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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二十年

“呼!”

只见女童运转法力,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张口一吐:

一蓬明火从她口中吐出。

三人盘坐松下。

火焰打在地上,先是吹开地上的灰尘松针,又将松针引燃,荡开炽热的温度。

依旧是门口古松下,今日只有一名香客来,也下山去了,山中依旧清净。

“!”

大约三天之后。

三花娘娘陡然睁大了眼睛。

燕子悄悄瞄着他们。

“嘶!”

三花娘娘盘坐不动。

这怎么可能?

小江寒连连点头。

“......”

“哦……”

小江寒闭上嘴,火焰顿时消失,却依旧停留在三花娘娘的心里。

“三花娘娘天赋出众,勤劳好学,是绝世天才,自然很快就学会了!”三花娘娘面容严肃,“你不要和三花娘娘比!”

“三花娘娘,我学会了!”

“那么久!!”

“!?”

“几个月!”

“怎么了?”

“那三花娘娘学了多久?”

小江寒忍不住转头看她,先是疑惑,随即思索一下,才安慰道:“我是伏龙观的传人,注定每代都很厉害,三花娘娘不要和我比。”

不要和三花娘娘比。”

就在这时,一名道人从道观后面走来。

“学了多久?”

见到这一幕,道人皱了皱眉。

“......”

“三花娘娘怎么这么早就教她法术了?嗯?还有你,我不是说等你满了七岁过后再开始教你法术吗?”

“三花娘娘学了多久?”

“!”

“不知道~”

三花娘娘再度愣住。

“要多久?”

......

“三花娘娘会好好教你的。

(三)

“那要多久?”

至元十年,夏秋交际。

“那是走江湖耍把戏的人,本身没有道行,才要学那么久,才要慢慢学。你都修出法力了,就用不了那么久了。”

山下村庄,名曰刘家。

“还是很久!”

村庄百许户人家,背靠大山,山上长满草木,在一棵大树的枝丫上,一只三花猫端端正正的蹲坐着,眺望前方村中景象。

“如果只学到吐火,就用不了那么久。也许三五个月,也许一年两年,也就学成了。”三花娘娘说,“也有人要学十几二十年的。”

上边的枝丫上还站了一只燕子,同样面向那方,借着高处凝视村中。而在村庄之中,被村民们从仙山之上请下来除妖的“高人”刚刚抵达,“高人”到达村中自报家门过后,村民们这才发现,自己等人恭恭敬敬的从那阴阳山上请下来的竟是一名才十二岁的女童。

小江寒睁大了眼睛。

虽然是个十来岁的小道童,可见她面容严肃,神情认真,一丝不苟,加之她出自阴阳山伏龙观、村中老人都说那座道观之中住的是神仙,也有老人说在自己年轻之时,也曾见过山上的小神仙下山除妖,也很管用,因此众人只是心中忐忑,却也丝毫不敢轻视怠慢。

“那么久!?”

如今天下大乱,兵灾匪祸横行,百姓生活本就不易,还有妖魔害人,就更难有活路了,他们还盼着神仙能顺利除妖,还村中一个安宁呢。

“你可以先学吐火。”三花娘娘盘坐松下,歪着脑袋,一边回忆一边说,“吐火是很多妖怪道人都会的手段,学得好了,就不用再吐火,只消吐一口气就能把柴点燃。再高深一点,伸手一指,火就来了。要是你能在这条路上钻研千百年,也许火阳真君也比不上你。”

一时村民全都有问必答,但凡小神仙有要求有吩咐,也全都尽量满足与遵从。

“那要多久?”

交谈之间,村民难免试探。

“却是不可操之过急。”三花娘娘闻言立马说道,“最简单的火行法术虽然简单,但也不是立马就可以学会的。”

答曰:第一次下山除妖。

小江寒停顿了下,这才又对燕子说:“过几天再学隔空取物之法!”

