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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罗韧说:“喝酒。”

一杯酒递到她面前。已经到时间了?

她只好接过来,一口闷掉。白酒不比啤酒,一口下去辣劲冲头,熏得眼睛都辣辣的。

为自己辩护,给出让人信服的理由,信服的理由……

两分钟,再次倒计时。

连这语气都加重紧迫感,她嘴唇发干,两只手放在一处,脑子里飞快在转,但一时间理不出头绪。

让人信服的理由,她有什么理由呢?对方有两个证人,警察说了,两个人互不相识,不存在串供的可能性;再说了,那两个人也不认识她,无冤无仇的,有什么理由要诬陷她呢?

木代用了好一会儿去消化他的话,没来由地紧张,目光触到罗韧的脸,他神色凝重,催促她:“赶快!”

她神思恍惚,直到一杯酒又递到跟前:“喝掉。”

他揿下开始键,两分钟倒计时,上头的数字开始疯狂变换。

木代只好喝掉,抬眼看罗韧,他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说:“想不出来,那就是你了。”

“咱们来做个游戏,你现在为自己辩护,你就想着自己是被陷害的,要尽力为自己开脱,给出让人信服的理由。两分钟一条,时间到了,想不出来,就喝酒,一条都想不出来,那行凶的就是你。”

不知道是酒劲还是愤恨,木代觉得罗韧分外不近人情。

罗韧取出那瓶白酒,桌角一磕,磕掉瓶盖,拿了一次性的杯子,倒了十个小半杯,又掏出手机,调到秒表。

她说:“不是我。”

“别想着自己是个罪犯,先入为主你就会忽略很多重要细节。我是之后才来的,不可能知道详情,当天的事情,要靠你去分析回忆。”

“古代很多被拉上公堂的人都讲‘不是我’,几顿板子下去都画押了。”

“什么意思?”

木代一巴掌拍在桌上:“我说了不是我!”

罗韧笑起来:“木代,我教你一句话,不到黄河心不死。”

拍得重了,带翻一盆拌菜,拌汁溅到罗韧身上,他皱着眉低头去看。

有两个证人,一个叫马超,是张通的混混儿同学,一个叫宋铁,是五金公司的职工,两人彼此并不认识,但证词互相印证,都在当夜看到了她,连她身上穿的那身衣服都说得确切。

木代觉得委屈:“我没有那么多晚上往外跑的人格,不管何医生说我是两重还是三重,我自己一直在调整,我把它们都压住,我没有病,不会三更半夜跑出去杀人。”

木代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说完了,秒表又到时间了。

“所以,现在已经给自己定罪了是吗?”

她气得自己去拿酒,刚要挨到,罗韧手快,直接拿开。

何医生说她人格混乱,有时候自己做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

“这个算一条。”罗韧说着指衣服上的污渍,“你要负责把它洗干净。”

木代低声说:“因为我毕竟……有前科。”

木代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两分钟,又倒计时。

罗韧接过话头:“你害怕是自己睡熟之后,无意识的状态时,曾经出去过?”

这一次,她努力冷静,蹙着眉头去想。

木代低着头,说:“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连梦都没做一个,特别沉,所以,连我自己也不确定……”

“我跟那个张通算不上认识,我没有理由杀他,无冤无仇的,我没有动机。哪怕退回到从前,何医生说的‘木代2号’,她也只是在我性命攸关的时候出现,张通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打不过我,不可能威胁到我。”

罗韧问:“那你害怕什么?”

罗韧点头:“这条说得有点儿技术含量。

“有目击证人,我开始跟他们说,半夜发生的事,天那么晚,马超可能是看错了,后来我才知道,做笔录的时候,第二个证人隔着玻璃看过我了,也说是我。”木代说着又去拿啤酒,罐里差不多空了,拿起来很轻,一摇“哗哗”响,只好又放回去。

“不过明明可以分两条的,你太实在,并一条说了。倒计时,再想新的。”

木代没看他,还是低着头,伸手抽了一张,胡乱擦了擦脸,然后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木代被他一噎,脑子不自觉地就变成糨糊了,两分钟倏忽而过,只好又喝一杯。

罗韧把抽纸盒推过来,说:“别慌,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

她实在想不出来了。

她不像从前那样想哭就哭了。

罗韧问:“确定没有了?”

罗韧听到她吸鼻子,鼻尖泛着红,轻轻咬着嘴唇,但是不拿开手。

她点头,确定。

木代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把面前的碗盒推开,胳膊撑在桌面上,垂着头,双手捂住了脸。

“如果我说出新的来,你喝吗?”

罗韧说:“起初,你很配合调查,要是想跑的话,在饭馆时就跑更容易些,犯不着到公安局才跑。你是……害怕了吧?”

