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龙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他。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但林龙明白,这人是个实打实的高手。
大军继续行进,那人重新隐匿在人群中,缓步前进。林龙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行一处,盯着他打量。但他从始至终都是低着头,默默的背着自己的行军包,跟着人群前行。
“看不出来,你能忍这么久。”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大家都以为是林龙高抬贵手,不再纠缠,但只有林龙自己知道,他是为何息事宁人。
林龙尝试地与他搭话,但他根本不回应。他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
林龙的手腕生疼,险些就要叫出来,未免丢人,他迫不得已,只能放开他,不再纠缠于那个小兵。那人便也松了一口气,装作感谢地模样,对林龙作揖:“谢谢。”
“你看我不爽很久了吧?”
林龙铆足了力气,也没能挣脱分毫,当下便明白自己遇到高手了。
“……”
那人一字一句,看似轻瞄淡写,但手上的力气可半分没少。
“你是不是想揍我?”
“都是有今日没明天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好?”
“……”
林龙说着,一拳向那人脸上打去。那人微微一侧头,躲过拳峰的同时,露出了半张精致细腻的容颜,林龙看呆了一瞬,但紧接着他就又低下头,同时左手出拳,握住了林龙的手腕。
“我们找个地方,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如何?”
林龙推了他两下,推不动,冷笑了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不客气!”
“……”
“呵,我不要你的,我就要他的!”林龙说着,仍就去抢那人的水袋,但那人拦在他身前,固执地将自己的水袋递给林龙。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听不到吗?”
“需要。但是他更需要。”他压了压帽檐,低着头,缓缓地说:“他的水这一路都被你抢夺,天气干燥,才会轻易流鼻血,我还撑得住。”
林龙忍不住,去扯他的帽子。
“那你也不需要喝水么?”
他的帽子显得格外宽大,将他整个人都被裹里面,但他的手刚一碰到他,就被他迅速躲开。
“……我不需要旁人感激。”那人淡淡地开口。
“你为什么不肯露脸?见不得人么?”
“哦?没看出来,这竟有个‘圣人’,喂,你以为自己这么做,他就会感激你?”
“……”
林龙看了却觉得稀奇。
“不会啊……我记得你好像长得挺好看的。虽然身上都是泥,但我能看得到,你长得很好看,跟他们这些糙老爷们一点都不一样。”
小兵感激地看着他,眼里霎时充斥着泪花。
林龙像个话唠一样,不停地在那人身边絮叨,那人更加始终闭紧嘴,不肯理他。
一直不怎么说话,也不与人交流,在队伍里存在感最低的人走出人群,解开了自己的水袋,递给小兵。
“你的五官好看得……就像一个女人一样。”
“用我的吧。”
林龙说完,只见那人身型猛然一顿,倏尔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只一眼,明白林龙只是在笑谈之后,便迅速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小兵被他一吓,连忙把睡袋一扯,递了过去。正在林龙伸手,让他倒水的时候,一只手摁住了小兵的手腕。
林龙倒是愣住了。
“快点!”林龙厉声催促。
他刚刚只是在开玩笑,瞎猜,但那人眼中陡然绽放的光芒却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气。那绝不是一个女子会有的眼神。
被打的小兵捂着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旁人都不帮他,只能颤颤悠悠、极为不愿的去摸自己的水袋。
冰冷、凛冽,霸气威武。
“废物,真不经打。”林龙拍了拍手,满不在乎地对他扬了扬下巴:“你,去拿水来,我要洗手。”
他毫不怀疑刚刚他想杀了自己。
林龙挥舞着拳头,一拳打向对方的面门。那小士兵一个不备,直接被他打出血。
林龙吞了一口口水,追上他:“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
林龙此言也不假,原本就是他们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不许他反击了?旁人被打服了,自愿上缴食用水,他也不算犯了军规。
“……”
“是你们先挑事的!”
“我说这么多其实只是想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你敢!我还就不信了,你敢在这里打死我?你就不怕军法处置?!”
“……”
林龙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撩起拳头,冲着他们比划:“到了岐山大营我会不会被处置不清楚,但是你再废话,我保证你见不到营地!”
“你只要告诉我名字,我保证今天不再缠着你。”
虽说新兵们都是各家的府兵,比一直身在军中的人要清爽一些,但到底都是糙老爷们,林龙在他们这些人里面,就显得过于爱干净了。用男人们的话来说,他有点娘们唧唧的。
林龙死皮赖脸,不管对方如何冷漠,都死死地跟紧他,他的动静越来越大,渐渐开始引人耳目。都在猜测这人是谁。
“听说宋元帅杀伐果决,治军严谨,某人这一路的罪状,也该有人来好好惩戒惩戒了。”
他实在忍不下去了,才暗暗地开口,说了两个字。
各队的士官长们层层下达军令,传到林龙这一组的时候,大伙格外开心。
林龙没听清,凑近他身边:“你再说一遍。”
“有捷报传来,黄兆将军带兵突围成功,元帅将在今夜举办庆功会,同样也是欢迎新兵入伍大会。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就到岐山大营了,大伙儿再坚持一下,等到了营地,咱们就有酒喝,有肉吃,不用再啃野菜饼了!”
“卓……毅。”
同行士兵们再不敢多说什么,但也有别的将士见了不平,越级上报,却也得不到半点反馈,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的白眼愈盛,都是敢怒不敢言。
“……我叫卓毅。”
风凉话说多了,传到他耳朵里,他听了不舒服,便直接上拳头。用拳头说话。他的武力值与他的外形成反比。看上去是个绣花枕头,却武力值超群,直打得旁人抱头鼠窜。他人为了求饶,便将自己的例水大半上供给他,供他三不五时的洗个澡。
那人的声音低低地,很斯文,与他的名字截然不同。
万人队伍里,独有一人分外惹眼。他身材矮小,皮肤白,樱桃嘴,不论大军行进到何处,他都始终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全身上下除了脚,看不见一点泥,平日份例所供的食用水也被他拿来洗脸洗手。旁人都有些看他不顺眼。
林龙想,这人一定是一个内心极为温和的人吧?不然也不会在这满场糙汉里,始终轻声细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约莫有两万人的队伍行进在沙漠中,他们各个灰头土脸,形容疲惫。其中一大半是朝廷紧急征召的新兵,其余那些是前线的补给,负责押送物资。
虽然他拔刀对自己,但是一点也不妨碍他在自己心中的伟岸形象。
千年胡杨,活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千年孤独,千年矗立。
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落日时分,大漠长烟,万里黄沙,戈壁沙漠中,一望无际的沙河里,只有胡杨树林是不同的风景。
反正她也只是保证今天不缠着他而已,他们还有明天、后天……她还有的是时间!
三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