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这只是巧合,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刘长昕几乎要冒着自己被牵扯出来的危险,几次三番下毒手,便是和她有解不开的死仇了。
那时的蒲桃刚到京中,曾于刘长昕新婚大典上轰轰烈烈闹了一场,彼时他没有当回事,直到蒲桃差点殒命,被自己从棺材里拖起来,他便只记得早点送走这个灾星,对她为什么会来到京城,为什么要大闹刘府,全都忘记了。直到近日,因他的疏忽,险些酿成大祸,实在让人追悔不已。
他究竟为什么要对蒲桃不利?
龙成谨念了念,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王爷,您问过蒲姑娘吗?”
“刘长昕……周月灵…………”
“……问过。”
裘德:“奴才也不知,但据探子来报,四次毒杀的毒药都来自周府,且每一次毒杀前夜,他的小女周月灵都与其夫婿刘长昕到周府用膳,换言之,也很有可能是这个刘长昕,或者周月灵买通了周府的下人,借着周府与将军府之间的日常往来之便作怪。”
裘德:“蒲姑娘如何说的?”
龙成谨大惑不解:“周琦与蒲桃素未蒙面,与他何干?且他在朝中素来独善其身,唯独效忠父王,从未听说他偏向哪位皇子,就连太子也只是做到表面谦和,并未真正顺从,不参与任何党争,他为何要对蒲桃下手?”
“她说并没有事情隐瞒于我。”
“是。”
不愿意回答,就说明她不想他知道。
“周琦?”
他在蒲桃嘴里问不出什么,便只能从侧面想办法。
“吏部尚书。”
但是凭他如何调查,也调查不出蒲桃与周府之间的纠葛。
“谁?”
眼见龙成谨思疑更甚,裘德倒希望他能开门见山的和蒲姑娘谈一谈。
“蒲姑娘这几日,共遭到四次暗杀。其中一次最为严重,派去的婢子小莲当场毙命,后来三次因有所防备,被我方率先洞悉,所以均没有得手。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指向了一个人。”
裘德:“如何问的?”
龙成谨分身乏术,好不容易熬到事情告一段落,第一次能有间隙,可以稍作休息时,便接到裘德的密报。密报的结果让他意外,并且如何都想不通。
龙成谨:“本王……”
龙成谨接下来还要与户部众人商讨配合与调度,务必做到在大军行军时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可这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各方都会跟他哭穷,要想从他们手里弄出银子,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裘德:“事已至此,奴才以为,与其互相猜测,您不如对蒲姑娘直言,等她明白了事情的紧迫性,或许就会告诉您了呢?”
而这一个月以来,龙成谨一直和军部各将领待在一起。由于没有更好的将领人选,他们只得给予宋昱大军按兵不动,拖长战线的命令。京畿大军被迅速调往了边关,用以暂时抵挡敌国骑兵。但这只是缓兵之计,不足以彻底解除忧患。
龙成谨认为有理,一刻不敢再耽搁,直接派裘德跟父王告了假,连衣服都没换,便直奔了将军府。
宋静娴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她知道蒲桃这些日子很辛苦,却没有多余的话语去关心,甚至连休息都没有。她只是不停地在往她脑子里塞东西,希望她在有限的时间内,学得越多越好。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了,她只能在这段时间,尽可能的教导她,多一点,再多一点……
蒲桃刚从宋静娴那下了学,走在静园的路上,尚在思索今日所学,没心思看路,突然被路上的石子绊了一脚,正当她准备一个后空翻平稳落地时,却陡然被人拦腰一抱。
蒲桃摇头,说不解释,如果每一个人对自己的猜测都要去解释,那她就会浪费很多时间,对那些真正应该给予关注的人和事就会减少关注度,那是大大的不划算。
她的腰间常年佩剑,正是蒲父赠予的那一柄,她下意识一手抽出软剑,一手扭过来人的手,将他整个人摁在地上。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在一瞬间完成,等她看清来人时,她的剑已经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宋静娴知道以后,没有说什么,只问蒲桃后不后悔?要不要为自己解释?
