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告诉我！”萨蒂说，心如同锤子般敲击着胸口。“梵天是活该是什么意思？如果梵天原本就有罪的话，他做了什么？”
那娑底耶又抖了一下，他抬眼看着萨蒂。“看来你真的不知道。”他说。
“我不能说！”双马童痛苦地喊着，“我不能说！”
“我不懂！”萨蒂抓住了那娑底耶的肩膀，“为什么说梵天活该？”
“那么就告诉我湿婆在哪里！”
“梵天是活该，”那娑底耶忍不住喊出声来，“他本就应当受到惩罚。”
“不能说！”那娑底耶几乎要哭出来了，“我们原本以为，这件事让湿婆知道，他也会感到宽慰，可是一点改变也没有！这是命，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知道什么？”萨蒂说，“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秘密。”
萨蒂浑身一震，“那你们真的见过他。”她喃喃地说。那娑底耶双手捂住脸，剧烈地抽泣着。一时间，小神庙前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那娑底耶的哭声。萨蒂呆站着，看着双马童。
“既然……既然您已经知道……”他说着，嘴唇颤抖，“那你干嘛还要问我？”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那娑底耶！”一个声音喊道，“你在哪里？”
那娑底耶就像被雷电击中一般。他脸色变得煞白，惊恐地看着萨蒂。
萨蒂心里闪电般掠过各种念头，她一闪身躲进了小神庙，留下那娑底耶独自站在那儿。
“那你告诉我另外一件事情。”她说，“很久以前，我在商底耶遇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对我嚷嚷，说商底耶掩藏着重大的秘密。那是什么？胡莎丝对梵天的诅咒吗？和湿婆有关系吗？”
从巷子一头，达湿罗的身影出现了。他朝自己的双胞胎兄弟跑来。“你怎么会跑来这里了，害我好找。”他皱着眉头说，随即立即察觉到了弟弟的不对。“你怎么了？”
萨蒂看着他。
那娑底耶想把嘴唇无声地弯成“快逃”，可是他在发抖，他能感到神庙里的萨蒂在紧盯着他。达湿罗显然也在心烦意乱。他拉住了兄弟的手。“走吧！”他说，“麻烦大了。知道吗？昨晩他一定渡河了。我不知道他是跑到哪里去了——”
那娑底耶浑身发抖，低下了头，嘴巴张合了几次。“我们真的无法告诉你。”
话语凝固在空气中。
“我不需要。”萨蒂说，“我只要你告诉我湿婆的下落。”
雄狮猛然从影子里沖出，挡在这兄弟俩面前。那娑底耶绝望地大叫起来。雄狮咆哮，达湿罗回头，整个神庙正在熊熊燃烧。萨蒂站在门口。
“我们能替你治好。”他喃喃地说，胆怯地看了一眼萨蒂脸上的伤。“您脸上的疤痕也是。”
“带我去找他。”她说。嘴唇和眼睛都烧成血红的一片。
那娑底耶瞪着那布满伤痕的手。
达湿罗的眼睛睁圆了。他立即明白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
“有一次我在福舍投宿。”她说，“有几个男人想趁半夜袭击我。我反抗时抓住了他们的刀，手的筋络被割断了。他们被我血里的火烧死，而这手从此就没法弹琴了。”
萨蒂朝他们走去，头发梢上还带着火焰。她伸岀了手，半像祈求，半像威胁。
萨蒂看着那娑底耶那双灵活地转来转去的眼睛，凄然笑了一声，把双手张开，朝着他。那娑底耶张大了眼睛。萨蒂双手上都有伤痕，从手掌一端到另外一端，像是烧伤，可又像刀伤，那痕迹彻底掩盖和破坏了从前她手心里那轮细小的月牙。
“带我去见他。”她说。
“黛薇女神，我们真的不能提供你想要的答案，不过我们可以向您提供其他一切帮助，招待您丰盛的午餐，能再聆听您的琴声……”
她一把抓住了达湿罗。“现在带我去见他！”她说。
萨蒂放开了他的手，退后一步，垂下了头。“求你。”她低声说，“求你！”
达湿罗想去拨开萨蒂的手，可是一碰到她就烫得大叫起来。
“我们没欠你什么。”他哀声说，“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求你别这样！”那娑底耶在一旁绝望地喊。
那娑底耶停止了挣扎，瞪着萨蒂。
“我只要见到他……”她说，手在发抖，达湿罗眼里倒映着那个血红的女神映照得清晰、可怕。“我要见到他。”
“骗人！”萨蒂厉声说，“如果没有，你为什么看到我就要逃！”
达湿罗挣扎了几下，他知道现在再隐瞒也无济于事了。
那娑底耶——双马童中的弟弟狂乱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他说，“湿婆真的没来找过我们，真的没有……
