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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山顶的老道

“杠上了是吧,他杀人养尸,还养出你这么个玩意儿,祸害整个枣林村……”

“我爹不是妖道,你才该搞搞清楚。”

一早愤怒地瞪着他:“胡说!我爹没有害村子!他不仅没害,还救了半村人的命!”

李怀信脸色一沉:“说谁妖道呢,你这个爹才是妖道,自己搞搞清楚!”

“什么?”李怀信愣住了。

一早努了努嘴,不满地瞥了贞白一眼:“她能听见铃声,自己跟着来的,这妖道……”

一早道:“可那些恶毒的村民却恩将仇报,要杀了我爹,我爹没有办法,被逼得躲藏在山中,他们爬不上山顶,我爹才逃过一劫。”

老道却道:“一早,是你把他们带进来的?”

村里人说,这妖道杀了半村人,而这鬼丫头却说,这妖道救了半村人,几个意思?

一早眨了眨眼:“你问题太多了。”

双方说法不一,但村民们全员戒备的恐慌和惨状李怀信是亲眼所见。他们看上去的确是受害者,被行尸攻击,只能拿着几块破铜烂铁以命相搏,甚至为了寻找出路,挖了二十年的地道,对这妖道可谓恨之入骨。虽然那老蔡狡诈得令人切齿,可长期处于这种可怕的环境中,变成如此也是情有可原,况且,每次他提及妖道时,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憎恨是伪装不出来的。然而,眼前这老道,却像一只丧家之犬,模样实在太颓丧了,根本没办法将他和一个法力通天、拿捏着全村人性命的妖道联系起来。不过,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究竟孰是孰非,眼下尚未能下定论。

这鬼丫头也是个狡猾的,李怀信算准了她会抵赖:“黎镇的玉阳江上游,马鞍山脚下,住着一个王瞎子,好好的却被行尸咬死了,后来应该是尸变了吧,然后你以凶铃引路,驭尸回到枣林村,把我们也一并引了进来,此举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应该是故意的吧?你跟了我那么长时间,一路跟到长平,又兜了这么大一圈,辗转回到枣林村,到底想干什么?”

斟酌一番之后,李怀信正欲开口,那边直来直往且脑子一根筋的贞白先一步问了:“你既救了半村人,他们为什么还要杀你?”

一早抬头反驳:“谁驭尸害人了?”

老道坐在地上,仰头望向贞白,浑浊的眼睛里蓄了一层雾气,他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李怀信有点想抽她:“你认贼作父,帮他驭尸害人,你还有理了。”

贞白又问:“那之前的半村人,是你杀的吗?”

一早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你知道什么?!”

老道眼泛泪花,双唇开始哆嗦,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儿。

虎毒还不食子呢,能是亲爹?亲爹能把自己女儿弄死了炼作尸童?李怀信说:“小鬼心性,你怕是给人骗惨了。”

一早见不得父亲受委屈,觉得他俩是在欺负人,嗔怒道:“不关我爹的事,他们本来就该死!”

“他是我亲爹。”

李怀信忍不住伸手杵了下一早的脑门儿,训道:“谁该死谁不该死,你说了算啊?!”

李怀信和贞白皆是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一早被杵得偏了偏头,冲李怀信横眉立目地喊:“本来就是,他们该死,全都该死!”

“因为他是我爹啊。”一早诚恳地说,“亲爹!”

“小兔崽子,喊什么喊,现在招了吧,怨鬼都不及你们这对伪父女心思歹毒,还全都该死?凭什么全都该死,人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该死?”

李怀信大开眼界:“知道你还不找他报仇,还帮他一起害人,你这只小怪物是不是还被洗过脑……”

一早被李怀信堵得说不出话来,眼巴巴地望着他,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最后只是冷哼一声,巴掌大的小脸充满不屑:“你知道什么?!”

一早点点头:“知道。”

李怀信同样冷哼一声:“我是不知道。”他扭过头,逼近老道,“所以我才问你,那半村人,是不是被你所杀?”

