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自己手腕上让皮肤隐隐作痛的麻绳勒过的淤痕,宁安的脸红了红。
宁安骑在马上颇有些心不在焉,那天卫依依留自己在房里,其实也并没做什么,但是自从上次跪下了,宁安就总觉得自己对卫依依的抗拒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理直气壮了。卫依依那一双仿佛带着烟云的朦胧眸子,总能一眼将自己的心思看穿,而且宁安也反应过来,卫依依很有些奇奇怪怪的恶趣味。
不知道卫依依为什么要捆自己。
在这样严密的重重护卫之下,卫依依忽然有了一点前世当娘娘时前呼后拥的感觉,只是这一次是在宫外。
河北距离洛阳不远,卫依依从来没有去过河北,但从奏折地志还有各种史传了解到,河北自古也是一个富庶之地。
这一次宁安并没有待在卫依依的马车里,而是兢兢业业地执行他身为参军的职责,领着一队人护卫在卫依依的车架旁边,白荷白芍跟卫依依一起坐在马车里,若是卫娘娘有什么需要,只需要侍女下车传唤即可。
只是这一路走过去,虽不至于“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但也十分荒凉。大军从给一个一个城镇穿过,卫依依就会看一看这个城镇是否繁华,可卫依依很失望,无论去哪一个城镇,城中都是空空荡荡,也不像是躲避大军过境的样子,纯粹就是荒凉。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东进发。
卫依依询问了张牛这是怎么回事,结果他说,孙煜在河北和周围的州府四处征兵,十室九空。若是有人不从,那便用妻女威胁,或是将那人的屋子强行征收,只要让人无处可去,无家可回,那么便只能充入军营。
卫依依的这一辆马车可比卫依依和宁安北上之时乘坐的马车要精美的多,前面一匹高头大马,通体枣红,车身上绘着五彩的图案,车身的四角坠着金铃,在风中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
卫依依冷笑一声,暗忖道难怪孙煜能积攒五十万人,原来是如此强行征兵。
卫依依的车架就跟在张牛的后面,而且比张牛自己的车架还要豪奢许多,张牛想利用卫依依身怀龙嗣这一点大做文章,在表面上自然要奉卫依依为主,如此才能称为江山正朔。
天理教成立至今,虽然也是四处寻找兵员,利用百姓的迷信心理或者行一些欺骗之举,但总归还是那人心甘情愿入教的,从未像孙煜这样强行征兵。若是天理教也如此行事,那么张牛也就不会为了扩充天理教的规模如此费心费力了。
张牛此次所带的人马皆是天理教中的精锐,为了撑场面,这些人皆是披坚执锐,浑身武装,张牛的车架也特意被装饰一新,唯恐被河北的群雄看轻。
到了河北境内,气氛为之一变,在孙煜的经营之下,河北几乎五步一营,十步一寨,领路的斥候趾高气昂,看着骑在马上的张牛隐隐有轻视之意。
河北距离两周不算太远,但乘坐车马也得走上足足五日,更何况此次前去河北前途未卜,张牛还带着大量的亲兵,于是走的就更慢了。
张牛微微皱眉,他不知道在河北境内,尤其是去往孙煜营帐的路上的所见所闻,这一切是否是孙煜特意安排?
