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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春来江水绿如蓝(二)

据说是因为群臣起奏,军部施压,太上皇和皇太后均以死相逼,他才不得不就范。

开春之后,龙成谨即将大婚的消息传回了万和城,此时距离他在黄土白沙上笃定地告诉自己:“本王此生非你不娶”已经过去了三年零六个月。

蒲桃听着婶子们说起这位少年皇帝,发现内心已经毫无波澜。有的只是对他的祝福。

不是不心痛的,只是她蒲桃福薄,没有能够成为他皇后的一天。

三年零六个月,对拥有三宫六院坐拥天下女子的皇帝来说,已经极为难得,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也可见一斑。

他不仅是世上顶好的男儿,更是绝无仅有的男子,而这个人他也在等待着自己。

蒲桃觉得,自己一腔真心也不算冤的了。

却不想,龙成谨迟迟没有大婚的消息传来,她心里的感动不言而喻。

又过了半月,开春之后,家家户户一派安乐,蒲桃却有些生病,她早早和父亲吃过晚饭,然后就回房睡去了。

她不是不想有一个丈夫的,只是她发现,心里有了那么一个人,就再也容不下旁人。哪怕这个人现在已经九五登极,渐渐的会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再也不会记得自己,只要她还记得,他就永远在自己心里。

夜里,街道上突然传来达达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惊醒了一众睡梦中的人。他们打开窗户,看着一众官兵,骑着军马从街上疾驰而过。然后停在了蒲家大门前。

街坊领居对她的冷嘲热讽自是不少,蒲桃也与从前一样,不甚在意。

快速而有礼的敲门声响起,蒲渊去开门,便见一身戎装的宋昱站在门口。

平日街坊邻里,婶子大娘总爱张罗,要给蒲桃介绍良人,但蒲桃全都拒绝了。

宋昱年少英伟,让人过目难忘,蒲渊当然记得他。

父女俩离开万和城,在一个小镇上开了一家酒馆,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没有打打杀杀,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尔虞我诈。安然地忙碌在锅碗瓢盆之间,生活从此慢了下来。

蒲渊不知道这些年发生的具体事情,只当是宋玉负了蒲桃,说什么都不让他进屋。哪怕他搬出元帅的架子,蒲渊也不许他进屋。

蒲渊没有问她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蒲桃也没有细说。但是作为父亲,他完全能够看明白,蒲桃这些年过得不易。既然她选择了回家,他就不想去揭她的伤疤。

跟随他的亲信都想直接破门而入,但宋昱阻止了他们,规规矩矩的退出了门,跪在了大门外,这一跪就是一整夜。

战争结束后,她先在边陲小镇住了半年,躲过了一开始的搜寻,然后才回到了万和城。却不想在万和城中,见到了父亲蒲渊。

蒲渊为人也硬气,管他是谁,让自己的女儿过得不好,那便绝不给面子,自己乐呵乐呵的回房睡觉了。

因着蒲桃的身份,她注定永远无法跟龙成谨站在一处,成为他的皇后。蒲桃为了龙成谨答应了。她按照和宋昱的约定,跟龙成谨断绝了所有关系。以她能想到的最决绝的方式,在他心中从此不朽。

第二天一早,蒲桃起床,如往常一样挎了个菜篮子出门买菜,结果一打开门,就看见宋昱带着一干部下跪在门口。其中不乏蒲桃认识的几个亲信将领。

他们约定,她可以活下去,前提是永远不能回京。

蒲桃目瞪口呆:“你们,跪在这里做什么?”

断崖边,宋昱其实放了蒲桃一马,蒲桃跳下去的当场,宋昱也一跃而下,将她救起。

“臣宋昱,求您救命。”

(六)

原来宋昱的妹妹宋静娴去世,临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必让宋昱寻回蒲桃。她说:“蒲桃不仅关乎我宋家一族人三世荣宠,更关乎成瑾一生幸福,于公于私都不得轻怠。”

“事情是这样的……”

宋老将军病危,宋家逼婚,龙成谨或将大婚的消息传来万和城,

蒲桃掩嘴一笑,点了点头:

宋昱带着玉佩来找蒲桃,跟蒲桃认错,说是“蒲姑娘,之前是我错了,我为了自己的狭隘和偏见,使成谨难过,使黄兆丧命,我最好的两个兄弟因为我而不幸,这不是我愿意见到的,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废除你我二人之间的约定,重新回到成谨的身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龙成谨抱着蒲桃又亲又啃,心情好不容易平息了,才问她:“你果真没有死,还变成了……静娴?你一年前就已经嫁给我了?”

