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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

只是喝了两口,又陷入一种茫然的怔忡。

杨静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奶茶,插上吸管。

许久,陈骏洗完澡出来,仍是没有看她,径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打个电话。”

沉默一霎,陈骏往浴室走去。

杨静点一点头,看着陈骏走到了窗边,背对她。

杨静“嗯”了一声。

她呆坐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哦,该轮到她洗澡了。

他走进房间,把塑料袋搁在柜子上,脱下围巾和外套挂起来,“袋子里有热奶茶。”

浴室里蒸汽还未散去,有一股洗发水和沐浴露浓烈的香精味。

一股清冷寒气扑过来,陈骏微低着头,目光没有看她。

镜子被雾气罩着,也是一片的模糊。

她走过去,往猫眼里看了一下,打开门。

杨静旋开水龙头,没注意是冷是热,手伸过去,被冷得刺骨的冰水狠狠地冻了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响起两声敲门声,杨静回过神来。

她身体跟着一缩,愣了一瞬,干脆接了捧冷水,往脸上一浇。

窗上一片模糊的雾气,她伸出手掌,擦了一下。外面,灯火很远。玻璃上倒映着她的脸,安静苍白。她头轻轻地靠上去,听见外面极为细微的风声。

她伸手去擦镜子上的雾气,镜子里露出自己的一双眼睛。

过了很久,她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她盯着看。

杨静仍旧坐在那儿,没有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清醒的么?

他打开门,飞快地走了。

洗完澡,又在浴室吹干了头发,杨静打开门,走出去。

陈骏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无措地站了一瞬,又取下来穿上,“我下去买点吃的。”

陈骏还在打电话,似乎和实验有关,她没听懂。

杨静坐在靠窗那侧的床边,低着头。

站了片刻,杨静掀开床上的被子,背对着陈骏躺下。

进房间,陈骏转了一圈,检查门窗,暖气。

房间里暖气很足,她刚洗过澡,此刻脑袋仿佛陷于一种闷热的混沌,索性放弃了思考。

所以陈骏没开口,她低头跟着他,也没开口。

不知过了过久,她听见陈骏说了一句,“好,再见。”

这个时候,什么话都不该说,这微妙的气氛是一只气球,说一句话漏一阵气。

空间立时安静下来,片刻,陈骏低哑的声音问:“睡了吗?”

一路过去,她手被陈骏牵着,有汗,不知道她的,还是他的。

杨静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陈骏是不是看见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觉察到自己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又是一片寂静。

杨静脑中空白了一下,像是风雪漫漶,思绪被风一下吹散,抓不住。

随后,她听见细微的脚步声,而后“啪”的一声轻响,房间明亮的大灯和廊灯灭了,只剩下旁边一盏橙黄色的床灯。

陈骏觉得自己心脏陡然满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他深深呼吸,沉暗的目光看着杨静,声音黯哑,有点难以抑制的发抖:“今天,不回去了吧?”

而后,被子被掀开,身侧微微沉下去。

风声,雪从树梢坠下的落地声,沉缓压抑的呼吸声……

漫长的静默。

然后随即,陈骏的手指再次碰上去。杨静眨了一下眼,没动。

“睡了吗?”

他手指很冷,杨静微微地躲了一下。

杨静摇头。

陈骏立时停下来,几分怔忡,手缓缓向下,碰了碰她被风吹得几分泛红的脸颊。

下一瞬,一双手臂从身后伸过来,将她轻轻一揽,温热的呼吸在头顶,“转过来。”

杨静就站在那儿,微低着头,神情前所未有的乖顺。

杨静顿了一下,转身。

陈骏住了声,笑了一下,伸手替她拍下来。

幽洸的灯光,照着他的眼睛。

杨静躲避未及,恰有些落在她头顶。

短暂而漫长的对视,陈骏低下头,吻住她。

冷杉的叶上积了雪,风吹过时,簌簌地往下落。

风声仿佛大了,然而这房间如此安静,理应听不到任何外面的声响。

有时候,杨静做题做得疲惫不堪,也会悄悄地把椅子往后面挪一点儿,听他唱会儿歌,接着做。

她突然无措,心里是没有着落的慌张。

他声音低沉,但音色并不显得老成,总之十分的好听。

热,混乱,陌生。

高中时候,陈骏坐她后面,做题时也喜欢哼歌。

身体和四肢仿佛都不再属于自己,可却又仿佛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灵敏。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Oh, dream maker,you heart breaker……”

她被完整地抱着,像一只舟,紧紧停靠于另一只的舟的一旁。

陈骏点头。

浮浮荡荡,想要靠岸。

“你会唱吗?”

她抓住了陈骏的手臂。

“《Moon River》。”

陈骏看着她,眉心有汗。

脚步踩着地上干净的积雪,几乎没有任何声响,杨静转了话题,“电影里那首歌叫什么?”

