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到了每个月收租的日子。
杨静不甘心这样的结果，仍在试图让杨启程松口，然而没有任何效果。
早上，杨静还躺在床上，就听见楼下吵吵嚷嚷。她赶紧爬起来，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房东肥硕的身子几乎将楼道占满。
可现在，这一点点的暖，也要被收回去了。
房东声音尖细，“……这都三个月了，交不出就赶紧给我滚出去……”
活到这么大，她只在如今感受到些微的暖。
等收到四楼，杨静替杨启程规规矩矩交了租，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立即拉住房东问道：“阿姨，对面有人租了吗？”
命这么长，路这么远，天又这么冷。
房东上下打量她，“怎么？”
既然活着，那就得活着。
“我想租。”
比如，孙丽死了，可她还活着。
房东里鼻子里一嗤，“一个月三百，你租得起吗？”
比如，她是孙丽的女儿。
“能便宜点儿吗？”
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没有道理可讲。
房东翻了个白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孙丽不喜欢这样的目光，是以打得更重，嘴里连声骂她是畜生怪物。
杨静急忙跟上去，“阿姨阿姨，我妈在您这里住了十几年，您能不能给我便宜点？”
起初杨静会哭号，会哀声求饶；后来渐渐发现，求饶并没有任何作用。以后不管孙丽打得多狠多重，她都一声不吭，只是拿一双和孙丽如出一辙的眼睛，冷冷淡淡地盯着。
房东顿住脚步，拿鼻孔看着杨静，“哎呦你还好意思说，住了十几年，一星期往屋里带回来十几个……隔壁找我投诉好多回了，我都臊得慌……”
孙丽脾气爆发毫无预兆，一个不顺心，抄起手边的东西就往她身上招呼。
杨静脸上发热，不知不觉松了手，退后一步，让房东走了。
杨静以前总是挨打。
事无转圜，几成定局。
水泥地上一道灰扑扑的影子。
杨启程倒也不催她搬，可是越不催，她越觉得心慌。
杨静站在灯下，耷拉着肩膀。
这天杨静打开门回家，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脚步声朝着走廊尽头去了。
一个女人，穿了条紧身的玫红色裙子，翘着腿坐在床上，半个身子都几乎歪靠在杨启程身上。
说罢，起身径直往外走。
杨静一愣。
杨启程把手里的烟往桌面上一掐，声音冷淡，“要闹到这个份上，就没多大意思了。”
杨启程推了推女人，从床上起身，走到门口。他叼着烟，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递给杨静，“晚上自己出去吃，吃完了去书店逛一会儿。”
不搬？不搬他也不至于真动手把她赶出去。
杨静张了张口，又往屋里看了一眼。
“如果……”杨静试探道，“如果我不搬呢？”
女人冲她一笑。
杨启程点头。
杨静强抑心里的恶心，抬眼看了看杨启程。
杨静盯着他，“真的？”
杨启程神色坦然。
杨启程猛吸一口烟，“去住校有什么事，一样可以找我。”
最后，杨静轻轻点了点头，“好。”顿了顿，嗓子干哑着，又问，“我几点回来？”
这小姑娘，远比他想象得更为早熟。
“九点。”
她眼眶泛红，眼睛里湿漉漉的，削瘦的肩膀，人跟纸片儿一样。
杨静背着书包，转身走了。
杨启程看了看杨静。
她脚步飞快，一口气下了两层，突然停下，恍惚地站了一会儿，方又再次提步。
杨静喉咙一梗，“我可以跟你分摊房租，不会花你一分钱。”
走到巷里，她再次站住。
“没有。”
吆喝声，自行车铃声，女人尖利的骂声，小孩哭声……
没等杨启程再开口，杨静问：“程哥，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满意了？”
油烟夹杂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声音很轻，和烟头上飘散的烟雾一样。
夏天似乎到了。
杨静抬了抬眼，“我也没过过正常日子。”
杨静低垂着头，一步一步走出巷子，沿着眼前的路，漫步目的地往前走。
最后，杨启程再次开口，难得十分有耐心，“我过的不是正常日子，住校对你更好。”
不知走了多久，忽听身后一道声音：“杨静！”
一缕青烟自杨启程指间缭绕而起，隔开了两人。
杨静回头，对上陈骏的笑容。
