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再去看时，那个男子和萨蒂都不见了。
雨已经彻底停了，从乌云后透出了阳光，为男子和他怀里的少女镀上了一层金纱般温和的光彩。那光彩耀花了优哩婆湿的眼睛。
乌沙纳斯冒雨爬上莲顶山的一侧山坡。雨下得很大，他的黑衣已经透湿，他却只是惬意地眯紧了眼睛，享受着雨水在脸上流淌的感觉。阿修罗王正站在山崖边，注视着倾注在辽阔平原上的暴雨，乌沙纳斯朝他走过去。
“她？什么她？摆脱谁？”优哩婆湿往前走了一步，“天界不能没有天帝。我要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
“我听到了青蛙的叫声。”乌沙纳斯说，“还有溪流再度出现的水声
很远的地方。”男子说。雨淅淅沥沥地渐渐停止了。长弓般的彩虹出现在天际。“……彩虹都到达不了的地方，世界的尽头，”他轻声说，“因为他得要想法摆脱她才行。”
“因陀罗果然击杀了弗栗多。”伯利头也不回地说。“了不起。”
优哩婆湿睁大了眼睛，“去哪里了？”
雨水把乌沙纳斯的微笑洗得烁然生辉。
“走……？”
“也就是说，”他说，“因陀罗不再有资格坐在天帝的宝座上了。”
“他走了。”他说。
弗栗多经由陀湿多的手而复活，被万相的死亡所哺育，它的心脏是达刹之女。从获得重生开始，它就成了一个婆罗门。
“请问你知道因陀罗陛下在哪里吗？”她问那个男子。
无论它是多么可憎的怪物，可是它还是一个婆罗门
男子看向优哩婆湿。他有一双让人生畏的深色眼睛。优哩婆湿模糊地意识到她必须对他表示尊崇。但是她没空这么做。
在世上所有的罪行中，杀害婆罗门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萨蒂。这是这姑娘的名字。仙人达刹的女儿。
因陀罗打倒了最可怕的敌人，也犯下弥天大罪。
优哩婆湿认岀了那个姑娘。她在欢喜林里教过一群小女孩如何用梦境占卜自己的未来。那姑娘是她们中的一个。
天界不可能再接受一个杀梵者为统治者，因陀罗已经没有资格坐在天帝的宝座上了。
在那方蓝天之下，一个肤色白皙的男人站在魔龙骨山的中间。他怀里抱着一个年轻姑娘，两个人都被淋得透湿。
伯利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乌沙纳斯朝他低身鞠躬。
优哩婆湿仰起头。浓密的乌云正在逐渐散去。第一方蓝天露出了温柔面目。
“代价极大。”伯利说。
空气中弥漫着土地的芬芳；热浪从岩石上方升起来。雨就要停了。
“不，是极小。”乌沙纳斯微笑着说，“干旱很可怕，但现在下雨了。这意味着土地又可耕种，收成尚可期待，人民还会回来，国家依然存在，秩序和文明未被破坏。而战祸蔓延造成的结果就不一定了。”
她依旧没看到天帝。
“因陀罗呢？”隔了一会儿，伯利说。
雨正在逐渐減小。优哩婆湿跋涉着，时不时被横过的藤蔓绊倒。草从她脚趾缝里生长出来，开出浅紫色的花朵。
乌沙纳斯望向远方。“也许逃走了吧。如果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的话。”
绿色的苔藓正爬上这些青铜色的骨骼，覆盖它们。草长出来了，花开出来了，这些有着骇人外表的魔龙残余正迅速被自然疯狂的反噬覆盖、吞没，就连高高伸向天空的龙角和肋骨也被蔓藤爬满。用不了多久，弗栗多的可怖尸体就会变成一座座翠绿的山丘。这过程是生命力最赤裸狂野有力的表达，不带丝毫情感，叫人浑身颤抖。
“他要是像个懦夫一样从魔龙面前逃跑，说不定还能保住他的位子，将来也许还能重整旗鼓。”伯利轻声说，“他好不易重新拾回了勇气，可是这英雄举动却把他变成了一个罪大恶极的人。”
青草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疯长，倒下的树木旁边新的树苗破土而岀，而藤蔓层层缠绕岩石和树干，犹如青蛇爬动。到处散落着一堆堆巨大岩石。优哩婆湿看到远处一块最大的岩石上的孔洞和獠牙，才意识到这是弗栗多的骸骨。
“可是，这是他的天职啊。”乌沙纳斯无动于衷。“世上所有最伟大的勇气，都存在于愚蠢和罪孽的夹缝之间。”
这里已经很难看出恶战的痕迹了。
伯利叹息了一声，把锐利的视线投向乌沙纳斯。
倾盆而下的暴雨令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白雾升腾的假象中。雨冲掉了优哩婆湿精致的妆容，她把淋湿的衣裙和挡在面前的头发撩到一边，举步维艰地跋涉到四象门外。
“你从一开始知道因陀罗会做这样的选择。
