怕冷似的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秀气的鼻尖和耳朵被天台上的冷风吹得红彤彤的,目光澄澈天真,带着几分惯有的不安和拘谨,像只柔弱无害的食草动物。

林复盯着他走来,神情复杂:“……你没穿衣服?”

“我给你开了天眼。”苏穷紧张地挠了挠头,垂着眼帘,像怕林复不高兴,“不然你不会信我的,我真的是天庭派下来的神……虽然我不太像神……”

于是裹得像颗小蛹的苏穷慢吞吞地走过去。

林复不可置信地笑了。

被毫无预兆地连发三张好人卡的林复连忙示意苏穷不用再说,拍了拍自己身边四条腿儿的新椅子道:“快来吃东西。”

的确是不太像,或者说简直太不像了,哪有神会嘴馋三十几块钱一只的烤鸭馋到掉眼泪的……

苏穷被林复一系列的举动感动得语无伦次,带着哭腔道:“谢谢你……你对我简直太好了,你怎么这么好啊,你真是个好人……”

不可置信,但是眼前所见,由不得林复不信。

“你还没吃饭吧?”林复说着话,把手里拎的塑料袋往新桌子上一放,不待苏穷回答便飞快道,“我也没吃,正好一起。”

“那你信了吗……”苏穷担忧地问。

苏穷裹着被子站在门边看,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里雾朦朦的。

林复艰难地点了点头,整个身体转向苏穷,眨了眨眼,柔声道:“也就是说,我在乎的,是一个神。”

林复指挥着工人们把家具摆在合适的地方,屋子里添了些必须的家具,总算有些家的样子了。

几只没找到宿主的小应声虫从石缝中快速爬过去,一只接一只磕磕绊绊地重复着林复的话,男女老少的声音都有。

“其他的家具是新的。”林复侧开身,让工人们往屋子里搬东西,“不过也都不贵,全是最普通的样式。”

“也就是说,我在乎的,是一个神……”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似乎已经败倒在苏穷的玄学下了!

一抬头对上林复含笑的目光,苏穷的脸瞬间红如火烧,他低头试图制止那几只应声虫:“你们别学他说话。”

林复飞快解释道:“电视我刻意让小张买了个二手的,几百块而已。”

“你们别学他说话……”

“你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苏穷先是惊讶,在看到那个电视后,嘴巴一扁,像是要哭。

“学他说话……”

“你们把东西搬进去。”林复无比自然地指挥着几个工人,俨然一副这个家的男主人的姿态。

“说话……”

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两把靠背椅、一个大衣柜,还有一个……电视。

“话……”

门外站着林复,而林复身后则站着好几个力工模样的男人,他们每人都或拖或扛着一件家具。

苏穷不敢说话了:“……”

苏穷用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随即跑去开门。

林复温柔又惊奇地笑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然而下一秒,苏穷的家门就被敲响了,林复令人安心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是我,开门。”

等小应声虫们爬远了,林复才开口,问出了那个让他纠结了一夜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你以前就认识我是为什么?”

把邻居家的电视声都淹没了……小穷神有点不高兴。

在苏穷沉默的当口,林复上前一步贴了过去,压低声音猜测道:“莫非,你下凡是为了我?”

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很多人走动的声音,还有拖动重物的闷响和嘈杂的说话声。

出人意料的,苏穷轻轻一点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捏着羽绒服的拉链锁头慌张又焦虑地摆弄着,语声细如蚊蚋,但在林复听来,却是一字字如雷贯耳:“是为了你……下凡之前,我看过你的命格。”

还是先不吃了……因为是他送的,太珍贵了,吃一根就少一根。

苏穷深吸了口气继续道:“你生于商贾之家,幼年富贵,后家道中落,千金散尽,一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穷困潦倒,孤独终老……”

要不要吃根棒棒糖呢?苏穷一脸幸福地看着摆在枕头旁边的,棒棒糖的城堡。

林复定了定神,指了指自己,不敢相信地笑了:“这是我的命?”

把湿衣服都晾上之后,苏穷飞快钻进被窝里,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小蛹,只露出一张好看的小脸在外面,竖着耳朵听邻居家隐隐约约传来的电视声。

“是,”苏穷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口,“我是穷神,其实我下凡,就是为了帮你顺应天命,把你变得穷困潦倒的……”

苏穷在冷冰冰的屋子里打着哆嗦把毛衣牛仔裤洗完了,脏水倒进大盆里存起来,最后把内裤也脱掉,光溜溜地站在水池前洗内裤。

长久的静寂,天台上凶猛霸烈的风在耳畔呼啸不止,远处獙獙清亮的叫声偶尔乘着风传来。

因为只有这么一套衣服,所以脏了就得马上洗,洗完快快地晾上,不然就没有干衣服穿了。

不知多久过去,林复舔了舔被风吹得干涩的嘴唇,又朝苏穷迈了一步,两个人的身体之间已半分缝隙也无,随即,苏穷听见林复沉稳的声音从上面响起,只有三个字,但是很坚定:“我不怕。”

回到家,苏穷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毛衣牛仔裤脱下来扔进脸盆里,用水浸湿,打上肥皂搓了起来。

苏穷的眼圈红了,像被蘸饱了桃红的毛笔在眼角轻轻一点,那红便漾开了。

我真是太奢侈了,这样不好,不好。苏穷在心里严肃地批评了自己一下,然后美滋滋地一路吃着鸡蛋灌饼回家了。

林复用拇指在苏穷眼角抹了抹,嘴角一挑,潇洒道,“别哭,大不了以后我天天吃炒白菜,攒钱给你买烤鸭,对了,趁我还有钱,我得马上给你买张新床……你昨天怎么睡的?”

因为实在不想做饭了,而且工地给发的工钱也很多,于是苏穷在夜市买了个鸡蛋灌饼,还破例加了根香肠。

“我打地铺……”苏穷用力擦了把眼睛,摇摇头,道,“你不会变穷的,你父母的公司早就应该破产了,但是我那时下凡看到你了,这是我第一次下凡执行任务,我想做得好一点,所以我偷偷观察了你很久,但是观察得越久我就越……”

傍晚,苏穷筋疲力尽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林复迅速抓住了重点:“什么?”

随即,苏穷挑来挑去,抽出一根色彩最鲜艳的扁圆形棒棒糖,放在饼干盒子里,扣上盒盖,把盒子整个放回床下了。

苏穷一挥手,话锋一转道:“总之我舍不得看你一生穷困潦倒,可是我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我虽然是神,但也不是万能的,天地间的气运是天地自己生成的,我们神能做的只是引导控制它们而已,不能消灭,所以……我就把应该流向你的气运,转向我自己身上了,但是由于强行让气运逆流的关系,我遭到额外的反噬,所以比你原本的命格还倒霉一些……”

苏穷珍惜地摸着那张纸片,忧伤地叹了口气,又咧着嘴笑了。

“……所以说,”林复眼睛发红,“是你替我承受了这些?”

纸片上是林复的照片,看上去比现在小一点,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英俊的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自信微笑,照片中的他正在和一个企业家模样的人握手,整张纸片看上去像是从什么杂志上剪下来的。

……那个天生穷命的倒霉蛋,本来应该是自己吗?

苏穷拿起其中一张纸片。

林复想起自己刚见到苏穷时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小东西,被车撞得滚了几圈,裤子上破着个大洞,蹲在地上着急地捡那几枚硬币,回了家,又连一条替换的裤子也没有,光着腿裹在被子里缝裤子……

苏穷把盒子打开,里面装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一些小孩儿玩的玩具、一枚纽扣、几张纸片……

那个人本来应该是我吗?

看了一会儿,苏穷弯腰从床下拖出一个装饼干的大圆盒,盒子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边缘彩色的漆都磨掉了,露出内里的金属。

林复陷入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内疚中,压抑得气都喘不上来。

苏穷进了门,把棒棒糖放在枕头边,上手挨个摸了一遍,嘴馋却又舍不得吃,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你不用太为我担心,”苏穷见林复神色不对,匆匆忙忙地解释道,“我的寿命是无限的,穷个几十年根本不算什么,我本来打算等你死了就回天庭,我在天庭不会受苦的,想吃烤鸭就吃烤鸭,想吃……烤鸡就吃烤鸡,但你是凡人,就只有这不到一百年好活,所以我想让你活得开开心心的。”

苏穷捧着那个插满了棒棒糖的底座回家了。

话音未落,林复已经死死地抱住了苏穷,那力道之大,似乎恨不得把苏穷整个片片揉碎进自己的身体。

这家便利店的棒棒糖,我们林总给你承包了。

“对不起。”林复颤声道,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落在苏穷的颈窝里,砸碎成一片水花,“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目睹了全过程的小张:“……”

“没关系。”苏穷受宠若惊地回抱住林复,想了想,又板起小脸严肃道,“我可是神啊,做这点事情不算什么的。”

透过暗色的车玻璃,林复看见苏穷捧着小山似的棒棒糖,还在不停地冲自己的方向笑眯眯地挥手。

远方獙獙坚持不懈的叫声,终于把压在这座城市上空的铅云驱散了,太阳露出小半张脸,光线吃力地穿透云层,看起来很温柔。

“不客气。”林复快速转身,走到早已等在那里的轿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天地间越来越明亮,獙獙的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忽然间,一只狐狸状的小动物扇动着翅膀飞到附近一座居民楼的楼顶,带着几分得意地冲着太阳继续叫着。

虽然棒棒糖都被塑料纸好端端地包在里面,但是被霞光辉映得暖融融的空气中,却霎时充满了糖果的甜香。

姑逢之山,有兽名獙獙,其状如狐而有翼,音如鸿雁,见之则天下旱。

“哇……谢谢你!”苏穷的眼睛好像都被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映亮了,眼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化开,暖暖地漾着。

在明亮得如同撒满金粉的阳光中,苏穷忧心忡忡地强调道:“我是穷神……”

好像一下子回到六七岁了似的。

“嗯。”林复紧紧抱着他,不撒手,好像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苏穷就会飞回天庭似的。

“给你。”林复把那个底座塞到苏穷手里,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傻,自嘲地笑了一下道,“刚才听你说你喜欢吃。”

小穷神落寞地垂着眼帘,破云而出的阳光将秀长睫毛的暗影安静地打落在脸上:“所有人都讨厌我们穷神,穷神除了让人变穷之外一点用都没有,又没用,又不吉利,所以我之前都不敢告诉你……你如果嫌弃我的话,直接说出来就好,我以后可以离你远远的,像以前一样偷偷看着你我就满足了……”