蒲桃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时无法回答。

裘德自然也是如此,但短暂的惊讶过后,立即便招呼众人离开,独留下蒲桃与龙成谨二人互诉衷肠。

夜里,她与父亲彻夜长谈,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并询问父亲自己究竟该不该答应?

龙成谨好不容易挨到祭祀结束,便不再顾及群臣,直接一把抱起蒲桃,在天坛上转圈圈。所有人都看呆了。

蒲渊沉默了半晌,只问了她一句:“你还爱龙成谨吗?”

期间龙成谨错了好几次,都是因为蒲桃而分了心。倒是蒲桃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让人无可指点。

“我……我不知道。”

当然这句话她没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口,她只是依照礼仪,与龙成谨一起完成了古老的祭祀仪式。

过去了这么久,她还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龙成谨的身边,对他说:“我配得上你了。”

蒲渊:“那你愿意嫁给别人吗?”

这是蒲桃这一年来所做的努力,为了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后,她看完了宋静娴留下来的所有书籍。

“不愿意!”

走近之后,就连龙成谨都揉了揉眼睛,仿佛看到宋静娴和蒲桃合二为一。眼前人分明是蒲桃,但是身上的书卷气质与宋静娴一般无二。

蒲桃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见了蒲桃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她的身份。她就是宋静娴。

她这一生,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群。就连天地都拜了四次,说起来也算是丰富多彩,人生无悔了。可是每每想起那个人,总也还是心中缺少了一块。

一举一动脱离了武夫的模样,姿态表情以及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都像个天生的大家闺秀。与宋静娴一般无二。

她以前以为自己只希望他过得好,后来才发现,她也同样小小的希冀着,他能够记得自己。

等到皇后依着吉时来到的时候,龙成谨就像活见鬼了一样,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蒲桃,看着她从远处缓缓走来。

“回去吧,回去见他。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只因为他是龙成谨。他啊……是你的心上人。”

春祭这一天,帝后理应同行。但龙成谨习惯了一个人,率先去了天坛。

然后蒲桃就随宋昱回到了京城,宋静娴去世前,秘密处决了所有府邸旧人,从此蒲桃便以宋静娴的身份活了下来。

宋昱第一次听闻她叫自己哥哥,也是十分开心,如此君臣、兄妹,才算是真正解开了心结。

她用自己的方式为郡主守孝,这一守就是一整年。

宋昱倏尔抬头,见她扬起嘴角,淡淡一笑,笑得像个真正的皇后。

春祭,天坛。

蒲桃顿了顿,改口,不再叫他元帅。

蒲桃一身皇后服制,站在龙成谨面前,浅浅一笑,还没等她继续说话,龙成谨便一把将她抓到怀里:“谢谢,谢谢你还活着。”

“我也该谢谢你才是。宋元……哥哥。”

龙成谨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她怀里掉眼泪:“朕想你,想得快要疯掉了!”龙成谨一边说,蒲桃一边感觉到,滚烫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脖颈中。一滴又一滴。

宋昱说:“静娴去世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件凤冠霞帔是属于蒲桃的,让我一定要找到你,亲手交给你。从此,我也算是完成了静娴的嘱托,也保全了宋家的门楣。谢谢你。”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哭。是为了自己。

当然,遗物除了这些书,还有那一件凤袍。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只要你还活着,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朕要再次迎娶你一次,不是冷清冰冷的仪式,而是热闹又用心的,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多重视你的仪式!朕要为你遣散后宫,终身不再娶……”

书架上放着满满当当的书本,全是宋静娴留给蒲桃的遗物。

龙成谨激动又兴奋的在安排着他在脑海里想过一遍又一遍的事情。

“这还不够,要想真正成为懿贤郡主,真正成为她希望我成为的那样的人,我还差得远。”蒲桃说完,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蒲桃无奈,笑着拍打着他的背脊,告诉他:“你还活着,我怎么敢死去?我一定要活的比你久,这样,我就能陪你一辈子了……”

宋昱不再规劝,而是站起身,规规矩矩的躬身,给蒲桃作揖:“静娴若在天有灵,一定会十分安慰。”

(七)

过了春祭,静娴便去世一年了,蒲桃也便全了一场师生主仆情谊。

几年后。

宋昱闻言,恍然大悟。

龙成谨将宋家所有荣耀都还给了宋昱。宋昱如愿娶了玲珑公主,成了最显赫的大族。宣武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强。一切似乎都过得不错,唯独龙成谨是愈来愈闷闷不乐了。

“因为……过了春祭,我就为先生守孝满一年了。”

“所谓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尤其是朕这样,大丈夫中的大丈夫,是天下男子的表率,朕怎么能被一介小小女子吃定了呢?”

