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豹满意地点头:“出去吧。”
“我帮妈咪杀了他。”
塔莎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了。
“如果有人欺负妈咪怎么办?”
猎豹转头看木代:“你真该看看,塔莎向罗开枪时,他脸上的表情。”
“妈咪。”
她凑近木代,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就喷在木代的耳边:“一个被洗脑的孩子,可以向自己曾经依赖的爹地开枪。如果换成你呢?真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去控制吗?你和罗相爱,只不过是受大脑分泌的多巴胺影响,我如果破坏你的中枢神经,你连爱是什么都不会知道。”
“这世上最亲的人是谁?”
木代咬牙:“你想用我对付罗韧?”
“只要不说澳大利亚,哪里都可以。”
“小美人儿,不然你以为,我抓你做什么?罗现在已经不行了,你是一剂猛料,只是我还在考虑,该把你包装成什么模样推出去……”
“从哪里来的?”
她最后问木代:“真的没什么让我带给罗的话吗?”
“塔莎、琳达、爱玛,妈咪喜欢哪个名字就是哪个名字。”
木代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的手伸进颈间,抓住那条项链,猛地往外一拽,然后伸直胳膊,递向猎豹。
像是故意表演给木代看的,猎豹柔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罗小刀想我,想跟我说话,让他吹响口哨,我会听见的。”
门外响起“噔、噔”的脚步声,有个金发的小姑娘跑进来,欢快地叫:“妈咪。”
猎豹接过来。
猎豹伸出手,不轻不重,“啪啪啪”拍了三下。
走出房间的时候,猎豹轻蔑似的说了句:“罗真是交了一个生活在梦里的女朋友。”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昏迷前,看到的那双精致的小皮鞋。
门锁上了,木代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摸索着,吃完最后一片面包,又仰头喝光瓶子里的水。
是她听错了吗?猎豹口中的塔莎,和罗韧说过的那个塔莎,是一个人吗?
然后她站起身,透过那扇小的气窗向外看。
木代的声音发抖:“塔莎?”
周围安静而又空旷,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或者植物用来定位,夜色很淡,空气稀薄得像纱,只有那座信号塔,执着而又忠诚地明暗和起落。
猎豹笑起来:“忘了告诉你了,他没死。让他死可不是我的目的,塔莎很聪明,知道怎么样避开要害。”
罗韧噩梦连连。
木代正举了瓶子喝水,闻言身子一僵,手停了不动,瓶子里的水由于惯性,向着这边漾起,又漾回去。
他意识清醒地经历了一切,看到塔莎冰冷的、完全不似孩童的脸,看到青木放弃了木代,听到青山打电话,对着那一头吼:“必须可靠的私立医院,事情不能闹大!”
猎豹并没有被她激怒:“晚一点,我会去看罗,你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吗?”
再然后,他就沉到梦里去了。
木代低头喝水,喝完了,手背抹抹嘴,很是无所谓:“反正,作对不作对,都是一样的下场。那还不如喷你一口,我心里舒服。”
梦里,下着瓢泼大雨,他跪在挖开的坟边,双手死死插进烂湿的泥里。
猎豹说:“小丫头,你这样很不聪明,你应该知道,跟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他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
木代咯咯笑起来,眼睛一直盯着猎豹,手上撕了片面包,直直送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干嚼。
耳边似乎响起尤瑞斯的声音,带着笑:“罗,算我一个。”
猎豹倒没有留意刚刚她的那口水竟是没咽下去的,虽然避得快,但木代这一喷,水花四溅,自己身上还是沾了不少。边上的手下恼羞成怒,想抬手抽她,猎豹说了句:“你出去。”
罗韧流下眼泪,热的泪,混着冰冷的雨,滴进泥土里。
木代看向她,忽然“噗”的一声,把嘴里的水全向她喷了过去。
中国人有句古话:坟前祭酒,一滴何曾到九泉。如今他的悔,还有泪,地下长眠的兄弟,永远也看不见了。
“你都不问问我,他死没死吗?”
原来塔莎没有死。
瓶盖就在这个时候被咬转开了,“咯嘣”一声落到地上。木代仰起头来,“咕噜噜”灌了一大口,腮帮子鼓着,看天花板,猎豹看到,她的眼角慢慢有莹光闪烁。
那一场搏命的恶战、爆进头颅的子弹、喷涌而出的血、戛然而止的命,都是为了什么?
“他中了四枪。”
他跪在坟前,从腰后抽出别着的枪,上膛,枪口塞进嘴里,手指扣上扳机。
木代低着头不吭声,把瓶口送到嘴里,用牙齿狠狠地去咬转。
忽然间,很远的地方,有人叫他:“罗小刀。”
“罗今天来救你了,还抱过你。”
是木代吗?没错,他忽然清醒过来,木代,木代还没有平安归来。
木代不理她,把矿泉水瓶摁在地上,带了胳膊的力量去拧,手指、手心一直打滑,还是拧不开。
罗韧的额头渗出冷汗,身体抽搐般痉挛着,猛然惊醒。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把你换地方了吗?”