他连插棒棒糖的底座都买来了,那画满了卡通角色的黄澄澄的底座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棒棒糖,扁的、圆的、一圈圈鲜艳的颜色团在一起的、小动物形状的、水果形状的……

“嫌弃?怎么可能?”林复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他将苏穷抱得更紧了,用仿佛向神祷告般虔诚的语气,一字字认真道,“既然你是我的专属神,就让我供奉你一辈子吧。”

苏穷一回身,看见林复捧着一大堆棒棒糖站在那里。

噗通,噗通。

丢完了垃圾,苏穷刚要上楼,身后突然传来林复的声音:“等等。”

神明的心脏,被一句话搅得狂跳不已。

苏穷四下环顾了一圈,没看见人,就以为林复回去了,拎起地上的垃圾袋走去不远处的垃圾箱。

天地间一片安静。

“不客气。”苏穷恋恋不舍地注视着消失在楼道里的棒棒糖,一转身,林复不见了。

再下一秒,林总昂贵的西服,也安静地,开线了。

“好吃,谢谢你。”小孩抹了把花猫似的小脸,举着棒棒糖蹬蹬蹬地跑上楼了。

“衣服,开线了……”苏穷的手指滑过林复的背,愧疚道,“你松手。”

“棒棒糖好吃吗?”苏穷问。

“让它开。”林复不仅不放,反而把小穷神抱得更紧以示诚意,而伴随着嘶嘶的裂帛声和西装衬衫的纽扣叮叮当当落地的声音,林总专门在意大利定制的高级手工西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报废成了几块破布……

小孩垂着脑袋:“嗯。”

东西越贵,坏得越快。

“回去吧,李阿姨已经做好饭等着你了。”苏穷好脾气地笑了笑,“我下楼时都闻着炖鸡味了。”

心绪稍微平静了些许后,林复稍微把苏穷放开了一些,隔着几公分的距离温柔地望过去,调侃道:“为了抱你一下,花掉我五万块。”

显然“像苏穷一样穷”这个威胁对小孩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苏穷眼睛漫着一层薄薄的水光,目光有些茫然和无措,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复就话锋一转道:“怎么会有这么便宜我的事?”

而小孩则顿时一脸惊悚。

苏穷不好意思地笑了,柔软乌黑的发丝在风中舞动。

居然用自己做反面教材!林复默默地一扶脑门:“……”

同样在风中猎猎舞动的,还有林总的半条裤腿儿……

苏穷继续道:“如果不好好学习的话,将来就会像我一样穷,连棒棒糖都不敢随便买,只有很馋很馋的时候才能买一根。”

“我恨不得把全世界都花给你。”林复发自肺腑地说道,因为实在不想裸奔下天台,所以小心翼翼地让两个人的身体保持着一点距离,声音温柔又怜惜,“我要好好对待你,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你这些年为我吃的苦,我全部都会为你补回来。”

小孩抹了把眼泪,专心吃糖。

“嗯……”苏穷嘴巴笨,心里的情绪早已汹涌澎湃,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只好用明亮的眼睛奋力发射着感动的光波,而林复仿佛也顺利接收到了对方发射过来的光波,报之以了然的一笑。

苏穷语重心长道:“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找到好工作养活自己。”

不知多久过去,林复忽然意识到开了天眼之后一直萦绕在耳际的各种妖兽叫声已经消失了。

小孩哭唧唧地撕开糖纸,舔了舔棒棒糖。

再抬眼,城市还是之前的那个城市,只是更加阳光灿烂了一些,妖兽们已经无影无踪。

李阿姨虽然脾气火爆了些,不过人很好,平时也很照顾苏穷。

“是天眼的效果消失了吗?”苏穷问。

两分钟后,苏穷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往小孩手里塞了个花花绿绿的扁扁的棒棒糖,道:“别哭了,你妈妈是为了你好。”

林复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是看不见了。”

说完,苏穷把垃圾袋放在地上,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苏穷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解释道:“你是凡人,天眼一天只能开一小会儿,不然身体承受不来,会生病的。”

苏穷呼噜了一把小孩软乎乎的头发,道:“在这等一下,我买个东西去。”

“嗯,开不开都无所谓,”林复深深地凝视着苏穷,“我只要能看见你就行了……你不会回天庭吧?”

林复:“……”

苏穷立刻摇头:“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

小孩:“……”

林复伸出手指在苏穷胸口轻轻一点,低声问:“你这算不算是坏了天庭的规矩?”

苏穷悠悠地叹了口气:“如果我家里有电视可看,我一定会好好写作业的。”

苏穷脸一红:“算啊。”

小孩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抽抽噎噎地解释自己是怎么因为多看了十分钟电视没抓紧写作业就被妈妈骂了一通的。

林复在脑海中搜索着小时候听的神话故事,忧心忡忡道:“那王母娘娘会不会把你抓回去?”

原来这个小孩是李阿姨的儿子。

“唔……”苏穷脸上略过一丝忧虑,想了想,像故意说给谁听似的仰起小脸看着天,字斟句酌道,“王母娘娘人很好的,又漂亮,又……和气,身材也好,穿什么都好看,善良又美丽,这么好的王母娘娘才不会把我抓回去呢……”

苏穷看了他一眼,凑过去在小孩肩上拍了一把,道:“你哭什么?被李阿姨训了?”

林复怔了一下,恍然大悟,低低地笑了一声:“小马屁精。”

单元门门洞前,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蹲在那里嚎啕大哭。

“嘘——”苏穷竖起一根手指头,使劲吹气。

两人相顾无言地走下楼。

两个人又在天台上腻歪了一会儿,林复拿出手机给小张打电话,让他从休息室给自己拿套便宜的休闲装上到顶层。

林复:“……”

两分钟后,小张拿着一套美特斯邦威上来了。

苏穷苦笑道:“我住进去,会着火的。”

林复身上的西服破得像个乞丐一样,神情冷傲地接过衣服,走进顶层一间废弃的办公室,关上门在里面换衣服。

他的几处房产要么在房价高得吓人的黄金地段,要么是郊区的别墅,的确哪个都很贵。

小张垂着手站在门外,神情平静,半点儿表情也没有。

想起苏穷的玄学,林复沉默了。

苏穷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和小张一起等林复出来。

苏穷红着脸抽回被林复握住的手腕:“真的不行的,你的房子一定都很贵。”

小张瞟了苏穷一眼,又沉稳地收回目光。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林复语声沉稳坚定,“我有几处闲置的房产,空着也是空着,你就当帮我看房子了,要不然我也得专门请人照管。”

呵,嘴上说着不要不要,甚至还扯烂了总裁的衣服,以死相逼,可身体却很诚实。

苏穷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头发都飞起来了:“不行不行,那怎么好意思。”

你看我们林总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肯定是什么都发生了!

林复盯着苏穷低头时露出的一小截白白净净的后颈,一阵热血上涌,紧跑两步绕到苏穷面前,一把握住苏穷细瘦的手腕,道:“你可以住我的房子。”

过了一会儿,林复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出来了,吩咐小张道:“下午的行程全给我取消。”

“不考虑……”苏穷不好意思地低头扯了扯衣角,“我没钱换呀。”

小张:“好的,林总。”

这究竟哪里好笑了!林复调动起僵硬的面部肌肉,很给面子地干笑了两声,问:“你不考虑换个地方住?”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苏穷自顾自地笑完了,大眼睛眨巴眨巴,忐忑不安地看向林复:“你怎么不笑?不好笑吗?”

啧。

林复被惨到一阵眩晕,默默攥紧了楼梯扶手:“……”

“再去给我买张床,”林复神色淡定,“既要便宜,又要结实,下午送到苏穷家里去。”

“有一次我睡得半梦半醒,一支老鼠小分队从我脸上跑过去了。”苏穷语气轻快得仿佛是在讲笑话,“害得我大半夜跳起来去洗脸,洗完脸就精神了,结果就一宿没睡,哈哈哈。”

小张在小本本上记下:“好的,林总。”

林复心疼地看着他:“……”

呵,之前的床塌了吗?

“垃圾不抓紧扔不行,”苏穷偏过头和林复说话,看起来很柔软的唇角没心没肺地翘着,“这老房子,蟑螂老鼠什么都有,垃圾扔得不及时,就变成它们的口粮了。”

“我们现在要去吃午餐。”林复道。

苏穷在前面走,林复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心里想着事。

“好的,林总。”小张收起小本本,“我下楼把车给您开过来。”

吃完饭,苏穷把外卖的饭盒都收拾起来放进袋子里,送林复下楼顺路扔垃圾。

林复点点头。

林复摇摇头,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没事,你多吃点。”

于是堂堂总裁助理就下楼去车库取出了一台二八大杠,叮当作响地一路骑到了公司大门口……

“你怎么了?”苏穷小心地看着他。

啧,也不知道我们林总还要玩多久。

怪不得,这么可爱又善良的人居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林大总裁心酸地想。

林复骑车带苏穷去了一家奇贵无比的高档餐厅,在停车场保安成谜的目光下把车靠边停了个地方,轻车熟路地拿出个U形自行车防盗锁把车锁上了

苏穷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哪里表达得不恰当,可又没有办法进行更详细的说明,只好冲着林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走,我们去吃大餐。”林复牵过苏穷,腰杆笔直,神情潇洒,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气度没有被影响分毫。

这小东西,是孤儿吗……林复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呼吸,他心情沉重地放下筷子,静静望着苏穷精致秀气的眉眼。

没错,真正的贵族,是可以轻松驾驭二八大杠的……

不过这些事情当然不能告诉林复,所以林复就果断地误会了。

虽然用好东西会坏,可是吃好吃的好像没什么问题,这家店的神户牛肉、鱼子酱和鹅肝都做得非常不错。

一种神仙在天庭有很多个,比如穷神指的并不是某一个神,而是一个身份,其中包含着数不胜数的一大群穷神,老穷神大穷神小穷神们一起操控负责人世间影响着贫穷的气运。而这些神仙都是从蓬莱岛上神树结出的果实中诞生的,每一枚果实中都会有两个属性相反的小神仙,就像人类的双胞胎一样,但是与双胞胎不同的是,这两个双生的小神仙之间往往是毫无相似之处的,他们就像从一团和谐平衡的混沌中分离出来的天与地、光与暗一样。比如小穷神的双生就是一个小财神,无论性格还是容貌都与苏穷并不相同。

“来庆祝一下。”林复举起斟着葡萄酒的酒杯,示意苏穷和自己碰杯,目光被笑意浸染得明亮又温柔,“我的小穷神,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忠实的信徒。”

神仙的确是没有父母的,因为神仙与凡人的诞生方式是完全不同的。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拥有信徒的穷神,苏穷的眼睛激动得闪闪发光,兴奋地拿起了酒杯。

苏穷目光澄澈清亮,如实道:“我没有父母。”

然而下一秒,苏穷手里的水晶杯,啪地一声炸了……

“我在吃。”林复难过得完全没有胃口,敷衍地夹了一小口菜,装成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你父母不和你一起住?”