一时都没说话，只有电视里吵吵闹闹的声音。
陈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你怎么在这儿？”
杨静低下头，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杨静这才回神，看了看四周，是在区政府的路上。
——然而杨启程仍旧将她往外推。
杨静看了看陈骏，忽问：“吃麦当劳么？”
杨启程沉默片刻，“你去宿舍住，我去找你们班主任打招呼。”
陈骏一愣。
她倾其所有，只想换一席容身之地。
“我赚了一笔零花钱，请你吃麦当劳。”
杨静声音有点儿抖，“……程哥，我不用你还。”
陈骏又是一愣，“怎么赚的？”
杨启程看她一眼，“欠债还钱，什么意思。你的钱你自己留着读书用。”
杨静笑了一下，笑意却有些冷，“我哥给的。”
杨静紧盯着包里，半晌，咬了咬唇，“程哥……什么意思？”
陈骏也跟着笑了，“那你哥对你挺好。”
“八千，你点一点。”
“是挺好，”杨静抬头看着前方，“我妈以前也这样，常常给我零花钱。”
里面放着四叠纸币。
她声音冷冷清清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杨静愣了愣，走近几步将背包打开。
前方一道残红的夕阳，悬在楼顶上，还剩下半个。
杨启程没答，将自己背上斜跨的包往桌上一放，坐下点了支烟，朝背包看了一眼，“给你的。”
云也被涂抹成红色，似在泣血。
见杨启程进门，她立即从桌上起身，笑问：“程哥，吃饭了吗？”
杨静站在办公室门口，几番踌躇，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到家，杨静正在看电视。
厉昀正在批改作业，抬头，愣了愣。
静了许久，他说：“我再想想。”
杨静走到厉昀跟前，“厉老师，我要住校。”
道旁梧桐的树影将他笼在阴影之中，让他脸上表情一时看不分明。
“怎么突然要住校了？家里闹矛盾了？”
杨启程脚步一顿。
杨静摇头，“没有，我哥工作忙，不想给他添麻烦。”
缸子话锋一转，“……不过，你先得好好想想，杨静的事怎么处理。收留一天两天可以。可毕竟不是猫猫狗狗，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
厉昀看着杨静，片刻，“学期中住校需要监护人来学校说明情况。”
缸子想了想，“弄一笔钱，咱俩白手起家，做点儿正经的。就凭你这脑袋瓜子，还怕挣不了钱……”
“来了，”杨静抬了抬眼，“就在外面。”
“你有什么想法？”
杨静走到门口，冲走廊里杨启程的背影喊了一声，“程哥。”
“如果你真答应他，以后钱财肯定不愁，但炳哥干的都是擦边球，你也清楚，沾上了还想脱身？现在是条狗，出事儿了谁跟狗计较；可你要真心实意帮他做事，狗当得不舒坦，想站起来当个人……”
杨启程转过身来，将烟掐了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说了？”
杨启程没说话。
杨静点头。
缸子瞥了杨启程一眼，“其实这话我早想跟你说了，说句不好听的，咱俩现在就是炳哥养的一条狗，看门的，干这个，不是长久之计。”
杨启程跟着杨静走进办公室。
杨启程嘴里叼着烟，“知道。”
厉昀的桌上摆了一盆绿植，她透过叶片的间隙看见跟在杨静身后的人，顿时一愣，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老杨，这事儿你可得想清楚。”
板寸，浓眉深目，古铜色肌肤，黑色T恤，一身紧实的腱子肉。
散场，缸子跟杨启程往回走，走过一条马路，背上热汗被夜风一吹，胳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发愣间，杨启程已走到办公桌前，不咸不淡地开口：“我是杨静的哥哥。”
“命烂不要紧，”陈家炳笑了笑，“得看命硬不硬。”
厉昀回过神，急忙朝他伸出手，“杨先生你好。”
“过奖了炳哥，我就是烂命一条。”
杨启程瞥了一眼，还是捉着她的手指轻轻握了握。
陈家炳摇头，“我看人没错过眼。”他微微眯起眼，抽了口烟，“我听七福说了，老乌的人闹了几次事，都让你给顶回去了。现在年轻人几个不是缩卵，你倒有几分血性。”
厉昀搬了张椅子请杨启程坐下，笑说：“一直想跟你聊一聊，杨静说你工作忙没时间。”
“炳哥抬举了。”
杨启程“嗯”了一声。
陈家炳笑了，手臂抬起来搭在一旁椅子的靠背上，“我看你远不止这点本事。”
