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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四)

一件便是早就被宣判死亡的懿贤郡主又熬过了一个冬天。

于是这个冬天,太平府里最让人惊奇的两件事都与蒲桃有关。

另一件便是朝臣给予厚望,呼声甚至超过太子的七皇子景王病倒,且药石无灵,生命垂危。

蒲桃来的时日虽短,但懿贤郡主的脾气却是比谁都清楚。她虽然娴静温婉,病弱柔顺,但决定的事情说什么都不会更改。蒲桃也就不劝了。只能想方设法按照郡主的体质,配置了适当的补药,用药膳吊着她的身子。病情倒是相对稳定下来了。

蒲桃明知道后者是假,但因他牵动了懿贤郡主的生死,也不得不多加关注。

馨兰和馨悦面面相觑,十分为难,还在劝说。唯独蒲桃一语不发。

三日后。懿贤郡主突然将蒲桃召到近前,严厉责问。

但懿贤十分固执,摇了摇头说:“我曾向菩萨请愿,只要景王爷病愈,此生便不再用药,拿下去吧。”

“蒲桃,你明明亲眼见到谨哥哥无恙,为何京中人人都说,王爷快……快……”宋静娴实在说不出那个字眼,但屋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郡主,您该喝药了。”馨兰捧着热腾腾的汤药进来,馨悦伺候郡主吃药。

蒲桃望向馨兰,目光中带着敌意。

“王爷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懿贤郡主没有任何怀疑,当即放下心来,松开了双手,躺回到床上。

很明显,懿贤郡主连床都下不来,是肯定无法自己得知龙成谨的消息的,只有可能是她身边的侍婢乱传话了。她好不容易才让懿贤郡主放下心,可才三天,馨兰就又将王爷的消息递了进来。扰乱了一池水。

她不知道他装病两个月的原因,也知道此话不得外传,但懿贤郡主病情不容乐观,此时她真的不能再为旁人担心了。

宋静娴见蒲桃不说话,当即便明白她的意思,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的态度也跟着软了下来。

她再三思索回忆,终于可以肯定,龙成谨,他根本就没病!

宋静娴缓缓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才欺骗我,我不怪你。可是谨哥哥的病我却不能不关心。从今日起,不管刮风下雨,你每日都要去景王府送药膳,直到谨哥哥病愈,来看我的那一日为止。”

蒲桃虽然医术不精,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大像……

馨兰和馨悦将此事说与懿贤郡主,纯粹是因为,她们不喜蒲桃,想要戳穿她的谎言,让郡主不要将她一个外人放在近前伺候。蒲桃的姿色让她们产生了天然的敌意,哪怕她什么都没做,都让人无比讨厌。却没想到,反倒给了蒲桃一个近距离勾搭龙成谨的机会。这简直让人难以接受。

难不成是回光返照?

而蒲桃就更害怕了。

蒲桃仔细回忆了一下,龙成谨的模样,实在不像是生病了。

龙成谨说的明明白白,他不想再见到自己,自己以后每日出入景王府,那不是平白招人烦?

“回郡主的话,王爷他精神奕奕,应当无碍。”

万一哪一天他看自己不顺眼,想起那一日的落水之仇,卖玉之恨,自己的小命休矣。

蒲桃一宿未睡,形容憔悴,却不敢敷衍,耐心地回答郡主的每一个问题。

“奴婢不想去……”

“王爷病情如何了?可有好转?”懿贤苍白着一张脸,平日里连抬手都困难,这会儿却紧紧抓住蒲桃的双肩。

“她不能去!”

翌日,懿贤一早就召了蒲桃来,仔细询问。

馨兰馨悦以及蒲桃,几乎同时说出了拒绝的话,但宋静娴却不问因由,直接下令,道:“这是命令。”

裘德打了个哈欠,顺便趁着掩嘴的功夫,在龙成谨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相识数月,这是宋静娴头一回摆出主子模样。

“哎!她实在太傻了,本王是不会娶她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龙成谨半抬着头,看着晨光熹微处,目光黯然,饱含心疼地留下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蒲桃不得不从,馨兰馨悦不得不闭嘴。于是蒲桃每日不再只负责宋静娴的膳食,还要每日早中晚,一日三次的穿梭于景王府和宋将军府之间。日子比从前忙碌了许多。

裘德被龙成谨拉着在雪地里叨叨了大半个时辰,在龙成谨不断的否认和循循善诱下,他为了能让龙成谨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只得连哄带骗地说:“蒲姑娘一定是喜欢上了您,所以才不敢看您。她不是害怕,而是害羞。”

裘德自从得知推自家王爷入水的是蒲桃之后,对她就再没有好脸色。但她拿着懿贤郡主的玉佩,他又不能拒绝她。只能每天拿了她送来的膳食,便将她赶走。

“不可能!”龙成谨断然否认,说蒲桃绝不会害怕权贵,她怕的一定是旁的东西。

龙成谨一开始是不吃的。可后来有一回,吐药过后实在难受,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香味,便让裘德伺候自己用膳。只一口,他便尝出来,出自蒲桃的手笔。才得知这些日子的药膳都是蒲桃熬的,而自己竟然一次都没有喝过。委实浪费。

裘德斩钉截铁的摇头,说:“大约就是平民百姓见着皇家权贵,都会有的那种害怕。”

从那以后,龙成谨便天天都要吃蒲桃做的饭。并且还要求她把工作地点转移到王府。

“害怕?如何害怕的?是被本王的威严吓着了?还是因为本王从头至尾都不看她,她觉得被本王无视,无法获得本王的青睐,所以感到害怕?”

