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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凤凰涅槃 第十八章

“就下碗普通的面,清汤面,放点青菜,再帮我打个荷包蛋。”

他别着身子在门口听。

“姑娘,这不是酒店服务,菜单上也没,得另付钱啊。”

一万三小跑着过去,后厨的门开着,炎红砂在里头,正跟一个戴厨师帽的厨师比画着说话。

“嗯。”

一万三出了电梯,大堂不见人,向前台打听,服务员给他指路:“喏,去后厨了。”

过了会儿,里头没动静了,一万三伸头去看,炉灶上搁了一个砂锅,火舌舔着锅底,厨师正用兜网洗着小青菜,炎红砂坐在小板凳上,抱着膝盖,一直盯着砂锅看。

电梯停在底楼,看来红砂下去了,一万三犹豫了一会儿,也下去了。

一万三退出来,忽然转身,跑回到大厅,乘了电梯上楼,出来之后,一路跑到房间门口,砰砰砰拍门。

是吗,一万三觉得奇怪,想了想,还是开门出去了。

曹严华开得很不耐烦,还埋怨他:“出来进去的,也不知道带卡。”

“人家去买女孩儿用的东西,你怎么什么都问。”

一万三一把推开他,几步冲到炎红砂的行李面前,把拉链拉开了翻着看,木代奇怪:“一万三你干什么?”

他赶紧吐了水,抹了嘴出来问木代:“二火出去干吗?”

他不答,一样样地翻,捏到行李袋内层,硬硬的,好像是卡,赶紧拉开。

一万三在洗手间刷牙,正咕噜噜漱口,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炎红砂开门出去的背影。

曹严华好奇地凑过头。

回到酒店已经很晚,曹严华对着倒计时牌卡几乎垂泪:“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变‘12’了啊。”

一万三看炎红砂的身份证,有点闷闷地:“咱们都是傻子啊……今天是红砂生日……”

“兴趣不大。”

炎红砂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条,一根一根地拈咬,荷包蛋是溏心的,用筷子捅破,金黄色的心流出来,洇在面汤里,简直称得上是幸福了。

曹严华问他:“怎么样,解放吃豆皮吗?”

她努力去拖时间,想让这一碗面吃得时间久些,拖得厨师都不耐烦了,拖到最后一口面汤都被她喝下了。

他回来的时候,桌上还是热闹,热气熏得人的脸都看不清了。

她把空碗放进水池里,说:“不好意思,麻烦你洗碗了。”

……

然后才出来。

“抱歉啊姑娘,我们这火锅店,没面条……”

她进了电梯,按好楼层,安静地一路往上。

“能给做碗面吗,想吃面条。”

从前,每次生日都过得隆重,炎老头会专门在大饭店包个包房,上一大桌精心烹饪的菜,她尽可以浅尝辄止,也可以一筷子不动,但最后上的寿面要吃。

他兴致勃勃地挑了根豆皮过去,走到半路时,看到去洗手间的红砂正在跟店老板说话。

最简单的那种,银丝面,绿叶菜,打一个荷包蛋,炎老头说:“这是长寿面,长命百岁,一定要吃。”

“我去试试。”

电梯内里是模糊的镜面,她站正,盯着自己的影像看,然后挥手,说:“生日快乐。”

曹严华正忙着把羊肉片往辣油碟里滚:“豆类是吃的,豆皮就不懂了。”

出了电梯,走廊里静悄悄的,她用门卡开门,嘀一声。

吃到一半时,一万三筷子拈起一根豆皮,问曹严华:“曹解放吃豆皮吗?”

屋子里黑漆漆的,大家都睡了,真是的,也不等她。

这热闹竟与它无关,曹解放多少有点小忧伤。

炎红砂噘了噘嘴,摸着黑,脚步放轻往里走。

曹解放被拴在靠门的小桌角上,因为店主抱歉地要求了:“鸡就别乱走了吧,这火锅店,万一滑着烫着……”

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刺啦一声火柴划着的声音,一小朵温暖的焰头亮在暗里,渐渐地晕开黑暗,她看到持着火柴梗的木代,小心地去点蛋糕上插着的数字蜡烛。

他们到得晚,已经过了饭点,只他们这一桌客人,正当中的桌子,大鸳鸯锅烧开,清汤滚,鲜红的油泛着香,牛羊肉片、鲜藕、土豆、鲜虾、豆皮摆满了两桌子,火锅的热气往上翻滚,好不热闹。

23,那不是自己的年龄吗?

曹严华来了精神:“火锅吧!小罗哥,回去的那条路上,有个‘重庆老火锅’,我惦记好久啦。”

蜡烛点起,团光渐渐晕开,炎红砂看到木代、罗韧还有一万三,堆放着的蛋糕盒、纸碟、塑料餐刀、生日礼花筒,她感觉有点像做梦,眼前渐渐模糊,炎红砂使劲闭了下眼,又吸吸鼻子。

为了鼓舞士气,罗韧提议回去找个馆子大吃一顿。

看到木代笑着说:“红砂是个小可怜儿,过生日怎么不说呢?”

