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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天神,犹如一棵笔直的桫椤树,肤色橘黄,胡子也是红黄色,头梳发辫,身上带着燃烧的火般金黄的光芒。苏摩眼睛一亮。那是火神阿耆尼。

苏摩走在大会堂前的广场上,他一边走,一边在不由自主地微笑。就在他走神的时候,有人大声招呼他。

“好久不见了,夜晚的主宰。”火神笑着大步走上前,两人相互拥抱了一下。“你没变。”

“什么不满足?”萨蒂问。但塔拉径直走进了房间。

“你也没变,……”摩微笑着说,可是句尾棉絮一样轻飘飘停在半空。阿耆尼身上的光辉没有减弱,可脸上却有了象征深思和忧虑的皱纹。这是他从前从未在这位执掌世人时运和生死、象征荣耀与力量的朋友脸上看到过的东西。

临到家时塔拉才放开她的手。她迈步朝房子里走去,突然轻声地说了一句:“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听说陛下一会儿召见你?”阿耆尼问。

塔拉没有说话。萨蒂感到姐姐的手掌心微微发着热。她不禁奇怪地看了塔拉一眼,但塔拉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没错。怎么?”苏摩问。

“塔拉,”她忍不住说。

“给你一个忠告。今天无论陛下说什么,你都不要反驳他。”

塔拉只是笑,不再作答。她拉着萨蒂的手向家的方向走去。走岀好远之后,萨蒂回过头,苏摩依旧站在那里目送她们。

“为什么?”

“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去凉亭,雨后画师们时常在那里为人间描绘彩虹。”苏摩说,“或者,到人间随便走走也行。”

“伐楼那那边传来的消息。阿修罗王伯利似乎最近和龙蛇们达成了停战协议。”

塔拉的笑容变得更加深刻,“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放轻了语气。

苏摩吃了一惊。“这个伯利真有一手。他不打算和龙蛇们争抢第三层地界了吗?”

“好。”苏摩说,“下一次我们可以去天鹅湖边见面。那里的莲花开得很美。

“那个所有生物在白天都会被曝晒而死、夜晚才复活的世界没什么好抢的。”阿耆尼皱了皱眉头。“不论怎样,这个消息让陛下很不高兴。他原本期盼着阿修罗和龙蛇继续厮杀到劫末。并且……”他似乎稍微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你又在追求达刹的女儿?”

塔拉笑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来见你了。”

“没错。”苏摩有点愕然。“你的消息还真快。

但苏摩的眼睛只是盯着她。“我们下一次什么时候见面呢?”他说。

阿耆尼苦笑了一下。“我吃到了你送给她的花……结果呢?”

“希望您说到做到。”她说,“今后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的家人了。”

“我被达刹拒绝了,不过……”

萨蒂坐在树根上心不在焉地翻看一本贝叶画册,塔拉和苏摩从园林深处走岀来时,她跳了起来。塔拉平静地转身看着苏摩。

“很好。”火神看起来竟然像是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你彻底放弃吧。”

“你为什么一直在谈论因陀罗,谈论阿修罗……何不说说你自己呢?”她说,“我只想听听你讲讲自己。”

“放弃?”

“不用再说下去。”塔拉再度打断了苏摩。她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他。

没错。”阿耆尼拍了拍苏摩的肩膀,“记住我的话。今天不要违逆陛下的意志。他给予什么,你就接受什么。”

私定终身,令阿修罗与天神对彼此的憎恶有增无减。不过,在共同努力寻找甘露这一点上,我们和他们取得了共识。……”

“你同我说话,难道是专门为了告诉我这个吗?”

“因陀罗建立了永寿城后,”他说,“我们发现自己虽然长寿,最终还是会死,而且在死之前,必然遭到天人五衰的折磨。有一天,因陀罗跑来跟我说,在弥庐山之北的乳海里有令人不老的神药甘露,能令天神免遭天人五衰,变得更加长寿。大阿修罗补罗曼的女儿舍质违背父亲的意志和因陀罗

阿耆尼的声音稍微停顿了片刻。“说实在的,你很幸运。陛下现在还把你当作朋友……但是………”

苏摩叹了口气。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举起一只手来,像是要从空中赶走什么,最后只是放下了手,大步离开了。

“那时候天神和阿修罗虽然还一起住在永寿城里,但已经不喜欢对方。搅乳海前父亲知道要出事,带着我和萨蒂到白洲去避难了。后来就听说天神和阿修罗打了起来。”

