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依依的语气不容人拒绝,萧慎此时虽然心灰意冷,但也知道凉州如今的景象与其他州府大不相同,卫依依找自己做什么,萧慎大致能猜出。
“萧大人,本宫知道你心中有怨有恨,但今日本宫还要祭奠大宗正,不便和大人多聊,若是以后有机会,本宫会亲自给大人下拜帖,希望大人能与本宫见面一叙。”
萧慎点了点头,淡淡一笑说道:“那便静候娘娘佳音。”
听见“忠良之臣含冤而死”,萧慎鼻子一酸,险些再次掉下泪来,看着卫依依的眼神也有些许变化,他原本以为卫依依只是因缘际会,偶然成为天理教如今主事人,却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并非头脑空空之辈。
………………
“萧大人太过自谦,睿王僭位登基,原本便是得位不正,如今睿王倒行逆施,以致江山倒悬,小人蹑高位,英俊沉下僚,谄谀之辈登堂入室,忠良之臣含冤而死,这岂是萧大人的过错?”
王令蔚在又被锁在了云台宫中。
萧慎自嘲地一笑说道:“股肱之臣?我现如今只是一介白身,早就不是什么股肱之臣了。我为官多年,一路升迁,同僚艳羡,都说我懂得为官之道,可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做官。”
虽然赋诗那日之后王令蔚的侍女被释放,但今后要想找机会让人出宫就更不容易了,现在李熲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监视着云台宫,并且按时点卯,谁在谁不在都一目了然,
“萧大人乃是社稷股肱之臣,竟被睿王贬官至此,本宫实在是为萧大人不值。”
“芸儿,上次你将那一件血衣送出去,可有人发现你?”
萧慎吃了一惊,他来到凉州便听闻天理教里有一个卫娘娘,如今乃是凉州执掌大权之人,今日一见,果真是美貌异常,难怪成为先帝奉仪,萧慎的目光渐渐向下,看到卫依依微微隆起的小腹,顿时拱手一拜,然后又觉得自己礼数不够,起身下拜,还未跪下便被卫依依扶了起来。
“娘娘,奴婢出宫之时在华京城北让人发现了行踪,因此奴婢联络了宫外的佩儿,将血衣暂且交给她了。”
“大宗正大人乃是忠烈之人,凉州人人敬仰,自然要时时来祭拜。我是先帝奉仪卫氏,萧大人好。”
王令蔚心中一急问道:“那……那你出宫之时,可有人发现了密道?”
卫依依认识这人,他便是户部侍郎萧慎,前世萧慎得了卫依依的重用,最后升任户部尚书,可这一世却被李熲下旨,去了官身,灰溜溜地回了凉州。
“绝无人发现。奴婢出入之时四周没有任何人。”
“敢问这位娘子,你们来张家祖坟,所谓何来?”
王皇后还是觉得事情不对,于是问道:“那后来他们把你囚禁在云台宫中,可有询问你究竟是如何出宫的吗?”
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家仆,正眼含热泪从大宗正的坟上离开,见到卫依依,明显吃了一惊。
芸儿想了想说道:“他们只询问奴婢为何出宫,奴婢便说是为娘娘去寻落胎的法子了,他们并未询问奴婢是如何出宫。”
张家祖坟是一块吉地,群山环绕却能照射到阳光,卫依依走上去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前一拨人还没有离开。
“好了,你下去吧。”
“是吗?”卫依依眼前一亮,拱手施了一礼,拜别了老人,在宁安的搀扶之下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王令蔚只问到这里,就让芸儿离开了,然而王令蔚始终觉得此事有诈,如若她是李熲,发现在自己掌中的玩物居然有法子出宫,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出宫,最先要弄清楚的都应该是玩物把人送出宫的方法。
老奴长叹一口气说道:“张大人含冤而死,这些时日一直有人前去祭拜,今日已经有人上山祭拜了。”
王令蔚想着想着,把自己想象成李熲,越想越觉得以李熲的敏锐程度,绝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追查这件事,说不准就是欲擒故纵的手段。
“老伯,我们还想去张家墓地看一看,上一炷香。”
王令蔚长叹一口气,越想李熲的事情就越觉得反胃,吐着吐着终于舒服了一些,然而王皇后的神情却依旧十分幽怨。
“匡扶民物昭千古,燮理阴阳障一方。”张家有许多能人异士,不然也不会培养出一个大宗正来,写出这样一副对联,足可见张家的气节和能力。
他和李熲年少便相识,那时候这个少年还得叫自己一声表姨,而自己也只是将李熲当做一个皇子,一个寻常的后辈,面对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王令蔚根本不可能想男女之事。
卫依依举头看了看张家祖宅,虽然并不富丽堂皇,但也是一派大家风范,整幢宅子都体现出一种深沉的气派,老仆人将三人带进内间,一直走到祠堂里,一副门联写得整整齐齐,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然是时常擦拭。
