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只是安静地望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是的。”萨蒂踌躇了一下,“我知道……她曾令您的家族蒙羞。但我知道,她直到最后……最后都遵照您的嘱咐,拼命地完成您给她的……她的工作。”她有点艰难地说完,觉得肺里的空气不堪使用。
“虽然她谁都认不岀来了。可是如果您去看看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萨蒂祈求地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
“去看看她?”天帝重复了一遍。
“这是达刹大仙的想法吗?”因陀罗问,随即他就笑了。“不。这不是达刹的做法。这是你的主意,对吗?萨蒂?”
“这个请求一定很突兀。但是……”萨蒂说。“……您能去看看她吗?
萨蒂的脸再度红透了。她低下头,声音细得听不见。“是的。请陛下见谅。”
“是吗……”他轻声说。
因陀罗笑了起来。“我原谅你。难为你这么有心。好吧。我会去看看舍衍蒂。”
天帝看着萨蒂,明亮的浅色眼睛变得深沉。
萨蒂抬起头来,张大了眼睛。
“她快要死了。”萨蒂说,“医生说她活不过这个望日。”
因陀罗微笑着注视她,看了看周围,“不过这件事不要诉任何人。”
是的,我想起来了。”天帝的表情轻轻敛了起来。“舍衍蒂……她怎么了?”
萨蒂急忙点头,“谢谢您。”
萨蒂有些微地失望。“您的女儿。您将她托付给我们家照料。”她说。
“哪里。”因陀罗又看了一眼身后,“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让人把您送回去吧。”
“舍衍蒂……”天帝沉吟着,露岀一个似乎稍感茫然的微笑来,礼貌地将疑问的视线投向萨蒂。
萨蒂合十,深深向天帝鞠身行礼。
“陛下还记得舍衍蒂吗?”她说。
然而第二天天帝没有来
他语气高贵亲切,但却透出一丝细微的不安。萨蒂有点惊讶,但出于礼貌,她没有去确认天帝此刻的表情。
第三天天帝也还是没有出现。
天帝挥手让侍臣和天女都退了下去。“那么……大仙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舍衍蒂醒来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她的肌肤几乎变得透明,手足的血肉冰凉。她没有力气再为自己梳妆打扮,但萨蒂依旧每天早上替她编好头发,将镜子放到她面前。舍衍蒂不再能说话,可是当她望着镜子的时候,偶尔会露出惊讶的神情,仿佛在努力思考镜中的那个美丽女人到底是谁。
天帝带着探询的眼光看向身边的侍臣。有人低声说:“达刹是有一个叫做萨蒂的女儿。”
萨蒂放下梳子,看着舍衍蒂。
“我是仙人达刹之女萨蒂。”她低声说,“冒昧求见众神之王,天国的君主。我父亲向您致意。”
“你父亲很快就会来看你的。他已经答应了。”她告诉舍衍蒂说。而疯公主迷惑不解地看着镜中倒影,她嘴唇依旧柔润,有丰盈的血色,微微张开时说不出地动人。
这就是那个击杀魔龙、强迫众神加冕自己为君主的雷神!萨蒂情不自禁低下了头。
但天帝还是一直没有来。
萨蒂的脸顿时就红了。天帝无疑是她生平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他那双明亮的褐绿色眼睛几乎和舍衍蒂一模一样。
月亮从弯弯一角逐渐开始丰满,可是天帝还是没有出现。萨蒂在想天帝一定很忙。宴会很忙,与阿修罗打战很忙,处理政务很忙,为人间带去雨水很忙。他可能一时抽不出时间来。毕竟他不止有舍衍蒂一个女儿啊,她想。