心中更加忐忑。

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就是自家师父和三花娘娘,师父和三花娘娘不分高下,燕子师叔其次,自然要先学三花娘娘的看家本领。

山腰大树之上,三花猫则是将脖子都举酸了,时刻不停的盯着那边。

小江寒毫不犹豫的说道。

只看人动,不见人声。

“先学火法!”

三花娘娘收回目光,又仰头看向顶上:“燕子你学了顺风耳,你听得见那边在说什么吗?”

“你先学哪样?”

“自然听得见。”

“好的!”

燕子低下头,与她对视。

燕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三花娘娘,犹豫片刻,这才说道:“既然三花娘娘教你火法,那我就教你隔空取物之法吧。”

“说的什么?”

小江寒又看向了旁边。

“一些杂话。”

“那燕子道爷呢?”

“什么杂话?”

“对的!”

“乱七八糟的,我也不好转述。”

“三花娘娘最厉害的就是火法了吧?”

“什么杂话?”

“简单的法术吗?三花娘娘会的可都是厉害的法术。”三花娘娘皱起了眉,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想了一下才说道,“这样子的话...当年道士最先教三花娘娘的是火法,火法虽然可以学得特别厉害,但刚开始学的时候也很简单....三花娘娘就教你火法吧?”

“就是询问那只妖怪的情况,然后在村里选地方。都是按照三花娘娘教的来的。”燕子顿了一下,“之前先生说让我们去挑选法术来学、三花娘娘自己不学这个,不然现在自己也能听得到了。”

“对的!”五岁女童说。

“偷听的法术,有什么好学的。何况三花娘娘的耳朵本来就很尖。”三花猫说道,“三花娘娘自然要学更厉害的法术。”

“这么急吗?”燕子疑惑道。

“......”

“这么快?”三花娘娘说。

“你飞下来,别在站上面。”

“上个月修出来的。”五岁女童面容严肃,看向三花娘娘,又转头看向燕子少年,“刚刚走的时候才说的。”

“为什么?”

“什么时候说的?”燕子少年问道。

“三花娘娘和你说话仰头好累。”

“你怎么就修出法力了?”三花娘娘问道。

“扑扑扑....”

“躺着不动......”小江寒思考了下,又忽然说道,“对了!师父说了,我现在已经修出了法力,又很聪明,是时候学一点简单的法术了,所以叫你们一人教我一样简单的法术!”

燕子飞了下来,与她落在同一根枝丫上,却是离她好几尺远,且站在了树枝的最末梢。

“躺着不动。”

“你怎么站那么远?”

“!那今天做什么?”

“......”

“明天再去。”

“都这么多年了,你的胆子怎么还那么小?”

“那我们先去做陷阱!做陷阱也很好玩,做好陷阱,什么也不用做,等着兔子进去就可以了!”

“......都这么多年了,三花娘娘改掉看见鸟儿就想伸爪子去抓的习惯了吗?”

“不要!”

“唔?只是抓抓而已。”

“好的!那先捉兔子!”

燕子扭过头,继续看向前方。

“以后三花娘娘带你去玩。”

村头有一片空地,颇为开阔,年仅十二岁的女童在村中行走,指挥众多村民,从山上河边搬来许多块石头,按照某种规律,摆在指定的位置。

“赶海是什么?”

正是炎热时节,众人一直从下午忙碌到黄昏,这才完成。

“真可怜。”

阳光从低往高退去,村庄的晚上来得早些,夜空中飞舞着许多虫鸟,天光刚暗,就显出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不知道赶海。”

那名女童则是将手伸进褡裢,拿出一个自制的小圆盘与几面三角小旗子,一个一个的飞出去,便精准的落在指定地方,要么隐在草丛中,要么轻而易举的插进了土里,都散发出一点灵光,又迅速暗淡。

“你知道赶海吗?”

