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早，龙成谨端着药来的时候，蒲桃说什么都不肯喝了。
她站直身子，不愿扶墙，一步步，迈着缓慢而坚定地步子回了房。然后，一整晚没有睡着。
她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已经很好，不需要喝药了，苦练了一晚上。龙成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在房里又是翻跟斗，又是举鼎什么的，活像是准备去街边的杂耍团某个差事。
蒲桃心中有了愿景，就像是突然充满了力气。
但不管她怎么折腾自己，龙成谨都只有一句：“来，先把药喝了。”
她就算是再难受，她也不能倒下。她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遂了身体的意愿，躺在床上不得动弹，龙成谨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真的全好了，能不能不喝了？”
他堂堂宣武国的七皇子，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竟然一日三次的给自己放血作药，这让蒲桃连倒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不能，来，张嘴。”
龙成谨居然割自己的血给自己作药引！
蒲桃欲哭无泪，在龙成谨不容有疑的强硬态度里，她只能将药喝了。
她靠着墙，捂住了嘴，满脸的不可置信，眼中甚至有晶莹在闪烁。
这次不需要龙成谨说，她非常自觉地把最后一滴都喝了个干净。
蒲桃连忙转身，将自己的身子隐去。
“真乖。”龙成谨接过药碗，四下看了一圈，就开始重新捣腾布置蒲桃的房间。
龙成谨闻言，这才没有急着起身，让裘德捧着药盅出了门去。
他亲自检查窗上的棉布是否妥帖，会不会漏风。房间里的暖炉炭火够不够充足，又担心烟气呛人。
“好。”
看着龙成谨近在咫尺的为自己忙碌着，她有点难以直视。她现在终于明白了龙成谨的心思，却只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奴才盯着呢，将军府那边一有风吹草动，会立即通知奴才。想必不出两日，关于给蒲姑娘下毒的凶手就会有眉目，您再耐心等一等。”
她就是一个麻烦体，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惹麻烦。
龙成谨摇头：“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将军府那边如何了？”
她究竟何德何能，能让高高在上的景王爷爱上自己？就连懿贤郡主都没有这样的福气，只能每日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等着景王爷去探望她。
裘德连忙将他摁在床上，道：“奴才会亲自看顾火候，绝不会让王爷的鲜血白费。王爷，您也歇歇吧。”
蒲桃很想开口问问龙成谨为什么？却又怕是自己一腔热血，自作多情。
“本王也这样认为。你把药盅放在檐下，本王亲自去熬药，她们熬的我都不放心。”龙成谨说着站起身，但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让他脚下踉跄，又跌回了床上。
换做从前，她一定毫不迟疑就开了口。但现在不行了。
龙成谨对此倒是深信不疑。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她看着殷切地龙成谨，突然不愿意放开他了。
“有王爷的血作药引，蒲姑娘一定会感念恩德，尽早康复。”裘德低着头，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从蒲桃的角度，她分明能看到他脸上的无奈。
她希望能看到这样的龙成谨，在每一个能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的日子里。
裘德捧着冷凝器，将里面的液体倒在药盅里。
蒲桃走到龙成谨身边，轻轻抱住了龙成谨的腰。感受到身前人全身一僵，蒲桃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蒲桃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愣是将他们的动作全部看在眼里，直到搜集过程完毕。
正拿着银钎戳炭火的龙成谨手上一窒，然后整个身体都跟着狂跳的心揪了起来。
裘德叹了口气，不再规劝，只从旁取来了烛台和天壶。天壶便是烧酒中的冷凝器，用以搜集蒸馏水。裘德将小半碗血加热，而后产生的水蒸气被搜集在冷凝器中。
“你……”
龙成谨摁着伤口坐在床边，表情冷静而坦然地再次开口：“我愿意。”
“谢谢你。”蒲桃环抱着他的腰，整个身子趴在他的背上，轻轻说道。
“我不苦。”龙成谨端着一只陶瓷的白碗，碗里盛着小半碗血。而他的左手手臂上，一道血口子还在往外淌血。裘德连忙拿来纱布，将他的伤口覆住。
龙成谨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丢开了银钎，双手覆住了她的手，然后抓住她的手背，转过身，看着她。
可她只站了稍稍一会儿功夫，就开始全身冒冷汗。她不想什么时候晕在这里，再给他们带来麻烦，准备挪着步子回房去，这时，龙成谨却转过了身来。
蒲桃同样看着他。
屋子里，裘德站在龙成谨身边，表情难受。龙成谨背对着蒲桃，蒲桃看不见他在做什么，只能等着他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她不再闪躲。
“值得。”
蒲桃：“以后不要再为了我而伤害自己了，我心疼。”
“蒲姑娘无法为您开枝散叶，诞下子嗣，您为她做这么多，值得吗？”
龙成谨想了想，明白了蒲桃的意思：“你知道了？”
蒲桃不想相信裘德，可是他的语调又那么诚恳，那么真挚，让她不得不相信。
“嗯。”蒲桃抚摸上龙成谨的手腕，双手手腕上，各有一个被包扎的痕迹。那是他连续两天放血的结果。她不希望他再为她受伤了。
她明明可以走的很好。
“我会好起来，不需要你的血，你有这份心，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我一定为了自己，为了你，好好活下去。”
蒲桃脚下一软，几乎就要昏过去。但像是为了反驳裘德似的，硬生生的放开了撑墙的手，努力站得笔挺。
龙成谨没有回答她，只是牵起她的双手，吻了吻她的手背。
她难有子嗣？连行走都困难？
蒲桃一开始像是被灼烧，瑟缩了一下，但是很快，又主动伸出了手。
他字字诛心，一刀一刀扎在蒲桃心上。
龙成谨开心到发狂，想要拥抱她，将她圈在怀里，但是又不忍造次。最后只是拉着她的手，一寸寸亲吻她的手掌、手背、手心，十指。
“蒲姑娘的毒侵入肌理，五脏受损，不要说以后难有子嗣，就连多在外头行走都成问题，王爷，您……这又是何苦呢？”
就像对待最珍视的宝贝。捧她在掌心，待她如珠宝。
夜凉如水，蒲桃扶着墙，一路跟着他来到偏殿，躲在窗下，原想看看他在干什么，却不想听到了让她无法接受的事情。
十指相扣，便再也不愿分开了。
蒲桃抵挡不住内心的好奇，偷偷跟着龙成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