他给她在自己打开窗户就能看得到的地方造了一个小厨房,闲来无事就把窗户打开一道缝隙,透过缝隙看蒲桃在落雪屋檐下忙碌的样子。在催吐的时候,看到貌美如花的女子给自己熬汤,催吐也就不是那么的让人难受的一件事了。

“蒲姑娘……好像很害怕。”裘德思来想去,也只能找出这么一句形容词。

尤其一想到自己吐完,就能吃到蒲桃做的饭,真是一件十分温暖的事情。

等她彻底走远了,龙成谨便赶紧搬了把小凳子,坐在裘德身前,让裘德仔仔细细跟自己讲讲蒲桃的表情。

渐渐的,龙成谨更加不想‘病愈’了。

一门之隔,龙成谨躲在门后,聆听着蒲桃离去的脚步。

日子一晃而过,开春了。

一路上,她都觉得这半天时间,好似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能回来真是一个莫大的奇迹。莫大的奇迹。

蒲桃在景王府里伺候了一个月,这段时日里,将军府里已经流言满天飞。

裘德离开后,蒲桃整个人步履虚浮,背靠在墙上,平复了许久,才拖着步子回了将军府。

蒲桃在景王府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得越来越晚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连卓妈都不愿再见蒲桃。只有卓毅,全然不听流言蜚语,坚定的对蒲桃好,给她送各种零嘴糕点。

蒲桃却心思粗旷,压根没看懂裘德的意思,上位者怎么交代,她就怎么做。绝不会自己送上门找不愉快。

蒲桃一开始不知晓,直到张妈提点蒲桃,要她注意点界限,才发现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已经极不友好了。

他离开前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祸害。

如果只是不友好,蒲桃不会放在心上,可渐渐地,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情势愈发严峻起来。

裘德最后冷冷看了她一眼,而后淡淡道了句:“不要再来纠缠王爷。”说完,转身离开。

一开始,她们还只是偷偷溜进蒲桃的房间,往她床上洒水。或者在她的汤婆子里钻个洞,又或者在她的炭火里加入一些劣质的炭,使她整晚无法入睡。

“奴婢明白。”蒲桃从未有过奢想,听了这番话,也只觉得在情理之中,丝毫没觉得被轻视。

但后来,她们剪坏了蒲桃的衣衫,让她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衣带松解,而当众出丑。多亏了龙成谨,在她外衣落下的下一刻,便拿着一件玄色貂裘罩在了她身上,才让她幸免于难。

“还有,关于宋大将军,王爷说姑娘心中一定看得通透,不会觊觎不该觊觎的人物,还请姑娘明白。”

这是蒲桃自那一夜后,第一次见到龙成谨。

“奴婢谢王爷恩典,王爷大恩,必将一世保存,妥善珍藏。”蒲桃伏小做低,双膝跪地,双手接过玉佩。

龙成谨病了数月,不仅没有消瘦,反而更加好看。尤其那一双星眸里,似乎藏了一团火。蒲桃被他灼热的目光盯着看了一瞬,立即就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连忙下跪谢恩。

蒲桃当然不会再犯糊涂。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再将这枚玉佩不当一回事。

“奴婢谢王爷恩典。”

龙成谨只交代了前半句,至于后面的仔细把握,全是裘德自己加的。

蒲桃很想把衣服还给龙成谨,可若还回去,自己就要光着身子回将军府,那一路的羞辱是她一个女子最后的尊严。就算是过去最粗旷的时候,她也不敢不在乎。

裘德面无表情,淡淡地说:“蒲姑娘,王爷说了,赠予你的东西便不会收回,但如何处置,还请姑娘仔细把握。”

龙成谨很公事公办让她平身,而后蒲桃便向他告假回去换衣服,龙成谨允了后,她很快便穿着裘衣消失在转角。

“我……”蒲桃喉咙发紧,迟迟不敢去接。

春日里,乍暖还寒,地上的积雪还剩薄薄一层,融雪的夜晚,正是最冷的时节。

蒲桃内心一紧,发现自己的死罪又加了一桩。

“她……是不是想勾引本王?”龙成谨望着地上那一串脚印,问裘德,虽然是不好听的话,但语气却是有些愉悦。

很明显,自己卖掉玉佩后,当铺老板便将它当作赃物上交,然后才有了后续这一连串的变故。

裘德将蒲桃这阵子的表现尽收眼底,发现她不是一个有沉重心思的人,于是着人去调查了一番,才来回禀龙成谨:“回王爷的话,蒲姑娘是被人欺负了。”

玉佩雕龙刻凤,碧绿通透。蒲桃一眼就认出,正是当初龙成谨在万和城中赠与自己,后来又被自己卖掉的那一块。

“什么?!”

裘德将她送出门,临行前,递给她一块玉佩。

在龙成谨震惊的神色里,裘德肯定地说:“将军府上上下下,都疯传着蒲姑娘与您……关系很近。于是,他们有多爱戴您,就有多厌憎蒲姑娘。王爷,蒲姑娘身在将军府可是不亚于身处水火,您……真的不考虑将她接到王府中来么?”

从景王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