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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凤凰涅槃 第十三章

匣子里放了一块木版,上头密密麻麻,有字有画,版面分成了一小格一小格,每格一平方厘米左右,右下角留了个空,方便把字版一块块拆除。

下头百分百有夹层。

有点像小朋友玩的九宫格拼图,只不过这个版格更多罢了。

神棍之前拿尺量过,这木匣的高度在30厘米左右,但是盖子一开,内里深度不过5厘米。

取出木版,看到平滑的匣子底面上,有两个一平方厘米左右的凹下的方格,凹纹都是鸢图。

咔嗒一声启匣,风平浪静,目光所及,木代“咦”了一声:“这么浅?”

又是鲁班手笔?

其实帐篷窄小,真要中了上述的猜测,谁也跑不掉,不过师父梅花九娘好像没提过这个匣子是危险的,只说“打开了就明白了”。

神棍心中一动,从木版留空的位置卸了一两块字模下来——字模正面是字,背面是反的鸢图凸纹,细细去看,一块上的鸢抬头,另一块上的低首,心念一动间,又多拆了几块,果然,小鸢图看着相似,其实无一雷同。

大家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后缩:谁知道里头会冒出来什么呢,毒雾?暴雨梨花针一样的暗器?或者轰一声就炸了?

神棍兴奋:“我知道了,这个匣子是机关套机关的,应该有好几层——第一层是一块活字的字版,每一块字模都能拆卸,底面有鸢图,要选出其中的两个字模,摁进凹下的方格里——摁进之后,下一层可能会出现。”

她把左右的衣袖都卷到肘弯,长吁一口气,伸出手去,手指在匣盖旁停了一会儿,慢慢揭开。

一万三皱眉,觉得这个鲁班未免有点太过显摆了:知道你聪明,但你能不能适当低调点?把银眼蝙蝠和观四牌楼搞得那么玄乎也就算了,连个木匣子都要机关套机关,至于吗?

驰送云岭之下、观四牌楼,木件钥匙是交给她的,秘密是师父梅花九娘告诉她的,而上一轮收服凶简的领头者,又是她师门的祖师爷,这头一个开箱启匣的,也理应是她。

罗韧想到了什么:“这个活字的字版有点像活字印刷术。但我记得,活字印刷术好像是北宋毕昇发明的吧?这跟鲁班的年代,差了近千年。”

木代说:“我来。”

曹严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罗哥,鲁班这个人,你还不了解他吗?典型的关门吃独食。造了个能飞天的木鸢,你见他把技术传给谁了?这活字木版是他先发明的也说不定啊,但他就是不吭气,以至于那么多年之后,毕昇才发明出来——他要是有点共享精神,中华民族的科技水平早突飞猛进了,第一个登月的,怎么也轮不到美国啊。”

神棍伸手去开盖,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缩回来。

真看不出来,曹严华的玻璃心下,还有颗滚烫的爱国心。

曹严华有点不自在,黑匣子,总让他想起飞机失事后救援人员第一时间寻找的那个东西——这个晚上,太多迹象会引起人关于死亡的不祥联想了。

不过说得倒在理,罗韧苦笑,又提醒神棍:“看看木版上都讲了些什么。”

围坐的中央处,是那个黝黑的匣子。

神棍从挎着的布袋里翻出一个折叠放大镜,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就着木版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越来越怪,说:“小萝卜,你找纸笔出来,咱们得画一画。”

帐篷里,手电吊在中央和四壁,照得内里亮如白昼,所有人围坐成圈,门上的拉链一拉到底。

由于出发得仓促,没有备纸,罗韧从背包里翻出搭帐篷备用的垫布,招呼大家帮忙铺展开,又扔了两支荧光记号笔上去。

罗韧找了根细绳,一头拴在地钉上,另一头系了曹解放的腿,让它在外头“有限地自由活动”。

神棍一直皱着眉头看木版,苦苦思索的模样,看完了,传给炎红砂,她一见满屏蚂蚁爬一样的笔画就发怵,一瞥之下,只看到一个阴阳太极图,顺手就把木版丢给边上的罗韧,向神棍说:“你给讲讲呗。”