苏摩走进会堂时,看到天帝斜倚在宝座上,根本没在意面前翩翩起舞的天女们,带着硕大宝石戒指的手放在嘴边。他既没有起身迎接苏摩,也没有岀声欢迎,只是抬起头来注视着他。

“我以为你们知道这些事的。你那时已经回到了永寿城。”

“你用不着坐下。我问你话,你只需要回答就行。你已经见过提婆雅尼了。她长得不错吧?”他说。

“算了。”塔拉皱起了眉,突兀地打断了他。“你还是讲讲乳海吧。人们说你在那时候和太阳神苏利耶一起打败了罗睺。”

苏摩的心猛地一跳。他突然明白了阿耆尼的忠告。“是的。她继承了陛下的容貌。”

苏摩伸手替她扶着秋千,“打败弗栗多是因陀罗的功绩。那时他还很年青,面孔俊美,像个姑娘,但他性情粗暴,所以被父母拋弃,整日在大地上徘徊,攥取动物内脏为食。火焰的主宰阿耆尼首先认识他,然后是海洋之王伐楼那和我,那时候他在我们当中最……”

“少他妈的奉承我。”因陀罗哼了一声,“我所有女儿里长得像我的只有舍衍蒂。很好。既然你觉得她长得还算不错,那么我把她交到你手里。”

“讲讲你的故事。”塔拉垂下了眼帘。“讲讲你和天帝一起打败魔龙弗栗多的故事。讲讲天神和阿修罗为了争夺甘露发生的战争。”她的脚轻轻荡着,点着地面。

“陛下,你的意思是……”

“讲什么?”

“少给我装傻。你愿不愿意娶她为妻?”

“请跟我讲讲吧。”

苏摩盯着因陀罗脚下的宝石足凳。随后他抬起头来。

就像是害怕自己沉醉般,下一瞬间,塔拉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就像一个残忍的花匠把一株莲花从池中连根拔起。她坐到了树上垂下的秋千上,并微笑着,将话题引到别处。

“陛下,这真是无上的荣幸。”他平静地说,“但我只能拒绝。”

“我的确并不称职。但我会学着改正。”苏摩塔拉,他与她的眼神一瞬间深深交织。

一切突然安静下来。乐师们目瞪口呆,天女们一个个脸色发白,停止了舞蹈。

“你和我父亲说的一样,是个冷酷无情的丈夫。”塔拉柔和地看向他。

天帝用宝石戒指扣了扣宝座扶手。“给我继续跳,”他说,“谁准你们停下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情感和回忆与月宿宫的色彩一样在天海的波浪中被洗得干净。她们的生命陈旧黯淡,唯有死亡常新。

音乐声再度奏响。

“我……”他轻声说,“只记得她们的死亡。

“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因陀罗说,“嫌我会给的嫁妆不够?嫌提婆雅尼不够漂亮?还是嫌做我的女婿掉价?”

“说得好像您很了解我似的。”塔拉嘴角带岀淡淡的笑,“那她们是什么样?”

“陛下,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一定会万分感激这份荣耀。”苏摩说,“但现在我心中已经另有所爱。”

这一次苏摩笑了。“你妹妹和你问一样的问题。不,塔拉,你和她们都不一样。”

乐师跑了调,天女们踏错了几个舞步,但天帝和苏摩都没留意到。

隔了一会,塔拉自己叹了口气。“我长得很像卢醯尼?”她问。

“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一件事,”天帝说,“因为太荒谬了,所以我简直没法相信。有人说你又向达刹仙人提亲了。我希望这只是个无聊的玩笑。”

“这是不可能的。”塔拉的回答也很直截了当。

“陛下,这是真的。”苏摩低声说,“我向塔拉求婚了。”

“我想让你做我妻子。”苏摩说话直截了当。

天帝冷笑了一声。“我听说过她的名字。绝代美人,不是吗?难怪你又着迷了。可惜达刹再也不愿把女儿给你了,对吗?”

那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呢?”塔拉说。

苏摩垂下了眼帘。“是的。”

苏摩一直摇头。

“那么就娶我的女儿为妻。”因陀罗粗鲁地说。

“那么,你想要看我跳舞?玩球?弹奏乐器?”

“这样会害了公主的。”

苏摩笑了笑。“不,谢谢,这样就好。”

“少给我找借口。”天帝目光凶狠地看着苏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接不接受我的提议?”