“喝。”

“头脑一热,看到开着的窗户,觉得能跑掉,就跑了。”

“马超和宋铁,虽然经过初步调查说两个人并不认识,但是很多时候,有一些隐秘的关系或者交集是不被外人所知的。很多特别容易下定论的绝对的事情,反而最有可能不绝对。”

木代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把啤酒拿起来,又灌了一大口。

木代觉得似乎有点儿道理,犹豫了一下,喝酒。

罗韧终于问到正题:“为什么要跑?”

“张通那里,也可以入手调查。他有没有仇人,你是不是恰巧跟张通同时出现,被那个仇人看到,有机可乘,栽赃嫁祸。”

更何况,他们现在有更紧迫的事情。

木代又喝酒,小口小口地抿。

做一件事,要么有动机,要么有动力,他们都没有。神棍形容得没错,他们就是拉磨的驴,鞭子不抽得狠了,不切实吃点儿亏,都是不想动的。炎红砂因为新奇成立的“凤凰别动队”,过了起初那股子劲,现在有各回各家的架势。

罗韧看她:“醉了?”

这话是真的,每个人都在自然而然地懈怠,总觉得凶简这事虚无缥缈、师出无名、无关痛痒,并不迫在眉睫,无利可图又凶险莫测。

她摇头:“有一点点晕。”

罗韧说:“没人关心凶简。”

“知道你酒量好,张叔说了,你拿酒当饮料喝。一点点晕正好,适合睡觉。”

“那凶简呢,现在应该第四根了吧,凤凰鸾扣有指引吗?”

哦,睡觉。

木代想笑,笑容刚出现就隐了,总觉得很多糟心的事好像成了一张在边上虎视眈眈的脸,说她:“还有心情笑!”

木代站起来,找皮筋扎了头发,漱了口,擦了脸,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

“开了,当天下大雨,一桌客也没有,曹胖胖差点儿哭了。”

她没醉,但有点儿上头。

“凤凰楼……开张了吗?”

她在床和沙发中间转圈,飘飘的:“我睡哪儿呢?”

“挺好。”

罗韧指指床,她“嗯”了一声,方向感似乎不好,又转了一个圈。

这半罐酒就是第一个停顿点,木代把啤酒放回桌上,筷子也搁下,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大家都还好吗?”

罗韧说:“你是陀螺吗?”

据说长的饭局总有一两个停顿点,通俗讲就是吃累了,歇一歇,再战。

他推着她的肩膀,把她送到床前。木代蹬掉鞋子,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不挨边不靠顶,整个人睡在对角线上,单手拽过枕头垫脑袋,又把被子拽上。

罗韧开了酒,木代自己拿了罐啤酒,“咕噜咕噜”一口喝下去一半。

罗韧看她:“重新在公安局,还跑吗?”

木代闷头吃饭。人也奇怪,开始饿过头了,什么都不吃也不饿,真的开始有东西果腹,反而越吃越饿。

她盯着天花板,含含混混:“我应该跟他们分析一下的,跑了不好,显得心虚。”

看完了,她把电脑递回去。罗韧说:“今天我问过了,中心医院就可以做抗体检查,你要是不放心,找时间我给你抽血,然后送去检查……先吃饭吧。”

“还觉得是自己杀了人,有罪吗?”

她手指放在触屏上,一页页翻着看,头发上的水滴在按键边上。

木代闭上眼睛,又拽了下被子:“我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两个打开的网页,两篇文章,都是讲艾滋病的,关于原理、症状、潜伏时间、传播途径,等等。

她翻个身,叹气,低声呢喃:“要早点儿睡,明天还要洗衣服。”

木代接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罗韧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让她洗衣服的。

谁知罗韧先把笔记本电脑递过来,说:“先看完。”

他把桌上的杯盘狼藉收拾了一下,进洗手间冲了个凉水澡。水已经不热了,名副其实的“冲凉”。

走到桌边坐下,筷子就在手边,木代犹豫了一下,觉得宾主毕竟有别,还应该等罗韧说一声再开动。

揿了灯,罗韧慢慢躺到沙发上。

她低下头,袖子和裤脚都连挽好几道,才开门出去。

黑暗中,他屏息静气,去听木代的呼吸声。

她比画了一下,衣服真大,衣袖长出她胳膊一大截,直接套头穿进去,整个人像罩了个麻袋。

匀长的,轻柔的。她睡着了。

木代擦干了身体,先撕开包装穿了内裤,又抖开罗韧的衣服看,是分体的睡衣,半新不旧,叠痕整齐。凑近了,还能闻到洗干净的衣服特有的味道。

罗韧的唇角露出微笑。

所以,这大概是木代在这些日子里洗得最舒心的澡了,水量充足,水温也刚好。

吃饱了,喝足了,也没那么多烦心事了,应该能睡个好觉。

郑水玉家的洗手间只有巴掌大,用水又俭省,水从来细小,木代每次洗完澡的感觉,都像久旱的地刚湿了表皮,浑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