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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堡垒 第8章

“可我不是当兵了么?一个月4680块,养活自己之外,养只猫都难。”

“贫嘴,你也是北大毕业。”

“其实女人也不是说你有钱就怎么样了。”

“那还是免谈了,冉姐你要有什么歪瓜裂枣的介绍给我我还有指望,这种长相家里都不错的就真没戏了。”我把汤喝完了,在碗里捞萝卜。

“冉姐你难道不是著名的上海女人?”

“你那么点儿大,懂什么叫积德?”冉姐笑笑,“我还真认识几个不错的女孩,长相啊家里啊,都不错。”

“我是上海的,又怎么啦?”冉姐一挑眉,做出发火的样子,“还喝不喝汤了?”

可我还是摇了摇头:“别了,就我这个样子,不祸害人家就算积德了。”

“喝!”我把汤碗递过去。

很诡异的,我忽然想笑。我想说我就喜欢林澜那样的,冉姐你叫老大去跟林澜说,让她跑来喜欢我。

冉姐白了我一眼,帮我把碗里的骨头渣子捞掉。

“哪天我给你介绍一个?喜欢什么样的?”

“其实女孩子最好哄了。”她低着头。

“追起来累。”

“老大也说其实泡防御指挥部的工作最轻松了,干起来才知道野猪都能被累死。”

“你不小了。”

“贫嘴,其实你打动她就可以了。”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等于说我们只要炸掉德尔塔文明的母舰就能赢得战争胜利嘛。”

“江洋,有喜欢的人没有?”她坐回桌边。

“那不一样,人类没有机会炸掉母舰,可打动一个女人,是个男人就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只是你们男人一般都不知道。”

她起身去把壁炉上的音响打开,欢快的乐声在阳光厅里跳跃,科尔托演奏的、肖邦的《夜曲》。

我心里一动:“难得冉姐你还承认我是一个男人……老大知道么?”

“其实是搞错了,”女人摇头,“开始可没想过要这样。”

“他不知道,他运气好,碰上了。”冉姐停了停,“到现在他也不知道。”

这个新发型让她看起来像七八十年代的妇人,脖子白净,天鹅般修长。

“哦……”

她凝视我片刻,忽然笑了笑,低头摘下发卡,重新把落下的发丝束了进去。

“招不招?我看你眼睛骨碌碌乱转,是惦记我屋里什么东西还是有心事?”冉姐一抬头,那双鹿一样的瞳子里骤然跳出一点狐媚来。我吃了一惊,心想她跟老大之前一准儿不是吃素的主儿。

对面的女人忽然转过头来看我,瞳孔里透着惊讶,像是安静的鹿被树林外的声音惊动了。

“没有!真没有!”我有点心慌意乱。

这个问题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放下筷子抱头,表示我认错了。

“那随你,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们自己知道。”冉姐眼睛里的光隐没下去,“就怕等你明白了啊,就已经晚了……”

“冉姐,为什么要跟老大混?”我心里一直不信冉姐是会被大捆玫瑰和奥迪车打动的女人,那种东西她想要就会有。

“冉姐你就比我大四岁,说话跟老我一辈似的。”

后来冉姐上那男人的车的时候渐渐地多了,终于有一天,冉姐从高中辞职了,连带着也不再去音乐厅。给她送过花的男人们打电话到团里,团里也只能歉意地说她不是我们的正式员工,我们现在也找不到她了。

“跟了老头,就变老太太了呗。”冉姐无声地笑,手纤纤巧巧的,为我盛汤。

但有一天下雨,铺天盖地的雨,冉姐隔着雨幕和那个男人对视了一分钟后,第一次上了男人的车。

我发动着那辆挂着京A8牌的奥迪,从窗户里伸出手去跟冉姐挥别。

后来有个肩扛少将军衔的男人总是往音乐厅跑。这人看外形顶多是个听二人转的主儿,但追得很卖力,送的玫瑰花比人家的都大捆,演出结束的时候,开着一辆京A8号牌的奥迪车在门口等着,冉姐一出来,他就使劲摁喇叭。冉姐总是笑笑就奔乐团的大巴去了。团里的女孩都笑说这土老冒儿,以为自己开辆京A8号牌的车就了不起?嘚瑟什么呢?又不是1950年的美国,开辆豪华车上街就能带走女孩子。

