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依依的目光渐渐聚集在信中的内容上，略做思考之后缓缓说道：“李熲仍在备战，这说明他还有其他目标没有消灭。”
李熲在剿灭衡阳王李庸一党之后，返回华京，但据天理教的探子探知，李熲的军队并未松懈，反倒是继续备战，这一阵正在修整军备，并纠察军中的熹平帝余党。
张牛叹了口气说道：“没错，本王也是如此想的，只是不知道李熲的那个目标是不是我们。”
天理教在华京城内有探子，虽然只能探听一些浅显的消息，却好过毫无所知。
卫依依摇摇头说道：“应当不会，目前新月城秦翌还有河北孙煜的兵力都比我们更强，而且前些时日我们化整为零，将兵力分散在各个分坛之中，应当不会那么快就被李熲当做攻击的目标，眼下他的心腹之患应是孙煜。”
卫依依先拿了天理教的那一封。
张牛点点头，将另一封信推到卫依依眼前。
张牛推了两封信在卫依依面前，一个信封是天理教特意用来传递消息的特制信封，而另一个则是一封精美的花笺，上面绘着莲花的纹样，颇有些文人雅士的情调。
信封最外面的启封词写着“亲启”，卫依依看着张牛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于是也就拆开了。
“卫娘娘，今日请您过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商。这里有两封信件，特意请您过目。”
天理教弥勒天王……卫依依看着这几个字略微一笑，张牛并没有什么表字，因此写信之人虽想尊敬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草草写了这么几个字。
卫依依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没有动张保，既然有人出手，何须自己再费力气？
但是看了信中的内容，卫依依却变了脸色。
张保的下场自然是被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了。
这信是河北孙煜寄来的。
张保烂泥扶不上墙自是不必说，但更重要的是，他把当年对张牛的恩情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四处宣扬，并且这一份恩情还是张牛最不光彩的一件往事，张牛想当诸侯，又岂会容这样的人待在身边？
信中对天理教多有溢美之词，但是核心的内容却无外乎两件事。
张牛有宰割天下的野心，自然需要礼贤下士，积极吸纳各种各样的人才，同时，他也需要和自己的过去做一个交割。
第一，孙煜在河北称梁王，手下已聚集了五十万的大军，正与凉州形成掎角之势。
前些天卫依依打了那群人一顿，但却没有去找张保，因为她相信，张保已经死了。
第二，请天理教天王以及教中卫娘娘来河北会盟，共同商议清君侧一事。
张牛淡淡答道，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卫依依没有深究，但其实她对张保的下场心知肚明。
现如今各路诸侯都养着间谍刺客一类的人物，天理教也不是铁桶一块，卫依依的存在在天理教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因此孙煜也就知道了卫依依这号人，并且连着她一起邀请了。
“他自知能力不足，不能担当重任，于是回乡种田了。”
卫依依看着这信若有所思，孙煜来信先言自身实力，显然是有威慑之意，天理教这些时日夜以继日四处发展教众也不过区区二十万人，这其中真正能战的也不过十万之数，与孙煜手下的五十万大军不可相提并论。
到了张牛的府邸，卫依依被当做上宾服侍，卫依依拿起矮桌上的茶水，浅啜一口之后貌似随意地问道：“……不知天王的兄弟张保如今怎样了？”
会盟之事也不过是孙煜想要当这天下义军的魁首，顺便将各路豪杰齐聚一堂，至于是不是商量清君侧之事，就不一定了。
今日张牛特意来请，卫依依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而令卫依依哂笑的，却是孙煜的借口——清君侧。
但是男人总是对怀胎这种事不太细心，之前卫依依还未显怀，其实是胎象最危险的时候，但张牛并没意识到这一点，现在卫依依显怀了，张牛反倒紧张起来，生怕劳动卫依依会于皇嗣有碍，于是就甚少请卫依依到府上。
自古以来，所谓清君侧无外乎是逼迫帝王退位的一种手段，或是让皇帝自己禅位于清君侧之人，或是让儿皇帝上位，自己操控朝局。而孙煜所说的蛊惑帝王的奸佞，正是王令蔚，如今大虞朝的王皇后。
对于卫依依腹中的胎儿，张牛甚至比卫依依自己还要紧张，卫依依只是关心孩子，而张牛则是把这孩子当做自己的进身之阶。
在这信中，王令蔚简直被描绘成了妲己转世，妺喜再生，魅惑君王，无恶不为。
就在卫依依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的时候，张牛忽然派人来请卫依依过府一叙。
但卫依依深知王令蔚是一个多么古板又恪守礼法的女人，若说她能魅惑君王，卫依依第一个不信，多半是李熲囚禁强迫了王令蔚，因此太后娘娘看见这信中的内容，觉得颇有几分滑稽。
………………
“卫娘娘，本王已看过这信的内容，您说孙煜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河北会盟，我们……去是不去？”
卫依依看着狗奴才白净的脸庞，在心里默默念道。
一时之间二人都有些踌躇，卫依依沉吟良久说道：“依本宫之见，孙煜应当并无鸿门宴之意，现如今李熲还未退位，我们就仍应是盟友，现在对其他各路人马不利，对孙煜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
无论是什么，总会有让我知道的一天。
“今日送信之人前来，也带了孙煜的口信，他说不仅本王要来河北，您也必须一起来。”
他们现在已经不在宫中，在一起的阻碍比之前还要小，之前还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的眼光，现在即便被人怀疑，也无人能拿他们如何，那么狗奴才究竟在顾忌什么呢？