若是将年龄置之度外,按照礼法来讲,世家之间联姻是稀松平常之事,他和李熲不同姓,亲缘关系又一表三千里,其实并非不可以。
卫依依久久无言,凉州现在是天理教的地盘,张家人为了避乱前往华京,显然是忠于皇室,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生活在华京反倒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但那时有李鷟在前,天极帝宠爱皇后,自然把什么样的女子都让李鷟先行挑选,敬仁皇后出于政治角度考量,最终选中了王家嫡女。
“回卫娘娘,唉……张家祖宅的确在凉州,可惜人丁并不兴旺,自从张大人升任大宗正,便举家搬到了华京,张大人原本有一个族弟,前些时日也因为避乱前往华京去寻张大人。因此凉州祖宅,已经没有人了。”
王令蔚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胸中的郁郁之气几乎要喷薄而出,哪怕没有熹平帝,她跟李熲也是不合适的,她比李熲年龄大许多,等到睿王选王妃,她不可能还待字闺中。
三人到了张家祖宅所在,这里已经无人居住,只供奉着祖宗的牌位,还有一个老奴守着,而张家墓地就在后山,卫依依站在张家祖宅,受了那老奴一礼,先问如今张家可还有人。
现如今李熲逆天而行,把自己锁在云台宫中,哪怕退一万步,把这种囚禁当成缘分,也是孽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是一个孽种。
两个人有说有笑,显然是心情极佳,白荷和白芍两个人卫依依都分配了不同的任务,白芍心细说话又很有分寸,只是身子不太好,因此卫依依多让她跟在身边伺候,顺带着管理库房钥匙等重要物件。白荷爽朗说话俏皮 ,让人见之心喜,因此卫依依多派她出去办事,诸如跑腿送信之类。
孩子每一天的生长,母亲都能从身体上察觉出来,然而一个生命的生长,却成了王令蔚最大的心理负担。
“我不捏你捏谁?你的脸都吃圆了。”
必须要再寻个机会,落掉这个孩子……
白荷撅了噘嘴说道:“娘娘您怎么跟白芍一样喜欢捏我的脸呀……”
………………
卫依依笑着拧了一下白荷的脸颊,说道:“谁叫你睡得那么早。”
华京,大将军府。
“卫娘娘,您和宁大人的事情怎么只告诉白荷不告诉我呢?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华京不比从前,冷冷清清的街道繁华不再,明明新年刚过,却丝毫喜气都没有。
宁安还是在前面驾车,并戴了一个大大的斗笠,若不仔细看,不会被人认出来,白荷和卫依依坐在马车里,两个人小声说着私房话。
经历了一场血腥的厮杀,高门大户人人自危,就连发丧都是草草了事,况且华京的发丧一场接着一场,受朋党案牵连之人,连吊唁都可以省了,总归也不会有人上门。
卫依依让白荷去收拾行李,三个人坐在一辆装饰简单的车马上,现在卫依依是整个凉州的关键人物,若是外出,前前后后需要不少人来保护,但是卫依依只想便装出行,因此就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是华京的秦楼楚馆却依然灯红酒绿,夜夜笙歌,因为华京来了不少异族人。
“那我去套车了,若是收拾好了,一会儿就可以走,我记得大宗正张闻广的墓地就在凉州首府,大概一个时辰就可以赶到。”
这些高鼻深目的异族人成日里无处可去,便在青楼之中寻乐子,红玉待在大将军府里,十分无聊。
卫依依颇为暧昧地看着宁公公,宁安脸一红,想起这些天他和卫依依都睡在一个被窝里,顿时浑身都热了起来。
“唉,也不知道依依他们现在去哪儿了,那个狗男人把我抢了回来,结果成天往青楼跑,一天到晚的也不怕肾虚……”
卫依依笑道:“我这两天休息的这么好,身子早就已经恢复健康了。”
红玉百无聊赖,现在华京这么乱,她在这里吃好喝好,快活极了,但也无聊极了。
宁公公看了看卫依依的肚子,问道:“你现在外出还受得了吗?”
男人们还有青楼可去,她可找不到能取乐的地方,也没有男人能让她嫖。
“宁安,今日跟我去看一看大宗正的墓地吧。”
红玉在屋子里做了一会儿针黹,又把那件血衣拿了出来。
卫依依数着数着,眼神渐渐落在萧慎的名字上,户部侍郎被贬官回乡了,卫依依沉吟半晌,她依稀记得萧慎的老家正是凉州,他与大宗正是同乡,因此才会在华京认识并成为挚友。
血衣上有字,是她从逃出府的佩儿房间里发现的,现在那个狗男人把大将军府管家的任务交给了自己,但其实整个大将军府除了军汉,只剩两个打扫的婆子和上灶的厨娘了,根本无人让她来管。
卫依依看着信上的人名,一个个数着,这些没有赋诗之人都被李熲以各种罪名或是贬官或是入狱,最严重者甚至处死。
于是红玉便在大将军府里游游逛逛,刚发现佩儿似乎有些异常,这丫头便连夜收拾行李去投亲了,但是一去不复返,大将军也不想费心思去抓人,就这么把佩儿放走了,红玉就从佩儿住的空房子里发现了这件东西。
最后萧慎也没能写出那首诗,和他一样没有写出诗的还有二十三人。
红玉不识太多字,对着血衣左看右看,干脆找了一支笔,蘸着没怎么磨好的淡色墨汁,一笔一划的把字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