葡萄酒洒了一桌子,非常惨!

“你自己怎么不吃呀?”苏穷吃了一会儿,发现林复除了给自己夹菜几乎不动筷子。

“麻烦换个一次性纸杯。”林复淡定自若地对侍应生道,显然已经很习惯了。

明天说什么也得买个桌子送过来,林复痛心疾首地想到。

苏穷手忙脚乱地帮另一个侍应生用餐布抹去桌子的酒液,模样有点儿发蔫地解释道:“我不知道这个杯子也是贵的……”

林复沉默无声,不断地往苏穷的饭盒里夹肉。

“没关系,是我没有留意到,”林复伸手刮了刮苏穷的鼻尖,“以后你再也不要为了这种事情内疚,这些东西和你比起来一文不值。当然,今后给你用的东西我也会更注意的。”

苏穷幸福地吃了起来,边吃边笑,如果现在往屁股上安条尾巴,那一定会摇得像风扇一样。

“嗯……”小穷神用花痴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信徒,声音软绵绵的,“你真好。”

“吃。”林复夹了好几筷子肉菜放在苏穷的饭盒里。

“尝尝这个牛肉。”林复柔声道。

“啊、好。”苏穷迷迷糊糊地应了。

苏穷点点头,幸福地拿起刀叉。

林复拎着外卖袋大步走到苏穷床前,把里面香喷喷的饭菜拿出来,垫上一层餐巾纸放在床上,低声道:“所以还不快点过来陪我吃?”

于是银制刀叉瞬间以惊人的速度氧化了……

苏穷:“……”

苏穷吓了一跳,急忙把刀叉放在餐盘上,随着这一放,骨瓷餐盘啪地一声步了水晶杯的后尘。

“饿的。”林复言简意赅,甚至有点儿凶,截断了苏穷的追问。

“哎呀,怎么都这么贵!”苏穷崩溃地把手放在桌子下面的大腿上,小心地解释道,“我还以为刀叉是钢的……”

“你眼睛有点儿红。”苏穷担忧道。

林复怔了几秒钟,噗地笑出声。

“我没事。”林复冷静地转了回来。

苏穷垂着眼睛,唇边挂着一丝自嘲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所以我以前刷盘子都不敢来这么高级的店,怕把人家的盘子刷坏了,赚的都不够赔呢。”

苏穷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你怎么了?”

林总立刻又心疼了一波,捏了捏苏穷细细白白的手指,凝重道:“我再也不会让你干那些活了。”

林复不答,而是嗖地转过身,背对着苏穷做了几个深呼吸。

苏穷的嘴角浅浅地一弯,笑得很幸福。

“你为什么要专程到我家来吃饭呀?”苏穷怯怯地问。

于是最后,侍应生给苏穷换了一套打包用的餐具,为了不让苏穷尴尬,林复也把自己的餐具换成一样的了,塑料刀叉切着塑料盘里肥厚鲜美的鹅肝,一次性的酒杯装着陈年的红酒。

林复往床上扫了一眼,瞬间就看明白了。

苏穷吃得香喷喷的,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像只贪馋的小猫儿。

“其实我正在吃……”苏穷指了指放在床上的炒白菜、半个馒头,以及那本用来下饭的食谱。

这样其实也不错,林复在心底暗笑。

“我有办法了。”林复眼睛一亮,随即拎起另一个外卖袋子晃了晃,无比自然道,“明天再说,先陪我吃口饭。”

两人吃完饭时,小张也正好买完了新床,和送货的工人一起往苏穷家去了。

苏穷摇了摇头:“不贵重的不怎么坏,不过手机对我来说都挺贵的。”

林复用餐巾抹了抹嘴,道:“我们回家吧,新床送来了。”

“不怪你。”林复把坏掉的手机往盒里一扔,犯愁地重重出了口气,思索了片刻,问,“贵重的东西,一碰就坏?那不贵重的呢?”

苏穷目光飘忽地看着桌上的一次性纸杯,嘴边沾着酱汁也像没留意到似的,小声道:“好呀。”

这回林复就算再不信邪也有点儿说服不了自己了。

于是林复载着苏穷回家。

“对不起……”苏穷像做错事了一样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又被我弄坏了。”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助理,小张办事的效率非常高,两人到家时,小张采购的新床已经被搬进屋子里了,两个家具店派来的工人正在组装床头。

林复把手机从苏穷手里拿回来,试着开机,然而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小张一丝不苟地监着工,面色清冷,然而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手机屏幕挣扎着闪烁了几下,彻底黑了。

呵,之前的床果然是塌了。

林复艰难道:“……是满电的。”

苏穷独自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双脚踩着椅子的横档,膝盖上放着那个饼干圆铁盒,看着干活的两个人出神。

“啊!”苏穷焦急地在手机上按来按去,带着一丝希望道,“怎么了,是没电了吗?”

“借我看看。”林复凑过去,从苏穷手里接过盒子,用手指小心地拨弄着里面的小物件。昨天晚上太过震撼,没来得及细看,这里面大都是林复小时候搬家时淘汰下来的不喜欢的玩具,但是现在回忆起来,却已经无所谓喜欢不喜欢,满满的都是童年的回忆。

惨遭打脸,林复自信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林复拿起一个玩具小宝剑,在手里掂了掂,眼底光芒细碎。

然而话音刚落,苏穷手中的手机就瞬间白屏了。

“我以前总是偷偷跟着你,这些玩具是我从垃圾箱捡回来的,因为是你不要的……”苏穷攥了攥拳头,底气不足道,“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你看,一切正常。”林复唇角一挑,自信地笑了笑。

“当然不。”林复抬手揉了揉苏穷柔软的头发,好脾气地问道,“你其实已经认识我多久了?给我讲讲。”

看起来简直好像这辈子都没打过几个电话似的。

“我第一次看见你时……”苏穷抬眼望向窗外,眼中流动着天光云影,那两瓣总是微微翘着的嘴唇勾起了一个更大的弧度,“那年你才五岁。”

苏穷听着林复沉稳的声音从手机听筒和自己对面同时传来,迟疑了一下,生涩地开口道:“喂……?”

地点,是一个公园。

林复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苏穷的新手机打过来的,林复接了起来:“喂?”

时间,是二十二年前。

“你别不高兴,我试试。”苏穷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掐着那个手机,眼神又是担忧又是喜悦。

神生中第一次下凡的小穷神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好奇地左顾右盼着,看着凡间的一切都觉得新鲜,无论人世间如何更迭变幻,天庭总也是那个样子,一点儿也不与时俱进。毕竟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两个领域中的时间流速完全不同,神仙们眼中的人世间就像海底的砂砾般一会儿变一个样子。对于苏穷这种新下凡的小神仙来说人间一切的新鲜事物都充满了诱惑,连凡人们穿的衣服苏穷都觉得很有趣。

林复皱起眉头,假装生气:“你不用我会不高兴。”

明明不久之前人间还是另一个样子的呢,苏穷兴致盎然地想,这么快就又变了。

苏穷还在犹豫:“可是……”

每当有人路过苏穷坐的长椅,苏穷就严肃地板起脸正襟危坐,装出一副对周围一切都不感兴趣的样子,然而人一走,他就又继续满眼惊奇地东摸摸西看看。

“不可能,这是我今天新买的。”林复把手机从盒子里拿出来,开机,拨了自己的号码,朝苏穷递过去,“里面有电话卡,你可以直接用。”

在距苏穷不远处的沙池里,有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正拿着塑料桶和塑料铲子玩沙子。

苏穷忧伤地看着那个手机,低头摆弄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可是……这个手机得好几千吧,这么贵的东西,我怕我会把它弄坏。”

小男孩长得很好看,又圆又大的眼睛,睫毛长得像小扇子,小巧精致的鼻子和嘴巴,如果不看穿着打扮,那几乎就是个女孩子。小男孩的爸爸妈妈坐在另一个长椅上,看着他玩。

林复淡定解释道:“你没有手机,联系起来太不方便了。”

这个小男孩,就是苏穷下凡的任务目标,林复的幼年体,简称林小复。

苏穷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叫了一声:“哎呀……”

苏穷托着下巴看着林小复,眼神有点儿迷茫。

盒子里是一个银白色的苹果手机。

把这个孩子弄得一生穷困潦倒,究竟意义何在呢,命格究竟是什么东西,活生生的人类一生的命运为什么要被命格决定……小穷神困惑地思考着自己神生与工作的意义,一只很好看的手托着下巴,秀气的眉头微微拧着,目光无知觉地一直落在林小复身上。

林复进屋,把手里的两个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缺了条腿儿的凳子上,然后从其中一个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长方盒子,打开给苏穷看。

可能是被苏穷一直盯着的缘故,林小复也屡屡向苏穷这边看。

“喔……请进。”苏穷侧过身,让林复进来了。

看了一会儿,林小复吧嗒吧嗒地跑过来了,背带裤和打着黑蝴蝶结的白衬衫被沙子弄得很脏。

林复举了举手里的两个袋子,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我来送点儿东西。”

“哎?”苏穷瞪大了眼睛,看着林小复跑过来。

苏穷打开门,不解地望着林复,仿佛在问“你怎么又来了”。

林小复双手在长椅上一撑,灵巧地坐在了苏穷身边,脆生生地叫了句:“叔叔好。”

“是我。”林复轻轻咳了一声。

苏穷不高兴地摸了摸自己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脸蛋,纠正道:“叫大哥哥。”

苏穷把吃到一半的饭菜和书放在床上,跑去应门:“谁呀?”

