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天乘不以为意地说,“那你就是找了个见不得人的情人。和你姐姐一样,抛弃家庭,看看你那个不知羞耻的样子,”她说,“想必你每天都活得很快活吧?躺在他怀抱里,自由自在,开心得不得了,对吧?”
“他……她轻声说,“不是我的丈夫。”
她微笑着的嘴发起抖来。
萨蒂把衣服抓得紧了些,垂下了眼帘。
“而……”
“看看你……”她说,“你已经有了男人,对吗?毕舍遮的主人就是你的丈夫?”
她好久好久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了。
天乘看着萨蒂,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而云发……”
萨蒂慢慢站了起来,“你到底要商吉婆尼做什么?”她说。
萨蒂吃了一惊。她想起了祭主之子那张诚实温和的脸。
萨蒂的皮肤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一滴鲜血流了岀来。毕舍遮在一旁尖叫出声,四面八方随即响起可怕的呼啸,像是狂风四起,野兽号叫,又像是人的悲鸣怒吼,森林在动摇着,影子起伏,宛如黑色的海洋在飓风里波涛翻涌。
“云发怎么了?”她问。
萨蒂看着天乘。“你要商吉婆尼花做什么?”她说,“这……不是你父亲的指使,对吗?”
萨蒂的模样在天乘眼里变得血红扭曲起来。
“告诉我,”天乘轻声说,“否则我会把你开膛破肚,”
这是云发一度喜欢过的女人。
刀锋划过脖颈的肌肤,萨蒂瞪着天乘。
为了保护萨蒂,他才来到地界。为了保护萨蒂,他才变得伤痕累累。
天乘蹲下来,用刀指着她的脖子,“告诉我商吉婆尼花在哪里?”她说,因为兴奋,声音变得沙哑了,“既然你还活着,那是不是……还在你体内?”
他用称呼萨蒂的名字来称呼她,他用爱萨蒂的目光来看她。他死了。心窝上插着长矛,躺在泥地里,血肉被虫豸吞噬,骨骼被泥土淹没。
萨蒂坐了起来,慢慢拉过旁边的衣物遮挡住自己赤裸的胸口。“乌沙纳斯之女。”她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这个女人却恬不知耻站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和另外一个男人纵情享乐。
“是呀,天乘笑嘻嘻地说,“你还记得我呀,萨蒂。”
不可原谅。
出乎天乘的意料,那个娇弱的仙人之女并没有尖叫哭喊起来。她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天乘,隔了一会,她轻声开口说,“是你……”
“云发怎么了?”萨蒂又问了一句,往前踏了一步。
感到刀刃的冰凉贴在肌肤上,对方睁开了眼睛。一开始,她还有些迷茫,朝四周张望着,然后她抬起头,看到了天乘。她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刀又架在了萨蒂脖子上。天乘抬起脸来,眼睛睁得又圆又亮,如同映照在野兽瞳孔里两轮赤红的明月。
“喂,”天乘说,“给我起来。”
“把商吉婆尼给我!”她咬着牙嘶声说,“云发不该死。你才该死!是你害死他的。你赔他!”
天乘握着刀的手在颤抖,但她还迈得动步子。她走过去,用刀拍了拍了沉睡女子的脸。
萨蒂注视着她,伸岀手,轻轻拔开了垂在耳边的黑发。
血液中的火,果然能把阿修罗带向旅途的终点。
天乘看见她耳垂上有个小小的金色花朵。
她认出了那个正在睡觉的女子是谁。
她叫了一声,扑过去就想抢。
笼罩在她思绪里的那片雾散掉了。梦中朦胧的刀光,她杀过的人,走过的路,看过的金色,突然都变成了清晰的景象,鲜明可爱。她又能清晰思考了,而思想刺痛了她,让她眼角都流血了。
神庙周围再次响起魍魉鬼怪们的呼啸,萨蒂闪身躲过了天乘攥取的手。
天乘拔岀刀来走近,仔细看她,然后她突然觉得不能呼吸了。
“别这样!”她喊着,“你不能伤害我。你听到它们的叫喊了吗?如果你强夺,它们不会放过你的!
她让毕舍遮走在前面,进到了那个神庙里面。神殿很古老,但尚算完整,胎室前睡着一个女子,乌黑卷曲的头发披散在金色肌肤上。。
“骗谁,”天乘喊着,又要去扑抢。
毕舍遮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他们到了一座山崖上,天乘抬起头,看见崖顶有个小小的庙宇,已经破败了。
萨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告诉我,”她说,“告诉我云发在哪里。我和你一起去救他。”
“好啊,”天乘轻声说,然后又狠狠抽打了毕舍遮鬼一下,“快带我去!”
天乘瞪着萨蒂。
“我主会惩罚你的,”他抽抽嗒嗒地说,“他会令你碎尸万段的。”
“就算我把它给你,你也无法使用。”萨蒂说,“带我去找他。我愿意救活云发。”
“我今天非要看看不可。”
雄狮载着天乘和萨蒂腾空而起。天乘坐在萨蒂背后,用刀抵在她后背上。小小神庙消失在她们身后的深绿色中。
独眼鬼嚎啕大哭起来,没了双臂,他摇摆着身躯,看起来恐怖又滑稽。天乘拿起树枝驱赶他,“快点,快点!”她说,
“你的情人呢?”天乘说。
毕舍遮看了一眼那掉落在地上的果实。天乘走过去一脚把它踩烂了。
“他不在。”萨蒂说。
天乘挥刀砍掉了他另外一只手。“快点嘛。”她不耐烦地说。
天乘转了转眼珠。“等你救活云发,我就杀了你。”她说,“你的情人找不到你,想必会着急得不得了吧,哈哈。”
毕舍遮瞪着她。“你想都别想。”
萨蒂头也没转过来。“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你杀不了我。”
天乘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觉得好奇起来。她站起来。“哟,毕舍遮。”她说,“带我去看看她。看看你的女主人。”
天乘微微撅起了嘴巴。“说大话,不害臊。”她说,“他要是那么神通广大,为什么刚刚不来救你?”
