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还太小，他不知道这个社会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成年人的世界不是每件事都有道理可讲的。
陆延头皮一麻，心说肯定要出事。
这事如果换成四年前的陆延，他也忍不了，他甚至都不会走过去问「你们有事吗」、然后充满火药味地跟对面呛几个来回，他没那幺多话，保準二话不说直接挥拳头上去——哪怕这赛不比，哪怕爽完立马扭头走人。
大炮对着对面几张脸，暗暗握紧拳头，眼睛也红得跟他前阵子染的头髮一样。
「戴鹏，」陆延冷着喊，「叫你别动手你他妈听没听见？！」
大炮几句话将原本并不算大的矛盾彻底激化，纸风车乐队有人讥讽地说出一句：「还练什幺，别练了，我劝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得了——」
李振试图打圆场：「大炮，冷静点⋯⋯」
说什幺的都有。
许烨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没打过架，只被同学单方面欺负过的人：「是啊，有话好好说⋯⋯」
混乱中。
大炮压根不听劝，一拳直冲着纸风车乐队其中一位成员的鼻樑而去——
然而大炮远比他们想的狂多了：「我是谁？老子是你爷爷。我记得你，你那吉他弹得跟屎一样，学了多久，我猜不超过十天。」
事情发生得太快。
「我操，你谁啊，小子做人别太狂。」
话语和人物在这个场景里显得尤为混乱，前后不过几秒钟时间，在大炮那一拳打出去的瞬间，李振和许烨两个人离得远，没来得及拦住他，心说这下完了。
刷票这个词一出，气氛立马炸了。
然而一阵暴乱过后，本以为会出现的场面却并没有出现。
大炮这会儿哪儿还听得进陆延的话：「说谁心里清楚，刷票的也敢在这乱吠。」
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个人集体陷入某种诡异的安静。
陆延来不及阻止，喊：「大炮，回来，别动手。」
无形的硝烟逐渐散尽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大炮身侧那个带着眉钉的男人身上，眉钉再冷也冷不过他此刻的神色。
纸风车：「你小子说谁，怎幺说话呢。」
陆延站在大炮边上，一只手握着大炮的手腕，他手指指节泛着不正常的白，手背上青色的脉络明显突起，脸色也白，这一拳拦得很费劲。
大炮原本就满肚子火，从昨天晚上憋到现在，说出来的话也不怎幺好听：「能，但是不会说话还是建议有些人把嘴老老实实闭上。」
大炮垂下眼，目光触及到陆延拦着他的那只手⋯⋯手腕上的那片黑色纹身，几个尖锐的角正对着他，浑身热度立马消退，头脑也清醒不少。
他语气太沖，纸风车乐队其中一个人说：「怎幺着，这过道是你修的？我还不能在这说话了。」
「大、大哥⋯⋯」
大炮毕竟年纪轻，在霁州那地方土生土长十几年，什幺事都习惯直来直去，他直接把琴放下，走到门口：「有事儿吗你们。」
李振更是说不出话，话卡在嗓子里：「老陆。」
也许含义并不是大炮想的那样，但大炮现在看见他们就不爽，控制不住觉得对方就是在嘲讽他们。
陆延用左手生生挡下了大炮这一拳。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只是因为这一声笑和六个字。
大炮头脑是清醒了，但他还是想不通：「打就打了，怕什幺，有什幺好怂的！」
这天中午，纸风车乐队吃完饭从餐厅回来，经过他们排练厅门口时，有一位成员笑了一声说：「他们还挺努力。」
午休马上结束，结束后就进入下午的录製时间，纸风车乐队和其他排练厅跑出来看热闹的人很快散开。
自从上回舞台上见过一面之后，纸风车这支乐队很少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们也很少花额外的时间排练，摄像机录不到的地方就见不着他们。
走廊上只剩下他们几个。
次日，他们是在午休时遇到的海王乐队。
「闹够了？」
他们这几天刚把编曲做出来，为此熬了好几个通宵，已经在隐隐期待下一个舞台，即使这个消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噩耗，但在没想好对策之前，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全力以赴。
陆延说：「这一拳下去，之后呢，真想收拾包袱滚蛋？由于不良影响被迫退赛你想过后果没有，以后谁提到大炮都知道是那个打人的混子——传出去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牛逼？」
陆延最后只确定下一点：「不管怎幺样，明天排练照常。」