第三天,再次一无所获,倒计时的牌卡眼见翻到“13”,车里的士气低落到极点。

炎红砂干巴巴地回答:“因为你们都挺忙的……”

其间他跟万烽火通过电话,暂无进展。神棍也打过电话,他倒是万事不愁,说:“那我就不急着过去了,再研究研究——这银眼蝙蝠,说什么都不飞呢。”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就那么在原地蹲下来,抱着膝盖哭起来。

罗韧几乎要怀疑自己这方向究竟是否正确了。

木代忽然也有点绷不住,伏到罗韧怀里偷偷擦掉两滴眼泪。一万三过去,想扶炎红砂起来,炎红砂抱住他的胳膊,继续呜呜呜地哭。

第二天分了两组,扫过的地方是多了,但结果还是同样,不是所有的坟都会有墓碑,大多数墓碑只是“先考×××”“亡妻××氏”,即便有字,也形成不了信息。

一万三说:“二火啊,别太感动了……”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炎红砂还是哭,一万三有点无奈。

出谷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回去的路上,曹严华居然主动提议说,这样速度太慢了,要么明儿个分组吧。

“这样,二火,打个商量行吗?准备得仓促,也没给你买礼物,你要这么喜欢这条胳膊,你拿去算了,没事还能挠挠痒……”

说来也怪,修了这座坟之后,曹严华心里倒不怕了,絮絮叨叨跟一万三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人要是真的死后有灵,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不是坏人,会保佑咱们的。

炎红砂扑哧笑出来,把他胳膊甩开,吸了吸鼻子,说:“去你的。”

的确如此,这一天下来,他们扫了四个山头,一无所获,遇到一座明末的坟,大概是被盗了,棺盖斜开,满目凄凉,有点瘆人,几个人一合计,还是填土葬了,也算功德一件。

于是她擦干眼泪起来,被簇拥着到蛋糕边,她左右看看,奇怪地问:“曹胖胖呢?”

休息的时候,罗韧站在高处看远得望不到边的幢幢山头,有些发愁:这才是他们到的第一个峡谷的第一个山头,这速度……实在堪忧。

罗韧朝里屋努了努嘴:“来了。”

这座山头扫过,花了两个多小时,约莫二十座,年代上,有民国的,也有晚清的。

话音刚落,里屋的门开了,那里的灯光大亮,曹严华一脸肃然,抱着一束花,满天星夹着百合、郁金香、鸢尾,脚边站着曹解放。

坟的分布看不出什么逻辑,有的是孤坟,有的是同姓三五个聚在一起,有的砖砌石修,有的就只是插了个木桩,刻字权当墓碑,几百年风吹雨打下来,字早已看不清了,朽烂的木头缝里甚至长出木耳来。

炎红砂看见曹解放就喷了,也不知道曹严华怎么想的,拿透明胶绑了朵万寿菊在曹解放脑袋上,曹解放翻着白眼,一副没好气的模样。

林子里有点暗,几个人自然形成分工,木代帮罗韧打手电,让他看清楚墓碑上的字。至于曹严华,他的手几乎一直合十在胸前,随时随地朝向四面八方,一路都在“打扰了”“别见怪”。

曹严华抱着花,郑重地向炎红砂走来,大家让他担负献花大任,他力图走出红毯一样的效果,然而显然事与愿违:炎红砂爆笑,一万三扶着桌子就蹲下去了,木代笑倒在罗韧怀里。

他们先烧香,团团四拜,饶是如此,上第一个山头的时候,大家的心还是怦怦乱跳,忍不住要屏住呼吸,总觉得自己是外人,进了另一个地界,哪里都要注意,哪里都要小心。

曹严华讪讪,只好说:“红砂妹妹,大晚上的,实在买不到礼物,店都关门了,我们都说好了,先欠着,一定补。”

如果能分组作业,大概效率会高些,然而没等罗韧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曹严华已经哆嗦开了:“我觉着吧,大家一个挨一个的,别走散了,这样踏实点。”

炎红砂几乎笑出了眼泪,接过来,说:“好。”

这“扫墓”的工作量不算小,而且据当地人说,山里没有形成固定的墓葬群,也就是说,各自为葬,葬得高、低、近、深,全看户主的财力和当时风水先生的选址。

然后许愿,烛火摇着曳着,她一直盯着看,说:“我希望,我们明天就能找到关于这个垄镇的线索。”

山头很多,一个连着一个,木代拿望远镜扫了一下,隐隐地,每处山上,都能发现一两座隐在长草间的碑。

木代急得跺脚:“红砂你傻吗?不行,重新来,许一个关于你自己的,美好幸福的。”

沿途像是峡谷步道,两侧山上,树高林密,遮天蔽日,带着森森的冷意——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心理作用。

炎红砂不确定:“真要重新来吗?”