“如果你喜欢听歌,我可以唱给你听。”塔拉突然打破了沉默。

苏摩抬起了眼睛。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最后一支旋律在树林上方盘旋了一会儿,朝着湖水的方向飞过去了。

“我很抱歉。陛下。

“可能是婆利古大仙家。”塔拉柔和地回答说,“他经常抱怨那群弟子笨手笨脚。”

“去你妈的什么抱歉!”天帝怒吼了一声,他身边的侍女吓得把拂尘掉落在地。“我要把我的公主给你,你竟然还看不上她?在你眼中世界上只有达刹的女儿这一种女人吗?会看月亮的女人多的是,她们在床上也没什么分别!”

“一定是谁家的徒弟惹祸了,把经卷上的颂歌都放跑。”苏摩说。

“这与她的出身无关。我想娶塔拉为妻,只是因为她是我梦中的折古罗鸟。”苏摩说,“我看到她第一眼就被她所俘获了。”

就在这个时候,宁静突然被打破了;一大群变成各种鸟的旋律呼啦啦地飞过树林上方;它们因为得到了自由而无比开心,将自己奏得很响亮。

隔了一会,天帝开口了。“从前别人对我说你脑子里有根筋不对劲,我把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拔出来送给了一只猴子。我该还他一条金舌头。”

苏摩和塔拉肩并肩走在林荫小道上。雄孔雀从他们面前走过,巨大绚丽的尾羽扫过小道上的落花。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苏摩目不转睛地看着昔日好友。“我是怎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了。”他轻声说。

直到两个白衣的身影都消失在了绿荫深处。萨蒂依旧愕然地站在原地。

天帝没说话。

“不胜荣幸。”苏摩又隔了一会才回答。他转身替塔拉拨开了帷幕般垂在树下的藤蔓。塔拉走了过去。

“……陛下?”

塔拉露出一个笑脸来。“那么,能否请您赏光,陪我到园林里随意走一走呢?”她轻柔地说。

“我听够你的事了,苏摩。”天帝说,“给我下去。”

“是的。”苏摩隔了一会才用温和恭谦的声音回答。

“陛下……”

“我说什么了?”塔拉走到了苏摩面前,直视着他。“您对萨蒂说,如果我能见你一面,你就不再骚扰我和我的家人,是这样吗?”

“夜空的主宰,你令我心绪不佳。是否能请你从这里离开?”

“塔拉?”萨蒂难以置信。“你不是说……”

因陀罗的声音变得极其冷静礼貌。听到这种声调,苏摩不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天帝真的已经极度恼火。他站起来,无言地向因陀罗行了一礼,退下了。

这一次,苏摩无言地垂下了视线。

天帝扫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拂尘。侍从们立即走上前去,拖着那个天女下去了。哭叫在远处响起,很快就被再度响起的音乐和歌声遮盖。

塔拉站在优昙钵树下。她也和苏摩一样一身白衣,唯一的首饰就是手腕上的金色莲花须镯子。她看了一眼萨蒂,又静静地看了苏摩一眼。

提婆雅尼从宫殿后转出来,走到天帝的宝座下,坐到台阶上,仰头注视着父亲。

萨蒂跳了起来,苏摩睁大了眼睛。

“父王,”她说,“那个天女犯了什么错?侍从在打她。”

“你就是这样在背后说我坏话吗,萨蒂?”镇静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天帝没回答。

萨蒂摇了摇头。“塔拉一贯这样,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再动摇,我父亲常说她这样更像心志坚毅的男子,而不是易变的女人。”

提婆雅尼撅了撅嘴。“您说过要给我礼物的。”

“塔拉拒绝了?”苏摩深黑的眼睛注视着她。

天帝扫了她一眼,把那只浑身镶嵌珠宝的鹦鹉摸岀来扔给她。“给。”他简单地说。

萨蒂垂下了头。“……抱歉。”她低声说。

提婆雅尼又撅起嘴来,“您还说,苏摩娶我时,您会给我更好的东西呢。”

苏摩从树后走了出来,在浓艳的绿荫之中他的一身白衣秀逸清爽,额头上的新月散发清辉。

天帝看都没有看她。“你很没用。那个榆木脑袋已经爱上别人了。”

“萨蒂?”

提婆雅尼睁大了眼睛,天帝的声音又冷又硬,语调里藏着极其危险的东西,但音乐声太大,她没听出来。她只是如同以往一样,上前抱住了天帝的脚,撒着娇说:“可是,父王,我可是按照你的意思去跟苏摩说话的啊——”

微风拂动着欢喜林里优昙钵树茂密的树叶,萨蒂走进树丛,东张西望。

天帝一脚踹翻了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