这观四牌楼,并没有锁的形态,却完全符合锁的原理,造在夜半断流、白日却河水潺潺的河底,玻璃体凝时如金,启时如水,确实是个天然形成、会意而又象形的“锁”。

神棍揭了记号笔的笔盖,斟酌着怎么样开启话题。

篆体的“锁”(鎖)字,左半部是“金”(釒),右半部是上下结构,上面是“水”(氺),下面是繁体的“贝”(貝),用金用水,去藏有价值的宝贝。

“这个木版上,有一个阴阳双鱼太极图,历史上传说,太极图是宋朝的陈抟老祖画的,但是,因为这个图很简单,我们不排除陈抟之前,就有人画出来过。”

七根鲁班造的木件跌落地上,神棍猜测,这也是一个机关——再次把木简推进去之后,这玻璃体应该可以恢复原样。

他趴在篷布上,画了一个阴阳双鱼,手不稳,乍看像个压扁了的鸡蛋。

而“类玻璃体”已经扭曲变形,中央有一道往外弹射的道线,恰是那匣子出来时瞬间的模样,拿手电去敲,铿铿然金石有声,重又冰凉坚硬如初。

“太极图有一种周而复始、首尾相衔的意味,又是个相辅相成、相反相成的样式。在中国,几乎什么都能用太极图来解释。时间、空间、黑白、美丑、正邪、上下、左右、内外,包罗万象,总之,套用到什么上都行。”

手电照过去,那匣子黝黑、敦实,没有挂锁。

炎红砂想笑,但神棍说得严肃,她又不敢:就那简笔画一样的图,还包罗万象了?

好险,亏得那一面没有站人。

“那个木版上的文字,据说是记录的老子的言论。老子论人,随手在地上画了个太极图,说,这就是人。”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那个匣子竟真的从玻璃体里推射出来,正落在身后数米处。

曹严华喃喃道:“看不出来,老子还是个抽象艺术家——画出来的人也忒抽象了。”

底面的太极盘,阴阳盘面上似乎渐渐融起了水,水面上有星星点点的耀光,神棍激动地说:“像八卦观星台,你看那光,是不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罗韧倒颇为赞同:“其实真有点像人,太极图负阴抱阳,有夫妻相配、阴阳交媾的含义,人确实都是这么出生的。”

罗韧蹲下身子,提醒大家看观四牌楼的底面。

神棍继续说下去:

不之是软了,触感也从原来的冰凉变作微温,像是渐渐加热。

“老子指着那张图说,所有人,任何人,刚生出来的时候,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一模一样不是指外表,是指人的本质。”

他私心里还没放弃凿一块“钻石”回去的小九九,伸手去叩玻璃面,触手时愣了一下:“软了?!”

木代皱眉道:“人的本质不应该一样吧?有的人善良,有的人邪恶,就比如我和猎豹,难道我跟她的本质是一样的?”

一万三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吧,这是固体啊。”

神棍笑眯眯地说:“是的,所以,最确切的说法是,人的本质就是人心,而心的底版,一模一样。”

炎红砂好奇地贴上去看:“会不会再过一会儿,这个匣子就‘噗’的一声弹出来了?”

他指指画的太极图:“老子认为,新生儿呱呱坠地,不存在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根本就是无认知,也无善恶。

那个匣子已经由倾斜变为正向,仔细看,原本的位置是悬浮在“类玻璃体”中央,但现在已经贴近边缘。

“每个人的人心底版都相同,就像这个太极双鱼图,被一分两半。一半是善,一半是恶,但善恶都像是埋下去的稻禾种子,还没抽芽。又像是与生俱来的基因,处在没有被打开的状态。”

光字消失,风停了,团团的雾气弥散开来,又成了雾罩山谷。

说到这里,他特意看了一眼炎红砂:“或者说,是处在‘未激活’的状态。”

陵墓……可不是让人能够心情愉悦的词儿。

传统的认知里,人最终会成长成什么样,受很多因素影响,家庭环境、教育程度、朋友的素质、师长的教诲——每一样,都像是一种工具,点拨和激活了人心的善或恶。

牌楼,想到是用于旌表节孝的纪念物,多见于陵墓……

如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罗韧心里没来由地一沉:

神棍说下去:“还拿这个双鱼图作比,两面的善恶种子的数量开始是一样的,慢慢地,随着人的成长,这善和恶,也像是田里的稻禾一样,密簇簇地长起来——但是,长多长少,每个人都不一样。

因为事涉师门,这话在曹严华的喉咙口转了转又被吞回去,没敢见天日。

“不过两边都会长,不可能有一边是光的。即便是最善良的人,心里也有恶念;最十恶不赦的人,也未必人性全盘泯灭。

曹严华心说:那就是死得早呗,太师父说得也太委婉了。收服凶简,不敢夸说如何伟大,到底也是无私奉献吧,怎么好人还没得好报呢?

