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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陆延回想到这里,没再说下去,停顿几秒缓了会儿。

⋯⋯

他呼出一口气,儘量用轻鬆的语气说:「但我弟这个人,不仅吉他弹得牛逼,歌唱得也不错,他很快重整旗鼓,带领新乐队走向辉煌⋯⋯」

「你要不想你乐队那帮人再出什幺事,晚上八点来包间,」那声音说着笑了一声,「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把我开的酒都喝完,这事咱就一笔勾销。」

陆延说着,发现肖珩原本夹在手里的那根菸又被他叼在嘴里,男人咬着烟,低头看他,眼眸深沉,嘴里冒出两个字,打断了他:「名字。」

紧接着又是另一个声音。

「什幺?」

「我昨天晚上回家路上,从天而降一个麻袋,操,给我一顿揍⋯⋯」

「龙什幺玩意的,」肖珩又眯着眼把烟拿下来,说,「叫什幺。」

「怎幺回事?」

可能是听肖珩喊他儿子喊多了,陆延觉得肖珩现在这个样子,真跟养了个儿子,儿子还在学校被人欺负一模一样。

「——老七,老四被人打了!」

哪个畜生动你。

陆延原本没把这个小龙放在眼里。

你跟爸爸说。

那天龙哥和一群混混朋友去酒吧,在酒精和灯光的刺激下,眯着眼睛发现台上那位引得全场尖叫的吉他手是位「老熟人」,他把酒杯砸在桌上,啐了声说:「妈的,这小子现在这幺风光?」

陆延说:「那个龙什幺玩意儿的,搞走私,早被抓进去了。」

龙哥是上职高之后才混出「龙哥」这个名号,以前叫「小龙」,被陆延摁在学校水池子里揍过。

肖珩没再说话。

地痞流氓间的矛盾,有时候不需要理由,四个字看你不爽就是最好的理由。

沉默一会儿,他才用那根菸指指陆延的手腕:「什幺时候纹的?」

队长拍拍他的肩,走之前提醒他:「小心点。」

陆延去看自己手腕,手腕上是七个角的黑色纹身。

陆延把吉他装回琴包里,一时没想起来那个「龙哥」是谁。

时间隔太久,具体哪一天陆延自己也记不太清:「应该是第一次去防空洞面试的那天。」

一次演出结束后,乐队队长走过来说:「老七,最近有人一直在酒吧里打听你,叫什幺龙哥,你认不认识?」

出事后,他高考也没去考,直接背着琴,拿着「学费」坐火车到了厦京市。

——然而以前走过的那段「错路」却不肯放过他。

离开霁州,冲出来了,却是以意想不到的狼狈姿态。

高考前,他提前攒下C大的学费和一张去厦京市的单程票。

那笔学费成为他在厦京市生存的一笔生活费,他租完房,头几个月关在房间里几乎闭门不出。

想脱离,想跟这里的一切说再见。想冲出去。

陆延记得他出门去防空洞的那天,天色明朗。

那会儿他每天想的都是: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你来面试?」

中途跑去组乐队后有了收入,陆延彻底从亲戚家脱离出来,平时住学校,放假就住酒吧杂货间。

「嗯。」

从这把烧火棍开始,一玩就是七年。

「玩哪个位置的?」

由于条件有限,他攒钱买的第一把吉他是把最低级的烧火棍,没有人教,只能自己一个音一个音去试。

「唱歌。」

那是陆延第一次知道「摇滚乐队」。

陆延又说:「主唱。」

劣质的车载音响还夹杂着雪花声底噪,但即使再劣质的音响也遮盖不住那份磅礴的力量感。

陆延当时没经验,唱歌水平也远不如现在,面试一个都没选上。后来V团刚组起来那会儿,他们乐队演出水平也算不上好。

⋯⋯」

他从防空洞走出来,回去的路上走错路,正準备找导航,看到对面有家纹身店。

你会比谁都高比谁都更接近天空

他蹲在路口,低头看一眼手腕上那道醒目的疤,想了一会儿站起来,走了进去。

依然相信着

纹身师傅很热情,问他想纹什幺样的。

再度停下了脚步

陆延说:「不知道。」

「被突然下起的雨淋湿的你

「帅哥那你看看咱家的图册,上头都是些热门图案,你看看有没有相中的。」

一群不良少年骑着摩托车从他边上载着歌开过去,鼓点、吉他、贝斯,男人的歌声——整首歌像被摩托车掀起的那阵风一样席捲而来,带着从绝望中挣扎出来的希望:

那本图册头一页就是一头龇牙咧嘴的大猛虎。

他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纹身师:「这个好!纹的人可多了这个!」

他从亲戚家出来,在街上乱晃,刚打完架,身上挂了彩。

陆延:「⋯⋯太猛了吧。」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深夜。

纹身师:「那你再往下翻翻。」

终于有一天,挣破了一道口。

翻半天后,陆延把目光落在角落里一颗黑色的星星上。

但那种状态并不好受,压抑、迷茫⋯⋯种种情绪不断挣扎碰撞。

在纹身师嘴里,哪个图案都是大热门:「这个也好,你看这个五角星⋯⋯」

陆延那时候确实厉害,混了一段时间,学校里没人再敢招惹他。

「七个行吗。」

「知道了,」肖珩说,「厉害。」

「啊?」

要把陆延嘴里那个靠拳头打出一片天的不良少年,和被打飞两米远的怂狗联繫在一起着实有些困难。

「七个,」陆延说,「换成七个角。」

见他不相信,陆延继续强调:「是真的厉害。横空出世,打出一片天。」

纹身师:「加两个角是吧,行,我努力努力。」

肖珩看他一眼,没说话。

玩吉他的那七年,和老七这个名字,最终还是化成一片无比尖锐的刺青,覆盖掉那道疤,永远刻在手腕上。

陆延又强调:「那会儿他打架还挺厉害的。」

陆延又简单把今天遇到大炮的事三言两语说完,正打算从沙发上站起身,去厨房煮碗麵。

「所以我⋯⋯我弟弟在道上混了一段时间,」陆延说,「不良少年你知道吧,就那种。」

干点什幺都行。

这种感觉就像有无数双手抓着他,抓着他往下拽。

他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件事,V团那帮队友朝夕相处三年多,就连第一个被他拉进团的李振也不知道他以前是玩的是吉他,他说完才体会到一种无处遁形的窘迫感。

——在那种地方,你不动手,就只有被别人打的份。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搭在他头上。

环境是很可怕的一种东西。

紧接着,是从头顶传过来的一句:「啧,所以你就跑?除了跑你还会什幺?」

刚上初中,他开始逃课,打架。他也不愿意呆在那个所谓的「亲戚」家里。

陆延怔怔地抬头看过去。

谁谁谁走在路上被人捅了几刀这种压根算不上什幺新闻。

撞进了肖珩的眼睛。

霁州的天没几天是晴的,毫无秩序可言,满大街都是地痞流氓,疯起来不要命,出了事谁也不敢管。

肖珩压根想像不到,他一个人背着琴来到厦京市是什幺样的心情,去防空洞面试主唱又是什幺心情。

葬礼刚过,陆延被一位陌生女人领着坐上开往霁州的火车。

陆延身上那种坚韧到彷彿能够冲破一切的力量远比他想像得还要强烈。

爷爷去世后,他被接到远房亲戚家——没人愿意白养一个孩子,那位和善的老人也明白,所以老人临终前把辛苦攒了大半辈子的那点积蓄包在一块洗到发黄的白布里,颤巍巍地交到亲戚手上。

但比起感慨这个人真坚强,肖珩却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陆延闭上眼,眼前仍然能浮现出霁州混乱又萧条的街道,走两步就是一个污水坑。

肖珩见他抬眼望过来,手在他头顶轻拍了一下,说:「——有什幺不敢见的,你现在也还是很牛逼。」

「你刚来那会儿是不是感觉下城区挺破的?」陆延目光放远,盯着面前那堵空白的墙说,「可对我来说——下城区真他妈是个好地方。」

很平常的口吻。

他不知道,但很明显,那个拍身份证都能染髮戴耳环的地方应该好不到哪儿去。

陆延眨眨眼,却发现眼泪不知道什幺时候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霁州。

他缓缓低下头。

肖珩刚才看过他身份证。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他不自觉地用舌尖去舔下嘴唇,在这种窒息的乾燥里,他开口说:「你知道霁州吗。」

他其实很少哭。

有点乾。

甚至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四年前听到医生说「你可能弹不了吉他」的时候他没哭,放弃高考他没哭,乐队解散他还是没哭。

陆延话题止住,他沉默一会儿,舌尖还残留刚才那股烟味。

他想,咬咬牙。

肖珩打断道:「吹到这就行了。」

往前走。

这人没完了还。

——而现在所有情绪彷彿都找到了一个宣洩口。

陆延:「我弟弟,舞台王者,吉他天才——」

一件压在心底从不去想的事,重新拨开层层盔甲亲手挖出来,原来比一直压着轻鬆多了。

陆延这话说得很明显,简直就是「我有个朋友」的第二种版本。

肖珩手还搭在他头上,想说狗儿子,话在嘴边转悠半圈,最后还是说:「延延真棒。」

然后又说:「不光牛逼,还特别帅。」

作者有话要说:注:歌是L团的《虹》。

陆延说完,喉结动了一下。

然后因为我们那儿初中是四年,六年级算在初中里,叫预初,加上高中三年,就是七年,但是我今天搜了一下发现只有上海这样干= =而我从小到大都以为初中是四年,非常懵。

陆延忽然抓住他的手凑上来抽菸的那一刻,他能清楚地看到陆延高挺的鼻樑,低垂的眼,以及睫毛煽动时、覆在眼底投成的那片阴影。

大家忽略这个点叭⋯⋯反正延延是玩了七年吉他ORZ

肖珩手里那根菸明明还剩大半截,却无端地觉得夹着烟的指腹隐隐发烫。

还有除了七对延延的寓意,七芒星这个词条本身的意思也是一个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