卫依依淡淡一笑说道：“孙煜的意思很简单，他只是想知道我怀的这一胎是真是假，并且想确认我是否当真是先帝奉仪。”
这个顾虑，卫依依却始终想不出。
张牛没有说话，但心思却一刻都没有停歇。此行河北若是卫依依也去，显然是对自己有利的，其一，卫依依的身份若能得到各路豪杰的承认，那么天下人都会知道，熹平帝的子嗣在自己手中，唯有天理教才是真正的大虞正统。其二，卫依依一旦身份明朗，今后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能打着皇嗣的名义，别的且不说，光是聚集人心这一项，就是其他诸侯所无法比拟的。
其实卫依依也想不太明白为什么宁安跟前世对自己的态度不一样了，可是卫依依分明能感觉出宁安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情愫，他迟迟不答应自己，或许是有什么顾虑。
只是……张牛看着卫依依逐渐隆起的肚子，有些忧心这个女人是否能有惊无险地去河北一趟，并平安回来。
卫依依低低笑了，现在狗奴才脾气见长。
诡异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卫依依隐隐观察张牛的神色，能猜出他的心思，但是张牛就是不开口，卫依依在心底冷笑一声。
宁安横了卫依依一眼，把药碗放进太后娘娘的手里，让她自己喝。
但卫依依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面带感激之色，诚恳地看着张牛说道：“本宫自李熲发难之时从妙峰山上逃出，一路北上，历经千辛万苦险些饿死途中。若非天理教，本宫不能有今日，天王的大恩大德本宫此生难忘，既然此刻孙煜邀请天王和本宫同去河北，本宫又岂能推辞？请天王不必作难，让本宫前往河北，以报天王的大恩！”
“哦……”卫依依狡黠一笑说道，“这么说你还有私房钱。”
张牛也顺势露出感动的神情，扶着卫依依的手腕，亲自敬了卫依依一杯茶。
“我自己之前还存了一点钱。”
“卫娘娘深明大义，正是苍生之福！请卫娘娘切记保重龙嗣，不日便随本王前往河北！”
“如今凉州的药可是天价，你这一副安胎药花了得有十两银子吧？”
此言一出，二人又假模假样地互相推让恭维一番，最终定下了去河北的行程。
卫依依和宁安手上的银票额数都非常大，却没有现银，若要买药需要先把大票子破开，可卫依依手头的银票一张都没有动，这只能说明这药是宁安用自己的饷银买的。
………………
宁公公立刻反驳，自从上次自己一时心软，让卫依依摸了身子，现在卫依依越发肆无忌惮了，宁安的手指扣着碗沿，微微被升腾的热气蒸着。
宁安从演武场回来，除了身上的轻甲，卸下一身的疲惫。现在宁安进出卫依依的屋子已经毫无心理障碍，宁公公给自己的理由是照顾孩子，但往往照顾到最后，就是两个人又腻腻歪歪的一待大半宿。
“……不、我……你不是！”
今日卫依依似乎有些不同，坐在椅子上，神情颇有些疲倦，宁安走上前来问发生了何事。
卫依依勾起唇角，甜甜一笑说道：“……当了参将的人的确是不一样了，都知道花自己的饷银疼娘子了。”
卫依依摇摇头说道：“……宁安，起初我真的只是想活下去，可如今我怕是又要踏上一条不归路了。”
“没错，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
“怎么了？”宁安有些担心地坐在了卫依依的身边。
“安胎药？”
“今日张牛给我看了两封信，我们怕是要去河北一趟……”
说罢，宁安端来了一盏汤药，卫依依一闻这气味就反应过来。
卫依依一点点把今日和张牛商量的事情和盘托出，宁安听明白之后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跟着你去河北就是了。”
“之前我们饭都吃不饱，很多事情就疏忽了，现在要通通补回来。”
卫依依神色莫辨，听着宁安理所当然的口气，幽幽说道：“你可以不必跟着我一起去的。”
卫依依已经不是第一次生产，算上前世，她已经生下了昭华公主，关于生养一个孩子的方方面面卫依依都已经十分熟悉，但是她并不想让宁安猜出自己还带着前世的记忆，因此对于宁公公仿佛告诫一般的话，并不答言。
宁安有些不明白卫依依的意思，看着卫依依似乎难说出口的表情，脑子里各种各样的念头疯狂地往外冒，最终想到一种可能，陡然脸色一变。
宁安在宫里见惯了后宫阴私手段，让女子落胎的方法简直是层出不穷，此刻虽然没有人暗害卫依依 ，但是女子十月怀胎，理应小心再小心。
“我不必跟你一起去……那么你会跟张牛一起去？这些日子你总是去张牛的府邸，难不成……”
“既然孩子已经慢慢长大，你可千万不要在凉州府衙外乱跑了，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找张牛，就差人去联系他，千万别在路上受了颠簸，万一摔下来碰了肚子可怎么办？”
宁安脸色数次变幻，红一阵白一阵，卫依依长得好看，哪怕是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都能算得上是拔尖的美人，这样的一个女人，又有哪一个男人能拒绝？
宁公公看着卫依依的肚子，心中竟有些许的感动，他和卫依依两人一路千山万水地从华京走到凉州，这一个小小人居然就在卫依依的肚子里长大了。当初他们在马车上互相搂抱着取暖的时候，卫依依的肚皮里的宝贝，是不是已经在慢慢长大了？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的娘亲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
想起卫依依去过张牛那里多少次，宁公公忽然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卫依依渐渐显怀了，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了起来，天气也渐渐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