安静、幽暗的房间,他躺在床上,四周各种记录生命体征的仪器,上身腹部围裹着厚厚的绷带、棉纱,稍有动作,伤口就疼得厉害。
木代伸手去拧瓶盖,手臂上没劲,拧不开。
还好,他有经验,这样的伤痛不属于致命伤。
猎豹颇为玩味地打量着木代。她的手下从外头进来,给她拿了椅子。猎豹坐上去,朝那人示意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那人又进来,给木代递了瓶矿泉水,还有几片面包。
外头忽然传来闷响,像是有人倒地,罗韧心头一紧,挣扎着正想起身去看,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木代不想站起来,盯着猎豹,掌心向上,抬手伸到猎豹面前:“我要吃的,还要喝水。”
病房里没有开灯,走廊的光从外头打过来,呈给他一个黑色的剪影。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个护士。
是猎豹,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但是……
开关揿亮,刺眼的光线,木代拿手遮住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去看。
那个护士伸出手,从脸侧取下了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
罗韧看到一只血红色的、像烟头般明灭的眼睛。
黑暗中,她面无表情,每隔五秒就抬起手臂砸门,那单调的声音,也像信号塔上的光,起、落、起、落。
她不紧不慢,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也是哦。
“我只是让你的好兄弟睡一会儿,好跟你说说话。”
梅花九娘笑起来:“你个傻丫头,如果一直敲下去,门就会被你敲出个洞,别人给不给你开都不打紧了。”
她掩上门,慢慢走过来,到床前时,伸出手,手里攥着什么。
记得当时她问:“师父,如果一直敲都敲不开呢?”
然后她手一松,一件冰凉的物事,带着一根断开的链子,哗啦掉落在他的胸口处。
这一招管用,练武的时候,感受尤深,再复杂的招式,一直练个几百次,也能运用自如。
不用看,他都知道那是什么。
梅花九娘回答:“一直敲。”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带动胸腔、腹腔,伤口似乎破开了,能感觉到有温热的血从体内流出来。
她皱着眉头想了很久:“跟人家说好话吗?”
不知道是哪一部记录生命体征的仪器,忽然开始“嘀嘀”作响。猎豹弯下腰,一把扯下电线插头。
最初习武的时候,梅花九娘问她:“木代,你怎么样才能敲开一扇别人不愿意给你开的门?”
屋子里又安静了,月色自窗子外倾泻进来,罗韧的意识再次模糊,听到猎豹的声音响在耳边。
她背倚着墙坐下来,右手握拳,心里默数,每休息五秒,就抬手拿拳心往门上砸一次。
“罗,你一直和我作对。你那么自负,但你有致命的弱点,你犯过不止一次错误,同样的。
没人理她,自己很快也喊没了力气,换了旁人,或许就终止这种无谓的尝试了,但她偏不。
“当初,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有什么理由要杀塔莎?杀掉塔莎,会给我带来像你这样可怕的敌人,我不是傻子啊。可你那么冲动,带着所有人,冲进我的家。
木代的眼皮跳起来。她有点心慌,踉跄着奔到门边,“砰、砰、砰”地砸门,叫:“喂!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你只看到表象,就犯下难以挽回的失误。就好像你看到梅老太太的尸体,就把所有人调走,平白把你的小美人儿送给了我。
罗小刀来过吗?是不是试图救她?一定是,否则的话,猎豹为什么无缘无故给她换地方呢?枪声是怎么回事?罗韧是不是受伤了?
“你的兄弟,九条命,你晚上睡得着吗?闭上眼睛的时候,会不会看到他们的脸?
她想不起来了,所有的意识都终结在骤然响起的枪声里。
“你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再然后呢?她的意识就飘忽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呼吸困难,紧接着,又好像听到罗韧的声音。
青木醒过来。
可是她没法多想了,沉重的眼皮合上时,努力地一遍遍对自己重复:“不要睡死,一定不要睡死。”
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摸向颈后。
这里还有小姑娘吗?
他承认,这一晚守夜,多少有些松懈,因为他觉得,猎豹既然允许他带走罗韧,就说明,她暂时对要罗韧的命并没有兴趣。
那时候,猎豹忽然带人进来,摁住她注射针剂,她拼命挣扎,最终还是倒在地上,看到半开的门口,露出一双小姑娘穿的、精致的小皮鞋。
所以守夜时他打了瞌睡,迷迷糊糊间,颈后忽然刺痛。
她坐在地上发呆,然后拼命地去回想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青木疑惑地左右去看,目光忽然落到半开的门上。
她的脑子昏沉沉的,想起身,却又腿一软摔在地上,频繁地用药和饥饿,对她的身体机能和反应能力都有影响,木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比从前傻了。
他喉头发干,下意识地冲进病房,一把揿下开关,然后长舒一口气。
是换地方了,不是在地下室,是个砖头房子,水泥地,高处开了小的气窗,远远地,可以看到似乎是信号塔,夜色中,光一明一暗,隔一会儿就打一次。
还好,一切正常,罗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已经醒了。
木代疲惫地睁开眼睛。
青木走过去:“罗,你还好吗?”
知觉开始恢复,人还是趴在地上的,身底却是不同于之前的另一种凉。换地方了吗?
罗韧没有看他,像是喃喃自语:“她说,最后一幕戏开始了。”
有一明一暗的光打在眼睛上,好像微弱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