林小复眼珠一转,从善如流:“小哥哥。”

这时,有人敲门了。

苏穷更乐了:“真乖。”

苏穷把书摊开放在膝盖上,一页页翻,盯着书上大块大块肉的照片,吃着炒白菜,咽着干馒头。

林小复打开斜背在肩上的小熊挎包,里面有两根棒棒糖和一个小水壶,林小复拿出棒棒糖,递给苏穷一根,自己也拿了一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哥哥吃糖。”

——《精选猪牛羊肉家常菜666例》

“呃,不用了,你吃吧。”苏穷慌忙摆手,他还从来没吃过凡间的食物。

真香啊……苏穷恋恋不舍地回忆着,舔了舔嘴唇,然后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书。

“别客气。”林小复强行用小手把棒棒糖塞到苏穷手里,嘿嘿一笑,露出少了一颗的门牙,奶声奶气道,“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吃了一会儿,可怜的小苏穷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烤鸭。

“……谢谢。”苏穷接过棒棒糖,撕去糖纸含在嘴里,“好甜呀。”

苏穷做了个炒白菜,用缺了个小口儿的盘子盛着,在盘沿上放了个馒头,然后坐在床上捧着盘子吃。

这是他第一次品尝到人间的食物,硬质糖果缓慢融化在舌尖上,带着草莓清新的果味与甜腻的奶香。

这么倒了两次水,菜才洗完。

好甜,真好吃,等任务完成了要弄些带回天庭给没下过凡的小神仙们尝尝,小穷神的第一个想法。

水池里放着那个新买的脸盆,洗菜水装满一盆了,苏穷就把水搬到厕所,倒进一个更大的盆里,用来冲厕所和拖地。

人家请我吃糖,我却要害人家破产,哎……小穷神的第二个想法,满心内疚。

可惜不能长干,穷神在工地待久了,施工搞不好会烂尾。

林小复目不转睛地盯着神色变化多端的苏穷看了会儿,突然叼着棒棒糖一翻身跳下长椅,一手按着苏穷的膝盖,一手掐着腰,右腿立着,左腿绕过右腿,脚尖儿点地,自以为很帅地冲苏穷眨了眨眼睛,道:“小哥哥,我要去玩了。”

苏穷想着,眉开眼笑地在水池边洗着菜。

说完,林小复转身走了,蹲在沙池里自己鼓捣起来。

虽然辛苦,但是在工地干活工钱比较多,发一回工资买的菜就够吃好几天的,而且再干两天就可以把拖欠的水电费都交上了。

苏穷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正想着差不多该走了时,林小复突然用手捂着一个什么东西快步朝苏穷跑过来。

这天,苏穷在工地上推了一天小车,灰头土脸地拎着几兜菜回家。

“小哥哥,你伸手。”林小复神秘兮兮道。

我们林总好像快被这朵清纯不做作的小白花感动哭了。

苏穷迷迷糊糊地摊开手掌。

小张:“……”

林小复啪叽扣了个东西在苏穷掌心,那是个粉色的模具,形状是一颗心,林小复在上面按了按,然后快速撤掉了模具,留在苏穷掌心的就只剩下一个用沙子聚合而成的心,沙子是湿的,所以维持着形状没有散开。

“走吧。”林复低声道。

“这……”苏穷愣了。

我们林总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好像快要崩溃了。

“喜欢吗?”林小复笑得很灿烂,露出透风的门牙。

小张拉开车门,提醒木头一样杵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林复道:“林总,您请上车。”

可能是从电视剧里学的。

林复的目光一路追随着苏穷清瘦的身影,直到对方消失在黑漆漆的楼道里。

苏穷轻轻啊了一声,在孩子天真无邪的目光中紧张地挠了挠头,便忽然听见林小复深沉道:“沙子定不住,得加点儿尿。”

苏穷愉快地哼着歌,蹦蹦哒哒地跑上楼了。

“尿……尿?”苏穷的手顿时就是一抖。

林复潇洒地挥挥手,很有心机道:“明天见。”

“逗你玩的啦!”林小复哈哈大笑,从小熊挎包里拿出空了的小水壶摇了摇,“我用水和的,小哥哥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那我回去了。”苏穷乖巧道,“再见。”

苏穷:“……”

两个人回家时,林复那辆发动机莫名其妙坏掉的轿车已经被拖走了,小张从公司叫来一辆车,正在车里等林复。

堂堂一届神明,就这样被一个豁牙漏风的五岁小屁孩,狠狠撩了一把。

“……不客气。”林复神色淡定地转过身,按了按心口。

“我讲的这些,你还记得吗?”苏穷定定地看着林复,表情略期待。

发自内心的、感激又满足的微笑,挂在那张稚气未脱的清秀脸蛋上,仿佛当胸一箭。

林复脸上的笑意层层漾了开,带着几分恍然大悟的神气:“我对这件事有印象,只是那个人的脸很模糊,记不清了……原来那人就是你。”

做完这些,苏穷走到林复身边,一板一眼地认真道谢:“谢谢你请我吃烤鸭,我特别开心。”

小穷神想了想,不太高兴:“你连我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桌子上被苏穷啃得干干净净的鸭骨头堆成一座小小的骨头山,林复去结账时,苏穷把骨头山都转移到用过的一次性纸盘里,又用纸巾把桌子上的残渣归拢到一起扫进纸盘里。

“我是很想一直记得的,但小孩子忘事快,”林复握着苏穷单薄的肩膀撒娇似的轻轻晃了晃,柔声道,“别生我气好不好,小哥哥?”

林复没怎么吃,一直在默默无语地给苏穷卷饼。

这声小哥哥叫得又低又磁,和二十二年前又甜又脆的童音完全不同了,但却像那时一样,让苏穷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

可能是馋了太久了,看起来清清瘦瘦的苏穷竟然一口气消灭了两只烤鸭。

苏穷慌乱地按了按心口,制止道:“别这么叫我了……”

“……”林复顿时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这根鸭骨头戳碎了。

“为什么不能叫你小哥哥?”林复恶趣味十足,贴着苏穷的耳朵,提高了嗓门叫得变本加厉,“小哥哥,小哥哥,别跑啊小哥哥。”

“好。”苏穷抹了把眼泪,把鸭腿仔仔细细地啃了一遍,连覆在骨头上的筋膜都没剩下,最后又把鸭骨头咬断了,精细地吮干了里面的骨汁。

苏穷捂着耳朵,跑到屋子另外一个角落去了,和林复正好呈对角线的最远距离。

“那就多吃点。”林总裁心里一酸,差点儿跟着哭出来。

床刚刚组装完,小张目不斜视地看着那张床,一副心如止水什么也没留意的样子,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沉稳。

“烤鸭真好吃!”苏穷咕咚咽下一大口食物,泪汪汪地露出一个笑容道,“你果然是个好人,我真是太幸福了。”

然而内心却在起哄!

好久没吃过肉的小穷神被好吃哭了!

呦呦呦!呦呦呦呦呦!

——苏穷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上满是湿漉漉的泪痕,嘴唇上沾满了亮晶晶的油,鼓溜溜的腮帮子还在一动一动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噙满了眼泪,眼角眉梢弯起的弧度却还是暖暖的。

“林总,床弄好了。”单身狗小张冷静地转向林复。

“你怎么了?”林复皱眉,摘了一次性手套,捏着苏穷的下巴迫着对方抬头,深黑色的瞳仁在眼眶中微微一动,像是被落叶点起涟漪的井面。

快让我离开这个虐狗的地方。

“好。”苏穷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随即迅速低下头。

“好。”林复一秒变正经,“你回去吧。”

林复看了他一眼,继续专注手撕烤鸭,把整片的肉沾上酱用小薄饼卷起来,补充到苏穷的泡沫餐碟里,道:“慢点吃,不够再要。”

被虐到血槽空空的小张:“林总再见。”

“谢谢。”苏穷如蒙圣眷,双手接过餐碟,拿起鸭腿咬了一大口,满足地嚼了起来,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像只囤食的小仓鼠。

屋子里只剩下林复和苏穷两个人了,林复从饼干盒里拿起那颗自己高中校服上的扣子,走到苏穷面前:“好了,不闹了……这个扣子我有印象,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我把外套挂在球门上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发现第二颗扣子不见了,我还以为是哪个女生拿走了,原来是你。”

于是十分钟后,西装革履的林总弯着两条大长腿,坐在烤鸭档口前鲜绿色的塑料小马扎上,带着一次性手套撕下一只油汪汪的鸭腿,放在一次性泡沫餐碟上推到苏穷面前,淡淡道:“吃。”

林复念高中时学校里有一段时间风靡着一个传说——校服的第二颗扣子是最接近心脏的,校服的主人把这颗扣子给谁就意味着谁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毕业时学校里那几个受人欢迎的学生的第二颗校服扣都被自己的倾慕者们要走了。

“……”林复默默闭上了嘴。

至于这个从日本来的传说为什么在林复的学校会传得如此火热,大概是因为那所私立高中分发的校服都是带纽扣的制服的缘故,如果是面口袋一样的运动服,这种梗自然就玩不起来了。

苏穷一脸认真地解释道:“不会的,只有对无生命的东西才起效。”

“嗯,这个扣子是我趁你不注意……偷走的。”苏穷说着,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了脸,“一定有好多人问你要,我不想让你……让你把那个给别人。”

林复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自己刚碰过苏穷的手,打趣道:“我这只手不会骨折吧?”

“你是怎么偷走的?说说。”林复唇角一挑,指尖摩挲着那枚扣子问道。

“啊……好。”苏穷被摸得愣了一下。

苏穷整理了片刻思绪,开口讲述道:“毕业典礼那天我在你们学校外面……”

“我们走着去。”林复揉了揉苏穷的头发,把外套往肩上一甩,“你带路。”

——那是一个蝉鸣慵懒的午后。

林复微微低头俯视着苏穷,乌黑的发丝略显凌乱地覆在那白净柔软的后颈上,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刚刚结束了高考的学生们闲散地等待着下午在礼堂举行的毕业典礼。

苏穷蔫蔫地垂着脑袋:“都怪我,不该有侥幸心理的。”

天气很热,林复把典礼规定要穿的制服外套脱下来搭在肩上,一手拿着冰镇矿泉水,边走向操场后面的树荫边大口喝着。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林复摇摇头,宽慰地一笑道:“和你没关系,只是个巧合。”

十八岁的男生,个头已经窜得很高了,尚残存着少年特有的清瘦。短袖衬衫下延伸出的小臂虽细但却有着流畅的肌肉线条,眉眼俊秀又不失英气,正是可以称得上美少年的时候。仲夏的热风裹挟着少许尘土拂面而来,林复微微眯起眼睛,恍惚间看见学校后墙的栏杆外,站着一个人。

苏穷难过地咬着嘴唇:“对不起,把你车弄坏了。”

是苏穷,然而当时林复还不知道。

“你想办法把车修了。”林复朝刚刚见证了神迹的小张撂下一句话,拎着外套下车,潇洒地走到苏穷面前。

为了不被林复记住样貌,苏穷戴了个大口罩,棒球帽的帽檐也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憧憬又喜悦地望着林复穿过操场,一路朝自己走过来。

林复:“……”

强行逆转了林复十岁开始跌落的命运,苏穷此时已经被神力反噬了八年。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挂在他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子上,手里拎着一个搜集空水瓶用的麻袋。学校附近的空瓶好捡,麻袋已经是半满了,透过磨损得几近透明的袋角能看见里面的瓶子。

苏穷飞快开门下车,站定在三米开外,低头扯了扯羽绒服皱巴巴的下摆,撇着嘴角道:“我还是下车吧,不然等一下就要爆炸了。”

林复走到距离苏穷几步的树荫下,淡淡扫了苏穷和他手里的麻袋一眼。

林复:“……”

苏穷窘迫极了,口罩下的面颊顿时变得滚烫,转身就想走。

苏穷抿了抿嘴唇,抱歉地问道:“发动机是不是烧了?”