“什么?你知道自己是被他弄死的啊?”

犯下这种该遭天打雷劈的罪行,一般人肯定是抵死不认的,但这老道似乎有点傻不拉唧的,他梗着脖子,赴死一般,眼泪汪汪地点了头,仿佛是被人架了把刀逼着承认的罪行,显得痛苦、委屈又无助。

“对呀。”一早坦率道,“就是你说的这样。”

李怀信没搞明白这人是什么情况,敢情杀了那么多人他还委屈上了?那些死了亲人的村民都没他这么委屈!

李怀信冷笑一声:“还挺理所当然啊,你们这些邪祟怪物,都是没心没肺没脑子的吗?他养你炼你,你就认贼作父?指不定当年,就是他把你弄死,再把你炼成尸童,你居然还回护上了。”

李怀信并不觉得老道这副可怜样儿令人同情,杀了那么多人,本身罪大恶极,怎么还好意思做出这副嘴脸?

被贞白死死擒住的一早,在她手上徒劳地挣动了两下,说:“他是我爹,养我炼我,没碍着谁吧?”

李怀信逼视着他:“这么说,你承认了?”

“她……”老道突然顿住,脸色惨白。

老道仰起脸,泪水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滚了下来。

贞白按着一早,向老头质问道:“这小东西,难道不是你炼出来的尸童吗?”

李怀信神色肃杀,语气陡然变得冷厉:“那么,你杀枣林村一千七百余人,以阴山为穴,布千尸阵,栽柳聚阴,目的何在?”

老道一屁股跌坐在地,恐慌极了,矢口否认:“我没有,没有养尸,也没有要害整个村子……”

一席话,像刺刀一样,刺得老道瑟瑟发抖,不等他回答,李怀信话音又起:“这一千七百余人,可曾烧杀抢掠,为非作歹?”

“不是?”李怀信神色一肃,厉声逼问道,“不是什么?当年你杀了半个村子的人,养尸炼尸,如今又驭尸入村害人,这一回,是企图灭掉整个村子吗?”

老道仿佛被哽住了喉咙,半天才艰难地说出一个字:“不……”

李怀信内心也隐约觉得,一个丧心病狂地杀了半个村子的妖道,不应该是眼前这样一个两颊深陷、干瘪枯瘦、可怜巴巴的糟老头子,难道他是在做戏?

“不曾。”李怀信接过话,“那就皆是无辜者。”

老道脸色陡然一变,踉跄着退后一步,他摇头,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老道陷入一种愣怔的状态:“是啊,都是无辜的,那么多,那么多无辜的人,我……我……”

“救你们?”李怀信觉得荒诞,“你盘踞在此,杀人养尸,困住整个村子,所作所为简直丧尽天良,罪该万死,我来,就是要将你千刀万剐的。”

“你还布下大阵,把剩下的村民全数困在其中,只进不出。”

闻言,老道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双眼似乎更加浑浊了,面上的惊喜之色亦转为失望:“不是吗?原来你不是阿吉找来救我们的。”

“不是!”老道突然大喝一声,斩钉截铁道,“不是!不是我布下的阵法,我耗尽心力二十年,也没有办法破阵,我也是被困在其中出不去啊,没有人出得去……”

李怀信蹙眉道:“谁是阿吉?”

李怀信心想,这人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居然睁着眼说起瞎话来,当他是缺心眼儿好糊弄呢?他摆摆手,打断老道的胡诌,道:“老头儿,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老道迫切地问:“阿吉呢?阿吉跟你回来了吗?”

老道疑惑道:“什么事?”