他哑声说:“别怕。”

杨静摇头,低声说:“没什么。我妈做过什么,是事实,没什么好遮掩的。”

杨静眨了一下眼,手指松开了些。

陈骏怔了一下,他是真没想到这一点或许会无意间冒犯杨静,急忙道歉。

陈骏低头,把最细密温柔的吻落在她额上和鼻尖。

大约只有奥黛丽·赫本,才能把一个应召女郎演出一种清纯的气质。

而后,他靠近她,一点点用力。

“还好,”杨静笑了笑,“很理想化。”

杨静蹙眉。

“电影,你觉得好看吗?”

陈骏立即停下动作,“疼吗?”

城市的灯光亮起来,暖黄色的光映着雪景,空间弥散着一种静谧的温柔。

杨静轻咬着唇,摇头。

杨静和陈骏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停了一下,继续。

灰白天空尽头,高大的建筑顶上,絮状乌云压得很低。

顿感的脑中一霎被些微尖利的疼痛撕开,她狠狠咬住唇,差点呼痛。

冬天黑得很早,但今天因为下雪的缘故,天色反倒比平常亮一些。

难以抑制的慌张一下攫住了她,像是一个人骤然被丢在黑夜的荒野,本能地恐惧。

电影放完,雪已经停了,两个人沿着街道往前走,找地方吃饭。

然而四下都是黑暗,往哪里逃呢?

静默一瞬,陈骏手指把她额前几缕垂下的发丝轻轻地捋到耳后,然后,缓缓地低下头,在她嘴唇上,很轻地碰了一下。

“杨静?”陈骏哑声喊她,“是不是疼?”

稀薄的光线里,两个人呼吸挨得很近。

她茫茫然摇了一下头,忽然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声音轻得一出口就要飘散,“没事……”

过了片刻,他伸出手掌,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又停了一下,更重的力度被贯入。

荧幕上一点光线映在她脸上,显出一种怅然的柔和,仿佛清晨略带着水汽的微风。

杨静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疼痛要将她劈作两半。

陈骏笑了一声,目光停在她脸上。

眼前似是漫上来一层粘稠的橙红,夕阳的热尚未褪去,光似是半流质的,将她的视线和呼吸都拢住。凉席上,孙丽咧开艳丽的唇,冲她笑了一下。

杨静往屏幕上看了一眼,发现剧情居然还能接上,“看吧,挺贵的,不看不是浪费了么。”

她顿觉毛骨悚然,即刻想逃,然而又立时被另一种克制压住。

“还看么?”

她紧咬着唇,手掌仍旧死死地盖在陈骏的眼上。

陈骏肩膀有些酸,却没舍得动,他侧了一下头,呼吸间,杨静发上的清香更加明显。

仿佛深渊,而她只能下坠。

“上午有随堂,昨晚复习了一下。”

终于,到底了。

“熬夜?”

陈骏暂时停下,喘了口气,一下拉开她的手掌,低下头去温柔地吻她。

“嗯,”杨静保持着头靠在他肩上的姿势,没有动,“抱歉,昨天睡得太晚了。”

他舌尖尝到了一点咸味,愣了一下。

“醒了?”

抬头,如水一样的灯光下,她清澈的眼里,有泪。

荧幕白色幽淡的光,照着陈骏的轮廓。

陈骏顿时慌了,然而还没说话,杨静手臂攀上来,生涩地凑上自己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杨静腿一动,醒过来。

陈骏受到激励,手指捏住她的下颔,热烈地亲吻。

Wherever you're goin‘, I'm goin'your way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灯光照在陈骏眼里,像一星小小的火光。

散乱不成章法的梦里,歌声似乎还在继续

她静静看着这一点火光,终于丢了手,解开锚,纵浪。

舒缓的歌声里,杨静头缓缓歪向一边,阖上眼睛。

岸越来越远。

室内暖气很足,没撑多久,便觉眼皮越发沉重。

仿佛再也没有停靠的那一刻了。

“还好。”杨静坐起来些,打起精神。

热。

陈骏转头看她,“困?”

陈骏松开手,起身从一旁拿过一瓶水,拧开,递给杨静。

电影节奏很慢,看了一会儿,杨静打了个呵欠。

杨静坐起来一点,接过水瓶,慢慢地喝了几口。

低缓悠扬的音乐,清晨雾蓝色的街道上,一辆黄色出租车停在蒂凡尼的橱窗前……

等她喝完,陈骏也就着瓶子喝了小半瓶,搁在柜子上,穿上浴衣,走去窗边。

灯光关了,投影亮起来。

他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又下雪了。”

影厅很小,只有四个座位。沙发很舒适,杨静一坐下去,便感觉似有睡意袭来。

杨静“嗯”了一声。

陈骏把IPAD还给老板,“这部。”

帝都的冬天很长,雪停停下下,总要好久才会彻底放晴。

杨静摇头。

陈骏站了一会儿,又回到床上,伸手,将她圈在怀里。

陈骏点了几下,“《蒂凡尼的早餐》,看过吗?”