厉昀看着杨启程，“杨静在学校表现还是不错，挺让人省心……”
“挣点钱，娶个老婆，生个儿子。”
“能住宿舍吗？”杨启程打断她。
陈家炳放下酒杯，又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厉昀一愣，“哦……能的，”她拉开抽屉摸出一叠文稿纸，又从笔筒里抽出一直黑色水笔，“我写个说明，你们先去宿舍找舍管开正式声明，然后去财务处缴费。”
缸子已喝得满面通红，杨启程也喝了不少，但脑袋里绷着一根弦，让他始终思维清晰。
厉昀刷刷刷写了几行字，撕下文稿纸递给杨启程，又补充一句，“办妥当了，再来办公室跟我打声招呼。”
陈家炳端起酒杯，“来，再走一个。”
杨启程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起身往外走。
“是。”
倒是杨静，看了厉昀一眼，微笑说：“谢谢厉老师。”
“现在住扁担巷？”
杨静东西不多，所有加起来也就一个编织袋。杨启程帮着把行李和领来的被子一道扛上四楼，在宿舍里晃悠一圈，说：“条件还行。”
“前几年家里人生病，借高利贷。”
杨静垂着眼没说话。
陈家炳笑了笑，弹了弹烟灰，“那怎么缺钱？”
把东西大致收拾了一下，两人又重回到办公室。这时候早自习刚下，外面渐渐热闹起来。
杨启程顿了顿，“没人了。”
厉昀问杨静，“都收拾妥当了？”
“ 以前去过一趟，是个好地方。”陈家炳吸了口烟，又问，“家里几口人？”
杨静点头。
“暮城人。”杨启程答。
厉昀忽从桌上拿起一本学生联络簿，递给站在一旁的杨启程，“杨先生，你在监护人那栏填个手机号吧，方便舍管以后有事联系。”
“哪里人？”
杨启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笔。
酒过三巡，陈家炳问起杨启程的情况。
杨静冷着眼，看了看厉昀。
陈家炳先不说正事，只劝他们吃饭喝酒。缸子自诩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舌头打结，让吃便吃，让喝便喝，一句话不敢多说。
厉昀倒是毫无觉察，仍旧嘱咐杨静，“去学生服务中心换个新的出入证，以后要遵守宿舍的规定。”
杨启程这才渐渐生出些惧意。
杨静“嗯”了一声，待杨启程填完号码，没给厉昀再次开口的机会，问杨启程，“哥，忙一早上了，会不会耽误你工作啊？”
等菜一端上来，全是翅鲍参掌。
杨启程看她一眼。
杨启程倒是一点不怵，领着缸子恭敬唤了一声“炳哥”，态度不卑不亢。
杨静神色如常。
陈家炳好排场，吃饭的地点在他自己开的一家餐馆。偌大的包厢，灯火通明，除了他自己，身旁还站着两个贴身保镖。
厉昀讪讪一笑，接过联络簿，也没敢往上看，“没别的事了，可以回去了，以后有事我再联系。”
陈家炳三十六岁，在旦城西城区这一片颇混得开。为人精明狡狯，交游甚广，年纪虽然不大，大家却都愿意尊他一声“炳哥。”
杨静坚持将杨启程送到学校门口。
这顿饭，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杨启程点了支烟，低头看她，“以后在学校听舍管话，和室友搞好关系。”
陈家炳听了他想法，未置可否，只提出请他和缸子吃饭。
杨静只是低着头，并不应。
杨启程在酒吧又打了一周夜场，眼看钱赚得差不多了，打算收手，仍旧和往常一样看白天的场子。
僵持几秒，杨启程咬着烟，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我走了，缸子找我有事。”
厉昀看见了自己在三川路上。
说完，顿了顿，似乎是在等杨静开口。
她陡然明白过来，厉昀先前云山雾罩打的那一通官腔是什么意思。
等了几秒，没听见回应，杨启程也不再说什么，迈开脚步，往停在道旁的那辆破金杯走去。
杨静走到走廊，脚步一顿。
杨静张了张口，“程哥！”
厉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摆了摆手，“没事，你回教室吧。”
杨启程脚步一顿。
杨静转身。
杨静望着他的背影，旭日初升，他逆着光，周身似镶了层橙色的边。
“谢谢厉老师。”杨静抱着作业本，走出去几步，又听厉昀叫她。
她觉得，那光，应该是暖的。
厉昀也说不下去了，“行了，老师就说这么多，我相信你心里有个数。”她指了指桌上的作业本，“帮我把周记本抱回去。”
杨静喉头一梗，“……谢谢你。”
杨静听得心烦，连连点头敷衍。
杨启程没回头，摆了摆手，迈开大步上了车。