“你是?”他问。
那天早上,萨蒂和以往一样让舍衍蒂靠在自己肩头帮她梳头。婆罗门们晨祷的声音在远处不轻不重的回荡着,阳光从窗格漏岀来,温暖着舍衍蒂的面庞。舍衍蒂感到舒适般闭上了眼,就这样睡着了。
因陀罗终于听到了。他停下脚步,惊奇地转过脸望着萨蒂。
萨蒂梳理了一半,觉得不对。她停下动作,静静地等着舍衍蒂的心跳。漫长的时间过去了,舍衍蒂依旧很安静。萨蒂放下她的身体,放轻了脚步走出房间,去书房找父亲,走到走廊中段达刹就匆匆迎了出来,他听见了自己女儿的哭声。
“陛下。”萨蒂又叫了一声。在她身后的天女皱起了眉头。
达刹走进房间,只看了一眼卧榻上的舍衍蒂,就如同被闪电击中般别开了视线。死者的美丽令在场者全都心生恐惧。人群围着她低声交谈,走来走去,而她宛如躺在漩涡中心的伟大苦行者,宁静安详,仿佛死亡才是最高等级的禅定,不受任何声色干扰,全然祛除愤怒,不为世界所动。
天帝因陀罗正兴致高昂地和身边一位侍臣说着笑话,没有听见萨蒂的呼唤。
萨蒂从身后轻轻拉了一下达刹的衣服。“再等一下再带走她吧?”她轻声说。
“陛下。”她低声叫。
达刹转头看着,他萨蒂呆了片刻,像是从未留意过自己女儿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片刻之后他才找到了合适的语言。“萨蒂,我教过你,死者并不应当在生者的宅邸多加停留……”
些手持拂尘和麈尾、赤露上身、胸部丰满的女人惊奇地看她,手镯叮咚作响。她没有理会她们的视线,凑到了那个高大男子身边。
萨蒂垂下了眼帘。“可是也许天帝会来看她。”
说笑和脚步声一起响起,人们簇拥着一位高大的男子走出了大会堂,走上了夜明珠装饰的回廊。萨蒂从芒果树上跃而下,风托住了她,让她稳稳落在了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借着地面的影子,她整理了一下服装和首饰。趁人群走过来时,她挤进了一群浓妆艳抹的天女阿布娑罗之中,
“不,他不会。”
天神们的宴会刚刚结束,歌声和天女们脚镯的声音渐渐隐去。萨蒂藏在芒果树上,注视着天帝那宏伟壮丽的大会堂,整座永寿城的中心。天神的都城就像一头跪伏在地的巨大白色神象,水晶台阶犹如翻卷的象鼻,将这大会堂作为莲花供奉在头顶。这大会堂以天幕为顶,以星辰和日月光辉为灯火,名为“真理”和“正法”的石柱是它的基础,七条圣河的水环绕它流淌,它的空间和装饰随时依照天帝的心情变幻。
“可她毕竟是他的女儿。”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满是汗渍的后背。
达刹轻声叹气。“天帝几天前就已经出发,到白洲去巡游了,一个月内恐怕很难回来。”
这样子怎么让我安心嫁人?塔拉心想。
萨蒂抬起头,张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
萨蒂没回答,只是抱她更紧了一点,她一声不吭,只是稍微有点颤抖,塔拉觉得肩膀后背微微有了点滴凉意。
但她随即就低下了头,黑长的睫毛藏住了目光,再也不说什么。
“她本来就要死了。”塔拉说。
达刹想要去确认一下刚才萨蒂眼里的神情,但他这个女儿再也没有抬起过眼帘。
“舍衍蒂要死了。”萨蒂低低地说。
达刹皱起了眉头,就像要挥走某种强烈的不安般挥了挥手。负责收拾后事的人带走了天帝之女的尸体。
塔拉低头看着妹妹满头散乱的头发,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到底闯什么祸了?”