“等等。”然而这时林复却突然叫了他一声,抬头,咕咚咕咚咕咚,把原本还剩下小半瓶的水大口大口喝光了,然后又捡起墙根处一个不知道谁扔的可乐瓶,通过围栏的空隙把两个空瓶一起朝苏穷递过去,神情很和气,“给你。”

话音未落,随着嘭地一声闷响,车前盖冒起了青烟。

“……谢谢。”苏穷小声道了谢,接过两个瓶子,像被烫了似的匆匆扔进麻袋里。

林复试图破除苏穷莫名其妙的迷信思想,语重心长道:“你觉得贵重的东西被自己碰到就会坏,但这种想法其实没有什么根据……”

林复勾起一边嘴角,有点坏地笑了一下,没说话,转身在树下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了,吹着风,低头玩着手机,等典礼开始。

苏穷眨了眨眼睛,忧伤地看着他。

本来想走的苏穷走不动了,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林复清俊的侧影。

“你看,没坏。”林复语气和善。

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很快,车子稳稳地开了起来。

八年前就下不去手,现在更下不去了,苏穷心想。

苏穷不敢惹他生气,只好垂头丧气地钻进车里,缩手缩脚的,似乎在尽量减少自己身体和车座的接触面积。

他喜欢看林复这么帅气、自信,又和善的样子,他走过的地方都好像残存着光的轨迹。

林复不想再就这个无聊的问题争执下去,沉着脸,斩钉截铁道:“上车。”

他不愿意让林复沦落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境地中,只要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苏穷心里就难受得要命,比穿得破破烂烂的饿着肚子捡瓶子还难受。

“真的,我财运特别差,贵重的东西被我碰了都会坏掉。”苏穷仍然坚持,“我们走路过去只要十分钟,很近的。”

于是,这天下午,林复校服的第二颗扣子失窃了。

真正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

人家给我瓶子,我却偷人家的衣服扣,我太坏了……神生中第一次偷东西的小穷神紧紧攥着那枚纽扣躲在操场上的一棵大树后,单薄胸膛剧烈起伏着。

林复不信邪地笑了一下:“不可能。”

直到操场上的人都散尽了,所有人都去礼堂参加毕业典礼了,苏穷才小心翼翼地摊开手心,把赃物亮出来,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苏穷谨慎地站在离车两米远的地方,像怕自己玷污了那辆车一样,道:“这么豪华的车,我坐进去的话八成要坏。”

听完了苏穷的回忆,林复感觉自己不是很好。

林复问:“为什么?”

“那个人……居然也是你。”撩起苏穷时向来面不改色的林复抬手扶额,用胳膊挡住微微泛红的面颊,不好意思道,“我居然把地上捡的空瓶子给你。”

苏穷面上掠过一丝窘迫:“我们可以走路去吗?”

林大总裁之前送给苏穷的两件东西,分别是一坨混了迷之液体的沙子,以及两个空塑料瓶,和后来的老人机与二手电视遥相呼应,大大的穷酸二字,完美点题扣题……

昨天撞过苏穷的黑色小轿车停在楼下,小张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

“你在不好意思吗?不用的。”苏穷绕到林复没有手臂遮挡的另一边,笑盈盈地看着他稍稍露出些窘态,语气诚恳道,“你对一个素不相识的、捡垃圾的人那么和气,我觉得你特别好,为你逆转命格我觉得很值得。”

定好了要吃什么之后,三个人一起下楼了。

林复吐了口气,瞬间恢复酷帅狂霸拽的常态,对苏穷挑眉一笑道:“结果从那天开始你就更在乎我了。”

小白花带着总裁吃路边摊,这个情节还原得非常棒,呵呵。

苏穷垂着眼帘浅浅一点头:“是啊。”

恭喜你,我们林总注意到你了。

“棒棒糖,”林复摆弄着圆盒里苏穷收藏的棒棒糖,“这是你在凡间吃到的第一种食物,而且是我请你吃的。”

小张:“好的,林总。”

“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啊。”苏穷轻声承认了。

“可以。”林复眼眶微微一酸,扭头对小张道,“不订了,吃烤鸭去。”

吃在嘴里甜甜的感觉。

“我们可以……吃烤鸭吗?”苏穷怀着满满的期待,咽了咽口水,“附近市场就有一家卖的,我每天回家路过都能闻到,好香。”

现在嘴里虽然没有棒棒糖,但也好甜呀……小穷神想着,眼神略困惑。

然而苏穷完全听不懂。

林复忍不住捏了捏他看起来很好掐的脸蛋,心情愉快道:“老实交待,你还在什么地方偷看过我?”

那是当地一家很昂贵的法式餐厅。

“很多啊……”苏穷一根根扳着手指头,目光心虚地闪烁着,“学校门口看你上放学,看你上补习班,看你打篮球,看你在家附近遛狗……”

林复松了口气,扭头轻声吩咐小张:“给我在LaSeine订个包间。”

林复忍不住开始回溯自己的记忆,绞尽脑汁搜索着身形和苏穷相似的人,不过一无所获,于是困惑道:“但是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除了毕业典礼和玩沙子那次之外,一点点印象都没有。”

苏穷的小脸瞬间迸发出光芒:“好啊。”

苏穷挠挠头,解释道:“因为我们神仙还有神兽都可以用‘气’把自己隐蔽起来,只要我们不想,没开天眼的凡人就看不到我们。”

林复平静了一下,挣扎道:“至少让我请你吃顿饭,表达一下歉意,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喔——”林复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坏笑道,“这些年没少偷看我吧?”

有趣,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和我们林总说话的人。

“嗯。”苏穷毫无底气地承认了,焦虑地用双手捂住脸,小兔子一样软绵绵地小声问,“我这样做,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变态’啊?”

“林总,您慢点儿。”小张忙搀扶住林复,目光犀利地将苏穷上下打量了一番。

林复顿时感觉自己要被萌成变态了,于是当机立断道:“是。”

林复一脸痛苦,身子不由得微微晃了晃:“……”

苏穷一脸“果然如此”的颓唐:“唉……”

苏穷小心翼翼道:“但没事儿的话尽量别打,挺麻烦李阿姨的。”

林复笑了笑,趁机道:“所以还不快想个办法好好补偿我?”

“好。”林复神色稍缓,低头记号码。

“嗯……”苏穷也不傻,眼睛眨了眨,疑惑道,“其实我也没有很变态的是不是?”

苏穷见林复脸色不太好,忙报出一串数字,道:“你可以打隔壁李阿姨的电话,告诉她找苏穷就行。”

林复被他逗得哧地笑出声,伸手轻轻捂住了苏穷的眼睛,温柔道:“闭上眼睛。”

林复:“……”

……

果不其然,苏穷抱歉道:“也没有座机。”

正是黄昏时分,夕阳照耀下的房间,像极了一个盈满了光芒的玻璃杯。

然而话一出口林总就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

傍晚。

林复飞快道:“座机。”

准备今夜在苏穷家留宿,林复在充气浴缸中放好了温水,随即在苏穷害羞的抗议声中把人丢进了浴缸。

苏穷为难道:“我没有手机。”

“怕什么,念书的时候男生不都一起洗澡吗?”林复平静道,语毕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苏穷是个神仙,怕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是的。”感觉到对方溢于言表的拒绝之意,林复太阳穴突突直跳,“说不定我们公司会临时需要发发传单什么的。”

苏穷坐在浴缸里,听了林复的话别扭感稍减,道:“嗯……我们那边也会一起在瑶池里泡澡的。”

苏穷怯怯地问:“你以后还要联系我啊?”

“那就好。”林复笑笑,自己也迈了进去。

林复无奈地点点头,拿出手机,道:“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浴缸里突然塞了两个大男人,水哗地溢出去一小半,见林复一脸卧槽,苏穷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有趣,这朵小白花,你在试图引起我们林总的注意吗?

水雾氤氲的浴室,气氛迷之温馨。

小张面无表情地从苏穷手里接过购物袋。

“我想问你个问题。”林复把沾湿的额发往后一捋,湿润的眉与睫毛显得比平时更黑,整个人也更为俊美了几分。

“其他的你们拿回去吧。”苏穷把另外几个购物袋塞给小张,神色认真道,“你只弄坏了我一条裤子,没必要赔这么多条。”

苏穷目光明亮地望着那张极具魅力的脸,小狗狗一样急切地应道:“你问。”

“好看。”林复迟疑了一下,把“你去照照镜子”几个字咽了回去,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苏穷家里并没有镜子。

林复清了清嗓子,打趣道:“你是不老不死的神仙……那么将来等我老了,我们两个站在一起,不得像爷爷和孙子似的?”

苏穷换好裤子,把裹了一上午的棉被放下,穿着新裤子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扬起脸语气欢快地询问林复的意见:“好看吗?”

“不会的。”苏穷答得飞快,就像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一样,语声轻柔而坚定,“虽然我没有办法让你不老,但是……我会陪你变老。”

“……好。”林复怔了一下,飞快拉起小张走到门口背过身,等苏穷换裤子。

神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的肉身,返老还童,或反其道而行,但凡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

“我穿这个吧。”苏穷说着,珍惜地抚摸着崭新的裤子,双眼闪烁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光芒。

林复顿时感觉自己的心像被苏穷的目光洗了一遍一样,柔软澄澈。

苏穷脸红了一下,飞快把皮裤塞回去,然后从第二个购物袋里拿出了一条样式简单的牛仔裤。

“你可能还会想问……”苏穷帮林复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是不是?”