女人穿着棉拖鞋站在别墅门口:“江洋,都三点了,你时间不赶的话,晚饭也在这里吃了吧。”

战争开始前,冉姐在一间高中教音乐课,偶尔穿起黑色的天鹅绒长裙,客串一下上海交响乐团的演出。据说每逢她登台,后台总能收到一束束的玫瑰花,带着鲜花人的名片,堆在冉姐的化妆台上,谓为壮观。团里的女孩们咬着耳朵说这女人真是狐媚,不知道将来谁能把她搞定。冉姐听着也不搭茬,照旧我行我素,狐媚地来弹几首曲子,平时则在高中教室里,用那双纤长的手按着琴键,教天生听力衰弱的孩子分辨音高。

“我要去浦西,还有点事。”我说。

每个人第一眼看冉姐都会注意到她的手,那么美的一双手,仿佛就是为钢琴而生的。

我真的还有事,后备箱里还有一箱速冻的猪小排和干蔬菜,我要把它们拉去送给老大家里的另一个女人,正牌的将军夫人,一个剪着清爽齐耳发型的中年女性,大家闺秀般有气质,待我也蛮好。

我舔了舔嘴唇,抬头盯着对面的女人看。她正眺望窗外,拢了拢散落的一缕头发,手指纤长匀净。

我不知道老大怎么想的,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派两个小弟分别去跑这两条线,让他们彼此不知情。现在我必须对两个不同的女人陈述同一件事,就是老大很忙也很挂念她们,让她们安心,有空会来看她们。

“以为他跟你一起过来的……”冉姐的声音低落下去。

说着说着我就想狠抽自己的嘴巴。

“这么大一锅?”

其实冉姐不知道,老大的老婆也不知道,她们都等到了老大的问候,都有点小小的开心。我觉得不舒服,是觉得自己在欺骗她们。其实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帮老大跑个腿而已,要骗也是老大骗,要说不是东西也是老大不是东西。我真是个皇帝不急太监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不喝汤,这一锅都归你。”冉姐皱眉。

老大好像从不为这事儿烦心,比起去见他的女人们,老大似乎更喜欢跟我们打牌。

“二十四,属龙。”我拿勺子拨弄着一块肉骨头,亮出牙齿狠狠咬下。

也许有一天我老了也是这样,早晨起来穿上老婆熨好的衬衫吃了她做的早饭跟她吻别,晚上在烛光餐厅里约会一个穿着黑色丝绒长裙的女人。我对女人说不好意思啊,今天办公室的事比较烦人,还得加班,我一会儿要早点走,其实我是要陪老婆看跑男。女人乖巧地点点头说没事的,一会儿我自己回家。大家谁都不会说破。

“二十八,属猪的,你呢?”

这种感情游戏就像赌骰子,你把骰子放进骰钟里,闷着摇。骰子在钟里碰撞回旋,你听着那声音,存着胜利的希望,这希望支撑着你玩下去。但你不能揭钟,如果你非要揭开钟往里看一眼,游戏就结束,你就得退场。因为你从一开始就输了。

“冉姐,你多大啊?”我想迂回地提醒一下这女人,其实我跟她并没有差一辈。

我打着方向盘,奥迪慢慢地转出小区,满脑子都是老大和冉姐的往事。我对老大如何打动冉姐这件事很好奇。冉姐说的我都信,以老大的情商,如果他打动冉姐是存心故意,那《守株待兔》的故事里那只兔子一定也是自己瞄准了撞死的。

骨头汤里面加了胡椒,喝下去胃里暖洋洋的,我几口就全下肚了。冉姐接过我的碗,继续帮我盛汤,指了指桌上的餐巾纸,意思是叫我擦嘴。这女人总是严重低估我的年龄,可我还是老老实实抽了张餐巾,认认真真擦嘴。