经过了此刻,他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彻底不一样了。

杨静笑了,“谁?”

柔和的灯光下,她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像流动的月光。

陈骏沉吟,“给你看看我的女神。”

眼睛也是同样,一泓清水,静而深。

老板递过来IPAD让他们选片,杨静没什么想法,问陈骏:“看什么?”

他想,当她用这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她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她,哪怕是他的命。

电影院正上映的,两人都不大感兴趣,辗转去了附近一家私人影院。

他抓了几缕头发,绕在指上,“你几号考完试?”

陈骏咧嘴一笑,“所以你得牵紧了,帮我取暖。”

“一月中旬吧。”

杨静低头看了一眼,“你没戴手套?”

“今年回旦城吗?”

陈骏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挽住了她的手。

杨静沉默了。

杨静笑一笑,点头,“我送的,你说呢?”

陈骏看着她,“回我家过年。”

陈骏注意到她目光正定在围巾上,笑了一下,“好看吗?”

“那怎么行。”

半年多下来,和陈骏的相处,算的上是舒服愉快。

“怎么不行?”

但有些事,不能因为累就不去做。

杨静撇下目光,“我有点怕。”

对于她这种喜欢安静和独处的性格,在外奔波其实很累。

陈骏笑了,“怎么了,怕我爸妈不喜欢你?”

陈骏喜欢出去玩,她每周周末尽量陪他,已将帝都,连同周边玩了个大概。

杨静点一点头。

她性格有些凉薄,很多事意识不到,只能尽力去做。

“放心,我妈成天唠叨,说你看你同学,高中都早恋过四五回了,你怎么这么大了还不交女朋友。”

对于这个频率,杨静觉得很好,能维持感情,又不至于影响彼此的生活和学习。

杨静淡笑,“大么?”

这学期,两人课都更多,基本一周见三次面,特别忙的时候,一周兴许只能见上一次。

“她着急嘛,怕我……”

他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戴着过生日时,杨静送他的那条围巾。

“嗯?”

等了片刻,陈骏从地铁站里出来。

陈骏尴尬笑了笑,“怕我是同性恋。”

杨静戴着帽子站在路牙上,灰色羊毛围巾裹住了半张脸,羽绒服拉链拉得严严实实,双手戴着一双厚实的毛线手套,即便如此,仍然觉得寒风夹杂着雪花往衣里钻。

杨静忍俊不禁。

风雪弥漫。

“所以你得跟我回去,不然她要带我去医院找心理医生了。”他把杨静的手拿过来,轻轻握住,“我爸妈性格都很好,从来不会为难别人。”

陈骏:下午出来看电影吧。

杨静点头,“我相信,看你就知道了。”

杨静:嗯。

“那还担心什么?实在不行,我带你私奔。”

杨静正要起床,枕头旁手机一震,是陈骏发来的信息:下雪了。

杨静笑了,“你跟他们提过我吗?”

韩梦咯咯直笑,虽然冻得哆哆嗦嗦,还是又多看了几眼,才依依不舍地关窗。

“提过。”

冷风夹杂雪花猛灌进来,有室友嚷道:“冷死了!快关上啊!”

“怎么说我的?”

韩梦已经迫不及待地起床了,往身上披了件羽绒服,几下从上面的床上爬下去,跑去窗边,一下推开——“好大的雪啊!”

陈骏笑看着她,“我平常怎么夸你,就怎么跟他们说的。”

杨静和韩梦是后一派。

“那太夸张了,他们会觉得货不对板。”

六个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北方人,年年大雪,早已司空见惯。一派南方人,以往冬天落点儿雪子都要声张半天。

“是物超所值。”

一时间,宿舍都醒了。

杨静笑说:“说不过你。”

清晨,整个城市尚在沉睡的时候,杨静忽听见一声惊呼:“下雪啦!”

陈骏看她一眼,“那就是答应了?”

北风刮了几天,大约是要下雪了。

杨静略一沉吟,点头。

天倒是越发冷了,郊区工厂的烟囱把灰白的烟雾喷向天空,跟云的颜色一模一样。

陈骏轻轻地叹一口气,凑近,嘴唇温柔地碰了一下她的头顶,“你知道吗?”

杨启程仍旧过着和平日一般无二的生活,不觉得这操蛋一样平淡的日子,还能有什么乐趣。

“什么?”

乐趣?

“现在,哪怕让我去死,我都愿意。”

缸子不跟他一般见识,“你这人,就是活得拧巴,一点儿不懂享受生活的乐趣。”

杨静轻轻摇头,“不要说死。”

杨启程答像个屁。

陈骏轻声一笑,把她的手抓过来,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合同签下,订金到账,新机器紧接着组装起来。一个月后,新的生产线投入使用,缸子每日去厂里视察,听着机器转动的声音,极其陶醉,“老杨,你觉不觉得这声音,特别像ATM出钞的声音。”

“我不说死,陪着你,直到你离开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