啧,失算了,我还以为是个妖艳贱货。

“嗯。”林复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你会回天庭吗?”

小张瞥了一眼手足无措一脸纯真的苏穷,随即冷静地站到一边道:“抱歉林总,是我买错了,还有别的款式。”

苏穷倾身凑到林复耳边,把手笼在林复耳朵上,像干坏事的小孩儿一样低声说起了悄悄话:“偷偷告诉你,我下面有人。”

林复顿时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变态,他冷厉地横了小张一眼,迅速甩锅给助理:“我可没让你买这种的。”

林复眉毛一抽:“……”

两年没穿过新裤子的苏穷眼睛亮晶晶的,像个拆礼物的小孩儿一样急急地从购物袋里拎出一条闪闪发亮的紧身皮裤……

苏穷有点得意,又有点坏地一笑道:“到时候你下到奈何桥,和孟婆提我,就可以不用喝汤,这辈子的事就都记得了。”

“给我。”林复接过购物袋,递给苏穷,“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都留着吧。”

“……真的?”林复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小时候听过的传说居然都是真的。

助理小张拎着几个购物袋站在门口,恭敬道:“林总,买好了。”

“当然是真的呀。”苏穷焦急,“所以你别担心这些,你重投了胎,我还去找你。”

“应该是我的助理,你坐着吧。”林复看苏穷裹着被子不太好行动,匆忙起身去开门。

“嗯。”林复神色舒展了许多,开始天马行空地畅想道,“那我临死前,把财产捐出去一半,剩下的一半换成黄金,找个地方埋了,下辈子挖出来还能用。”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还可以这样?”苏穷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叹道,“你好聪明啊!”

“……”林复痛苦地望着这个怪人。

林复好玩儿地揉揉他的小脑袋:“当然了,我这么年轻就能当总裁,还不是因为……”

苏穷腼腆地低下头:“这个名字是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因为我觉得和我挺称的。”

苏穷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准备聆听一段正能量且励志的心灵鸡汤。

这名谁给起的?脑残吗?

然而林复却幽幽道:“因为我爸是董事长。”

“……”林复默默做了个深呼吸。

苏穷噗地一声笑了。

苏穷粲然一笑:“都不是,是穷困潦倒的那个穷。”

“不过更重要的是……因为你。”林复托着苏穷的脸蛋,和他额头碰额头,“是你帮我挡下了所有的厄运。”

林复随口问道:“哪个字?王加京的琼还是苍穹的穹?”

苏穷抿了抿嘴唇,也抬手摸摸林复的脸,轻声道:“说好了,下辈子我还去找你,到时候,我就陪你变小,我们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小学,一起上初中,一起上高中……”

苏穷老实道:“我叫苏穷。”

“好啊,”林复顺势握住他的手,眼底光芒颤动,“下辈子我们当一回青梅竹马。”

“你叫什么名字?”林复问。

苏穷重重地一点头:“嗯!”

苏穷裹着被子,很有技巧地坐在三条腿儿的椅子上。

原来这世界上最浪漫的事,除了陪你变老,还有陪你变小。

“……”这一天,霸道林总遭到了史无前例的拒绝。

浴室中一片安静,连心跳的声音都变得很清晰,被淡白水气裹挟着,浮起落下。

苏穷抿了抿嘴唇,坚定道:“反正我不去。”

然而,在这个万分温馨的时刻,充气浴缸突然发出噗地一声轻响,随即便像蜡一样融化了……

林复听得太阳穴直跳:“怎么可能?”

热水哗地淌了满地,一只湿漉漉的大老鼠被吓了一跳,门牙咬着一小块属于充气浴缸的塑料布,吱吱叫着溜着墙根匆忙逃窜。

“没念过……”苏穷连连摆手摇头,“我不去,我待久了你的公司会倒闭,我气运很差的,所以只敢做临时工。”

林复的脸变成青色。

林复收回目光,道:“你可以考虑来我的公司工作,你念过大学吗?”

“哎呀!又是这个坏蛋!”苏穷匆忙从漏水的浴缸里迈出来,熟练地抄起一只拖鞋,然而大老鼠已经溜得不见踪影了,苏穷只好气鼓鼓地放下拖鞋,瘪了瘪嘴道,“它就爱咬家具,我那个三条腿儿的凳子就是被它啃出来的。”

巴掌小脸,白皙俊俏,下颌尖尖的,眼角面颊晕着一点薄薄的红,像片小小的花瓣。

林复定了定神,道:“别怕,明天我让小张找几个专业灭鼠的人过来,顺便也可以清理掉其他的害虫。”

林复的目光在苏穷的脸上流连了片刻。

苏穷满足地笑了:“好呀……刚才你没有吓到吧?”

“我有啊。”苏穷不好意思地低头拧着自己的手指,“都是临时的,我发传单,洗盘子,去工地当搬运工……”语声越说越小。

林复失笑,帅气地捋了把头发:“怎么可能。”

林复无奈地把信封拿回手里,思索了片刻,轻声道:“你没有工作吗?”

“那就好,”苏穷伸手去扶还坐在浴缸残骸上警惕地四下张望着的林复,“起来吧,我们用淋浴冲一下。”

“你都给我买裤子了,钱就收回去吧。”苏穷指了指床上的信封。

用淋浴冲去了身上的浴盐,两个人擦干身体,穿上同款格子睡衣。

浑然不知助理内心戏的林复满意地挂了电话。

林复腿上铺着一条干毛巾坐在床边,苏穷乖巧地枕在他的腿上,让他帮自己吹头发,小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刚洗了热水澡的缘故。

啧啧啧,林总把人家裤子都撕坏了。

“早就想这么试试看了。”林复自言自语着,修长五指轻柔拨弄着苏穷潮湿的头发,另一只手拿着吹风机,目光很温柔。

小张:“好的,林总。”

这时,床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林复对着电话:“听见了?看着买吧,多买几条。”

经验非常丰富的小苏穷耳朵一竖,立刻推开林复,往床下看去……

苏穷怯怯地报了个身高。

一只大老鼠叼着一根棒棒糖,闪电般冲出床底,以S形路线逃跑。

林复:“……你多高?”

“不许碰我的棒棒糖!”小穷神被触到死穴,生气极了,顺手抄起一只丢在地上的拖鞋就砸了过去,老鼠被拖鞋打了个趔趄,更是没命地狂奔起来,瞬间就没影了。

苏穷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不是浴室里那只,是另一只,这只不挑食,什么都吃。”苏穷可怜巴巴地抱怨道,“连大蒜都不放过。”

“不是给我买。”林复转向苏穷,“你穿多少码?”

小穷神显然是被鼠患折磨了许久,不仅能在三秒内分辨出不同的老鼠,而且连不同老鼠的饮食习惯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啧啧啧,林总显然是个会玩的。

苏穷说着说着一回头,发现林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床上,一手提着吹风机,一手拎着毛巾,铁青着脸还故作镇定地安慰道:“别怕,一只小老鼠而已。”

小张:“好的,林总。”

“我不怕,你站在床上干嘛……啊抱歉,你的拖鞋被我拿去打老鼠了!”所以才会站在床上啊,林复这么厉害又聪明的人肯定不会怕老鼠,苏穷想着,不好意思地跑去捡起刚才自己用来砸老鼠的拖鞋,道,“我去给你刷一下。”

缓了缓神,林复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小张,买条裤子送到刚才我停车的地方,立刻。”

苏穷在浴室拿着小刷子,就着消毒水和洗衣粉边哼歌边给林复刷拖鞋,并没有意识到在老鼠出现前林复分明是穿着拖鞋双脚落地的……

这一瞬间,林大少爷的心被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与扶贫的渴望擭取住了。

一门之隔的卧室,林复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冲着手机怒吼:“我知道现在很晚了!给他们双倍的钱!让他们现在就过来!”

林复:“……”

电话那边的小张忧愁地叹了口气,开始搜索灭鼠专家的电话。

苏穷也看着他,目光澄澈柔软,不染尘气,不结风霜。

呵,小白花一定是被老鼠吓得花容失色,哭着扑进我们林总的怀里了。

林复整个人僵在床上,沉痛地看着苏穷。

“喂,你好,请问是XX有害生物防治公司吗……”小张拨通了电话。

苏穷忙道:“这床板不太结实,你轻点儿,你要是坐塌了我就得打地铺了。”

呵,若是你们今晚不能将这屋子里的老鼠消灭得一干二净,我们林总就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他坐得太用力,加上体型比苏穷高大了一圈,所以床板立即颤巍巍地发出抗议。

除害专家连夜在苏穷家进行了彻底的防治消毒工作,不出意外的话今后这里的各种害虫应该会绝迹。在此之后,林复又用了两天的时间把苏穷的小房好好打理了一番,将之前没有置办齐全的东西补齐。墙上贴了素雅的墙纸,窗帘换了新的,又铺了地毯……虽然都是便宜的东西,但一番布置下来,原本有几分简陋的小屋一下变得温馨又舒适。

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到大几乎没接触过穷人的林大少爷,被心里瞬间成指数倍增长的罪恶感冲击得一阵眩晕,扶着额头噗通一声往苏穷的床上一坐。

小穷神的新生活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我……我居然把这个人唯一的一条裤子弄坏了吗?

这天的午休时间,总裁办公室里,林复和苏穷面前摆着一大堆包装盒,屋子里香喷喷的,显然是两个人正在吃午饭。

除了街边乞丐,林复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穷的人。

林复夹起一块裹着芝士的虾肉,温柔道:“啊——”

林复:“……”

苏穷乖乖地张开嘴巴等投喂:“啊——”

苏穷瘦小的身体整个被被子包着,只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腿上光溜溜的,显然是没穿裤子。

林复把虾肉喂给他:“多吃点,上午辛苦了。”

破了洞的裤子……林复眉毛微微一皱,缓缓扭头仔细看了看苏穷。

“可是我除了在你旁边陪着你,什么都没做……”苏穷小声说着,握住林复的手指头。

林复无语,目光一转,看到床上摊着一条补到一半的裤子。

“怎么叫什么都没做呢?”林复捏了捏苏穷的鼻尖,“你是我的小吉祥物。”

苏穷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急忙解释道:“这椅子只有三条腿,你掌握不好平衡会摔的,不然你坐床吧。”

用穷神当吉祥物,林复的公司一定是世上独一份儿!