陆延刚才站的位置只能用左手，右手根本伸不过去，他忍着疼又说：「他们队的票有多水、我们这次能不能打不打得过暂且不论⋯⋯戴鹏你想过没有，给我们乐队投票的几万个人都在等我们下一次演出。」
更加不会妥协。
陆延说的这些是大炮完全没想过的问题。
但陆延从来不信命，也不认命。
大炮愣在门口。
和资本比起来，他们V团实在过于渺小，无疑是鸡蛋碰石头，轻轻鬆鬆能把他们捏死。
陆延说完这句，没再看大炮有什幺反应，转身去洗手间。
陆延也还在理头绪。
陆延走后，李振心情複杂地拍拍大炮的肩说：「我去看看他。」李振走之前忍不住多说一嘴，「还有你大哥那不叫怂。」
许烨问：「那我们怎幺办？」
「挥挥拳头上去也不叫强，那太容易了。」
最先开口的是大炮，他脾气炸，嘴里全是髒话：「他妈的⋯⋯」
大炮缓缓蹲下身，抓着头髮沉默。
简单讲完来龙去脉后，全队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振看着大炮这样，知道他是明白意思了，于是没说后半句。
自以为手气最佳的李振：「⋯⋯」
李振跟着进洗手间的时候，陆延正在用凉水沖手腕。
「由于我团鼓手手气实在是太好，」陆延说，「我们乐队这次对上的是个刷票队。」
整个洗手间里只剩下水龙头的哗哗声。
李振：「怎幺还扯上我了。」
李振：「你手没事吧，我记得这好像有医务室，过去看看？」
「在说之前你们做一下心理準备，特别是李振，老振你最好躲远点，我不敢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陆延：「没事，过会儿应该就好了。」
陆延打断他们：「你俩停一下，我有个事要说。」
李振：「去开个什幺药膏，止疼喷雾之类的也好。」
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一个上铺一个下铺，恨不得隔着床板打架。
陆延沖了会儿，把水龙头关了：「那些东西我都有，真用不着。」
「美什幺美，她跳舞虽然一般但唱歌好，声音特空灵⋯⋯你去听一听这天上有地上无的神仙声音！」
陆延又靠着洗手池说：「不就是一拳吗，老子一个大男人，别说是一拳了——」
「她跳舞跳成这样你也喜欢，你去品一品我家这位的美貌！」
「得，话说到这差不多就行了啊。」李振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就知道你要装逼。」
这个点大家基本都準备睡了，走廊上空无一人，陆延回到自己宿舍，大炮和许烨因为各自支持的女偶像又开始互相嘲讽。
陆延笑笑：「你妈的。」
走之前他最后看一眼肖珩的改编版应援语才把手机还回去。
隔了会儿，李振又说：「那孩子还是太小，别跟他计较，我看他也知道错了。我像他那幺大那会儿脾气比他好不了多少，长大也得有个过程是不是。」
陆延问南河三借了根菸，坐在他们宿舍把烟抽完。
「是，」陆延胡乱用衣摆擦擦手说，「没打算跟他计较，我就是刚才憋完大招，手疼，又想来个完美帅气又有威慑气势的退场⋯⋯」
南河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对了。」陆延说到一半，话题一转，「关于海王队，我昨天晚上想到个对策。」
陆延沉默一会儿。
五分钟后，乐队四人聚集在排练室里。
南河三又问：「纸风车的事我听说了，这才第二场，你们打算怎幺办。」
大炮见陆延进来，猛地站起身：「大哥，对不起，我⋯⋯」
陆延在霁州那几年确实不喜欢接触人，行事想法也幼稚：「那会儿⋯⋯叛逆期。」
陆延往麦架边上的高脚凳上坐，腿被拉得老长，男人之间没那幺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比了个静音的手势：「这页翻篇了，下回长点记性。」
南河三似笑非笑：「长大了。以前你出了名的冷，好些小姑娘想接近你都不敢找你要手机号，后来找的我，我一週得给你打发掉不下十个。」
大炮：「我一定牢记大哥的教诲！」
陆延被刚才刷票的消息震得还没缓过劲来，脑子里乱得很，也不去纠结「恶霸」这个词：「我就借个手机，你们乐队键盘手不至见谁都说我一顿吧。」
陆延：「我说个事。」
「翔子说的厕所恶霸就是你？」南河三问。
陆延的对策很简单，票数作假不可能查不到痕迹，不管是哪种方法，假的成不了真。
陆延在高翔寝室里坐了没多久，南河三中途洗完澡进来，两人简单聊了两句。
「所以我们先得证明它是假的，然后再网络曝光？」李振听明白了，「可我们怎幺证明它是假的？」
老子他妈打死你。
许烨好歹是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现在是大数据时代，它很大可能是用刷票软件盗用其他用户的帐号刷上去的，要是现在给我一台电脑，我可以试试。」
看到第一句的时候陆延还有点感动，然而第二句一出来，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连手机都没有，电脑就更别提了。
-你爹永相随。
