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又响了,是个不认识的号码,罗韧接起来。
门响,一万三送外卖回来了,见他们聚在一起,纳闷地过来。
那头是近乎尖厉的冷笑。
为什么是七,而不是八,或者是九?亚凤曾经说“生来就跟你们不一样”“因为我心肠坏啊”。如果她也完成七桩凶案,会不会又有什么变化?
“罗,保持微笑,不要让身边的人看出异样,随意地离开酒吧,不要试图给任何一个人递眼色、打手势,我布下的眼睛在盯着你,你有一个地方做得不好,我就在你的小美人儿身上捅一刀。”
只有这个镇子,传达出准确的信息,“接连淹死了七个人”,而且猎豹的祖上,在这之后颇具微妙性地收手了,没有再害第八个人,直到那几个外地人追查到这里。
罗韧冲着走过来的一万三笑了笑,说:“我去趟洗手间,刚刚聊了些事,让红砂给你讲讲。”
曹家村,亚凤是想对他们大开杀戒,但好在,大家全身而退。
他往酒吧后头走,经过青木时说了句:“晚上出去吃吗?换换口味。”
南田县,项思兰可能借助腾马雕台影响了很多人,但是致死的或许只是寥寥。
随意的问话,一如平常。
四寨在山里,人更少。
罗韧绕过后头的楼梯时,脸色骤然冷下,步伐加快,几乎是推开后门冲出去的,问:“你想怎么样?”
五珠村,死亡人数不明,加上后来村子长期废弃,即便算上红砂的叔叔炎九霄,也未必有七个。
“动作很快啊,我想了半天,才想清楚是你的小美人儿把消息泄露出去的。罗,被人耍的感觉,让我很不高兴。”
渔线人偶的案子,罗韧记得是已知的第三起凶案。
什么意思?
罗韧压低声音:“是因为那个七人塘,在一段时间里,接连淹死了七个人,七桩凶案。还记不记得亚凤说过,凶简的很多秘密,都跟七有关,有七则满,又说,有一个‘七七之数’。”
罗韧先还以为猎豹在说他出来的动作很快,接着才反应过来,猎豹知道木代传递位置消息的事了。
有吗?曹严华乱猜:“因为那人下南洋,出国了?”
她怎么会知道?郑明山没打电话回来啊,还是说郑明山也出事了?
罗韧说:“不是棘手多了,是棘手太多了。难道你没注意到,这件事情,跟我们之前遇到的事情,还有一个特别明显的不同之处吗?”
罗韧觉得自己的脊背都绷僵了,猎豹说“很不高兴”,她就必然要发泄,她是个不喜欢输的人。
曹严华倒吸一口凉气,过了一会儿喃喃地说:“猎豹这么能耐,再加上凶简,可比亚凤棘手多了啊。”
他几乎沉不住气:“你想怎么样?”
罗韧回答:“很难说,也许成功了,但那之后,因为什么事,凤凰鸾扣又被解开了。也可能并未成功,凶简继续迁徙流动,又形成今天的格局。”
猎豹说:“罗,我想看看你。”
曹严华怯怯问了句:“那他们收服成功了吗?”
电话挂断,视频请求进来,罗韧咬牙,还是点了接通,那一头出现画面。
弥散在广袤时空里的相似和联系,让炎红砂的胳膊上忽然泛起细小的战栗。
猎豹在室外,林子里,阴沉的但是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她摘下墨镜,露出用黑色皮质眼罩罩着的眼睛。
当年,也就是在几百年前,凶简就在肆虐吗?而另外五个人,像他们一样,收服凶简?
惨烈的那一战之后,这还是罗韧头一次见到猎豹。
罗韧先指那个竖的:“这个,是我们这一趟的凶简分布地点。”又指那个横的,“而这个,很可能是几百年前,当时的凶简演变地点。”
“好久不见啊,罗。”
他示意炎红砂把插在服务员围兜里的点单和笔给他,本子翻过,画了两个北斗七星,一个竖的,一个横的,外围潦草地围了个中国地图的轮廓。
镜头移开,取景在猎豹身周很快转了一圈,是在林子深处,一圈都是树,罗韧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镜头陡然转向地下。
罗韧笑了笑:“也许当年,几百年前,发生过同样的事情,有另外五个人,像我们一样追查凶简。”
他看到,有人正在填上最后一锨土,那是一个……埋人的坑。
还要更复杂?炎红砂的脑子又不够用了。
罗韧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到颅顶,两条腿几乎不受控。猎豹的脸又出现在屏幕上:“刚才已经让你看过周围的环境了,来救她吧,罗。如果又是你赢,我会考虑给她转盘的机会,我说话算话。”
罗韧说:“我之前不知道浙江那个镇子出现凶简的具体年代,只是根据它和五珠村海底巨画的画面相同,简单地推测那根凶简是从镇子转移到了五珠。现在看来,情况要比我想得复杂。”
她咯咯笑着,挂断电话。
没错,当时他们从青山和亚凤的身上拿到了凶简,又不知道该拿两人怎么办,权衡之下,只好放走——这个模式套回到那个镇子里,明朝的时候,那五个人可能也是拿到了凶简,然后把人交给镇子的宗祠长老处理,只是没想到,那人居然觑空逃了。
罗韧的额上渗出冷汗,迅速四下察望,看周围所有的地形地貌,脑子里快速回放刚刚看到的碎片场景。
曹严华也冒出一句:“猎豹祖上的角色,有点像亚凤啊。”
林子,地势相对平缓,从进深来看面积不小,印象里,附近确实有几片林子。
五个,正好对应金、木、水、火、土,就像他们一时兴起建的小分队。
猎豹让他玩这个游戏,说明这个游戏很难,但不是不可能。她不会选很远的林子,这样他根本赶不到,没有意义。
罗韧点头:“已经好几百年了,一直流传的故事,信息未必准确,但有参考价值。万烽火说镇子上来了四五个外地人,我可以假设一个确数,不是四五个,是五个。”
较近的有两处,一处在城外,一处是在向上的半山上。城外的路好走,他可以一路狂奔,这不是猎豹想看到的。最有可能是在半山,因为这个时候游人如织,明明距离近,他却处处受阻,猎豹会喜欢看这种“眼睁睁看着的五内俱焚”。
炎红砂半张着嘴,愣了半天,说了句:“熟悉。听起来,忽然觉得,像是我们五个人,明代版。”
罗韧再无犹疑,发足便奔。
罗韧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问他们:“有什么想法没有?听着熟悉吗?”