他们下车,各自背包,带干粮、水,徒步往里走。

一万三说:“重新来吧。”

到达城外山口,车子不好再进,曹解放被留在车里——它要是进山“呵哆啰”乱叫一通,太不庄重了。

炎红砂想了想,又说:“我希望,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还能在一起,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就算头发白了,还能一起过生日,一起出去玩儿。”

曹严华唯唯诺诺:“小师父说得极是。”

说完了,她低下头,呼啦一下子,吹灭了面前的蜡烛。

“我让你烧个纸怎么了,是礼貌。你去人家拜访,还要拎上门礼呢,装修吵到邻居,还要提前打招呼让包涵呢,怎么就成了迷信了呢?”

第二天曹严华醒得最早,昨晚上的生日宴振奋了士气,他周身鼓荡着马上投入工作的豪情——他唰地从床上跳下来,还把挤一张床的一万三的被子也掀了:“三三兄,快起来,扫墓去了!”

她居然管那个叫“房顶”,罗韧真是哭笑不得。

在一万三咆哮之前,他一溜烟蹿到客厅,唰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木代温温柔柔地说:“曹胖胖,你想啊,人家都死上百年了,安安稳稳在地下躺着,不知道有多清静,突然之间你就跑去了,带了一身人味儿不说,还在人家房顶周围跑来跑去……”

傻眼了,阴天。

曹严华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小师父,你这太迷信了吧,越说我越怕。”

身后沙发上,罗韧伸手遮住眼睛,打着呵欠坐起身,说:“今天天不大好,大概要下雨。”

她一路嘱咐:“到了地方之后呢,我们先统一烧个香,拜一拜。要怀着一颗恭敬的心,不要大声喧哗,在里头走的时候呢,随时注意说‘打扰了’……”

……

上车的时候,这问题有了答案,木代拎了好几刀黄纸回来,还有线香和纸宝。

还真叫罗韧给说中了,天色一直不好,像老天挂了脸,他们自己也紧张,和时间赛跑,下意识地分得更开——虽然还在同一座山,但几乎是一个人排查一片区域,山里信号不好,对讲机就派上了用场,一人腰里别一个,颇为拉风。

他又纳闷地瞅对面小区:“我小师父带红砂妹妹去干什么呢?”

中午过后,墨云翻上山头,黑压压的,几乎压上林梢,虽说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是跟晚上差不多了,几个人刚翻完半面山,正准备从另一面排查下去,半天上忽然划过豁亮的一道闪电。

曹严华没好气,瞪着脚边笼子里欢欣雀跃的曹解放:“你蹦跶啥?这种山里的鸡没文化,不适合你。”

罗韧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雨衣都穿上,下了这座山就回,这场雨不小。”

“哎哎,胖胖,进山要当心啊。”他对着单页念,“秦岭山系,野生动物丰富,还藏匿着野猪、黑熊……还有还有,世上最丰富的雉鸡类族群……解放脱单有望啊。”

岂止是不小,简直是顷刻间倒了下来,噼里啪啦,雨滴子像小石块一样往人头上砸,对讲机里一片鬼哭狼嚎,曹严华抱着头就往山下跑,风大雨大,眼前的水连成一片,就听罗韧在喊:“往大的树下躲,这是急雨,下不长,别往下跑,会摔倒!”

这一带景点挺多,毕竟年代久远,加上函谷关自古就被称为“第一雄关要塞”,辐射的周遭鸡犬升天,是个景点都被冠以“精华”“必到”。

曹严华心里一急,一个步子没收住,脚下一滑,整个人滚了下去,其他人的四部对讲机,几乎同时传来他骨碌碌滚的声音:“啊呀啊呀呀呀……”

出发之前,罗韧去前台又续了两天房,一万三抽了张通县的旅游介绍单页,看得津津有味。

木代和炎红砂大叫。

举手表决,全票通过,虽然曹严华那只手举得好不情愿。

木代叫:“抱头,腿护胸……”

毕竟,如果“上山”是本地世世代代的传统,那么,那些镇上的人,什么私塾的卫老夫子、卫姑娘,应该都在山上躺着,运气好点的话,看看墓志、碑记,也许能有点线索。

炎红砂叫:“抓住,抓住!有什么抓什么……”

三是综合这两天打听到的,那个“垄镇”可能真的毁得不剩什么,这种状况下,从活人身上没突破,只能靠死人了。

一声闷响,好像是摔在哪儿了,但听声音,不是很重。

二是万烽火那边进展不大,他们不能坐着干等,总得做些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以秒计的静默,奇怪,他那里的雨声都似乎小了不少。

一是时间不多,只剩15天。

一万三试探性地叫:“胖胖?”

罗韧的理由有三。

罗韧沉声:“可能是摔晕了,也可能没回过神。曹严华,讲话!”

一听说要进山,而且是去看坟地,曹严华的一张脸简直拧成了苦瓜了。

顿了顿,曹严华的尖叫声蓦地传来:“狗!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