“最终呈现的表象如何,要看哪一方的力量更强,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我师父没有明确提起过,但我记得,有一次练功,师父惋惜地说,门派的很多招式是祖师爷自创的,但是没能琢磨到极致——祖师爷但凡能活得久一点,哪怕是中人之寿呢,也许招式的效果,都会很不一样。”

“再然后,个体形成群体,群体构成社会。这个社会,也像一个大的太极双鱼图,黑白两面,总有对立。”

木代蹙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顿了顿口,说得很不确切。

罗韧点头:“有人绑架,就有人救人;有人犯案,就有人抓捕。石油公司门口,常年有环境保护者示威,有人为了穿戴皮草而疯狂,也有人为了保护动物去反对……”

曹严华不服气:“死是分两种的,一种寿终正寝,一种英年早逝……小师父,我们师门的祖师爷,那个梅花什么赵的,太师父有提过他是怎么死的吗?”

有时候想想,这个世界,也真是精彩到荒唐可笑。老子说对了,撩去这些大小稻禾,本质都是人心。

炎红砂啐他:“他们可不就是死人吗?上一轮收服凶简,都是明朝时候了,要是活到现在还不死,多吓人啊。”

木代奇怪:“为什么兜了这么一大圈来讲人心?这个……跟凶简有关?”

曹严华回答:“有点像祭祀死人呢,那种墓碑上,不就会把名字这么列出来吗?”

罗韧笑起来:“你不觉得凶简作用的就是人心吗?”

罗韧莞尔,红砂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动脑筋,每次讨论什么,她总是眼睛瞪得最大,台词大多是“为什么啊”“快说啊”“讲来听听啊”。

“张光华,还有我叔叔罗文淼,乃至项思兰,每个人都性情大变。”

炎红砂奇怪:“为什么啊?”

用神棍的“稻禾”比喻,他们的心也像双鱼图,被凶简附身之后,“恶”的那一面,忽然稻禾疯长,虽然偶尔的,他们会表现出一些发自本心的抗争,仅存的善念垂死挣扎,但总像是滴水融海,起不到什么作用。

过去的时候,曹严华在后头说话:“小师父,你觉不觉得,这么多人名,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神棍指了指罗韧手中的字版:“上头说,匣子的下一层藏有‘七星杀局’的秘密,但需要把机关打开。机关就是简言。”

投影的光字渐渐转淡、模糊,观四牌楼处射出的亮光也慢慢暗下去,罗韧最先回过神来:“去牌楼那里看看吧。”

简言吗?这个不陌生。

一时静默,只有曹解放无比欢腾,扑棱着小翅膀飞高蹿低地拿喙去啄雾上的亮字,每每啄空——它不了解这只是投影并无实体,小眼睛里满是啄而不得的迷茫。

炎红砂看向匣子底部那两个凹格鸢纹,第六根没有出现简言,但其他五根都有。

他大概是毁不掉的。

她掰着指头数:“刀、水、吊、口、土,五个呢,要选哪两个啊?”

罗韧笑起来:“你们能想到这一点,老子也一定能想到——封而不毁,只能说明一件事。”

罗韧摇头:“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前期的简言都只是罪案的表象,第六根凶简收服之后,所有的简言都隐掉了——也许正是撇去虚浮的表象,等待真正的简言出现。”

曹严华想不通:“当初,老子既然能封印七根凶简,为什么不干脆毁掉呢,斩草不除根,这世世代代的,太闹心了。”

“那真正的简言是什么?”

神棍喃喃道:“大圣人也有押错局的时候呢。”

一万三拿过罗韧手中的字版,用手机拍了张版面清晰的图片,以便后续比对,然后腾出身周的一块地方,把活字的版块一块块拆下,齐整地按原样摆放,末了从中间选拈了两个。

放心吧,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开凤凰鸾扣。

人心。

如果有一天,凤凰鸾扣又打开了怎么办?

纷纷扰扰,你死我活,刀兵水土,口诛笔伐,都是表象都是工具,潜藏于之后推波助澜的,永远都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