负责葬仪的人来了又走了。祈祷和主持仪式的仙人来了又走了。打扫和清洁的人来了又走了。
萨蒂没说话,依旧紧紧抱着姐姐。
夜晚到来了。
你做什么?”塔拉皱眉说,“把我衣服都弄乱了。快放开。”
萨蒂一个人躺在她自己的床上。她睁着眼睛,等着屋外所有的声音都轻下去、平下去。姐姐的脚步声在门口转了圈。当塔拉的衣裙轻轻滑过转角时,萨蒂坐了起来。
萨蒂伸岀手,勾住塔拉的脖子。
她轻轻推开房门,赤着脚朝舍衍蒂的房间走去。
“你净给我找麻烦。”塔拉说。她把萨蒂的脚小心的搁在自己膝盖上,用干净的细麻布替她清理伤口,然后拿了一个盆过来,装满清水,把俱舍草放进水中,再把草叶贴在伤口上,帮萨蒂包裏好。
房门口画上了央特罗图案,驱除死亡阴影。房间里面已经收拾一空,家具也全都搬空,曾放着卧榻的地方在地面上留着一层灰白的影子。萨蒂打开窗户,学着乌沙纳斯的样子从窗口跃了下去,风托住了她的身体。
“塔拉,”萨蒂又说。
河边的火葬场上,还在燃烧的火葬堆旁围坐着一群穿着白衣的人,他们前后轻轻摇晃着身体,发出不知哭泣还是呻吟的声音。败落的花环、香料四处散落,死人的头发和油脂将地面弄得污秽不堪,食腐肉的鸟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啼鸣。不知为何,萨蒂并未害怕。她穿过场地,觉得自己脚步轻飘,就像风的咒语尚未离去,又好像自己是在梦中行走。
“梵天呀,”她说,跑了过去,让妹妹坐到睡椅上,然后把萨蒂的脚抬起来,皱着眉头检查她的伤口。
舍衍蒂的火葬堆很好认,为不洁之人预留的场地就在河边支出来的台阶上。火堆上的青烟已经散去,只留下一堆灰烬。到了明天,负责收尸的人就会将骨灰抛入河水,撒入风中。
塔拉这才注意到妹妹的脚还破了口,血迹斑斑。
萨蒂停住了脚步,望着舍衍蒂遗留下来的全部,黑色地面上木炭中灰白的一捧余烬。
萨蒂抬起脸来看着塔拉,眼睛有点红。“塔拉……”她小声说。
早晨阳光下美丽的脸,沙哑声音哼出来的温柔的歌,喃喃念诵的诅咒。
塔拉瞪大了眼睛。“你跑到哪里疯去了?”她说。
此刻她再清楚不过,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不是为了舍衍蒂。
她一打开自己的房间就愣住了。萨蒂站在里面,衣服乱七八糟,头发也散开了。
舍衍蒂很早就形同死人,连镜子中的自己都难以认出来,其他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无论善恶,她都无知无觉。即使商吉婆尼放在她面前她都不会微笑,即使天帝站在她面前,她都认不出自己的父亲。
她对祭主原本没什么直观的认识,只记得他的女儿曾经联合其他女孩排挤过妹妹。想到那小姑娘当时投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塔拉嘴角轻轻带上了一抹笑。她抬起头,目光毫无畏怯。对视了片刻之后,祭主轻轻垂下了眼帘,极其有礼地祝福了塔拉。向父亲和客人行了礼之后,塔拉退出了厅堂。
无论萨蒂做了什么,都已经无法触动她分毫。
塔拉感到祭主也在打量她。她想起这位众神的师尊丧妻很久了。
但是萨蒂还是忍不住冒险去梦境里取花,求天帝见舍衍蒂。就像明知死者身体已经腐朽,灵魂已经离去,生者还是会对之倾诉、祈祷、供奉饭食和鲜花。这不是为了死去的人,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觉得为死者做了点事情,确认自己与死者的羁绊尚在。
祭主站起来合十表示谢意,他个子很高,肤色金黄,腰身笔挺,垂手时左手总是习惯性的停在腰边,似乎握着一把不存在的刀剑。在过去,这位群星之主时常在战场上跟随在天帝的战车之侧,不仅为因陀罗出谋划策,自己也手持兵器杀敌,直到现在他也像武士多过僧侣。