林复眉毛一抽:“……”

苏穷一抿嘴,对林复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像是含着水。

“哎,你别坐。”苏穷还以为他要坐下,慌忙阻拦。

总裁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抱着文件站在门口的小张,险些当场被两人之间外人勿入的强烈气场冲击得昏倒在地。

总不能放地上……妈的桌子哪去了?放椅子上?林复纠结了一会儿,看见墙角的椅子,于是走过去。

该死的,我孤寂的心灵竟开始渴望陪伴!

因为苏穷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这时,林复瞄到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小张,片刻前写满了温柔的脸唰地一板,瞬间恢复威严:“有事?”

见苏穷不接,林复四周张望了一圈,想把手中的信封放在哪里就走,然而他的手在空中悬停了片刻,居然硬是没找到一个能放东西的地方。

小张缓了口气:“林总,这是下午临时会议用的文件。”

因为反正就算有再多的钱到了手里也没用,属于苏穷的钱一旦超出一定的程度就总会由于各种奇葩的原因离苏穷而去,被偷、被抢、被风刮走、存钱的地方着火、银行系统崩溃、银行卡被盗刷,甚至不讲道理地凭空消失,仿佛趁主人不注意穿越进了异次元……总之就是各种留不住。

林复一脸精英范儿:“OK,拿过来我看一下。”

“我不要钱。”苏穷狂摆手。

小张默默把文件放好,快步走出办公室。

林复叹了口气,示意了一下手中厚厚的信封道:“我把这个留下就走,虽然你不要求赔偿,但是不小心撞到了你,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林复一边低头唰唰翻阅起文件,一边对苏穷抱歉地说道:“我今天下午要开会,不过明天可以抽出整整一白天的时间,我带你去马场玩玩怎么样?”

苏穷迟疑着接过名片,强调道:“我真的没事……”

“好啊。”苏穷笑得眉眼弯弯。

“我叫林复。”男人递出一张名片,诚恳道,“昨天晚上的事很抱歉,如果你感觉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可以随时联系我。”

因为苏穷承受的是本来应该加诸在林复身上的穷命,所以直到林复这一世阳寿用完之前,苏穷会一直受到神力的影响。

“等一下……”苏穷慌乱地退了两步,脸突然红得不行,“我没让你进来。”

考虑到这一点,为了让自己的小穷神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林复绞尽脑汁地发掘各种苏穷可以参与的娱乐活动,比如骑马、游泳、画展、演唱会、网球、垂钓……除此之外,担忧着说不定哪天家里又会闹老鼠的林复还以“我不在家你会寂寞”为名,给苏穷买了一只品相极佳的布偶猫,虽然这只被命名为富贵儿的布偶猫挑食挑得厉害,根本不像是会捉老鼠的样子,不过林复总算是有了些心理安慰……

苏穷呆住了,一时说不出话,男人却把沉默当成默许,迈进了屋里。

“既然你下午要去开会,那我就回家喂富贵儿吧。”苏穷神色略担忧道,“我还是不要在你公司连续待太久,免得……”

或者说,简直就是反义词。

公司倒闭!

男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和苏穷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复无奈地扶额笑了起来,叮嘱道:“稍微控制一下富贵儿的食量。”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找上门过于冒昧了。”男人抬手把住门框,对苏穷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我可以进去吗?只要一分钟。”

富贵儿真的非常能吃,长得十分富态,一点也没有给富贵儿这个名字丢脸,再这么吃下去林复担心苏穷的小细胳膊连把它抱起来都费劲。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昨天那个不小心开车撞了自己的男人。

苏穷笑眯眯地点点头,收拾起一桌的空食盒,对林复挥挥手,走出了办公室。

“你好。”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苏穷头顶上响起,苏穷吃了一惊,抬头一看。

——是平静而幸福的一天又一天。

苏穷还以为李阿姨急着要缝衣线,忙用棉被把自己整个包了起来,从被子缝里探出一只手拿起剩下的缝衣线,然后跑去把门开了一条缝,只露出一张小脸和一只拿着缝衣线的手。

时光蜿蜒流逝,很快就到了春节。

刚缝到一半,门被敲响了。

除夕夜当天,林复把苏穷带回了自己家,让他和自己的亲人们见了面。

苏穷回家,脱掉裤子披着棉被,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缝补起裤子上的大洞。

实际上,苏穷在逆天为林复改命的同时,也连带着改变了林复家人们的命运,本来应该生意失败的林复的父母都躲过了那一劫。

隔壁的李阿姨去年刚离婚,自己带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儿子,生活也是比较艰辛,当然比起苏穷还是强得多,见苏穷过得苦,平日里能帮上一把的小事从来都帮得很痛快。

不然苏穷也不至于会遭到如此大的反噬……所以苏穷其实可以说是林复全家的恩人。

第二天,苏穷穿着破了洞的裤子,去隔壁借了缝衣线。

因为苏穷的身份实在太玄幻了,况且天机不可泄露太多!所以林复没敢明说,只是向家人们表示苏穷是自己非常重要的朋友,苏穷长得精致可爱,面相讨人喜欢,又温文尔雅有礼貌,很是讨长辈们的喜欢,全家人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年夜饭,又一起跨了年。这是苏穷第一次像模像样地过年,大年初一那天他还收到了林复妈妈给发的大红包,里面包着厚厚的一沓钞票。不能沾大钱的苏穷被吓了一跳,林复妈妈一转身他就急忙把大红包塞到林复手里了,生怕红包在自己手中突然自燃!

带着跑步跑出的一身热气,苏穷不敢耽误时间,脱了裤子和外衣,匆匆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睡了。

放假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五,虽然年味最浓的除夕和初一已经过去了,但家家户户大街小巷仍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林复在苏穷早已焕然一新的温馨小家里悠闲地享受着假期。

日子穷成这样,也真是没谁了。

苏穷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水饺,坐在床上边吃边看电视,刚刚吃饱了肚子的林复则枕在苏穷大腿上,拿手机翻看着新闻时事。

苏穷自嘲地笑了笑,打算明天天亮了去邻居家借一点线。

看了一会儿,林复忽然开口道:“今天好像有个习俗叫‘送穷神’?”

毕竟苏穷经常需要缝补东西,光脚上这双袜子,就缝过好几次了。

听了这个词,苏穷脸蛋一垮道:“是有这个习俗。”

裤子破了,又没有换的,只能缝补一下,苏穷拉开濒临掉底儿的抽屉,在里面翻了翻,翻出一小盒缝衣针,可是线却用完了。

林复对着手机念道:“初五这天在家里进行大扫除,将垃圾与废弃的旧物扫到外面,扫除结束之后,在垃圾堆上放鞭炮,就可以赶走穷神……真是这样?”

那辆黑色小轿车还没开走,车的主人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苏穷觉得他好像在朝自己这边看,于是急忙拉上了窗帘。

苏穷忧伤地点点头:“都不用放鞭炮那么麻烦,初五这天只要住家大扫除了,我们这些穷神就待不住的,只能在街上游荡一天,或者自己找个别的地方待着。”

从这里正好能看到刚才那条马路。

作为一个穷神,每次听到初五这个习俗都会感觉很凄凉!

苏穷摇了摇脑袋,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走到窗边往外看。

不过也没办法,毕竟没有人会喜欢穷神。

那个人……

除了林复……

苏穷跑回家,靠在门上喘粗气。

林复见苏穷神色有些黯然,便坐起来,讨好地把苏穷整个人圈在臂弯里抱了个满怀,温声安慰道:“我不送穷神,我就要我的小穷神暖暖和和地待在家里吃饺子看电视。”

“我我……我真没事!”然而苏穷却突然奋力一挣,连牛奶都不买了,紧紧攥着三块二毛钱,带着裤子上的大洞落荒而逃。

苏穷感动地点点头,夹起一个水饺一口吃了,心里暖洋洋的,特别幸福。

男人似乎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妥,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

吃光了一盘水饺,苏穷穿上棉拖鞋下地,惯例从厨房的米袋子里舀出一大碗大米,来到窗前打开窗子,将大米分装进外面窗台上那些半截儿的塑料瓶子里,给周围的小鸟和冬天找不到吃食的新生神兽填肚子。分装完大米,苏穷抬手招呼林复道:“你来,给你看看。”

苏穷怔了一下,脸蛋突然憋得通红。

林复立刻放下手机,三两步跑到苏穷身边,问:“看什么?”

苏穷抬头一看,这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这人穿着一身面料考究做工精致的西服,似乎刚从什么重要场合回来,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上戴着一枚银光闪闪的手表,而那辆把自己撞飞出去的小轿车被擦洗得一尘不染,在路灯下反射着低调奢华的光,男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道,从脚上的皮鞋到头顶上分毫不乱的发丝,一寸一缕都仿佛是精雕细琢而成,连他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在发着微光。

苏穷摸摸林复的眼皮,给他开了天眼,林复睁大了眼睛朝外面看过去,这个世界仍然和他第一次开天眼时看到的一般,到处都是神奇的动物与植物,瑰丽梦幻,不过看的次数多了,震撼也就不比第一次的时候了。

“至少让我赔偿裤子的钱吧……”对方语带歉意道。

“你看街道上。”苏穷把葱白一样的手指往一处指去,林复顺着一看,看到街边路灯下站着一个年轻人,似乎是很冷的样子,正在不断地跺脚。

按理说应该不至于,但这条裤子的布料可能是磨损得太厉害了,毕竟洗了太多次,也穿了太久。

“……那人有什么问题?”林复问。

苏穷一低头,看见自己那条洗得褪色的裤子的膝盖上破了个大洞,显然是刚才在地上刮坏了。

苏穷先是不答,又分别指了几个人给林复看,这些人都一个个在原地哆哆嗦嗦地搓手跺脚,但感觉又不像是在等人的,看起来都像是好端端的过着年被家人撵出来的一样。

“等等,”那人突然伸手,一把抓住苏穷的手臂,轻声道,“你的裤子……”

林复懵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了:“这几个不会都是穷神吧?”