待得所有圆盘与小旗都撒出去,灵光又再度亮了一下,连成一片,隐隐有玄妙灵韵波动开来,随即全部暗淡隐没,恢复平静。

“那什么最好玩?”

“小江寒从三花娘娘这里学到了认真与谨慎,不会有事的。”

“捉兔子是很好玩,不过也不能天天去捉,而且也不是最好玩的。”三花娘娘教育道。

“对的!”

“捉兔子最好玩了,天天捉都可以!”

“三花娘娘不妨回去吧。”

“昨天才捉了兔子!”

“那你呢?”

“师父又去对面山上听琴去了。”五岁女童扭头看了眼远处,收回目光来,看向面前两人,“我们去山上捉兔子玩吧?”

“我留在这里。”

三人对着盘坐。

“你不妨回去吧。”

松下坐着一名身着三色衣裳的女童,一名身着黑白衣裳的少年,还有一名穿着小道袍、扎着丸子头的五岁女童。

“那三花娘娘呢?”

山风吹拂道观古松,整座山上都安静极了,也没有来上香的人,唯有对面云雾半掩的阁楼中飘出一点点琴音,到这里时,也若有若无了。

“三花娘娘留在这里。”

至元四年秋,阴阳山平静依旧。

“......”

(二)

“......”

同年秋日,北方军阀陈不愧再也无法忍受皇帝的猜忌与来自朝中的威胁,以朝中妖人当道,架空皇帝、奉皇帝密令南下进京清君侧为名,率领镇北精兵长驱南下,天下枭雄纷纷响应。

一猫一鸟对视一眼,全都不吭声了。

今日一过,便又是一年。

继续瞄向那边。

窗外有风声来,又迅速远去了。

阵法已成,只等天黑。

“扑扑扑….…”

而那女童丝毫也没亏待自己,趁着天光还没彻底褪去,又从村民家里借了锅柴来,就在空地边上坐下,架起锅儿,拿出腌制的田鼠肉,以及丰富得足以让村民们震惊的调料,竟然不慌不忙的给自己煮了一锅肉汤来吃。

“....”三花娘娘沉默片刻,站起来舀着饺子,一边舀一边说道,“等燕子回来了,三花娘娘亲自问问他。”

甚至还打了蘸水。

两人继续对视。

猫儿与燕子又对视了一眼。

小女娃同样认真。

等到夜幕降临,山间有动静时,她已经收拾好所有东西,坐在石堆之中,假装起了一个贪玩不归家的寻常女童。

三花娘娘一脸认真。

夜深时候,山间有妖风来。

“!”

只是这妖怪却似乎嗅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妖风一直在村外游荡徘徊,却不肯靠近。

“!”

女童依旧不急,干脆在石堆中睡着了。

“燕子说了,等小江寒长大一点才可以变成猫。”

是真的睡着了。

“你.....你都不会变成猫!”

而且睡得很香。

“怎么不会!”

反倒是山腰树枝上的一只三花猫、一只燕子睁着眼睛,时刻紧盯着这边。

“你怎么会是猫?”

妖风在石堆外转了又转,还去村中穿了一圈,直到天快亮时,树上的猫儿与燕子都困了,石堆上熟睡着的走失女童已经发出了几声梦呓,这名妖怪才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忽的一下,冲进了石堆中。

才三四岁的小女娃一脸严肃,直盯着三花娘娘看,两双眼睛里都倒映着火光。

刹那之间,灵光乍现。

“也可能是一只猫!

“嗡!”

“当然!你不是人是什么?”

老妖刚一踏入,灵光便已成阵,一股无形之力升起,将之困在其中。

“那小江寒是人吧?”

还没来得及惊慌,阵中大石便已飞起移位,一个个朝它飞撞过来,左边才刚躲过,右边就又来了,前面才刚挡住,后面就又撞来了,每块石头都有小山般的巨力,碰到就是断胳膊断腿,或者吐血飞溅。

“当然!”三花娘娘愣了一下,“只说小孩子的话,就是说人啊。”

老妖想跑却跑不出去。

“人的小孩子也可以吗?”