“杨静，你现在正处于关键的时候，有时候外界有些诱惑，你可能觉得好奇。但有些东西不能好奇，一时的好奇心很可能会造成难以预计的后果……我还是希望，什么年龄做什么事，不该做的坚决不做，不该去的地方坚决不去……”
门“哐”一下关上，杨静跟着眨了下眼。
最后，还是厉昀撑不住。
她紧盯着驾驶座上那人的侧脸，车轮滚动，不过一瞬，便看不见了。
然而她从来不是会主动给人台阶下的人，厉昀不说，她也就不问。
紧接着没过过久，车子也消失在视野尽头。
一时沉默，杨静微微抬了抬眼，发现厉昀似乎还有话要说。
课间操的时候，杨静在走廊里碰到了陈骏。
“嗯。”
陈骏立即走到她身旁，“搬进宿舍了？”
厉昀有些尴尬，“……那个，学习上还是要抓点紧，尤其英语和数学……”
“嗯。”
“嗯。”
陈骏笑了笑，“挺好的，扁担巷乱，你放学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
厉昀静了几秒，“如果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老师。”
杨静没说话。
“没有。”
陈骏看着她，“不过住校不自由，学校食堂不好吃，晚上还要上晚自习……”
“有没有遇上什么困难。”
杨静停下脚步。
杨静低着头，“顺利。”
陈骏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厉昀看着她，“最近学习和生活上还顺利吗？”
“你先回教室吧，我去趟小卖部。”
杨静坐下。
“我跟你一起去。”
“坐。”厉昀从旁边的办公桌拖了把椅子给杨静。
杨静站在原地，看着他。
有几个人抬起头来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紧接着又低下头去继续背书。杨静神色坦然，跟着厉昀走出教室。
陈骏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那你快去，要上课了。”
厉昀看着她，“跟我来办公室。”
杨静点了点头，转了个身，逆着人流往前走去。
“厉老师……”
陈骏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杨静一个激灵，一抬头，恰好对上厉昀的视线。
他总觉得，杨静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者说，和所有人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背得昏昏欲睡，桌子忽让人轻轻一敲。
杨启程的生活恢复了原样，他仍旧和往常一样，跟缸子一起看场子，偶尔碰上老乌来闹事，杠上一顿。钱左手进右手出，生活面目模糊，和“未来”“前途”这样的字眼没有半分关系。
周一上早自习，杨静摊着英语书背单词。
一晃一个月过去，旦城天气一日高过一日。出租房蒸笼似的闷不透风，待上十分钟就能热出一身的汗。缸子的地方比这儿大，还装了空调，杨启程没事就往他那儿钻。
那边挂了电话，杨启程静立片刻，方才将手机揣回兜里。
缸子郁闷死了，往凉席上的人身上踢了一脚，“赶紧给我滚回去，你待这儿让老子怎么带人回来！”
陈家炳笑了一声，“要觉得有道理，回头你再好好琢磨琢磨，过两天得闲了，我请你吃饭。”
“你只管带。”
杨启程默了片刻，“炳哥说得有道理。”
“我。操，带回来演给你看？恶心不恶心？”
“饭，别人赏的不好吃，好吃的还得自己挣。”
杨启程叼着烟，“谁他妈稀罕看你一身肥肉。”
杨启程知道陈家炳想说什么，先截了他的话头，“也是仰仗炳哥赏口饭吃。”
缸子瞥他，“上回那妞呢？”
陈家炳笑说：“放心，你在我十分放心。前两天的事，我听人说了……”
“散了。”
“到现在还没出事，炳哥放心。”
“我看她模样不错啊……”
陈家炳开门见山：“今晚太不太平？”
“那也得人稀罕跟我。”杨启程捏着遥控换台。
打电话的是酒吧的老板，陈家炳，人称炳哥。
缸子笑了一声，“也不是没人稀罕，不被你给逼走了么？”
结果还没等女人开口，他兜里手机又是一响，一看来电人，不敢怠慢，赶紧接起来，快步往值班室走。
杨启程抬眼一扫，“你他妈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杨启程问：“什么事？”
“我。操，我说的不是实话？你他妈自己思想龌龊，看谁都是西门庆……”
女人里面穿一件黑色吊带，外面套了件衬衫，在腰上系了个结，底下是热裤和高跟鞋，头发束成马尾，脸上化了点淡妆。
