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完之后,龙成谨整个人都虚脱了,裘德很想让他再用些午膳补补,便又提了一嘴懿贤郡主的人还在外头候着。但龙成谨实在没有胃口,一句话都不愿多说,便躺回床上,继续睡了。
这两个月来,每日都是如此,所以龙成谨的病既没有好,也没有恶化,只是人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午后的那场雪一直持续下到了半夜,龙成谨也一觉睡到了此时。
等他一走,龙成谨立即遣走了歌舞伎,只留下裘德。裘德端出早就准备好的催吐药物,龙成谨猛灌了几碗才将刚刚喝的药给吐了出来。不仅是药,就连早饭和午饭也一并吐了出来。
药效过去之后,龙成谨恢复正常,便不再那般虚弱畏寒,故而房间内炭火太足,着实有些热。
许太医没有再逗留,很快便在侍女的搀扶下,恭恭敬敬的告退了。
龙成谨脱掉了厚重的衣衫,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打开窗户,让屋外的寒气吹了吹,整个人清醒了,才坐在桌前,吩咐裘德弄些吃的来。
龙成谨捏着鼻子喝完,便立即催促:“你可以走了?”
裘德不确定龙成谨愿不愿意见蒲桃,只能试探地问:“王爷,您要不要尝尝懿贤郡主送来的药膳?蒲姑娘在殿外,一直用小火煨着呢,可说是尽心尽力候了四五个时辰了。”
虽然药里特地放了甘草,但终究还是苦。
听到‘懿贤郡主’送来的还兴致寥寥,一听到‘蒲姑娘’三个字,立即脸色一变:“你说静娴派了谁来?”
许太医的开的药熬好之后,侍女送了进来,许太医亲自尝了尝,确定无误后,才入了龙成谨的口。
“回王爷的话,是……蒲姑娘。”
龙成谨没有反对,也没有答应,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媚儿的蜂腰翘.臀,显然旁的全然听不进去,也管不了了。裘德识趣,没有再问,只恭敬一颔首,退了出去。
“你怎么不早说!”龙成谨眉头一皱,连鞋都顾不上穿,拿了件大氅就走了出去。
“回王爷的话,那我让她且在外候着。”
屋外,大雪纷纷而落。
龙成谨正在兴头,哪有空管什么药膳?立即一摆手,皱眉道:“不见不见,没见本王正忙着嘛?”
房檐下,一身穿鹅黄浅衣的女子蹲在地上,手持一把蒲扇,一边用蒲扇煽风控制炭炉的炉火大小,一边背对着风雪,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寒风。
屋子里虽然有舞乐,但到底人少,再是小声也被许太医听了个真切。
北风凛冽,团雪散雪,蒲桃就这么蹲着,不疾不徐,不催不恼。顾自守着自己的一方炉灶,一来保全了药膳,二来也暖了自己的身子。她在的那一方小天地里,仿佛时间都是静止的。任檐外雪花如何堆积,她也悠然自得。
“王爷,懿贤郡主差人送了药膳来,您可要瞧一瞧?”裘德附在龙成谨耳边,悄声道。
龙成谨拿着大氅出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画面都是那一日在马场,蒲桃孤苦无依身形单薄的模样。却不想看见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
龙成谨便也不再避忌,立即召了酒儿和媚儿来。一个弹着琵琶唱着曲,一个身姿婀娜舞姿摇曳。许太医蒙着眼睛,只觉得耳朵里是吴侬软语,鼻腔里也充斥着女人的幽香。就算不睁眼,光听她们的声音也知道那画面有多美。怪不得龙成谨一直将她们藏着不让人见。这样的可人儿确实是不想被旁人见着的。
“王爷,您还病着,不能乱跑!”
龙成谨脸色一沉,更加难看,立在一旁的裘德见了,以为他要发作,却不想一瞬后,龙成谨突然画风一转,笑靥满面,说:“这主意倒是不错。”
因他本人动作太大,以及裘德在身后扯着嗓子的规劝,龙成谨全然没法回头或者躲避。
许太医思索片刻,又道:“那不如……下官将自己的眼睛蒙起来,这样既不打扰王爷雅兴,又能伺候着王爷用药。王爷以为如何?”
蒲桃闻声侧头,见到的就是穿着一件单衣,因跑太快而衣衫不整,露出大半个胸脯,赤着脚,拿着一件黑貂裘的龙成谨。
龙成谨‘呵’了一声,明显不买他的帐。
“是你?”蒲桃望着龙成谨,惊讶只是一瞬。待看见他身后风急火燎心惊胆颤不知所措的裘德后,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
许太医闻言,脸色一僵,连忙道:“下官伺候王爷用了药自会离去,不敢打搅王爷。”
一年前的那个龙公子就是当朝的景王爷,龙成谨。
“本王是心冷。”龙成谨眯着眼,不悦地:“你在此处,一日来两回,本王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不能见姬妾,没有她们的温暖,本王着实心寒。”
龙成谨瞪着蒲桃,二人四目相对,都是半晌无语。
“哦?敢问王爷,究竟是何种畏寒?”
