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子扫视一圈,一干侍卫通通低下头去。
宋老爷子连连摆手,上前将她扶起:“你不献丑,该觉得丢脸的是这满院子的男人。”
蒲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等待宋老将军下一步指示。
蒲桃连忙跪地,道:“奴婢献丑了。”
“当厨娘太委屈你了,将军府中尚缺一个护院总教头,每个月老夫让管家给你二十两银子,并撕掉你的卖身契,你可以拥有自由出入的权利。如何?”
宋老将军露出惊讶神色:“这把剑乃玄铁所制,重达二十斤,是老夫幼时习武所用,花了三年时间才将它挥舞自如,你竟不费力气就能将它使用顺手,简直不可思议。”
天大的好事,蒲桃当然不会说不。
长剑入鞘,铮鸣声刺耳,摄人心魄。蒲桃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恭敬地将剑递还给宋老将军。
只是如此大的一个馅饼,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奴婢得罪了。”蒲桃说完,按照标准的军人仪态,收起手中长剑。
她回来之后,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些欺负自己的婢女,没想到暴打她们的时候,突然出来一个鹤发苍苍的老人,不由分说与自己动起手来。
“不来了不来了,再来十回老夫也赢不了你。”比武没有持续很久,宋老爷子便喘着粗气认输。语气里虽然带有些埋怨,但明显并没有真的责怪她。
她下手没有轻重,很快便将那人打倒在地。
但宋老将军到底已经上了年纪,在蒲桃步步紧逼之下,虽然未有颓势,但明显不如蒲桃游刃有余。
后来才从闻声赶来的管家嘴里听到,眼前人竟然就是宣武国的开国元勋,宋老将军,宋昀。
阳光灿烂下,蒲桃手持长剑,舞得遒劲有力。宋老将军则单手挥舞一柄红缨枪,风采不减当年。
宋老将军没有怪罪她已经是极大的恩典,现如今又多加赏赐,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
龙成谨赶到将军府的时候,原以为会在宋府柴房之类的地方看到瑟瑟发抖的蒲桃。然没想到,却看见她正在院中和宋老爷子比武。
“奴婢谢宋老将军恩典!”蒲桃三跪九叩,让宋老将军很是开怀。
不,在裘德看来,不惧太子的龙成谨,风华更甚从前。
蒲桃的谨小慎微与她在舞刀弄枪时的气势完全不同。若不是亲眼所见,宋昀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第二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女子。而眼前的女子,与那一个截然不同。
龙成谨病了整整三个月,装病吐了近三个月,终于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如果说玲珑公主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耳濡目染,学了一些花拳绣腿,便在女子之中傲视群雄,妄想与男子比肩的花把式。那么蒲桃就是有真才实学,足以与男人匹敌,甚至绝大多数男子都只能望其项背的存在。
侍女们鱼贯而入,将龙成谨里里外外打扮一新。
自己在全盛时期,或许还能与她一较高下。然现在,实在是老喽……
裘德喜上眉梢,立即招呼了侍女进殿。
龙成谨目睹这一幕后,悄无声息地回去了。
“裘德,伺候本王更衣!”
但就算只是出来一刻的功夫,想必太子那边也已经收到消息,自己这个病是装不下去了。
在继续蛰伏,保持兄友弟恭的表象,和拯救蒲桃,意味着站出来,与太子摆在明面上对着干的二者之间,龙成谨犹豫了一瞬。也仅仅是一瞬。
龙成谨也不打算继续装病了。
他一旦离开王府,装病的事情就没办法再隐瞒,他必须回归朝堂。
一个女人在家破人亡,夫离父散的情况下,都可以拿起剑拿起枪,仍然不屈不挠地顽强生活,他又为什么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
龙成谨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原计划一直病到春祭结束,等此次风波过去,皇帝仍按照旧礼,让太子主持祭天大典。但没想到,蒲桃得罪了宋老将军,命悬一线。
他不想得罪太子,不想兄弟不和,可是对方未必这样想。
但今年的春祭,因军饷之事,皇帝并不打算让太子主持,这个事情落到了龙成谨的头上。
成年人的世界,并不是靠一味的忍让就能换来好结果,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有传言说,主持春祭的人会得到上天青睐,是储君人选。
裘德知道了他这一番想法后,对蒲桃的好感又都回来了。
病中,龙成谨的汤药被人做了手脚,久病不愈,要不是蒲桃每日盯着,龙成谨还发现不了端倪。后来回了王府,他索性顺水推舟,继续病着。
蒲桃再不好,也阴差阳错做了件大好事。
太子明里暗里给龙成谨惹了不少事,恰在此时,龙成谨被蒲桃推入湖中,大病一场。
龙成谨是最适合当皇帝的那个人,可是生错了时候,晚了太子几年,儿时又承了太子太多的情面,导致他始终无法对太子的咄咄逼人予以还击。
