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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镜像

显然,曾有修为极高的人在此布下镜像阵,其用意,或许是为了防止普通人闯入乱葬岗?这个猜测一闪现,就被李怀信推翻了,普通人恐怕连这片林子都进不了,设下如此庞大的阵法,分明是针对他们这样的人。

冯天翻白眼:“能生出来的话,咱俩还能被它们追得四处乱窜?镜像界所照应的,皆是阵法生成那日已存在其中的事物,你我都是后来的侵入者,好比盗贼入室,不仅生不出九九八十一个你,还会被团灭。”冯天停顿了一下,换了个不那么凶残的说法,“或者,被赶出去。”毕竟他也身处其中,不想被团灭。

分神间,脚下一沉,李怀信“呃”了一声,就被数只手骨缠上了小腿,然后猛地一拉,他整个人就被拽了下去。他在半空抓住树枝,飞身一旋,剑气如虹,劈出了半大点空间。

李怀信无语凝噎,难怪看似一望无际的松林,走不了多长时间就绕回了原地,原来皆由镜像所生。他说:“也就是说,身在镜像中,也能生出九九八十一个我?”

跑远了的冯天刚折返,就见这不知轻重的家伙劈碎了骷髅骨,无数附骨灵从碎骨中剥离。

冯天:“沟渠照月,你瞎啊。”

李怀信面色冷峻,道:“整个松林都是附骨灵,乱窜也没用,我来应付它们,你去找出路。”

李怀信停到他跟前:“哪里有镜子?”

冯天咬了咬牙:“要破这镜像阵法,得先找到对轴点,那个……”

“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啊,这就是个镜像界,顾名思义,会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乃至产生无数个对轴,你以为找着的北,可能只是镜像之中的一个虚幻空间。知道这些骷髅为什么怎么杀都杀不完吗,因为在镜像空间里,它们也会一生二,二生四,翻了倍地蹦出来。啊……”冯天一脚踩空,差点掉下去,脚正巧落到一个蹿上来的骷髅头顶,借力稳住了身子。

李怀信闻言长眸一扬,之前沿着沟渠而行,见两旁松树林立,看似参差不齐,却好像存在某种规律,他起初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只是一时并未厘清头绪,此刻被冯天一语点拨,才骤然想起来,沟渠两旁对应的一草一木是一模一样的,无论凸起的石子、泥地的坑洼,甚至细微到树皮的纹理,都似铜镜映照出来的一样。

李怀信追着他的影子:“都这么久了,连个北都找不着,我要你何用?!”

李怀信打断冯天的话:“右前方。”

“娘哎。”冯天头皮发麻,方寸大乱地在树梢蹦跶躲避。

闻言,冯天不假思索,一剑刺向了李怀信所指的方位,干掉一拨骷髅。

就在四面的骷髅扑上前的瞬间,二人纵身一跃,默契十足地跳上了青松。树干被骷髅撞得左摇右晃,李怀信稳住身体,长眸微垂,骸骨累积成山,有一只手骨已经快伸到他的脚后跟了,放眼望去,骸骨手舞足蹈,指骨弯曲成爪,争先恐后地爬上树梢。

“你这一琢磨事儿身体反应就跟不上的毛病实在是要命。”

二人抵着背,四面楚歌,脸上已见强弩之末的疲态,若再不脱身,恐怕他们耗到力竭也无法歼灭这批犹如千军万马的附骨灵。乱葬岗的亡灵太多,怨气深重,这片松林只是冰山一角,所以想要全歼是不可能的,除非镇压,可是凭他俩的修为,身上除了几把趁手的灵剑,连个像样的法器都没有,根本无法镇压,就算太行道掌教千张机亲临,恐怕也做不到。

冯天嘴硬道:“一心不可二用。”

冯天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漆黑的双瞳中全是乌泱泱一片白骨,浩如烟海,奔腾而至,他感觉自己如陷炼狱,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他头上的玉笄斜了,一缕碎发垂在耳侧,上面还沾着两颗没有拔掉的苍耳,狼狈又滑稽。他说:“怀信,这邪祟数量太多了,没完没了的,咱们得想法子脱身。”

骷髅太多,两人势单力薄,实在应接不暇,更何况冯天又是这种脑子跟行动力只能单一运转的物种,目前只能先顾着他的脑子了。李怀信可以单打独斗,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但面对成千上万的附骨灵,他不得不再次启用剑阵……

李怀信咬牙道:“魂飞魄散。”

冯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祭出无数剑影,没有像方才那样胡来一气,而是放了个大招,正中数十具骷髅的印堂,一击即中,放倒一大片。

冯天打了个寒战,虚心求教:“不好的呢?”

冯天心想:……有这实力,你早干吗去了!

“你激动个什么劲儿!这玩意儿正好压在乱葬岗,又不长眼。肉体凡胎,若招一道雷劫,即便是掌教那样的修为极高之辈,也得外焦里嫩,驾鹤西去!你我若是走个大运,中了这百年难遇的一劈,尸骨无存的下场还算是好的。”

大招嘛,身体吃不消,用几次就虚弱了,所以李怀信对正在发怔的冯天催促道:“我扛不了多久!”

冯天闻言一愣,差点被骷髅手戳到肩胛骨,他堪堪避过,有点不敢置信:“九天玄雷啊,百年难遇的。”

冯天回过神,连忙道:“哦哦哦,去沟渠边。”

李怀信骂道:“你是白痴吗,分不清九天玄雷啊?”