想躲也根本躲不了。

小江寒听了却不觉得有问题,而是捧着小碗,仰头与三花娘娘对视:

那名女童则依旧睡在中间,刚被吵醒,抬起手来用手背揉眼,借着月光看它。

言语之间,俨然将自己摆在了大人的位置上。

“嗷!”

“大人做饭的时候,如果小孩子一直等在旁边,是可以先偷吃的!”

老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中了这个女童的陷阱,顿时大呼一声,朝她冲去,好抓住这唯一的破解之法。

于是三花娘娘在舀起饺子前,先取了小碗来,为小江寒盛了一颗,递到她手里,眼光闪烁的对她说:

可刚迈出一步,就见风声呼啸,一块大石头又携带万钧之力朝自己砸了过来。

凉水掺了几度,锅中也滚了几番,待得所有饺子都漂浮起来,三花娘娘起身看看,觉得差不多了,目光往旁边一瞥,见女娃仍旧站在灶旁、伸长脖子眼巴巴的盯着锅中,也不知为何,她的眼光闪烁了几下,竟觉得这幅画面似曾相识。

“噗!

燕子则飞去请对面山头的邻居。

老妖顿时鲜血飞溅。

小江寒踩着小板凳,站在灶前眼巴巴盯着。

来不及反应,耳边又是风声呼啸。

火光映照着水汽。

“呼....”

三花娘娘勤劳无比,眼睛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又跑过来端着饺子,努力站直身体,将之全部拨入锅中,用勺子搅拌几圈,又坐回去烧火。

这风声如此刺耳。

此时天已开始变暗。

余光一瞥,那名女童已经站了起来,很是迷糊的样子,还院有天望月,随即转身往外走去,满天飞走的大石像是全都绕着她走,又像是她对大石飞走的规律十分清楚,只从容迈步,便从大石中间穿过,走了出去。

饺子包到后半程的时候,三花娘娘便离开了,转而去掺水烧火,等到饺子包完时,水也差不多烧开。

老妖想要跟上她,却只踏出一步,就又被飞走的大石砸了回来。

属于他们的特色,要等到晚上去了。

待得女童走出飞石法阵,转身看向它,掐了一个法印——

燕子也是默不作声。

“嗡!”

小江寒又看向三花娘娘和燕子。三花娘娘同样面无表情。

地上顿时灵光大盛。

宋游面无表情,动作不停。

一面面小旗子破土而出,带着流光飞上半空,天地玄妙灵力受其勾引,全都聚拢而来,凝聚成杀机。

“......”

竟又是一个法阵。

“也没有虫子馅!”

“刷!”

“......”

老妖顿时化作一片血雾。

小江寒坐在三花娘娘旁边,手上拿着饺子皮,却是高仰起头,一张白净的脸没有表情,对道人问道。

“她都不和妖怪打架,一个打架的法术都不用!”树枝上的三花猫说道,扭头看向前边燕子,“一定是跟着你学的!”

“怎么没有耗子馅的?”

“三花娘娘.这么说就不对了。”燕子声音虽小,却不认同,“小江寒喜欢阵法,源于三花娘娘捉兔子的陷阱,因此是受三花娘娘影响。”

宋游熟练擀皮,其余三人便负责包。

“跟你学的!”

乌鱼则是三花娘娘从河里钓的。

“跟你学的....”

鸡是自己养的土鸡,白菜是自己种的,对面山头的邻居应当会喜欢。

就在这时,远方村中的女童转过了头,隐隐看向这个方向。

猪肉是山下村民自己养的,两头乌,杀了年猪,割了一块送到道观中来,赠予山上的清贫道人,酸菜是宋游自己泡的,组合成他喜欢的味道。

大约两刻钟之后。

酸菜猪肉、白菜鸡肉与乌鱼。

女童已站到了树下,仰头望着他们。

宋游准备了三种馅料——

“三花娘娘与燕安道爷是不放心我的安全,所以才来看着吗?”