以前从未觉得,古城里的游客居然这么多,摆姿势的,照相的,立三脚架的,居然遇上老年旅游团和银发旅游帽,想推都不敢用力。
一万三还没回来,他招呼曹严华和炎红砂到角落里说话。远处的青木看了他们一眼,没过来——他有着特有的骄傲:不请我听吗?那我也不稀罕听。
罗韧吼:“都给我让开!”
挂掉电话,罗韧的心跳得有些厉害。
顾不得有人在身后斥骂,也不管会不会踢翻路边的摊子,大不了事后赔钱,但是木代不能等,之前在东南亚的时候好像培训过,被活埋的人有生存时段,是多久?以分钟计,还是以秒计?
“难。据流传下来的叙述,是‘操着北边口音,假作是卖花的小贩儿进的镇子’。”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机械地往前,又往前。
罗韧沉吟了一下,问他:“那四五个外地人,能查到什么吗?”
“罗,如果又是你赢,我会考虑给她转盘的机会。”
“后来镇子里修桥,这段案子还被刻在一座桥的踏石上以警醒乡民——也亏得如此,这事才一代代传了下来,有些老人家还记得。”
转盘?
原来如此,跑得可真远,径直下了南洋。
在棉兰,有很多关于猎豹的传闻,她是那么喜怒无常,常人永远摸不透她的心意,有得罪她的人被送到面前,大家都以为这人必死无疑,却不知为什么猎豹在那日心情好,说:“来,不如转个转盘。”
“是,活该他倒霉,犯案的时候其实从没被抓住过,但那一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镇上来了四五个外地人,应该都是绿林道,胆大、心细,还会功夫,把那人揪了出来。族人把那人关进宗祠里,大概是要拣个日子家法伺候,谁知道那人就趁着这空当跑了,再也没回去过。”
像那种电视上常见的幸运转盘,两个指向,要么生,要么死。
罗韧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线快连起来了:“凶手就是猎豹的祖上?”
那人吓尿了裤子,抖抖索索伸手,指针一拨,那旋针在盘面上转动,缓缓停下,居然真的转到了生的那一半面。
“当年,就是因为莫名其妙地,在一段时间内,塘子里接连淹死了七个人,整个镇子人心惶惶,大人、小孩儿都不敢靠近那个塘子。衙差怀疑就是镇子里的人干的,但查不出来。”
猎豹挥挥手,说:“走吧。”
他现在对“七”这个数字极其敏感。
竟真的放走了。
罗韧心头一震。
但多数时候,她的转盘并不是生死选择,指针转向可以决定的,是一种死法,或者是另一种死法。
听音辨意,万烽火知道罗韧对这个消息有点兴趣了,一时间自己也觉得成就感满满:“这要从镇子里的那条河说起。那条河是从外处流进来的,在镇子东头汇聚成一个大池塘,现在叫霞澄塘,但据老一辈的人说,原先,叫七人塘。”
罗韧心头发紧,跌跌撞撞间,那片林子已然在望了。
罗韧有点意外:“你继续。”
林子并不密,但很大,枝丫密集,现在并不是落叶的季节,但这林子常年自生自灭,地上堆了厚厚的枝叶——猎豹一定会用地面的枝叶去伪装,不会让他轻易发现挖过的痕迹。
“不是自己主动离开的,是杀了人,案发,逃掉的。”
随便站在哪个点上去看,都跟猎豹当时让他看的图景类似。
罗韧“嗯”了一声:“所以呢?”
到底在哪儿?哪儿呢?
“查到猎豹祖上下南洋的那一代,是在明代中期。而且,咱们不是一直奇怪吗,下南洋的人,多集中在两广、福建,浙江那种由来富庶的地方,很少有人背井离乡。”
罗韧近乎疯狂地跪下身子,迅速用手拨开地上的枝叶,一处没有,另一处也没有。罗韧额上的汗滴下来,忽然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林子,他是来过的。
“你说。”
那个晚上,他在这个林子里吓哭过木代,自己也吃了她的一肘,痛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
罗韧口气不是很好,万烽火很知趣:“边边角角的料,要听的话我说,没空的话我稍后让人联系你。”
时间以秒计,木代在哪儿呢?她可能很快就会停止呼吸,这一秒,或者下一秒。
罗韧提不起兴致,让他长话短说:“有重要的发现吗?”
罗韧咬牙,继续扫拨枝叶,有那么一瞬间,情绪忽然到了临界点,大吼了句:“木代!”
电话响的时候,罗韧几乎是瞬间接起,然后失望:不是郑明山,是万烽火。
居然有回应,有只受了惊的山鸡,扑腾腾地从一棵树后头飞了出来,两只小眼睛直溜溜地看着他。
如果木代恰恰是在这段时间出了事呢?
这是……曹解放?
罗韧一直在等郑明山的电话,坐立难安。时间走得不紧不慢,在他这里,他只能徒劳地等待,但是在别处,也许已经发生了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