苏穷攥着硬币起身,准备去便利店买牛奶了。

苏穷沉痛地点点头:“都是穷神。”

开车的人盯着苏穷看,神色很复杂。

我们下凡做任务的穷神都可惨,回回大过年的都要被撵到冰天雪地里挨冻。

苏穷把车下面的硬币都摸了出来放在手里,蹲在地上数了一遍,露出个欣慰的笑容道:“三块二,还行,没丢。”

林复:“……”

无论大小,毕竟还是个神嘛,体质比起凡人还是很强悍的。

“没办法,初五就是这样的。”苏穷摊摊手,“家家户户都送穷神,毕竟我们不招人喜欢啊。”

苏穷撅着屁股从停在路边的一辆车下面够一枚五毛的硬币,坚持道:“我真的没受伤,你走吧。”

像苏穷的双生小财神,逢年过节就总是特别吃香,尤其初五这天,有些守旧的人家还会上贡品迎财神,虽说命格里有财神庇佑财神才会进家门,命里没有就算再请也请不来,可那种走在大街上家家户户都想让你进家门,大家都冲你招手说“财神爷进来玩玩啊”的感觉一定特别棒!

那人沉默了片刻,坚持道:“你刚才飞出去那么远,不可能一点伤也没有。”

——苏穷着迷地幻想着双生小财神的日常,浑然没发现自己的幻想中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苏穷看都没看他,蹲下满地寻找自己被撞飞出去的那几个钢镚儿,随口道:“不用了,我真的没事,而且也不能全怪你,我自己刚才也没看车。”

见苏穷又开始为自己的身份自卑了,林复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道:“谁说你们不招人喜欢的,我就挺喜欢。”

“真的很抱歉。”那人见苏穷不像有大事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是饱含歉意地说,“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嗯。”苏穷应了一声,温和地笑了,眼睛亮亮的很好看。

“好像没事……”苏穷迅速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儿,发现一点伤也没有,于是心地善良的小穷神还反过来安慰了对方一句,“别担心,我没事。”

林复被苏穷的笑容晃了一下,智商瞬间直线下滑,颇有霸道总裁风范地一挥手,道:“真的,我就喜欢穷神,你去把这些穷神都请进来。”

“你怎么样?”一个人飞快从车上下来,扶起苏穷焦急地问道。

因为林复知道事实上穷神只会把神力用在自己的任务目标上,并不会到处乱害人,所以他对穷神是真的没有畏惧厌恶的心情,反倒因为苏穷的缘故而可怜起那些穷神了。

然而就在苏穷过马路时,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拐角转出来,苏穷没有留心看车,躲闪不及,被轿车撞了个正着,整个人飞了出去,在马路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

苏穷怔了怔,小心地确认道:“真的啊?你不嫌晦气吗?”

把身子跑热乎了就快快地回被窝,焐着热乎气儿睡觉,顺便再用最后的几个钢镚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一袋牛奶,明天早晨喝,苏穷仔细地筹划着。

虽然实际上这些穷神不会害到林复,但一大群穷神进家门这种事听起来实在很不吉利!

“谁让我是穷神呢。”苏穷苦笑着叹了口气,穿上衣服揣起家钥匙,下楼跑圈。

“真的,不嫌。”林复斩钉截铁,“乖,快去。”

实在是太冷了,冷得睡不着。

于是苏穷就乖乖地披上外套出门,把附近几条街游荡在外的穷神们全请了家门……苏穷家仿佛变成了一个穷神收容所。

“要是能开电暖气就好了。”苏穷满眼期待地幻想了一下,但是考虑到这个月的水电费,苏穷果断还是放弃了开电暖气的想法,只是哆嗦着看了一会儿,望梅止渴。

大年初五家家都在送穷神,唯独林总在请穷神,这是一种怎样的豪情!

苏穷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深冬时节被窝冷如冰窟,连骨头缝都被寒气侵染得发痛。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苏穷小心翼翼地从摇摇欲坠的床上爬起来,下地在电暖气面前蹲下了。

穷神们在苏穷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小穷神有严谨的生活哲学。

可能是因为平时总是被人嫌弃所以格外怕被人讨厌的缘故,穷神们都特别礼貌客气,进了家门之后挥散了自己身上的灵气,解除掉障眼法让林复能看见自己,随即都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纷纷向林复做自我介绍。

在作用力不变的情况下,受力面积越大,压强越小,床板也就比较不会坏。

“我叫王贫困。”“我叫李艰难。”“我叫张饥寒。”“我叫赵萧条。”“我叫陈潦倒。”

可千万不能坏啊……小穷神向自己祈祷着,慢吞吞地躺在床上,摊开手脚,舒展四肢平躺。

还真就没一个好名!

床如果坏了那就只能打地铺了,毕竟苏穷没有多余的钱买床。

林复差点儿被这群穷神逗得乐出来,不过关键时刻还是绷住了,神情淡定道:“你们好,我叫林复。”

苏穷吓了一跳,屁股顿时僵住了。

“我和李艰难还有王贫困是一期的同学。”苏穷欢乐地向林复介绍着自己的穷神朋友们,“另外三位都是学长。”

吃完饭,刷完碗,累坏了的苏穷一屁股坐在床上,床板发出吱呀呀的危险声音……

林复忍笑点头:“幸会幸会。”

苏穷归置好采购来的东西,做了水煮蔬菜和大米饭当晚餐,蔬菜之所以用水煮,纯粹是为了省油。

……学长,噗。

不过凳子只有三条腿,要靠墙放,电暖气则是常年不会打开的。

苏穷张罗着让穷神们落座,递给他们电视遥控器,还去厨房煮了几大盘水饺给穷神们吃。

苏穷的家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凳子、一个灶台、一口锅,整间屋子里最昂贵的东西就是电暖气。

穷神们吃着饺子,看着春晚重播,轻声细语地交流着各自的“致穷经”,讨论怎样引导气运才能让人穷得更快更彻底,当聊到苏穷逆天而为帮林复改命的事情时,穷神们纷纷竖起大拇指表示我们小苏穷真的特别牛!有勇气!纯爷们儿!换成我们要忍饥受穷几十年肯定受不了云云……

惨兮兮的小穷神拎着馒头蔬菜肥皂和脸盆,一边贪馋地闻着从市场街边烤鸭店中传来的香味,一边哼着歌往家走。

苏穷被他们夸得很不好意思,好看的脸蛋红扑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因为之前用的脸盆,底儿掉了。

一个特别软糯的纯爷们儿!

一个小时后,苏穷走到菜市场,用三十块钱买了些蔬菜和几个馒头,又买了一块肥皂和一个脸盆。

毫无违和感!

点金成石的强大神力注定苏穷永远无法拥有超过生存所需的财富,赚到的钱一旦超过最低生活所需,便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不见,苏穷碰触到的贵重物品要么坏掉要么丢失,在人间待了这么久,唯一像样的财产就是一间简陋的小房子,而且那还是苏穷下凡时天庭给分配的宿舍。

吃了饺子,看了电视,闲着没事做的穷神们竟然张罗起打麻将。

因为苏穷,是个穷神。

屋子里一共有六个穷神,包括苏穷在内的其中三个不会打,于是林复就掺了进去,三个穷神和一个凡人一起打麻将。

三十块钱对于苏穷来说太多了,如果放在口袋里搞不好会丢。

作为全桌唯一一个非穷神体质的人,林复赢到飞起!大杀四方!

苏穷把三十块钱紧紧攥在手里,不敢揣裤兜,一张二十,一张十块,两张钞票被苏穷手心的汗水浸得微微发潮。

毕竟麻将这种娱乐方式是和金钱有关的,所以有着穷神体质的神仙们无论如何也玩不好,只能是玩个热闹,如果是四个穷神一起玩还好,总有一个稍微不那么惨的,但是和凡人一起玩,结果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穷,苏穷人如其名,整个就是一个大写的穷。

看不懂麻将的苏穷只知道林复一直在赢,眼睛亮晶晶地赞美道:“你玩得真厉害。”

苏穷在心里打着省钱的小算盘,乐呵呵地大步走着,洗得褪色的裤子,裤脚都磨出了毛边,羽绒服里面的褐色毛衣漏了个小洞,运动鞋穿了两年,几乎天天穿,一周刷一次,旧得都变形了。

“没有没有。”林复忙摇头谦虚了一下。

从这里走到家附近的菜市场,虽然要整整一个小时,却可以省下一块五毛的公交车费。

虽然不赌钱,他还是不禁产生了一种自己在仗“势”欺人的感觉。

苏穷拿到了三十块钱,顶着寒风走在马路上。

仗的是运势!

苏穷乐呵呵地冲他挥挥手:“再见。”

就这样,林复和穷神们打麻将到半夜,期间还听穷神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不少劲爆的天庭八卦,哪个神和哪个神怎么怎么样了云云,世界观被洗了一遍又一遍……

经理神色冷漠:“……”

很快到了睡觉的时间,大家都困了,穷神们收起了麻将桌,苏穷去柜子里翻出了几床多余的被子,大家纷纷盖着被子在客厅里横七竖八地睡了下去,其中年龄比较小的李艰难和王贫困两个小穷神睡沙发,另外三个大穷神睡地板,可以说是十分的团结友爱了!

苏穷从火锅店经理手里接过钱,顶着对方颇有几分瞧不起的目光,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道:“谢谢。”

至于苏穷和林复,当然是睡床的。

一个小时十五块,日结,两个小时也就是三十块钱。

“他们都说你特别好。”被窝里,苏穷和林复偷偷咬耳朵。

就这么在晚餐高峰期发了两个小时,苏穷回火锅店拿钱。

林复的眼睛温柔地弯了起来,在黑暗中流泻着一点光亮:“是吗,怎么说的?”

苏穷毫无不悦神色,颠颠儿地跑过去捡起传单,抖抖灰继续发。

苏穷笑呵呵地复述道:“他们说你心地善良,又没架子,又不歧视穷神,他们都说我为了你这么好的凡人受穷受苦是值得的。”

路人面无表情地接过传单走了两步,一转身,传单掉在灰扑扑的地上。

林复低低地应着,揉揉小穷神软乎乎的头发,柔声道:“以后都不让你受苦。”

苏穷用单手焐了焐冰凉的耳朵,递出一张传单,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清秀的眉眼微微弯起来,热情洋溢地按照店家的要求宣传道:“新店开业,菜品一律六八折,欢迎惠顾。”

苏穷重重地点头:“嗯!”

隆冬时节,即将落山的太阳懒洋洋地投射着毫无暖意的阳光,苏穷白净的面颊和耳朵被寒风吹得有点发红。

屋子里的水仙悄悄绽放了,甜美的清香漾了满室,萦绕在鼻端,催人入眠。

苏穷拿着一摞厚厚的传单,分发给来往的行人。

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颗满载着善意与温情的种子,它跨过滚滚的红尘与流年,在命运的指引下终于破土而出,与那个栽种它的人重逢,开出了满树沉甸甸的花。

人流熙攘的商业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