众人围坐一起,包着饺子。

“......”

两日之后,便已是除夕。

“......”

道人躺在躺椅上,沐浴夕阳。

猫儿与燕子对视一眼。

山外山影千重,亭台楼阁一座,暮霭又浓,一轮夕阳缓慢沉下地海。

“乱说的!你这么厉害,三花娘娘怎么会不放心你的安全?”猫儿努力回忆着,“小江寒也知道,三花娘娘是一只很爱看热闹的猫,如今小江寒第一次下山除妖,想来一定精彩,于是忍不住跟过来,见识见识。”

三花娘娘不由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爽的嗯咛,看向燕子旁边堆放的香,又看看自己旁边,觉得相差不多,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起身出去。

“三花娘娘说得很对。”燕子说道,“我们虽然也懂法术,也会除妖,却对阵法一道了解不多,因此很想看看你是怎么用阵法来除妖的。现在看来果然和我们的路子完全不同。”

到了晚上,终于将红纸用完。

一猫一鸟说完,又对视一眼。

做一支就是一点钱,虽然很少,却积少成多。三花娘娘喜欢这种慢慢积累的过程。

小江寒则在下边仰头盯着他们,眼中闪烁着怀疑的光泽。

更何况还能换钱。

三花娘娘说的话可信度不高,不过她向来不是一只爱说谎的猫。不过除了她,燕安道爷说的话倒是十分可信。

三花娘娘喜欢做这样的事。

“恰好如今快要入秋了,今年的谷子熟得早,山下基本已经收完了,许多村民都留了一些给我们,我们正好要下山,所以就过来看看。”燕子又补充了一句,低头看向树下的背篼。

如果没人催促的话,在悠闲时候,做着这种重复的动作,大脑完全放空,不仅不觉疲累,反倒觉得舒服,像是休息一样。

“原来是这样。”

虽说正是寒冬腊月,可离开春也不远了,早已过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早晨时山外都是雾,寒意自然浓重,太阳一出来,寒意便随雾气同消 阳光从小层窗户中照进房间,光中满是飞扬的香草碎屑。小屋子也渐渐暖和起来。

小江寒终于不再疑惑,点了点头。

房间中一时安静下来。

目光往下一看,树下果然放着三个背篼,还有三把镰刀。

旁边的小江寒见状,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见三花娘娘都卷得很快,她也有样学样,跟着加快速度,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扑扑扑.......”

女童神情一凝,连忙加快。

燕子飞了下来,化成人形。

狡猾的燕子!

“篷…”

三花娘娘突然反应过来,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分了心,动作又慢了下来。

三花猫直接炸成一蓬烟气,化作一阵风落下来,也化成人形。

“!!”

“道士说了,要我们把山底下的谷子割完才能回去。”

“猜的。”

“那师父呢?”

“那你怎么知道的?”

“在山上躺着耍。”

“没有。”

“这个嫩芽儿道士!”小江寒皱起眉头,“天天什么事情都不做,就知道使唤我们!”

“道士偷偷跟你讲了?”

“让他耍!让他去耍!”

“猜的。”

“先生自有要事。”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

“反正是很重要的事。”

“......”

“听不懂。”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背起背篓,沿着山村小路往外走去。

“先生如今与天道相连,有所约定,虽说回了道观,却可在道观中知晓天下事。”燕子沉默了下,“如今天下时代轮转,先生常常入定,无论是在房屋中还是在山门口,亦或是阁楼上,其实都是在观天下。足不出门而知天下事,寻找可用之机。”

东边已经开始亮了。

“唔?”

“三花娘娘。”

“不是的。”

“什喵?”