原本在贞白手里可劲儿挣扎的一早闻言,突然消停了。

李怀信侧过身,指了指一早,道:“你说没有人出得去,可你养的这只小怪物,不是尾随我兜了一圈儿吗?若不是你给她放出去惹是生非,我还真撞不进这个鬼地方。”

这老头儿干瘦,苍老,脸色蜡黄,满面皱纹,穿一身洗到发白的破旧道袍,可怜巴巴地望着李怀信。他双眼浑浊发灰,仿佛蒙了尘,这一刻却突然变得目光炯炯,面带惊喜地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李怀信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他刚才没听错吧,这老道说的是“救我们”?

老道看向一早,眼中满是溺爱和疼惜,下巴一撮斑白的胡须抖了抖,他道:“我说的是没有人能出得去,一早,她不是人。”

那老道一瘸一拐地朝他走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握剑防备,岂料这老道蓦地停在他一米之外,非但没再发难,反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声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有些发颤,他说:“是阿吉,找你来救我们的吗?”

李怀信与贞白对视一眼。

见对方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李怀信扬了扬眉。

老道长叹一声:“也罢,这件事,我并不打算隐瞒,你是太行道弟子,那流云天师如今……”

老道蓦地一怔,瞪大眼,仿佛难以置信,嗫嚅道:“太行道……你……”

“闭关了。”

对于这种十恶不赦的妖道,不亮出个响当当的名头怎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于是他自报家门:“太行道掌教千张机座下亲传弟子,李怀信。”

老道点点头:“二十年了,外面早已变化万千,太行道如今的掌教千张机,是天师的大弟子吧?”

老道一怵,跛着脚倒退:“你是何人?”

李怀信皱了皱眉,这人东拉西扯的,扯什么闲篇?

李怀信脚下提速,哐当一声,挡开那柄飞向贞白的法剑,法剑反弹回去,插在了老道脚边。

“二十多年前,我曾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还是个小道童哪,跟在流云天师身边,也不捣蛋,像个小大人,说起话来有板有眼的,端正极了。”

贞白微微蹙眉,刚要开口,谁知手下的丫头趁机一扭,两条纤细的胳膊泥鳅一样滑了出去,狡猾至极。贞白正欲压制,老道看准时机,法剑朝贞白的后背掷出。

现在是开始话家常,攀关系了?李怀信挑眉道:“你认得我师父跟师祖?”认得也没用!

老道手持法剑,指向贞白。这女冠浑身阴气极重,无丝毫活气,也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对他穷追不舍,可到了此间,又莫名其妙地反杀起行尸,算是间接救下他的一条腿,可紧接着,又把一早给逮了,他实在拿不准这女冠到底想干什么。

老道却摇了摇头:“我区区一个青峰观的小观主,哪会有幸认识太行道的掌教天师,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一旁的树荫下瘫坐着一名老道,头发和胡须都是斑白的,他喊了声“一早”,然后颤巍巍地扶着树干站起身,他左边的裤腿被扯破了,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小腿肚,对贞白厉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枣林村作祟,还不赶快放开她!”

“那你就别在这儿叙旧了,咱们叙不着。”

李怀信眼尖,瞥见女童被反剪在后背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铃铛,女童挣动了半天,铃铛却毫无声响,想必,一直尾随他并且将他们引入此地的,就是这鬼丫头了,真是难捉啊,居然在这里躲着。

老道看了他一眼,目光投向远处:“这事说来话长。二十年前,我曾受邀前去参加一场论道,想着带两个徒弟出去见见世面,又不放心留内人一人守观,便都带上了。中途才发现,内人已有身孕,参加完论道,想着还是应该尽快回青峰观养养胎,便择日启程了。可这长途跋涉的,我担心内人经不住太长时间的颠簸,便中途在黎镇住了一段时间。眼见月份渐大,身子也重,内人却非要回去生产,只好继续前行。我们途经枣林村时,碰上几个村民说镇上有妖怪作乱,抓走了他们的孩子,想请我去捉妖。除魔卫道,本是天职,我义不容辞,就随他们进了村……”

李怀信顾不得其他,刚冲上斜坡,就见贞白单手将一个女童的双手反剪擒住,那女童拼命挣脱不开,怒道:“你放开我!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