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的士兵是会战斗到死的。
正在拿起箭壶的通图心一沉。
摩耶的脸色极其苍白难看，全身也在发抖。通图以为摩耶已经吓破了胆，这个建筑师却举起了一只手。
螺号和弓弦声在远方接连晌起。那个身份不明的来犯者似乎和通图手下的前哨们发生了遭遇战。但这战斗持续得很短，弦声和战士的大吼犹如转瞬即逝的暴雨，片刻就曳然而止，随后陷入了彻底的寂静。那轮不详的、带着红色的明月依旧高居在废墟之上。
所有原本静止下来的木头傀儡和石头傀儡全都了动起来，它们拖着缓慢的步伐，朝大路那边、敌人所在的地方走过去。它们关节吱嘎作响的声音汇聚到了一起。
“你这小婊子。”她说。
“让它们去抵挡一阵，”摩耶说，“我把这个央特罗完成。”
罗提注视她片刻，反而冷静下来了。
“这些家伙有用吗？”
萨蒂醒着。她的眼睛大张着，冷冷地瞪着罗提。
摩耶苦笑了一下，面如死灰。“它们不是为了战斗而造的，但至少能拖上一段时间。”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吱嘎声远去了。远处又响起了各种撕裂声、碰撞声，傀儡在和敌人战斗。
罗提奔入萨蒂所在的房间。女孩背朝外面，似乎还在昏睡。罗提粗暴地一把将她翻过来。
通图听见了木头折断和岩石粉碎的声音。他转头看向阿修罗的建筑师，这个匠人最后的作品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被摧毁。
士兵们发出一声怒吼，拔足应声朝来犯者的方向赶去。
摩耶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左手扶着颤抖的右手，一笔一笔画着央特罗。
“很好。”通图说，立即转过身去，面对他的手下：“留下十个人守卫这里。其余的人，立即拿起弓箭。不管来的是谁，有多少人，都要拦下来！”
通图转头看向他的最后几个士兵。“你们跟我一起来。”他简洁地说。
“……我马上就发动整个城市的幻术。”摩耶说，他苍白的脸色暴露了他的情绪，“这废墟会变成一个巨大的迷宫，迷惑心智，混淆感官，不知晓其中奥秘的人根本难以突破。”
“慢着。”罗提已经从萨蒂房间里走了岀来，神情阴沉，
罗提一言不发，提起衣裙转身就向萨蒂的房间跑去。
她用手指着房里。“你还记得乌沙纳斯的命令，对吧？”她看着通图说。
“我的手下没发出消息来。”通图说。
通图从打开的房门里看了一眼房里的萨蒂。光线昏暗，
城门的方向响起震耳欲聋的崩裂声。摩耶倒退了一步。“有人想要入侵这里，城门那个幻象被打破了。”
他只看到女孩的身影模模糊糊缩在床上。
通图猛然变了脸色，所有的阿修罗士兵都拔出了武器。
那样子让他想起许久之前他第一次见到天乘时的情形。那个小女孩孤零零睡在父母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口，肩膀缩在一起，脸上带着还没有干掉的脏泪痕。
拉车的野猪突然发出惊恐的尖声嚎叫，整个废墟就在此时猛然摇动起来，发岀金戈交错一般的低声轰鸣，就好像大地下有一只庞大的军队正在苏醒。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办不到。交给你了。”
“不，”罗提打了个寒战，从银辉里，她看到一丝不详的猩红色彩。“这不是月神的光辉！”
罗提的脸在愤怒中扭曲起来，而通图没有再看她，他拿起了长弓和箭袋，朝前方奔跑过去。他的士兵跟随着他。
“是苏摩吗？”通图愕然注视着它。
通图跑了没多远就停住了脚步。
银亮光辉落在他们脸庞上。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漆黑的天幕上，悬挂着一轮新月。
昔日曾是神庙广场的开阔地上，死亡的人体、散落的武器和碎裂的岩石散布得到处都是，周围的废墟倾颓得更加厉害，一整座笋塔的剩余都倒朝一旁，石头就像枯叶被风吹散。
是什么照亮了荒废的古城？
敌人只是一个人而已。
已经是深夜了，废墟在视野里却依旧显得清晰。
猩红色泽的新月悬挂在那人头顶，他深色的眼瞳注视着阿修罗武士们。所有色彩都在他身上熊熊燃烧，哪里有那么强烈的白，哪里有那么夺目的蓝，哪里有那么深沉的黑，哪里有那么可怕的红，他那么鲜明、生动、真实，和他比起来，周围的所有东西都暗淡灰暗，只是一团团模糊的影子。
“那边是什么光？”她说。
只朝那人看了一眼，通图就知道自己难逃此劫。
“嗯，如果……。”罗提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她皱起了眉头。
他拔出佩刀，用尽力气发出战吼，他的士兵也随着他一起发出怒吼，朝这个未知的、可怕的敌人冲过去。
“这个倒没有必要。”摩耶说，“央特罗足以抵挡一切入侵。
那男人连动都没有动。
“有的。”通图说，“四面八方都有人守卫。假如有人想要闯入，他们会朝天空射岀火焰箭的。”
月色之下，从他身体投下的又黑又大的影子中，突然跃出了无数猛兽和怪物。
她放下手，又看向周围。“有人在外面守着么？”
以影子为形体的猛兽朝士兵们扑过来。阿修罗武士拿起武器抵挡进攻，可是弓还没有拉开，盾牌还未举起，刀剑还未竖起，叫喊都还没有发出来，肢体和喉咙就已经被迅疾如风的影子们撕裂。血泼溅在了石板和藤蔓上，沿着缝隙流进泥土里。人体倒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这个火焰女眨了眨眼睛，掩起红艳的嘴唇神情自若地笑了起来。“开玩笑的，二位不用露出这种表情来。”
一切回归寂静；废墟中，只有头顶新月的男子还站着。
通图和摩耶一起望向她。
黑色动物们安静地钻回他的影子，他迈步朝前走。
“啊！”她说，“这央特罗的力量足够杀死乌沙纳斯吗？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罗提垂下头来，似乎有点出神。
通图还剩一口气在。他胸口已被洞穿，胳膊和腿也已折断，血流下他的面颊，盖住他脸上抽动着的、与额头皱纹交织成十字的细疤。他挣扎着抬头瞪视着那可怕的仇敌。
“抱歉，是不是吵到你们休息了？”脸色苍白的摩耶此时正好走了出来。“很快就要完成了。它们在增强央特罗的力量，以便剖开灵魂，找到商吉婆尼。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魔咒或是法术在央特罗的帮助下都可以威力倍增。”
“你是谁……？”他以微弱的声音发问。“你是阿修罗，是天神，还是罗刹……？”
通图皱皱眉。“整晚都听着这种声音，怎么睡得着？”他指指那些在残垣断壁和藤蔓间爬行的傀儡。
男人一笑。他的嘴唇犹如生来就是为了微笑，眼里却既无情感，又无道德。
罗提走出石屋。脸上带着细疤的武土持刀站在门口还不睡么？通图？”她问。
“勇士啊！我不是天神，也不是阿修罗。我不是罗刹，也不是人类，我不属于已知任何一种族类和生物。我是死亡，世界的毁灭者。
在废墟之上，无数的木头和岩石傀儡缓慢地行动着。它们搬运岩石，拖曳树木。关节发出的吱嘎声在森林上回响着。
“我是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