“他在做他要做的事呢。”三花娘娘动作也不停,却明显放缓了一些,话语顿了一下,补充一句,“躺着睡觉。”

“我好像和你差不多高了。”

“我也不知道,要去找了才知道。”燕子少年穿了一身道袍,手上动作不停,“要开春后才能去找,你可以先问问先生。”

“住口!”

“什么味道?”

......

“对的。”

(四)

“荆芥?”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昨天听先生说,有一种草叫做荆芥,很多猫都喜欢那个味道,叫我去找一找,哪里有长的,应该是要拿回来钻研新的草香配方。”

回山二十年,人间已是一片乱象。

做着做着,身边传来燕子的声音。

倒是阴阳山青绿依旧。

几乎不用动脑子。

此刻阴阳山上,伏龙观新的一代传人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只有很小的一个布包裹,一个褡裢,站在了山门前。

于是重复重复再重复。

如今的她,已经长成了一个高挑清秀的女子。

而且三花娘娘也要比燕子做得更多才行。

身边有人相送。

多做点香,多卖点钱。

“二十年间,大多时候你都待在山上,虽然也有下山,也有进城,甚至乘鹤去过长京,不过山上还是太孤寂了,太小了,人太少了。人间的广阔和红尘的精彩是你难以想象的,这天地间的风景也是在这山上看不到的。”宋游对她说道,“你没有别的问题,就是和三花娘娘相处太久,导致有时候我都觉得你不是个人。在山上学习玩耍,那不是修行,你得下山去看看,你的修行,在这广袤的人间。”

在三花娘娘看来,其实就是卖香。

女子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不过香客们倒也很少吝啬,只要用了观中的香,多多少少会留下一点香火钱。这种涉及神灵的规矩百姓们守得格外的严。

“当年我下山时,我师父告诉我,下山最少要二十年。既然如此,你也去走最少二十年吧。”宋游语气平静,“你是个有悟性的人,二十年的红尘游历自然能告诉你,你要找什么,找到了没有,届时你自然知道自己该在人间走多少年,若是二十年够了,便回山来,若是二十年不够,就直到你认为应该回来为止。”

伏龙观的香自是免费的,任香客取用,除了少许香客不知情,会从外面买香带来,以及少许香客对上的香有额外需求,迷信更粗更大、烧得更久的香能格外显出自己的诚意、格外获得神灵的眷顾,也会从外面买香带来,此外香客多是用观中的香。

“回来还能见到你们吗?”

随即抬起头来,伸长脖子,看一眼燕子桌上的香,粗粗估计一下数量,将头一低,又开始忙活起来。

“......”

粘好底部,搓紧香头,拿起来晃一晃,足够紧实,一支三花娘娘的自制土香便完成了。

宋游一时恍惚。

三花娘娘又吸了几口气,闻着香料的味道,同时拿来竹签,放在香料中,随即动作熟练,将红纸一裹,小手一搓,便成了一支柱形的香。

眼前青山青翠,古松古态,野草如丝,松下站的是一名身着道袍的女子,恍惚间见到的却好似是一名年轻男子。

“嘶嘶..…..…”

男子也问了这般问题。

转而铺开一条红纸,从抽屉中找到竹片,用竹片当做容器来盛香料,竹片刚好一尺长,所盛的香料刚好一支香,倒在红纸上。

只是啊......

直到感觉已经裁出了足够今天使用的红纸,也感觉身旁二人尤其是燕子已经卷了很多了,自己再不开始,就追不上他了,她才停止裁纸。

他回来没有见到他的师父他的师父当年也没有见到她的师父。

裁出来后,先递给身旁二人。

“也许。”

三花娘娘动作熟练,连续切割。

宋游对她微微一笑。

“刷刷刷....”

“如今人间大乱,天下三分,妖魔鬼怪层出不穷,人间亦是奸邪频出,你去行走,除了细心,也得小心才是。”身边又传出一道声音,却是一道平静中透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道。

“刷!”