………………
若的确是孙煜有意为之,那么这一去 ,怕是会十分难堪。
越陷越深了。
“禀天王,卫娘娘有口谕。”
宁安的心脏不规则地剧烈跳动,正想拒绝,却在卫依依不容置疑的眼神之中咽了回去。
“说。”张牛神色不善,跟着斥候一步一行。
卫依依淡淡说道。
“卫娘娘说,若是河北的群雄做了什么让您不快之事,希望天王您不必太介怀,所谓枪打出头鸟,天王不必做出头之人。”
“今天晚上,不如留下来陪我吧。”
张牛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卫依依的意思,立刻变了一个表情,微微一笑向着斥候说道:“……梁王经营河北,安营扎寨,大有太祖之风范,历来河北龙气兴旺,不是别地可比。”
卫依依的语气变了,刚刚那个眼神幽暗的人仿佛不是她一样,而宁安却迟迟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卫依依伸手去拉他,宁安颤抖着起身,但每一个和卫依依身体接触的部位都变得灼烫,让人不知所措。
斥候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深,但所幸还是知道深浅的,连连告罪说道天王切莫开此玩笑。
“乖,起来吧。”
将天理教的人安排在城外之后,张牛亲自去请卫依依下轿,二人从府衙正门向里走去,张牛身边只带着一个亲卫,卫依依身旁有白荷白芍,身后跟着宁安。
宁安忽然颤抖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能维持住端正的跪资,或许应该是一个更加低的姿态,才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孙煜就在正门廊下 ,远远地看着二人走来,并未起身迎接。
宁安怔怔地看着卫依依,此刻他跪在地上,自然是一个仰望的角度,他能看清卫依依的眼神,那里面,有如冰如火的欲望,卫依依,她当真对自己……是有欲望的。
张牛心中不忿,但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反倒是越发恭敬,卫依依在一旁看着叹息一声,这张牛的确是个成大事之人。
“宁安……”卫依依开口,发出的声音却有些奇异的嘶哑,“你这辈子都是我的。既然是我的男人,就不许自卑。哪怕我把你踩在脚底下,你也比那些不知所谓的人更高贵,只要我的目光仍投掷在你的身上,你就要永远为了我而活。谁都不能让你自卑,皇帝都不能。”
孙煜比衡阳王李庸要年轻不少,李庸年过半百,孙煜不过刚刚三十。
越是像宁安这样听话柔顺又跪的毫不犹豫的,她就越是想折磨他,让他为自己脸红心跳,欲罢不能。
孙煜这个名字,其实卫依依前世就听过。但关于孙煜的并不是什么溢美之词,反倒是一桩命案。
卫依依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有些古怪的女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是真正让卫依依觉得自己古怪的,却是有时候冒出来的想要摧毁什么的念头。
孙煜本是河北一个地主家的大儿子,因为家中田产颇丰,捐了一个员外之职。所谓员外,就是朝廷原本有这个官职,但任上之官既未贬官,也未高升,于是为符合当官之人所保留的额外官衔,可以享受官员才有的权力。
卫依依看着耳尖逐渐红起来的宁安,却觉得心中的怜爱更加炽热,没错,就是怜爱,或许这个词很奇怪,但是这正是卫依依真实的想法。
从前员外之职极少,并且只有通过科举却暂时没有官缺之人才能有员外之称,三五年内必然能得个一官半职。但熹平帝当政之时,因为修筑云台宫所费甚大,不知是谁向熹平帝提出了卖官之计,并且还自以为聪明地进言不必给实职,只给员外的特权即可。
跪下的一瞬间,双膝和地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这一声轻响就好像石子投入心湖,宁安微微抬眼,却正看见卫依依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神清清冷冷的,顿时身上涌起一股燥热。
熹平帝以为于社稷影响不大,于是便应了。直到卫依依携着小皇帝垂帘听政,才知道这些员外没有读书人的矜持,反倒是凭借自己的特权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为。
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两个字了,但几十年的奴才也不是白当的,一听到这两个字,双腿的肌肉仿佛有自己的记忆,一下就在卫依依的面前跪下了。
孙煜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自以为是一方豪强,要为天下主持公道,分明只是邻里之间的一点小事,孙煜却提刀将那盗窃之人一家五口全都杀了。
卫依依看着这人又回复到过去的状态,心里叹了口气,走到宁安面前,忽然冷艳一笑说道:“跪下。”
此案骇人听闻,而卫依依正有心思整治这些“员外”,孙煜算是撞在了卫依依的手上,这一桩灭门惨案便可以从河北一路上达天听。
随着习武的时间越来越长,宁安心中的自卑情绪变淡了不少,但是此时此刻,那种自卑感却再一次来势汹汹,让人沮丧。
只是哪怕是前世,海捕公文发下,也没能抓住孙煜。
明明只要是个完整的男子,谁都比他更有资格让卫依依去喜欢。
卫依依仔细打量此人,一身亲王紫袍,身材高大,把这一身压人的衣服衬地刚刚好,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容,但也掩盖不住其中的狠戾之色,尤其是此人眉心狭窄,耳后还有反骨。
从前在宫里,他还喜欢卫依依的时候,宁安只敢把这种难受的心情压在心底,现在仗着卫依依三翻四次说喜欢自己,自己居然都敢去质问她了。
很危险。
宁安知道这种怀疑来的莫名其妙,但是一想到这种可能,嘴里就像是被塞了一颗巨大的酸橙子,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这是卫依依看见孙煜的第一印象。
“你在想什么呢!”卫依依噗嗤一笑,“我不喜欢那种男人,更何况我们谈的都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