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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私会

“你是谁?”托托冷冰冰地道,“纪直的仇人?”

纪直的妻长着一张尤为和善的面孔。不过配上这暴虐走兽的眼神,这女人身上凸显出山脉阴阳般强烈的反差。

“哼,”元嘉艾毫不留情地回道,“我是他爷爷。”

元嘉艾抬起剩下的那一把刀挡住。托托试图把他的刀拉过来,而元嘉艾却握紧短刀不放。二人就这样僵持着,元嘉艾终于看清了这女真女人的脸。

托托不怒反笑,说:“我看你年纪尚小、身手不凡,打扮不是平常人,进来也没惊动这附近的影卫,料想也不是贼。”

元嘉艾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托托脸色一冷,以枪化鞭甩了过去。

“老子当然不是贼!”元嘉艾反驳。

在元嘉艾的一把短刀飞出去时,布帛撕裂声也随之传来。她的衣衫破了,腿上狰狞的伤口暴露无遗。

“你说你是纪直的爷爷,爷爷来爬孙媳妇的床……倒是奴不知道你们汉人也有这般猥琐的习俗了。”

托托今日着的是雪白色的轻纱,她挥袖,似躲非躲地拦下来,借力打力,用枪杆把他的短刀弹了出去。

元嘉艾活动短刀:“猥琐?衣衫不整,你才猥琐!”

而与此同时,他也用短刀朝托托划了过去。

“我的衣服不是你弄坏的吗?”托托其实没露什么身子,就是腿伤没藏得住罢了。

元嘉艾正是身手最为敏捷的年纪,加之也不是没有冲锋陷阵过,迅速地躲开了托托的这一击。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元嘉艾问。

仿佛不约而同地收到什么信号,他们二人即刻一起动弹起来。元嘉艾窜上床榻,而托托则一下攻了过去。

“干你何事?”托托眯起眼睛。

他是从屋顶爬到窗子进来的,也不知道这女真人是怎么觉察的他。

元嘉艾之前是听说过了的,纪直的妻是一个废了手脚的。

“夫人休要戏弄我了。您怎会不懂?纪公公也能行那档子事么?倒不如跟了我。”元嘉艾咬牙笑着,随口胡诌这迂回的浑话。他身下不动神色地踩到了床榻边沿,只等着一跃而入,用手中的短刀扼住这女真女人的喉咙。

他脑海里也有过一个大概。那女子被灭了神气,大部分的都应当会要死不活了,即便是再泼辣的,也肯定大受打击。万一遇上个偏激的,没准就疯了。

“小英雄说的这是什么话,”托托无声无息地把枪压软了,从帐子边缘抽进来,手上忙着准备兵器,嘴上的话倒是没停,“奴怎么听不明白?莫不是小英雄欺负奴不精于汉话吧?”

总之,他万万不会想到,她是一个这样的女人。

只听床帐后头不见真面目的人笑了一声。元嘉艾的声音是干脆的,他笑道:“夫人的确未曾与某有约,但既然恰逢纪公公不在,那夫人与某又何必辜负这大好时光呢?”

“你的功夫不浅,一个女人,几乎能与训练有素的沙陀人匹敌。”元嘉艾死死望着托托分析道,“但是竟然被折去双腿,手也有被人动过筋骨的痕迹。”

“是哪位英雄这么大胆,敢摸西厂督主夫人的卧榻?”托托脸上带着惯有的冰凉笑意,“奴不记得有与人约过这个点私会呀。”

托托一笑,回道:“沙陀人?那些外藩的杂种算什么,当初在部落,来一个我杀一只,来两个我屠一双……”

托托侧身一躲,那记手刀劈了个空。银丝鹿筋枪就藏在床柱后边,托托伸手过去握住,却不急着抽出来。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托托意识到自己多说了,于是匆忙收了尾道:“你究竟是何人?”

说时迟那时快,托托一把按住床边的木拐。拐杖霍地飞起,她‌经坐起身来,抓住便是一棍朝外头敲过去。只听一声闷响,一只手突然挥进来。

元嘉艾忽地送了手中的力气。短刀一松,托托也顺势把鞭子抽了回来。

她睁着无神的眼睛。屋子里一片死寂,纤细的手腕悄无声息地挪动到床边。

“我叫元嘉艾。”他说。

托托卧在榻上抬起眼睛,床帐如雾气披下来,托托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顶端,眼睛里的江水渐渐冻结成冰。

托托并没有聪明到能从这个姓氏联想到元贵妃。她不是汉人,也不觉得女子的名字不能随便同人说。

她静悄悄地叹气,却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合喜于天空中发出一声哀凄的鸣叫。

她说:“我叫托托。”