龙成谨本想英雄救美,却不料被她反杀。
唯一知道真相的馨月借着宋静娴不得声张的命令,闭口不谈,放任这些婆子们瞎说,到了关键时候,甚至添油加醋来一笔,令蒲桃的名声更加难听。
“王、王爷,您怎么突然来了……”蒲桃连忙收起软剑,将他扶起,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
府兵一群大老爷们,倒无人置喙什么,但是后院里的丫鬟婆子们则众说纷纭,好听的难听的都有。
龙成谨没有怪责她的意思,反而紧张地牵着她的手,悉心问她:“你有没有事?”
往后,蒲桃白日带兵,晚上则认真默读《礼记》。蒲桃房间的灯火几乎整夜不熄,久而久之,她白日精神不济,身体越来越差,不禁让人猜测她每夜都在做什么。
蒲桃摇头:“我没事。”
它沉甸甸的,还只是躺在手里的一本书,书中的价值纵有千斤,于她而言还只是游离在外的。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它们诵读完成,理解感悟,而后记在心底。有朝一日,便能成为她站在龙成谨身旁的一分底气,一分沉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现在拿在手上,却又是另一翻滋味涌上心头。
龙成谨小声喃喃,让蒲桃很是奇怪。
蒲桃郑重接过。这本书她小时候听过往的学子们提起过,父亲也不止一次夸赞过,但是那时的她根本无心学习,只把这些旁人当作瑰宝的咬文嚼字的家国大义当作垃圾。
不就是差点摔跤吗?他需要这样忧心吗?
宋静娴:“虽说自古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后宫不得干政,其实不然。女子才气必须要有,却又要懂得收敛,表面上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内里你不能不懂。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你拿回去,先行背诵,每日傍晚我会与你讲学,考证功课。”
“蒲桃,我不能离开皇宫太久,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需要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蒲桃以为会是《女则》一类的,接过却发现是一本《礼记》。
龙成谨看着蒲桃的眼睛,一字一句:“你与吏部尚书周琦的女婿,刘长昕是什么关系?”
宋静娴没有意外的,从身旁的暗匣里取出早已准备好了的一本书,递给蒲桃。
“啪哒”一声,蒲桃手里的剑掉在地上,她明显慌乱,连忙蹲身,去捡剑。
“哦!”蒲桃这才明白,赶紧又重新咳了一个头:“先生在上,弟子蒲桃定当全心全意,悉心学习,谨遵先生教诲。”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应该叫我‘先生’。”
龙成谨蹲身,阻止她的动作,他看着她,誓要知道真相一般,一字一顿:“蒲桃,告诉我。”
“啊?”蒲桃愣住。
“我……”
“你还叫我郡主?”
刘长昕,刘子昭……
“扑通”一声,蒲桃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用行动告诉宋静娴:“郡主在上,请受弟子蒲桃一拜。”
她只知道他们是她的救命恩人,却不知道,他们也是她的催命符。
宋静娴露出满意的微笑:“那你,愿意跟我学习吗?”
她感念刘长昕当年的救命之恩,不想因自己的过去牵连到平步青云的他。也不想让龙成谨因此而看轻自己。
“我不愿意!”蒲桃飞速的摇头:“我不要当一个摆设,我要我能帮助他,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假如龙成谨知道自己的第一任夫婿还活着,他会如何呢?
宋静娴靠在枕上,摊开双手,给了蒲桃一个让她自己选择的手势:“你也可以永远这样下去,如果你甘心只做他身后的瓷娃娃,一生活在他的保护之下,半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我也不会有意见。”
就算她与刘长昕什么实质的关系都没有发生过,可是这个名分,究竟是算还是不算呢?