皇帝没有怀疑龙成谨的初衷,而太子多疑,原本就觉得龙成谨觊觎皇位,这下更是坐实了龙成谨刻意针对。
蒲桃的事情,让龙成谨开始正视自己的处境,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此次事件,龙成谨从头到尾没有露面,就是为了避嫌。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从何而起,很快便传到了太子和皇帝的耳朵里。
晚间,龙成谨没有去猜想太子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这等大事。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反而是蒲桃在阳光下英姿飒爽,剑舞生风的模样。便绞尽脑汁的想要为她做点什么。
皇帝最终只是让太子归还军饷,然后将过错安在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官员头上。
蒲桃力大无比,舞动重剑也毫不费力,但在龙成谨眼中,始终觉得蒲桃纤弱,是需要被人保护的人。
皇帝震怒,派出三位巡抚下令彻查。一级一级查上去,居然查到了太子龙成壁的身上。皇帝更是怒不可遏,差点削去太子之位。然储君乃国之定海神针,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就算亲眼看到她使用玄铁重剑也能逼得宋老将军毫无还手之力,他仍发自内心的觉得,轻便灵巧的武器更适合她。
落水前不久,龙成谨曾得到宋昱消息,说有两批军粮达不到标准。龙成谨立即派人去查,发现户部一干官员私吞军饷,数额巨大。后借礼部、工部、刑部尚书之手,辗转上报,最后被皇帝知晓。
他也由衷希望,她在平日舞剑的时候可以少用些力气,让自己得以休息一二。
龙成谨之所以称病,原因要从落水前说起。
三日后,蒲桃从信客那里收到了从万和城寄来的礼物。
龙成谨闻言,犹豫了。
她原本以为是父亲寄来的家乡特产。却不想,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柄通体银白的软剑。
裘德当然看出来了,说:“王爷,不论蒲姑娘为什么打了老将军,眼下救蒲姑娘才是第一要紧事。您,准备离开王府了么?”
剑身比一般的剑都要短和窄,但剑柄却很纤长。剑锋锋利无双,吹毛断发,削铁如泥都不在话下。整把剑看上去灵动迅捷,还可藏于腰间。十分便于携带。
龙成谨虽然言语中充满了对蒲桃的不爽,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关切。
蒲渊一如既往写了四个字:“安好,勿念。”
“你说,从蒲桃离开,到本王派人去追,这才多大点功夫,她就能把一年都不在京中待几日的宋老将军给打了,她简直就是个惹祸精啊!”
但这柄剑,却让蒲桃霎时间泪盈于睫。
“知道了。”龙成谨极不耐烦地让侍卫离开,只留下心腹裘德。
蒲父从来就不教导她习文识字,虽然不反对她舞刀弄剑,却也从来没有特别的支持。
“回王爷的话,具体的因由过程属下不得而知,但据说蒲桃已经被宋老爷子带走,属下尝试过想去探望,但宋家管家说这是他们宋府的家务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属下人微言轻,不便插手。这下……怕是只有您亲自去一趟才能知晓了。”
时常教诲自己的便是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什么?!”龙成谨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希望自己异于常人,也不希望自己脱颖而出,始终只想着平平安安就是福。
据说蒲桃回府没多久,就跟人起了冲突,将曾经一个屋檐下住着的婢女打了一顿不说,还把宋老将军给打了!
所以,长这么大,她都靠着野蛮生长,没想到却在武力方面有着超高的天赋造诣,可身为女子,就只能囿于柴米油盐酱醋茶,那厨房的转身之间。
可蒲桃此次脚程极快,就这么转头的功夫,已经入了将军府。侍卫不仅没接来蒲桃,还带来了一个噩耗。
从前蒲桃闹过,蒲渊是万和城首富,也不与她真的计较。
一个懵懂离开;一个一边嘴上说要远离,一边身体却拼命的在靠近。
等家道中落,她扛起了家中重担,便发现一个女子在这个世上,能依傍的技能绝不是武力,于是也疏于练习。不要说给自己买一把趁手的兵器了,就连谈论起这个,父亲都是一脸的难过。
裘德松了一口气,立即派了侍卫去。等待的时候,总觉得这个场面有点熟悉。好像自从他知道蒲桃的存在以来,王爷和蒲桃,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没想到如今,父亲竟然寄了一柄精工细作的极品软剑来。
龙成谨几乎没有任何犹疑,立即道:“把她给本王追回来!”
蒲桃坐在院子里,美滋滋的看着自己的礼物,以及想到自己新得到的工作,和被撕碎的卖身契,只觉身边那满墙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都为自己绽放了。
蒲桃一去,披着自己的大氅,等于坐实了二人之间的流言,定会被人欺负得更惨。
春天,或许真的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