“你一定要见到他做什么！”他忍住痛苦大喊，“见到他对你们两个都没好处。你放过我们，也放过他吧！”
萨蒂一把拉住了他。“不，”她说，“告诉我。他的确是来找过你们的，对不对？”
“放过他，”萨蒂说，睁圆了眼睛，“放过他？
这个双马童几乎要大声嚷嚷起来。“我没有见过他！”他近乎哀求地说，“萨蒂小姐，不，黛薇女神，我真的不知道你丈夫在哪里。”
“他知道你在找他，这些年他一直都躲着不见你，你以为是什么缘故，”达湿罗说，那娑底耶哭泣着。
“你见过他，”她说，声音有点发抖。“对不对？”她闪电般转过几十个念头。没错。双马童是医者。医者的职责是解除痛苦。而他们解除过湿婆一次痛苦。他很有可能会再来找他们的。
火焰燃烧得越发炽盛。萨蒂脸上的神情越发可怖。
萨蒂瞪着他。
“湿婆……他根本就不想见到你！”达湿罗大喊出声。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娑底耶抱住了头。他以为接下来萨蒂就要发作了。不止是他们，半座迦湿城都会在魔龙的血和火中变成灰烬。
“好吧，那娑底耶。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我只是想问你，你见过湿婆……”
可是这并没有发生。
“那娑底耶。”双马童说。
达湿罗睁开眼。
“你是谁？是那娑底耶还是达湿罗？”她说。
萨蒂并没有发作，松开了手。
“萨蒂。”最后那双马童低低地嗫嚅了一句
眼泪从她眼里流下来。
“干嘛要躲着我？”萨蒂问。这个双马童显然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对沙漠中的双胞胎了。他不再是个少年，若是脸上没有那么多被生活碾压的风霜痕迹，也依旧算得上英俊。最关键的是，他现在看起来完全是个凡人，如果不是他见了她就跑，她肯定没法把他认出来。
“他不想见我。”她轻声说，“可他为什么要半夜来看我？”
双马童站在那里，发着抖，低下了头。
火焰消失，狮子也沉进影子里。她捂住了脸。
萨蒂追着他，他们钻进无人的、废弃的街巷中，跑过一座空荡荡的小神庙，来到了一间破屋前，这屋子墙壁已经拆掉了，只剩下梁木和支柱裸露在天空下。突然之间，那些朽木轰地一声着起火来，嘎吱晌着砰然倒在双马童面前，他吓得大叫，萨蒂穿过了魔龙之血燃起的火堆，朝他走过来。火焰在她面前分开，在她额前卷成细小的花朵。
达湿罗和那娑底耶对望了一眼。
“等一下！”萨蒂喊。可双马童却跑得更快，他撞开挡在面前的路人，朝街巷深处跑去。
“湿婆昨晚来看你……”达湿罗愕然地说。
对方的眼睛也睁大了，随即转身撒腿就跑。他原本抱着一个药箱，现在连药箱也不要了。
萨蒂抬起头来，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流过那道长长的疤痕，阳光下就像是她在流着血泪。
撞上她的人是双马童之一。
“他不想见我，那无所谓。”她泣不成声，“让我看看他。”
萨蒂回过头，和撞上自己的人面对着面。她的眼睛睁大了。
她又伸出了手。
“啊……对不起，请让一下！”那人喊着。
“求你们。我找了他十二年，至少……让我看他一眼。就看一眼……”
她这么久久的回头，有人一头撞上了她。
双胞胎注视着她，他们神情变换，从恐惧、憎恶，到迷惘、不安，到从前不具备情感和理智时那种空白的茫然。
萨蒂想起当时在迦湿城胡乱游逛时，她和这女人说过话。但这女人再也认不出她来了。
但最后他们凝视她的表情，只是一对在人间走过十多年的成年人会具有的那种表情。
腥味冲进她的鼻子，她回头一看，旁边有个背着大背篓的尼沙陀老女人，耳朵上挂着大金环，正在摊开几片大大的芭蕉叶，向上面摆放死鱼。她朝路过的人叫卖，但她似乎生意不好。卖鱼女头发花白，背驼着，身体被生活压榨得干瘪枯瘦。
“好吧。”那娑底耶轻声说，“我们带你去见他。”
萨蒂走到了城市中心金顶宫殿前的方场上。诸神再不光顾迦湿，金顶宫殿比她记忆里的还要显得破旧。
可你是不会见了他就走的。”达湿罗低声说，一条皱纹浮现在他嘴角。“你没法遵守你的诺言的。我们知道。”
相比十多年前萨蒂第一次来到迦湿时，这城市变得更加臃肿和拥挤。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朝圣者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这个城市，人们在墙壁上挖岀的洞里睡觉。萨蒂走过泥泞肮脏的道路，弯曲狭窄的小巷，夹在破败民房里的石头神庙。再也不会有食香神在空气中跳舞，她在城市蜘蛛网般的街巷行走时，不会再回头想着要赶快回到姐姐那里去，否则她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