宋静娴知道自己的表情不会好看,许是非同以往的凝重吓到了蒲桃,但是她也没有松口的意思,反而更加郑重:“当然,成为他的贤内助,或者只做他的掌中珠,都是你的选择,我不强求。”
龙成谨会为自己杀了他?还是与自己断了情份呢?
宋静娴说话间,蒲桃的神色越来越沉重。
这两件事情相比较,不管是什么答案,都是血淋淋的。她不能给他找麻烦。
宋静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容易,但是却是不得不去走的一条路,这条路非常的艰辛,我不会因为你是女子而宽待你,我会非常非常的严格。”
蒲桃没办法告诉他真相,她只能低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硬着头皮说谎:
宋静娴这一番话,几乎就是在告诉蒲桃,龙成谨必然将登顶九五,而她的位置就变得举足轻重起来。她不知道宋静娴为什么会笃定自己会坐上那个位置,但是她却愿意去相信她。她也只能相信她。
“没关系,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宋静娴点点头:“治国平天下之权,女人家操持大半,你拥有成谨的爱,就注定不会拥有平凡的一生。如果你决定跟他站在一处,那么从此你肩上扛着的,就不仅仅只是他一人。你的肩头,极有可能还有着宣武国千千万万的子民,你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这是刘长昕所希望的。
“嗯。”
那些关于刘子昭的一切,都已经埋葬在昨日,他现在是刘长昕,她也不算说谎。
蒲桃精神一振:“郡主愿意亲自教导我?”
“是么?那我只能自己去调查了。”
“你性子直爽,为人单纯,放你在外我不放心,往后的日子,你愿不愿意在我这里读书识字,学习度日?”
龙成谨松开了蒲桃,看了一眼天色,几乎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就转身离开。
她与龙成谨此前不过数面之缘,连话都没怎么多说过几句,虽然不知道龙成谨为什么这么喜欢自己,但是凭他盛血为引,为自己医病来看,她在他心中的份量定然是不同旁人的。她承了他这份情,便会报之以琼琚,对他信任有加。
“成……”
蒲桃似懂非懂。其实她也不是那般有信心。
蒲桃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有些后悔、有些无力。
宋静娴‘噗嗤’一笑,掩着嘴,咳嗽了好几声,就算咳得痛苦,都忍不住笑她:“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不需要想很多,就能找到最正确的那一条路,这样信任一个人的能力,我是没有的。也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成谨才会那般上心的对你。”
她应该告诉他真相的。
“不需要。”蒲桃摇头:“郡主待奴婢好,郡主不会害奴婢,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她能吗?
宋静娴惊讶:“都不需要考虑一下?”
她怎么开口呢?
蒲桃沉默了片刻,便点了点头。
她说不出口。
在蒲桃惊讶的目光中,宋静娴收起笑脸,目光郑重而锐利:“不要将我想的太好,我并不是没有缘故的在帮你,也不是因为特别喜欢你才对你刮目相待,我只是在权衡利弊之后,认为帮助你最有价值。如何,这样你还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么?”
手里的《礼记》还是那么沉甸甸的,她已经拼命记住了大半,但是,她还用得上吗?
“我注定无法陪伴谨哥哥,不若将他托付给一个值得托付的女子,一来你将永远感激我。二来他开心,我也放心。而且,谨哥哥承了我的情,对将军府也会永远记着一份情。当他看见你,总归会想起我,我虽然注定要离开,但是却用另一种方式永远陪伴他,这样一箭三雕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去做呢?”
她不知道。
宋静娴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啊。”
但只要龙成谨一日没有说别离,她就还会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他是站在高台上的人,自己想要更靠近他,就只能一点一点的努力,去消减这些遥不可及的距离,哪怕只是一小步又一小步,也是好的。
蒲桃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郡主,直爽地点了点头:“回郡主的话,是。”
她不想还没有开始,就成为他的拖累啊。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帮你?”
她不想。
察觉到蒲桃的犹疑,宋静娴抿了抿嘴角,微微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