杨启程心里烦躁，“啪”一下丢了遥控器，起身往外走。
杨启程停步回头，是方才观战中那几个女人中的一个。
“你往哪儿去？”
忽听身后一道清脆的女声，“那个……”
杨启程没答，“砰”地摔上门。
说罢，打算回去值班室接着补觉。
杨启程上了金杯，抽完烟，发动车子。
战火停息，杨启程往地上扫了一眼，吩咐跟在他身后的服务员，“看了看碎了几个杯子。”
开出去半晌，却是漫无目的。
最后，在女人的连番哀求之下，被抱着的那个男人拂袖而去。
车子制冷怀了，呼呼吹了半天，车里面越来越热。
两个人男人龇牙咧嘴，互相冲着对方高声谩骂。
经过前面路口，杨启程看见路旁有个水果摊子，立即松油门停车。他买了半拉冰镇的西瓜，搁在副驾驶上。
杨启程二话不说，上去先抓住一人手臂猛一下拖开。立即有个女人上去抱住了另一个男人的腰，哀声道：“别打了！”
瓤红艳艳的，散发着丝丝凉气。
两个男人扭打成一片，旁边有几个女人观战，却没人敢上去劝架。
杨启程看了一眼，发动车子，拐了个弯。
杨启程赶到卡座，战局如火如荼。
周末学校开放参观，杨启程在门口登了记，径直往学生宿舍走去。
刚合上眼，手机叮铃铃响起来，领班服务员打来的，说是卡座有人打架。
宿舍规定男士不能入内，舍管打发了一个学生上去叫人下来。
杨启程去值班室，偷闲补觉。
杨启程蹲在楼下等了半晌，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立即起身回头。
这天，一直快到后半夜也没遇上什么事。
杨静穿着学校的夏季校服，白底蓝领的上衣似是灌满了风。
杨启程这半个月，统共遇上三次前来闹事的，除此之外倒算平静。
一个月没见，她似乎长高了，然而更瘦。
杨静心里发憷，不敢继续逗留，转身回去了。
杨静走到跟前，很浅地笑了一下：“程哥。”
来往行人渐多，甚至有三五个结伴的男人，经过杨静跟前时，朝她肆无忌惮地吹口哨。
杨启程回过神，“忙不忙？”
杨静在三川路上徘徊，直到夜幕降临。
“不忙，刚在洗衣服。”
这地方，她一个未成年人肯定进不去。
杨启程点了点头，“那带你出去吃顿饭。”
最后，一直跟到了三川路，看着杨启程进了一家酒吧的大门。
两人在舍管那里登了记，一块儿往外走。
到底不放心，又一个周末下午，杨静跟在杨启程身后出了门。她这次吸取上回的教训，侥幸没被发现。
杨启程问：“住宿舍习不习惯？”
听缸子这么一说，杨静心里越发七上八下。
“还行。”
“那肯定危险，要是运气不好碰上专门来砸场的……”
“哦。”
“打夜场是不是很危险？”
静了一会儿，杨启程又问：“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她原本以为，上回替他还的那八千块，还能够撑上一阵。
“下周。”杨静顿了顿，又立即补充，“暑假要补课，我还是会住宿舍。”
缸子笑了，“他什么时候不缺钱了？”
杨启程看她一眼，知道她是误会了，但也没说什么。
“程哥缺钱吗？”
到了车旁，杨静拉开车门，看见副驾驶上的东西，打算坐去后面。
杨静并不十分清楚所谓的夜场是什么，只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给你买的，直接吃吧。”
结果缸子反而比她更惊讶，“老杨在打夜场，你不知道？”
杨静看了看塑料袋里的西瓜，“……没勺子。”
然而杨静连个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即便有机会，她也不敢直接问，不得已，只能去给缸子打电话。
“……”杨启程拎起袋子，往后座上一放，“那你带回宿舍吃。”
一连半个月，杨启程天天晚出早归，周末更是成天不见人影。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上回受的伤没好透，身上又添了新伤，每每看得杨静心惊肉跳。
杨启程带着她进了一家冷气很足的餐厅，先点了一客冰淇淋。
她在床上干躺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之后，买好早餐放在桌子上，出门去上学。
杨静拿小勺子舀着一点儿一点儿送进嘴里，问杨启程：“缸子哥最近怎么样？”
尚不到六点，杨静却已然毫无睡意。
“能吃能喝，还能怎么样。”
然而杨启程手臂盖着眼睛，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沉默一会儿，杨静又问：“厉老师找过你吗？”