曾被禁锢和囚禁的水份用雨的形式近乎歇斯底里地回归到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事物都在大口大口地吞吐这带着狂暴意昧的喜悦之水。
没心没肺的笑意第一次从乌沙纳斯脸上消失了。“……我并不知道，但我期盼如此。”片刻之后他低声说。“我害怕他不去面对弗栗多逃之夭夭，因为这会继续给我们造成障碍，更是因为……，世界上除了他，别无他人可做出这样高贵英勇的举动。”
雷声隆隆。人们惊喜万分，在雨水中跳起舞来，脚上溅满了泥浆。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
小雨变成中雨，中雨变成了暴雨。干涸了多日的土地贪婪地吸收水分，大气、森林、原野、世间因为连日千旱喘不过气的生命再度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说白了……他本就只擅长做英雄而已。”
魔龙曾经路过的那条干旱之路现在是一条宽广的大河，水色浑黄，水流湍急，四象之门一时间成了一个巨大的河谷。
伯利抬起了头。闪电正在远去，雷声也远去了。雨终于停止了。天正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初生的阳光照亮了年轻的伯利的面孔；他欣喜若狂地展开了双臂。“看看吧，檀波！总有一天，我会让地界所有的子民看到这广大的世界！”他大声说，“看看，这能被日月星辰所照耀的世界！”
“您用不着为他感到遗憾，”乌沙纳斯说，他的语气转眼又变得明朗起来了。“因为比起那毫无用处的英雄气概来，陛下，你现在拥有了更好的东西。”
金光四射的火球缓缓从大地的那一头升起来，它那么可畏，那么壮丽，那么雄伟！他们从未见过那么震撼人心的景致，直直的盯着它看，看得眼睛都流泪，可还是舍不得挪开视线。空气越来越暖和，光线越来越明亮，万物都在醒来，它们愈变愈清晰，愈变愈鲜艳，当他们极目望去，他们看到了辽阔壮丽的大地。广袤的平原，深色的森林，秀美起伏的山峦，奔腾的河流，白云萦绕在山间。
他抬手指向远方。
两个少年都站起来了，他们站在小山顶上，看着那片金红的天空越变越大。
第一丝阳光撕裂了乌云。笼罩在大地上的雨幕消散了，山下的景致一览无遗，广袤的平原，深色的森林，秀美起伏的山峦，奔腾的河流，白云萦绕在山间。
那丝鱼肚白越变越大，天的颜色从深黑变成了深蓝，再成了绚丽的紫红。天际越来越明亮。群鸟都叫起来了，它们的声音是那么欢喜，仿佛在欢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伯利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看那个，”少年轻声说。
“你说得没错。”他说。
就在这时，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悬崖边上，展开了双臂，仿佛在拥抱少年时代的旧梦。
周围是那样的黑，仿佛天神藏起了所有光辉，他们又冷又饿，昏昏沉沉坐在山顶上，不知过去了多久。
“所有人！看看这广大的世界！”这阿修罗王声如雷鸣地说，“看看，这能被日月星辰所照耀的世界！”
“不要着急，檀波！”另外一个更高大、更壮实的少年却依然兴致勃勃，“我觉得，我们还没有看到最好的东西。再等等吧，我们就在这山顶上坐下。还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未能发生。我一定要亲自看看它。”
回应他的是数十万个喉咙里发出的齐声怒吼，在莲顶山脚下，阿修罗的火焰旗帜在雨后的空气中树立起来，剑戟形成眼看不到头的森林，金色的阳光投在被雨洗过的铠甲上，折射出的光芒形成一片光辉灿烂的银亮海洋，马嘶象吼，螺号声震散了因陀罗带来的最后一丝乌云。地界的军队已经集结在此，准备好了征服天空。伯利朝着他的军队举起了一只手。在他高举的胳膊后，阳光投在他拳头和头顶之上，为他镀上了一圈金色光环。他把手指向东方。
“可以回去了吗？”其中一个人抱怨说，“殿下，我们已经走了一整夜了。妙贤会担心我们的。如果师尊们晓得你偷偷跑来人间，会急得发狂的。”
“去永寿城吧！”他说。
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山丘上跋涉着；两个少年在清晨的寒冷里瑟瑟发抖。
阿修罗的大军发出决堤洪水般的怒吼。伴随着令大地震颤起来的铁蹄声，这支庞大的军队洪水般漫过了平原，向着东方而去。
正是黎明到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