与其说是在安慰死者,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萨蒂的那些努力无论多么壮烈或愚蠢,都无法让舍衍蒂本人觉得开她只是想要摆脱内疚带来的负担,拼命试图让自己免于掉入罪恶感的泥沼,仅此而已。
走进房间的时候,她放下果盘,看了今天的访客一眼,立即认出他是众神的祭司波里诃湿婆提,人们口中的祭主。
这么想着,萨蒂终于热泪盈眶。她觉得自己和乌沙纳斯一样卑鄙,简直自私透顶。
塔拉将新鲜的水果和清水端进会客厅。这一阵子达刹家访客的数目突然增加了起来,而且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塔拉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对不起……”她心里说着。
他从窗口跃了下去。
从河面上吹来了微凉潮湿的风,安抚着她汗津津的额头,离火葬堆不远的河岸边,一个黑发男人坐着那里,背对着萨蒂,一直默然注视着黑暗的河水,不知是在哀悼哪一场风吹得大了些,萨蒂拂开黏在额头上的头发。舍衍蒂的骨灰被吹开了,露出一个小小的金色物品来。
所以我才说,她一直在恨我。从一开始就恨我。”
萨蒂打了一个哆嗦,看向周围,背对着她的男人一动不动坐着,河边的船工躺在船上,头向着火焰枕着河流睡着了。远处穿着白衣的人们围在火堆前,依旧轻轻前后摇晃着,低声吟诵着给死者之王阎魔的颂歌。
乌沙纳斯突然又笑了。
萨蒂向前迈了一步,从骨灰里把那个东西拣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小小的金色花朵。
乌沙纳斯转头看向窗外。“我跟你说过吧?她是天帝的女儿,却像一个女仆一样服侍了我九年。可是哪一位公主,会心甘情愿服侍一个曾抛弃了她的男人长达九年呢?”
现在变得只有萨蒂的小指甲盖那么大了。
萨蒂捂住了耳朵。“骗人!”她大喊。
——商吉婆尼。
里吸取她的生命和理智。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回到永寿之城来,却没法告知父亲自己已经得到了商吉婆尼,舍衍蒂一定很不甘心……”
萨蒂注视着指尖的花朵。
“因为她要把它从我这里偷走,带回给她的父亲。”乌沙纳斯说,“因为天帝也很想要起死回生的咒语,既然有一个女儿可资利用,为什么不用呢?那一天,我告诉她我愿意放弃一切、惟愿和她白头偕老的时候她哭了出来,因为她一定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吧……她一定没想到那朵花会从梦境
为什么在舍衍蒂梦中的物体,最后出现在了现世中呢?
萨蒂睁圆了眼睛。“你……你骗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死亡是一场漫长的梦境。在那场梦境中,舍衍蒂到达了更高的天界吗?她得到净化了吗?她的梦想之物,成为现实了吗?
“把商吉婆尼放在梦境里的,是舍衍蒂自己。”
如果这是她真正的梦想之物的话。
“只有这个是谎言。”乌沙纳斯说,脸上没有了笑容。
“我该怎么办?”萨蒂轻声说。
“你才无情!”萨蒂全身都抖了起来,“是你把商吉婆尼放在舍衍蒂的梦里。造成这一切的原本就是你!”
她持有商吉婆尼。
“他?你在说送你回来的那一位吗?这再正常不过了,舍衍蒂的死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只要我拿不到咒语就行了。”乌沙纳斯说着,又笑了起来。“他原本就很无情。”
她可以令舍衍蒂立即复活。
“如果真是这样……那……那……她想着那头白色雄牛,“他为什么他不阻止我把花放回梦境?”