一股刺鼻的汗味混杂烟酒味扑面而来，杨静愣了愣，踌躇半晌，走到床边将杨启程手臂轻轻一摇，“程哥，洗了再睡吧。”
杨启程看她，“她找我干什么？你在学校惹什么事了？”
杨启程“嗯”了一声，二话不说，先往床上一趟。
杨静忙说：“没……就是问问。”
杨静眯了眯眼，看向门口，“程哥。”
吃饭的时候，杨启程又零零碎碎问了一些关于她学校的事，然而也就仅限于此了。
头顶灯泡一闪，暗黄的光线倾泻而下。
从餐厅出去，正午太阳炙烤着水泥地，腾起一阵一阵的热浪。
不知睡了多久，被敲门声惊醒。杨静一个激灵，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她窗外瞟了一眼，天空刚露出点儿鱼肚白。
杨启程看了看杨静，她穿的是校服配套的深蓝色长裤。
晚上十一点，杨启程仍没有回来。杨静撑不住，只得先睡了。
“有夏装吗？”
杨静吃了饭，写完作业，又给杨启程打了个电话，仍然没有人接听。
杨静愣了愣。
“他这人闲不住，可能跟朋友喝酒去了。你别担心，这么大人了，出不了事。”
“带你去买两件衣服。”
杨静垂眸，“他身上伤还没好。”
杨静急忙摆头，“有。”
缸子笑道：“担心你程哥啊？”
杨启程也不知该说什么，在原地站了片刻，“那走吧，送你回学校。”
“那你知道他可能去哪儿了吗？”
学校后门离宿舍更近，杨启程将金杯停在路边，“你自己进去。”
“他没跟我一起啊。”
杨静点了点头，从车上跳下去。
这天杨静放学回家，屋里没有半个人影，便放下书包，下去巷子里杂货铺给杨启程打电话。响了几声，没有人接，她又打给缸子，问杨启程的行踪。
杨启程提醒，“西瓜。”
一周后，杨启程拆了身上的纱布。
杨静拉开后座门把西瓜提下来。
一无聊，他就开始百般使唤杨静。然而不管他怎么没事找事，杨静都像没事人一样，低眉顺目地应下来，屁颠屁颠儿地办得分毫不错。
杨启程手撑着车窗，“有事给我打电话。”
由于受伤，杨启程在家休养了几天，有缸子和杨静两个人看着，每天什么事也干不了，闲得腿脚都生锈了。
杨静点头。
杨启程不耐烦地一摆手，“行了行了，知道知道。”
塑料袋上沾着冰融化后的水滴，滴在杨静穿凉鞋的脚趾上。
两人风卷残云一样将菜和米饭横扫干净。吃完饭，杨启程去洗澡，杨静再三叮嘱，“不能沾水，会发炎的。”
杨静眯了眯眼，抬头看向杨启程，“程哥……”
杨静愣了愣，继而扬了扬嘴角。
杨启程看着他。
“都住了这么久了，不晓得自己去配？”
日光晃眼，将她的视野笼罩在一片发烫发白的热浪之中。
杨静张了张口，小声说：“……我没钥匙。”
“以后……你不用来看我了。”
几秒钟后，脚步声朝门边靠近，门一下打开，杨启程面色黑沉，“你他妈叫魂呢！”
不待杨启程回答，杨静转身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杨静领着两道菜两盒饭上楼，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人开；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开。杨静慌了，怕是杨启程晕倒在里面，急忙使劲拍门，“程哥！程哥！”
她身影消瘦，装西瓜的黑色塑料袋擦着她裤腿，沙沙作响。
巷子里有家餐馆还在营业，杨静摸了摸口袋，打完针买完药，还剩下些钱。杨静扭头一看，杨启程已经走到楼梯口了，赶紧跑过去把口袋里钥匙塞进他手里，“程哥，你先上去，我买两个菜。”
杨启程看着她，许久，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宿舍的铁栅栏门里。
杨静点头，跟缸子告别之后，小跑一阵跟上杨启程的步伐。
杨静知道，那光是暖的。
缸子见杨启程没有大碍，点了点头，“成，你看着点儿他，别让他胡闹，有什么事儿随时打我电话。”
像隆冬飘雪的黑夜里，一捧灯光。
杨静也赶紧起来，“缸子哥，我跟程哥先回去了。”
可是如果这暖不属于她，那她宁愿不要。
杨启程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温暖，光明，都是让人心生软弱的东西，然而她的前路和命运，却和铁石一样的硬冷。
缸子溜达回来，瞧见台阶上两个人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乐了，“你俩干啥呢？饿不饿，出去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