那个夜晚穿着黑色天鹅绒长裙在音乐厅里弹肖邦、白天又耐心地对那些无助的孩子重复多来咪的女人,一定经历过很多世事,然而某一刻,她被打动了,钢铁般的外壳崩塌,变成了今天那个炖汤等你来的女人。

餐具是骨瓷的,桌布是尼泊尔出产的麻布,餐桌是泰国手工制品,用竹编和贝壳镶嵌,我面前是落地的长纱帘,背后的书架上摆着科尔托演奏的肖邦CD。都是这女人的一手布置,在她家吃饭,就算是战争年代,就算是吃炒青椒,也得按规矩来。

“等你明白了啊,就已经晚了……”冉姐的声音忽然回响在耳边,幽幽的,仿佛琴声未绝。

我立刻伸左手在拿筷子的右手上打了一巴掌,老老实实地缩回来坐直了。冉姐把一块白色的餐布搭在我腿上,拿勺子帮我盛骨头汤:“先喝汤,养胃。”

好像有一道利刃在我的脑海里切过!

“打手!”冉姐扬眉立目。

我猛踩刹车,奥迪带着两道青烟滑出十几米,横在十字路口正中间,像一条拦路的黑虎。

妈的,多久没闻见过这种家常菜的香味了?我像是饿了几十年的野狗,抓起筷子就要扑上。

我把双肘撑在方向盘上,大口地喘息。

战争时期,这算是很难得的了。如今配发给市民的都是方便食品,部队内部还有新鲜肉类和蔬菜供应,不过也是按人头。老大的军衔是少将,有额外的副食补贴。昨晚老大就是叮嘱我把配发给他的蔬菜和排骨送过来,反正他基本都跟我们一起在中信泰富吃食堂,这些肉菜也没地方下锅。

心悸,刚才的一瞬间,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爆了,我战栗着控制不住方向盘。

菜色真的蛮简单,白米饭,炒青椒和茭白,还有满满一砂锅骨头汤。

受不了那个女人了……真是狐狸精转世!总觉得心底的事都被她看穿了。

“你就是小孩!”冉姐哼哼。

而她说的那句话……是真的么?

“冉姐……我又不是小孩。”我继续玩魔方。

其实每个男人,面对一个女人,都有很多机会去打动她,只是多数男人都不知道。

“冷不冷?”她又探出头来,“要不我把地暖打开?”

我打开车窗,望着远方的天际线发了好一会儿呆,拿出手机写了条信息:“晚上吃饭?”

“差不多都是现成的,我煲一点米饭就好。你要吃什么东西自己去罐子里翻,架子上有书看,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下面。”冉姐说着踢踢踏踏下楼去了。

信息发了出去,我熄了火,下车,靠在水箱盖上,怀抱双手,左顾右盼。

“好啊。”我立刻答应,冉姐做饭好吃,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蹭饭了。

偶尔有一辆慢悠悠的公车驶来,拎着配给食品的市民们顺次而下,好奇地看着这辆横在路中间的军车,和顾盼自雄的预备役中尉。我不理他们,摸出一卷薄荷糖来,一颗一颗地吃。

“江洋,留下来跟我一起吃午饭吧。”冉姐从扶梯边探出头来。

第三粒薄荷糖快要化尽时,手机响了。

老大买下了这栋小楼,冉姐住在这里。

“好啊。新镇江吧。”

天气很好,隔着一层白纱往外看去,都是精致的红顶小别墅。这个别墅区在杨高南路上,地段略偏,房价算不得很贵,普通的一栋买起来也就六七百万的样子。

于是我心里的小野兽开心地跳起舞来,爬上树去钻下洞去,露出它毛茸茸的小尾巴。

阳光从天窗投下来,我坐在白色的真皮沙发上玩魔方,离我不远是一架九英尺的斯坦威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