但她不会这么做。
“信不信由你。”乌沙纳斯说,“你害死舍衍蒂了,傻姑娘。”
她甚至可以令已经死去很久的母亲复活……
萨蒂颤抖了一下,“骗人,”她说,“你是因为拿不到商吉婆尼才这么说的。”
然而,生者不知道死者想要什么。他们为死者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心中得到安慰。
“都到这一步了我何必还骗你?”乌沙纳斯柔声说,“商吉婆尼那样的东西本来就会吸取周遭的生气。就是因为它吸取了她梦境里所有的生机,她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萨蒂想着每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与亡妻对话的父亲。
“撒谎!”萨蒂大叫。
父亲很爱死去的妻子。作为最有威力的仙人之一,他获得商吉婆尼难道会比乌沙纳斯更困难?
“我也这么觉得。”他说,“可是如果你能把那朵商吉婆尼之花拿出来,本来倒是有可能让她恢复理智,说不定能救她一命的。”
可他还是满足于每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与亡妻对话,年复一年。
乌沙纳斯苦笑起来。
与其说是在安抚死者,不如说是在安抚自己。
“我才不要你的道歉。”萨蒂说,“舍衍蒂太可怜了。”
萨蒂看着小小的商吉婆尼,心里一片茫然。
“萨蒂,觉得被我骗了很不甘心。对吗?”他口气变得柔和,“如果是这样,我向你道歉。”
“我该怎么办……”她想着。
乌沙纳斯突然轻轻笑了。
风更加大了,摆动着她的衣裳。云遮盖了月亮,河水里带上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腥味。萨蒂抬起了脸,她看到那个一直背对着她而坐的男人站了起来。
萨蒂瞪着眼看着他,手里紧紧握着银月。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惧。那男人黑如檀木的头发盘结着,垂到腰际,她看不到他的样子,只注意到他黑发下露出的肌肤白得异乎寻常。
来追捕我吗?”乌沙纳斯转头看着萨蒂,“请便。”
就像是镀了一层月光。
“我会叫人来。”萨蒂脱口而出。
也像是抹了一层灰烬。
乌沙纳斯站了起来,朝窗边走去。
死者的骨灰。
她情不自禁地又向后缩了缩
萨蒂把商吉婆尼握在掌心,向后退着。那男人眼看就要转过身来了,萨蒂心里的恐惧涨到极致。她转过身撒腿就跑,不知为何,她知道当那个男人转过身来的时候,自己会看到极度恐怖的东西。
当他再度抬起脸的时候,萨蒂看到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澈。
她跑着,越跑越快,跑过火堆和祈祷的人,阴影里躺着的躯体,梦和风托住了她的脚步。
在地上燃烧着的莲柁爆岀一朵蓝焰,眼镜蛇突然萎顿下去,变作一堆灰烬。乌沙纳斯哆嗦了一下,他俯下身去,额头贴在余温尚留的灰烬中。
她跑着。
“这算是你的警告吗?”他跪倒在地,看着那条眼镜蛇,“好吧,我服从您。我不动她。”
“萨蒂——”
就在此时,乌沙纳斯脖子上的圣线突然燃烧起来,火焰腾到了他鼻尖。乌沙纳斯大叫了一声,他踉跄向后退去,猛力扯着燃烧的圣线,可是却无论如何扯不断,火焰反而越烧越旺。直到他终于挣脱了圣线,一把将它甩脱在地上的水中,那条圣线立即变成一条浑身黑色的眼镜蛇,在火焰中仰头嘶嘶吐信。乌沙纳斯的皮肤上已经被烧出了一圈焦黑的痕迹,他满头是汘,狼狈不堪,五官扭曲成夹杂惊讶、痛苦和愤怒的表情。
圆圆脸蛋和漆黑大眼的小姑娘在欢喜林最深处的榕树下仰头张望。“你在树上吗,萨蒂?”