“多谢晚江前辈。”

只见她扯来红纸,都不用刀子,只伸出一只手,用食指的指甲在红纸上轻轻一划,划出笔直的一条,红纸便如被最锋利的刀子切割过一样,裁出大约一尺长三指宽的一条,正适合卷香。

“在山下走,很费钱的,有时候吃饭和睡觉都要花钱,三花娘娘给你一坨金子,你揣在身上,慢慢用。”道人脚边的三花猫也仰头盯着她,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便从旁边飞来一块黄金,是她多年的积蓄。

三花娘娘也开始忙碌起来。

“多谢三花娘娘。”江寒顿了一下,认真的说,“只是三花娘娘为什么不肯变成人形,亲手把金子递给我呢?”

“多做一些!”

“......”

小江寒也坐在小桌前,虽然才几岁,人还很小一只,却也一脸认真的重复着: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分别之时,这样也许更郑重一些。”

燕安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做着。

“金子要换成银子才能用,不同的地方金子换成银子的数酿不一样,你记得聪明一点,多换一些,不要被山下的人骗了。”猫儿叮嘱道,“山下的人都像是燕子一样会骗人。”

“我们多做一些,道士说过年之后,会有很多香客善人来观中上香。”三花娘娘说道,“道士还说,道士就是要做香的。”

“三花娘娘为何岔开话题?”江寒表情依旧很认真,“难道都到这时候了,三花娘娘还在乎自己没有我高这种小事吗?”

三花娘娘吸了口气,刚一坐下就闻见了各种草料混杂起来的味道,一分清新,不知是天太冷了还是气味使然,连额头都有点冰冰凉凉的感觉。

“不要算了!”

“嘶嘶~~”

“刷!”

三道人影走进去,各自坐下。

江寒动作迅速的接过了金子。

制香房只是一间很小的房子,靠墙摆着几个木架子,上面放着红纸、竹签和各种香草原料,中间两大一小三张制香桌,桌子有個抽屉,抽屉里装满了宋游已经配好的香料,以绿色和金黄的香草碎末为主,混在一起。

低头将金子收好,她才转头,又看向自家师父:“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我又该做些什么呢?”

制香便也成了宋游回到道观后无聊时的消遣,也算是伏龙观中道童弟子的新课务。

“那是你的选择了。”道人说道,“伏龙观代代传人,下山行走,都是随心随意。随你怎么选,也只有到了山下,真切的看了这个人间,你才知道你要做出什么选择。那样的选择,才是你的选择。”

以前伏龙观中没有制香房,香客来烧的都是线香,要么自己带,若是用道观里的,便是从城中买来的。后来宋游喜欢自己配制土香草香,喜欢整理从天下各地收集来的草香配方,据此研究自己喜欢的味道,便有了这间制香房,从此以后,观中烧的香大多便都是自制的了。

“可我要是说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们,可以不用下山吗?”

出门左拐,最角落便是制香房。

“伏龙观代代如此,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宋游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伸出手来,替她捋了捋头发,“何况你也需要下山走这一遭。你的人生不应该只在这一座山上,不应该只有我们。”

小江寒亦是学着她,在门槛前一跳,明明可以跨过去的,却非要跳过去。

“我知道了。”

三花娘娘并不怀疑,扭头迈着小碎步继续往前,轻巧一跳,便跳过门槛,出门而去了。

“去吧。”

两声应和,仍是一前一后。

“......”

“好的!”

女子站着不动,沉默了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向着他们拱手:

“好的!”

“我去了。”

“我自然有我的事要做。”宋游对她们摆了摆手,“叫上燕子一起,做得快些。”

有人沉默注视,有人叫她去吧,有人同样欲言又止,有人十分不舍,身着道袍的女子终于还是转过了身,往山下走去。

又走出两步,觉得不对,又停下来,回头看向依旧坐着烤火的道士,而且还是坐在一张躺椅上的道士:“那你呢?”