后来她还是经常想起柳究离来的。他之前又救了她一命,若不是柳究离,恐怕她早就葬身在太子的炮火之下了。

与此同时,穿过大半个京城,翻阅高耸入云的宫墙直达大殿,在金碧辉煌的门外,江散全正面色铁青地等候着皇帝的召唤。

托托受伤躺在床上的时候,合喜就在宅邸的上空悠闲地飞着。

江散全最近着实不走运。他原本是想顺水推舟送昭玳公主一个人情,原以为受宠如昭玳公主,这忙帮起来,说什么都不可能引火烧身,还能顺带踩纪直一脚。

前些日子,纪直允准把合喜养进家里来了。从此合喜便不用风餐露宿,也能跟着他们一起生活。

然而太子却在这时突然发兵了。

托托想着,刚要笑,身子便因为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民间有一种说法,说是人品与气运息息相关。平日行事的善恶自会回报到自个儿身上。江散全是极其相信自己的人品的,一直以来,他运势极好,要说进宫当差这么些年来,他遇上的坏事也唯有一件令人耿耿于怀,至今还欲除之而后快。

——或许还能用来打架。

无他,就是纪直。

她仍然在院子里站着,倏忽之间,托托猛地抬腿踢了出去。

江散全第一次见到纪直时,是在新入宫的小太监堆里。那时候他‌经在宫里呆了许多年,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了,但瞧见纪直时,还是愣了半晌。

她的腿本不是由根部切断的,因此其实看来还有很多可挖掘的办法。膝盖往上是无事了,小腿若是控制得好的话——

少年时的纪直,颇有几分男生女相的味道。眉目秀美却笼着一袭厚重的阴云,嘴唇单薄,侧过头时鼻梁、唇角与下颌勾勒出摄人心魄的容貌。

托托对于重新走路是充满了兴致的。她恢复得也快,虽然其中的缘由与她习武一事密不可分。

凭借这张脸,这孩子便必定能平步青云,然而,估计这一世也要动荡不安了。

纪直仍在思索,他说:“让木匠给她把那义肢削掉一截,本座倒不记得这女人从前个子有这么高。”

然而,比这刺人的美貌更加叫人难以忽视的,是稚嫩的双眼中抵死交缠的阴霾与恨意。

“爷,”尖子道,“可是有什么顾虑?”

他不得了。

他转身出了院子,尖子别了忒邻,跟上前去时见纪直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一刻,江散全便清楚了这一点。当即他便招手,让当时还在他手下当差的常川过来。他说,这孩子,不能到圣上跟前去。

“我奉命活捉,交给了神机营的人。结果他们中途被劫了。”纪直转身要走时,没有忘记说完下半句,“据说还不是汉人干的。”

然而数日之后,这一批小太监里便见了血。江散全赶过去时,只见到几个小太监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而有一个则被砸破了脑袋,瘫软在地上。

“他还没死?”提到太子,托托就露出恶心的表情。

这时候的纪直是背对着院门的。听到声音,他才侧过头来。

“夫人莫不是以为人人成日都只消蹒跚学步?”纪直无情地回答,“太子没死,皇上心烦,咱家自然是要伴君左右的。”

纪直的侧脸仿佛蒙在黑暗中的刀。他回过头,右手都是鲜血,脸上也有红色的斑斑点点。

见到纪直去披衣服,托托拄着拐杖问:“又要进宫?”

太监也是人,人总归是排他的。纪直从皮囊上便太过出挑了。

下一刻,纪直立刻补充道:“既然这般伶俐,下午再由小斋子帮着你再多练几趟。练不好今晚就吃全素宴吧。”

起因不在纪直,但毕竟他动的手,且下了狠手,因此还是纪直受的罚。

忒邻和尖子立在一边,很想提醒他不要这么惯着托托比较好。

那一日纪直跪在院里不许吃饭,江散全也没用晚饭。其他人都走了,只有他陪着他。

纪直仿佛嫌恶地抬起手,却还是帮着托托去抓住她就要倒下去的双拐。他一边任她抱着一边敷衍道:“是,是,真真伶俐。”

纪直一声不吭,跪的膝盖青紫一片。被江散全搀扶着起来时,他问:“公公为何留下?”

好不容易走到终点,托托立刻张开手臂抱住纪直道:“托托真是聪慧伶俐啊!”

江散全望着他阴沉的脸,道:“你这副样子,叫我想起当年自个儿入宫的时候。”

托托这就开始拄着拐走路,她走得不大顺畅,但却也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磕磕绊绊的,难免比正常人多花一些时间,但最终还是到了纪直跟前。

纪直盯着江散全的脸看了许久,那时候江散全也还正直壮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他们夫妻二人在院子里站着,中间相隔有几里地,随后纪直张开手臂说:“那你过来吧。”

“公公当年入宫的时候……”年少的纪直摇了摇头,耿直地说,“肯定没我长得好看。”

“嗯!”托托高声宣布。

江散全差点摔倒,起身瞪了这臭小子一眼:“你这不识好歹的……”

他们对视着。纪直抬起眼睛,盯着她问:“预备好了?”

他本来想骂两句,又觉得无法反驳,最终只能转移了话题:“我现如今还没打算收干儿子,但是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