李振头疼：「那咋整。」
-延延勇敢飞。
几个人头对头凑在一起，围成一个圈。
肖珩今天凌晨发过来的一句话是挂在七区楼外的土味应援里的，不过是改编版。
陆延在这个圈里，伸手打了个响指：「所以我们第一步，找外援。」
陆延看了两眼票数后又退出去，登录微聊帐号，点开肖珩那个乍一看还是一片黑的星空头像。
高翔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个没有睡好觉，被恶霸拽起来问「手机在哪儿」的夜晚了。
但纸风车这个讨论度明显低一截的乐队投票数却是他们乐队的两倍。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这回恶霸长了四个脑袋。
Vent乐队靠着陆延第一期的几个经典镜头和亮眼的舞台表现，话题度一直不少，按理来说票数不会低。
他用力揉眼睛，确认不是自己眼花，而是今天晚上确实来了四个人。
陆延点进新出的投票榜。果然，投票榜上纸风车乐队一骑绝尘。
高翔：「陆延你不是人，你不但自己要用我的手机，你还要带那幺多人过来一起蹂躏它？！！」
这还是头一回。
陆延这天穿了件戴帽子的卫衣，他动手前将头微微向后仰，帽子顺势滑落：「少废话，东西呢。刚在你床底下摸半天没摸到。」
陆延虽然经常找他借手机，但除了上线几分钟看看肖珩的聊天框以外，很少会去搜这个比赛的相关动态，免得看了之后想太多容易分心。
高翔起来给他们拿手机：「⋯⋯在我洗脸盆里，用毛巾盖着的，不是你们那幺多人要干什幺啊？」
这氛围真整得和坐牢似的。
陆延说：「老子今天要逆天改命。」
还出去之后。
高翔：「⋯⋯」
高翔：「⋯⋯」
熄灯后的宿舍漆黑一片。
陆延接过：「出去之后，这份恩情我会还给你的。」
几个人围着高翔的手机蹲成一圈等手机开机，高翔也感到好奇，加入进这个圈跟他们一起蹲着。
陆延摁着高翔的脖子叫他赶紧把手机拿出来，高翔无奈只能下床，掀起床垫，在床垫下面的一个夹层里掏出了手机，行事畏缩：「喏。」
手机开机后，连上网，陆延还没来得及把高翔的帐号退出去，就看到通知栏里跳出来一个消息：惊！纸风车乐队被曝投票数据造假！
另一边。
这消息震得陆延下一步都不知道要干什幺了。
葛云萍走出去：「⋯⋯但很可惜，他们这次只能走到这里了。」
高翔解释说：「那是我关注的一个推送号，每天都推送一些咱比赛的大小八卦动态什幺的⋯⋯不过海王怎幺这就被曝了？这届网友这幺优秀的吗。」
咔哒一声，门开了。
陆延没有说话，但他心跳越来越快，他心底隐隐有个预感。
葛云萍伸手开门，手握在门把手上：「我也想继续观察下去。」
直到他动动手指点进去，完整的推送博展现在几人面前。
葛云萍拎起包，往门口走：「我原先对这支乐队关注度很高，或者说在地下有这样一支各方面来说都具有主流特质的乐队，让我感到意外。」
今天下午，网投通道才开不到一天，一位网名叫XH的网友深度解析了纸风车乐队的一系列刷票操作。近三万票居然都是由五台电脑操作完成的！从这名网友放出来的图里可以清楚看到，这些投票帐号登录使用时的电脑IP完全相同⋯⋯
沈城微愣。
从截图里看，XH这条微博发得言简意赅，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
葛云萍：「按实力来说确实没问题，只是⋯⋯可惜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了很多字，但这些字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剩下的只有两个英文字母。
沈城：「我再刷会儿微博，你看今天热搜没有。」说到这，沈城语气雀跃，「我的歌挂了一天——你觉得最后谁会赢？别的不敢说，但是Vent这支乐队能走到最后挺进三强绝对没问题。」
XH。
葛云萍和沈城是老朋友，她神情放鬆下来，手插在口袋里问：「你什幺时候走？刚开会看你刷半天手机了。」
陆延半天没说话，李振却看得万分激动：「这位网友真是好人啊！苍天有眼！」李振激动完，回过味来，「不过这位XH⋯⋯等等，XH，怎幺感觉那幺熟？」
会议室里除了她，还剩下沈城，沈城从手机屏幕里抬头，调侃道：「葛老师辛苦，葛老师慢走。」
高翔也被这样一出转折弄得特激动：「怎幺着，认识？」
葛云萍转身：「行，我一会儿就下去。」
陆延说：「认识。」
有人推门进来，喊她：「葛老师，叫的车已经到了。」
高翔看向他：「谁啊？」
这叠纸最上面那张写的是：纸风车乐队，所属公司，腾翎娱乐。
陆延盯着那个XH，心头一动，又想到昨天晚上，肖珩发过来的那句土味应援。
她身后的长桌上摆着一叠纸。
-延延勇敢飞。
会议刚结束，葛云萍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于是陆延脱口而出：「我爹。」
录製基地会议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