山间青草如丝,被风吹动,草丝之间一条小路,蜿蜒通往山下。

坐在小板凳上的小江寒立马跟了上去。

下山的路本就好走,更遑论有风吹着,女子每一步都迈得小,奈何脚步自然长,带着行囊一颠一颠的,身影在山路间很快也越来越小了。

“喵~”

“你把她带歪了。”宋游低头看向脚边的三花猫,“她现在像个猫妖。”

走出两步,回头一喊:

“猫也没什么不好!”

扭头看看火炉,哪怕从中传来的温暖让她无比舒适,配上外面的严寒,又让她无比慵懒,却也果断的站了起来,伸个懒腰,便要往外走。

三花猫依旧伸长脖子,紧盯下方。

一句“连香火钱都收不到”,瞬间便让三花猫神情一肃,重视起来。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啊。

“!”

“现在你的徒弟也下山了,伏龙观又是新的一代了,以后还会有下一代,你呢,还要留在这里吗?”晚江姑娘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柔和平静。

宋游无奈摇头,对她们说道:“快要过年了,等开了年,来观中上香的百姓肯定很多,观中的香储备不够,你们要是得闲,就去做一些,免得到时候善信们来咱们观中上香,却无香可用,连香火钱都收不到。”

“自然不能一直住在这里,这是伏龙观的地方,也该还给伏龙观。”

“......”

“何时离去呢?”

好像在做一个模仿游戏。

“唉……”

女娃也跟着低头看向自己。

道人叹息一口气,继续盯着前方:“再住一些年吧。”

“看看我!”

晚江也随之看向山下。

猫儿低头看向自己。

那道人影只剩很小的一点了。

“我看看我!”

小到青草都能将之挡住。

“江寒啊,三花娘娘身上有很多好习惯,你去学那些,别学这些。”宋游无奈说道,又看向旁边三花猫,“你看看你……”

转一个弯,便不见了。

身边传来清细的回声,先后两道。

大概她也会走上那条金阳道,也许也会在金阳道前停步,回首看向已经看不见的阴阳山,然后漫步在这条千年古道间,沐浴在光影变化下,与来来往往的背夫商旅擦肩而过,听人说起古柏成精夜里说话的故事。

“一年到头了!”

也许也会在走累了时在一棵树下小憩,醒来鸟雀恍如精灵,前方又一场山雨。

“又是一年到头了!”

也许也会在善公庙里借宿、听到当年属于她的师父和三花猫的故事。再往前走,就是逸都了。

宋游在房间中烤着火,不禁感叹一句。

天下几十万里云和日,不知多少山山水水,都任等待有她前去探索见识,不知多少妖精鬼怪,奇人高人,都在等待着她去偶遇结识。

“又是一年到头了啊。”

“呵……”

只是终究还是受了三花娘娘的影响。

晚江姑娘一身华美衣裳,轻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边道人说话:

这小家伙十分聪明,勤奋好学,颇有三花娘娘当年的风范,也或许就是被三花娘娘教的,只是她毕竟是个人,奇奇怪怪的思维比猫略少,无论身体还是心智的成长速度都要比当年的三花娘娘更快。

“又是一个轮回啊...”

宋游将小江寒的生日定为大雪,当年捡到她的那一天定为一岁,如今已是四岁了,其实应该是三岁多。

道人没有出声,只是站在原地,凝视前方出神,实则已去了回忆中。

至元二年,寒冬。

怎能不让徒弟再去走一遭呢?

次年新春,朝局动荡,各地不安,大晏皇帝在鼎山祭天,改年号为至元。

那二十年啊...

大安十年深秋,宋游送走了今年最后一位前来拜访的故人,阴阳山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冷清,唯有旁边一座山头叮叮当当,云雾遮掩之下,许多不要工钱的妖怪工匠在忙着修建阁楼亭台,看那样式,与长京昔日的鹤仙楼相差不多。

真是梦一场。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