她的手掌中握着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乍一看像是一轮银子做的小月亮。
肤色似蜜的少女从树干上翻身坐起来,张着惺忪的眼睛向下望,她两颊边垂下一对左右截然不同的耳环,左边的耳环是一轮小小的银月,右边的则是一朵金色花。
萨蒂猛地朝他举起了右手。“不要过来!”她喊。
“拉克什米,怎么啦?”
乌沙纳斯瞪眼看着她,突然笑了。“你真是个胆子很大的姑娘……,”他说,“也是个蠢姑娘。来,告诉我,你右手里藏着什么?”他朝前走了一步。
“萨蒂你又在树上睡觉啦?”拉克什米眨着大大的眼睛,这个海神的养女明明是个美人胚子,不知为何就是长不大,多少年过去了,还是那副娃娃脸。“我看到有人好像想要拜访你们家,他敲响了铃,但正午的规仪还没过,他就一直站在门口等着。”
“我把它留在舍衍蒂的梦里了。”萨蒂说,“你不能再拿到它了。”
“站在门口?大概我父亲和姐姐都不在家……”萨蒂从树上跃了下来,轻飘飘落在地面。“是哪一位天神?还是哪位梵仙?”
乌沙纳斯依旧毫无表情地看着缩到墙角的少女。“它在哪里?”
拉克什米摇摇头。“我不认识他。”她想了想,又脸红扑扑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他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你骗我。那不是花。那是商吉婆尼,起死回生的咒语。”
萨蒂回家时从欢喜林抄了捷径;她顺路还抓住了两支旋律。这些旋律很讨厌和经文结合被写成颂歌关在婆罗门家里,一有机会就从纸张上和祭坛下偷偷溜走,装成鸟的模样在树林里盘旋。捉住旋律拿给父亲也是萨蒂的任务之一。
乌沙纳斯无动于衷。“花呢?”
她穿过欢喜林,走到家里的后院前,把衣裙一扎,一跳翻进了娑罗树枝扎成、已经坏掉的篱笆。她越过俱舍草堆,打开门,穿过闺房、中廊、客厅、门厅和种植着图拉西树、有小小祭坛的前院,为等候在门前的客人打开了房门,低头合什行礼。
“我知道你是谁了。”萨蒂说,“你是乌沙纳斯,或称太白金星之主苏羯罗。”
“尊贵的客人,请问您是来拜访我的父亲吗?他现在并不在家。”
“花呢?乌沙纳斯说。他打量着萨蒂,注意到她的右拳紧握,藏在身后。
“这样吗?”来人也合什还礼。“真是太遗憾了。”
她苍白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向后退去。
萨蒂抬起眼,借着头纱的掩护偷偷打量了一眼对方。她的手一松,两支旋律欢叫着从她掌心飞了出去。
萨蒂抬起头来,乌沙纳斯盯着她,眼里闪动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这个男子的确如拉克什米所说一般长得很好看。但这并不重要。这个世界的新月就挂在他额头上。那并不是装饰。尽管此时正是太阳神苏利耶巡游天空之时,但新月本身的确辉映在他额头上。萨蒂睁圆了眼睛。
“你竟然能回来……”
来人似乎留意到了萨蒂的视线。他对她微微笑了。
萨蒂凭空岀现在了房间里,她一跤跌倒在地,气喘吁吁,衣服和头发全都乱七八糟。
“冒昧来访真是失礼了。那么,是否能够给达刹师尊留个话呢?”
就在此时,舍衍蒂的额头突然裂开了,裂缝里没有血肉,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乌沙纳斯跳了起来。
他顿了顿。
乌沙纳斯坐在舍衍蒂身边,皱着眉头注视着疯公主沉睡的面孔。从窗子里透过的阳光又移动了一格,乌沙纳斯看着那光影踌躇了片刻,缓缓地朝舍衍蒂伸岀手。
“就说月神苏摩来拜访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