然而身处松林,又有镜像阵扰乱视听,连星月都被乱云遮挡,当下难辨方位,根本不知道沟渠在哪个位置。

风起云涌,雷声滚滚,仿佛铁锤一下下砸在上空,震颤人心。

冯天急出一脑门汗,他抬起手,握住了剑穗,上面系着五枚铜钱,历经万人手之实,汇集百家之阳气,可抵御邪祟鬼魂,红绳从中间的方孔穿进去,编成一串,是当年入太行时,师父亲手交给他的。奈何他总也不开窍,卦象从未应验过,眼下这危急关头,他掷出五帝钱,想辨个方位,反正从小到大没一回准过,也不指望这次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他干脆反着卦象来推演,说不定能蒙对。

冯天顿时无语,简直要给这货的脑回路跪了。恰巧此刻,天空一声轰鸣。冯天龇牙道:“你个遭雷劈的,真敢说,老天爷都听不下去了。”

所以当卦象指示往东,他便指着西方对李怀信喊道:“这边。”

李怀信一剑洞穿两具骷髅,跟串糖葫芦似的,像煞有介事地道:“胆敢袭击皇室正统,造反吗?!”又一举推翻了先前的论点,“况且我大端将士的英魂怎会化为邪祟,绝对都是敌军幽灵!”

毫不知情的李怀信,以为冯天是经过深思熟虑,有根有据做出的指引,于是赶紧杀出一条小路,领着冯天往西奔,仿佛前方就是一条海阔天空的出路。

冯天嘴角抽搐,没忍住,嘴贱道:“都是你大端的子民啊!”

如此不知跑了多久,李怀信已折腾了半宿,没有片刻的休整,几乎要体力不支了,突然,他猛地刹住了步子,盯着眼前的场景,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冯天斜眼一瞥,就见那个下不去手的家伙痛快淋漓地削飞了一排头盖骨,手脚麻利!

冯天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差点撞在他背上,赶紧钩住了一棵松柏,才稳住了。

“啧!”李怀信皱起眉,若不是两手兼顾不暇,他真想打爆冯天的狗头,他说,“这些将士,曾保我大端江山,拼死作战,故此化为怨灵,想到这个,我突然有点下不去手。”

眼前这些打斗的痕迹以及被剑阵击碎的骷髅,彰显着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冯天反应极快:“你不会觉得他们死后还会听皇家调遣吧?”

两人面面相觑,冯天一脸无辜,强行辩解道:“我刚刚占了一卦……”

李怀信难得没有反唇相讥,他琢磨了一下冯天方才的话,提炼出关键点:“这些附骨灵生前都是大端王朝的将士。”

李怀信立即奓毛:“滚蛋,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儿数吗!还真是不放弃自己啊,有那闲工夫算卦不如多杀几只附骨灵,让你破阵你跟玩儿似的……”

冯天刚掀翻一大片,嘲讽道:“你以为是在太行考核啊,都得惯着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处境,附骨灵可不认你那天王老子爹,想歇?歇不死你!”

冯天抢白道:“我是根据卦象反着来的,这不是找不着方向吗,无星无月的。”

李怀信一边跟无穷无尽的骷髅近身搏斗,一边骂了冯天个狗血淋头,骂到最后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手也软了,长剑扫出去,削掉一排头盖骨,然而前排有一个骷髅个子比较矮,剑刃堪堪从它头顶扫过,幸存者毫不受阻地扑过来,李怀信见状,赶紧飞起一脚将骷髅踢散了架,在附骨灵剥离而出的瞬间斩了个魂飞魄散,他对冯天喊道:“老子要歇会儿!”

李怀信要被他蠢哭了:“你没有风感的吗?除了咱俩是阵法布下以后闯入的,还有这风,自打进来,就吹着西南风。”

他方才那个“哈”分明是带着讽刺的疑问,这白痴是听不出来吗?他以为冯天跑出来阻止他的剑阵是另有高招,结果呢?刺腧穴?哈?聚灵气一个一个地刺?以两人之力,势单力薄,去对付数以万计的骷髅大军,这办法也忒蠢了。就算体能再好,也有力竭的时候。况且,这骷髅一窝蜂地扑上前,千手观音来对付都够呛,而冯天连个三头六臂都没有,竟敢跑来侮辱他的智商?真是见了鬼了!

冯天一个激灵,两眼发光:“对哦!”

被侮辱了智商的李怀信脸一垮,冯天实在是太欠揍了。

此时上空再度响起隆隆的雷声,这次却不再只是躲在云层中唬人的预警。只见电光骤亮,穿透针尖大的松叶,照得二人脸色惨白。

冯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演示一般,逮住一个骷髅就刺了下去,喊道:“就是印堂啊祖宗,印堂!印堂知道吧,你额头,眉心,这种常识性问题,掌教没教过你?”

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不约而同跃上树梢,就见闪电从云间蜿蜒而下,直直劈在松林一处,现在看来,闯入镜像界的不只有他俩和风,还有一道天雷闪电。闪电所劈之处成为一片焦土,那便是镜像界中真实的领域。

李怀信:“哈?”

原本对九天玄雷充满畏惧的冯天此时竟觉得有几分亲切,他说:“老天爷简直帮了大忙了。”

冯天手上未停:“刺腧穴!”

李怀信心塞地想:我怎么会带这个破个阵还得靠天的窝囊废出来?

剑阵一撤,四面八方的骷髅便排山倒海地拥上来。眼见就要被骸骨淹没,李怀信还没搞明白:“这玩意儿太不结实了,根本吃不住我的剑法,一扫就散架,如何把附骨灵钉死在里头?”

二人纵身一跃,裹着劲风,朝闪电所劈之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