“你真猖狂,阿修罗女!”毕舍遮嚎叫,“她尊贵无比,美貌绝伦,乃是我主的伴侣!她的名字岂是你可随便放在嘴边的?”
萨蒂沉默着。
“黛薇女神是什么玩意?”她问。
“不过你似乎的确过得很惬意。”天乘评论说,“和情人一起浪迹天涯,很浪漫,只要和他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多开心啊,对吧?”
天乘拔出刀来,斩断了他的手。
萨蒂垂下了头。
“才不是,”毕舍遮扯着尖细沙哑的嗓子说,“我要为黛薇女神带去供奉。”他说着,伸岀爪子去够那掉落一边的果子。
“是啊,”她低声说。
天乘拿起身旁的树枝,在他脑袋上狠敲一记。“喂,我在问你话呢,”她说,“快答我。你是不是要赶着去参加什么食人血祭啊?”
她和湿婆依然如同从前那样漫游,湿婆带她去过那迦的国度,大地尽头的海岸,南方连绵的山脉与茂密森林,还有那些散布在大洋上色如翡翠的岛屿。只是,如今夜晚降临后湿婆并不会走,亲吻不再是道别,而是开始;有时他在黎明到来前时到访,但目的却不是叫她起身。湿婆探索她如同游人
独眼的毕舍遮意识到自己斗不过她,不挣扎了。他趴在地上,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天乘。
探索陌生新奇的大地,饶有兴致却不为此流连忘返,尽欢之后他依然会离去,把她独自留给黑夜。
“毕舍遮鬼,我问你,”她说,“你这么兴高采烈地要到哪去啊?”
他们的旅行漫无目的,最后却不知不觉还是回到了这所破败的神庙,就在天乘找来的前一天。
那个独眼鬼嚎叫着,在地上翻来滚去。天乘嘻嘻笑着,把独眼鬼抱着的那个果子踢飞到一边去。
天乘并不知道萨蒂在想什么,她自己想出了神,眨着眼睛,笑了起来,“等到云发复活了,我也要和他一起这么生活,他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喂,他是不是很爱你?”
“真古怪,”她边踢边想着,“这森林里白天居然毕舍遮鬼都能出来。”
萨蒂回头望她。“你问这个做什么?”她说。一只猎鷹尖啸着,从她们肩头越过。
天乘扔下蛇尸,跟了上去。她从后面一脚踢倒了那个独眼毕舍遮。
“因为这样的话,等我杀了你的时候,他肯定会很伤心。”天乘开心地说,随即皱起了眉头。“你干嘛这幅表情啊。”
在那一瞬间,她看清那是个皮包骨头的毕舍遮鬼,只有一只眼睛。它手里捧着一个饱满金黄的果子奔跑着,满脸地欢喜。它没注意到天乘。
“不……”萨蒂低声说,“我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影从森林边窜了过去。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跟着他干什么?”
一条青蛇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手腕。天乘睁开眼睛来,把蛇从手上摔下去,拔出刀把蛇钉在了地面上。
萨蒂抬起头来,看着天乘笑了。
她的双脚把她带到了这座森林里。这座森林又老又扭曲。她在里面打了几天的转却出不去。
“我是他的伴侣。我把自己交给了他,他便享受我,也取悦我,这是接受奉献者的义务,也是他唯一所知的回报。”
她听说,不管向哪个方向走,血液中的火焰都会把阿修罗带到旅途的终点,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她只晓得她一直昏昏沉沉地,像是思绪里笼罩着一团雾气,她想着要去找商吉婆尼花,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迷迷糊糊地,杀了一些人,做了一些事,刀光和火光都如同梦境中一样朦胧。好像很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又好像只过了很短的时间。
天乘皱起了眉头,静静地看着萨蒂。
开始,她害怕父亲追上她,只顾着拼命逃亡。后来,跑成了走,她也失去了方向。
“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说,“你是觉得他爱你不如你爱他那么多。但他还活着。你也还活着。他不爱你,至少喜欢你。你还可以为这样的问题感到难过,你因为有这样的痛苦而骄傲。你还能炫耀你的痛苦,傲慢地对别人说你们什么都不懂。这是一种特权。”
已经多长时间过去了。
“是啊,”萨蒂说,“我真是贪心。”
就算把脚从泥浆里拔岀来,她的腿脚还是一样沉重。
黑色的大地在她们脚下掠过。
天乘靠著藤蔓,闭上了眼睛。
“父亲说,”天乘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你有言之既为真实的能力。那么只要你开口,你就能让他真正爱上你,不是么?”
树叶纷纷落下来,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森林里的生物都受了惊吓。
萨蒂突然哆嗦了一下,抬头看着她。
天乘一脚踩入了隐藏在树叶下的泥沼。泥浆吸住了她的腿,她尖声咒骂起来,用了好几次力,好不容易才拔出腿来。
“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天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