蒲桃是因为震惊加愤怒,震惊于龙公子的身份,再一联想,宋玉岂不就是当朝的大将军,宋昱?
“这就奇怪了,按理说,不该如此畏寒才是。”许太医思索着,只觉得他的症状与脉搏不符,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只听龙成谨微微抬眼,轻轻地那么一瞥,淡道:“本王不是身体畏寒。”
愤怒则在于两月前,静宜园的那一次偶遇,龙成谨的轻佻历历在目,着实让人心生厌恶。想到此,蒲桃又有点心虚……他应当不知道推他入水的是自己吧?不然,他早就把自己拉出去砍了七八回了!
“不错。”龙成谨蔫蔫的。
而龙成谨不知道说什么,却是因为刚刚他一时情急,只想着在雪夜里给蒲桃添一件衣裳,全然没有考虑到见面之后的后果。
等药期间,许太医问:“王爷还觉得冷?”
现在他呆立当场,仔仔细细的在回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究竟要拿什么姿态跟她说话。
龙成谨的寝殿里,床边生了两个暖炉,四周的角落也起了炭盆,他盖在身上的棉被有三层厚,一床雪白的白虎裘被垫在身下,看上去说不出的暖和。但龙成谨还是抑制不住的发抖。
是老友见面,问候一声?
落雪,午后。
还是端起王爷的架子,把她随便打发了?
就好比今日,龙成谨正例行公事,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等太医院的院正给自己把完脉,然后按照他的嘱咐让下人去煎药。却不想又遇见了她。
抑或是见到了相见的、喜欢的、挂念的人,虽然不能表白心迹,但可以不露声色的给予一点温暖?
景王府与宋将军府只有一墙之隔,往来十分便利,彼时龙成谨就是考虑到宋府离自己太近,怕再见到蒲桃,才吩咐将她送去城外的庄子,却不想不管怎么推拒,怎么远离,两个人还是会阴差阳错的遇见彼此。
龙成谨和蒲桃二人内心都在天人交战之际,忘了在场的还有一个正常人。
蒲桃听闻后,极想拒绝,可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无法,她只得拎着食盒,认命地去了景王府。
裘德不知道龙成谨是犯了什么病,只呆呆的望着蒲桃,明明手里拿着貂裘大氅也不知道穿。裘德连提醒都懒得,直接上前,将大氅夺过,披在了龙成谨身上。
景王府样样不缺,不管是诊病的太医还是所用的药材都是宫中最好的,一应用品更是不必说,宋静娴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派蒲桃带着精心准备的药膳去探望,给他一些关心。
裘德看了看蒲桃,又看了看龙成谨,正想说话,却见龙成谨一个双腿一软,直挺挺的晕在了自己身上。
宋静娴忧心不已,可无奈她自己重病,已经连续数月没有下过床榻,不要说去景王府,就连出静宜园都困难。她想关心关心龙成谨,但如何关心成了一个问题。
“本王……本王好像又头晕了。”
宋静娴意识到不对劲,立即派人去打听,才知道龙成谨离开宋将军府后,风寒到现在都没有痊愈,更有恶化的趋势,发展到现在已经近两个月不曾离开王府。
龙成谨伏在裘德肩上,在蒲桃看不见的地方,对他眨了眨眼睛。
开春这一日,举国祭祀。以帝后为主,率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在明镜台祭祀神明之后,会把祭祀神物分到各家各户。其中有一物头彩,是佛塔金像手中,唯一一颗的舍利子。舍利子连年供奉,连年更换,每年更换时,皇帝都会亲自将上一年的舍利取下,交给龙成谨,让他转交给懿贤郡主。从懿贤生病时起,这样的传统已经持续了十三年。可今年,却是由太子龙成壁送来。
在他急中生智、自以为英明睿智的决策下,他决定直接装晕,等想明白了再来面对蒲桃。
年节过后,龙成谨病入膏肓的消息不胫而走,据说连历年来一年一度的皇家家宴也没能参加。虽然宋家老太爷一直再三叮嘱,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懿贤郡主,以免加重她的病情。但只要事关龙成谨,总归是纸包不住火。
裘德跟在他身边多年,早就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立即会意,一边扶着龙成谨往房里走,一边夸张地高声大嚷:“来人呐,传太医!王爷又双叒叕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