“春祭?为什么?”

龙成谨怕老婆的传闻已经传遍了九州四海,所有人都知道宣武国有一个怕老婆的皇帝。

“过了春祭。”

对这一点龙成谨是无所谓的,只拍着胸脯,骄傲地说:“朕不是怕皇后,朕是尊重皇后。”

“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他?”

然而最近,龙成谨却因为蒲桃闷闷不乐,而感到十分焦虑。

蒲桃翻着书,温和地笑:“多谢元帅夸奖。”

蒲桃久居深宫,虽然有一子一女作伴,父亲也时常进宫陪聊,但她到底不如往日自由。便时常对着窗户长吁短叹。

“你们可真能忍。”宋昱夸奖蒲桃。

这一日,皇后又拒绝见皇帝之后,龙成谨‘啪’地把奏折一摔,对着裘德拍桌子大喊:“告诉蒲桃,没有她,朕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后宫佳丽三千人!皇后的宝册她不不在乎,还有一堆人想要,今天朕可以给德妃,明天可以给淑妃,大后天可以给容妃!让她想清楚!”

宋昱时常进宫探望玲珑公主,在俘获玲珑公主芳心之后,便不再担心龙成谨将她许配给旁人。便也不再催促龙成谨与蒲桃见面。

裘德叹了一口气,说:“回陛下的话,这些妃子,都是您臆想出来的。自您与皇后圆房之后,就遣散了四妃,如今后宫……还真没人。”

这一别,便又是小半年。

您……是不是被皇后娘娘打傻了?

距离春祭还有小半年,怎么可能一病就这么久?而且御医都说了,宋静娴的身体已经大好了。龙成谨便以为宋静娴是在跟自己闹脾气,于是也不强求,扔下一句:“她想通了再来回朕。”便离开了。

当然最后一句话裘德没有说出口,龙成谨听完,倒吸了几口凉气:“一个都没有?”

龙成谨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被拦在外面的一天。

“一个都没有。”裘德肯定的说。

这是何道理?

“那德妃、淑妃、容妃这些人都是谁??”龙成谨拍着桌子说。

然而龙驾到了宫门口,却被宋静娴的宫女挡在了门外:“陛下,娘娘身体抱恙,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好,还请陛下过了春祭再来。”

“回陛下的话,都是娘娘啊。”

龙成谨心血来潮,决定去宋静娴的宫里坐坐。

自龙成谨和蒲桃圆房之后,每次为了哄她开心,就封她这个妃那个妃,几乎天下女子所有美好的形容全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却不想,她压根就不喜欢!

一日午膳过后,宫婢送来小点,正是宋静娴儿时喜欢吃的那一种。龙成谨被逼婚的反感日渐散去,便开始有些内疚。他二人因宋昱的关系,许久不曾来往,到底是龙成谨做的不对,他不该迁怒于她。

“你说,朕该怎么办?”深夜,龙成谨召来宋昱,低声下气地问。

宋昱与玲珑公主的关系日益密切,龙成谨无法再逼玲珑公主嫁与旁人,宋昱便也不再催他去皇后宫里。龙成谨耳边少了大半王公大臣们催促他圆房的声音,自己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宋昱几乎不需要多想,脱口而出:“与其封妃,不如封将。”

从此以后,四妃躲她躲得老远,再不敢去她面前说风凉话,宋静娴的宫里便越发的冷清了。

龙成谨听了,深以为然,一下被点醒了似的,第二天就连发了四道上谕,册封宋静娴为昭武辅国镇军骠骑大将军,军衔仅次于昭毅柱国定远怀化大元帅,也就是宋昱之后。又下旨赐字蒲桃,于是宋静娴又多了一个名讳,亲近之人都可唤她桃儿。

宋静娴乃名副其实的将门之后,体弱传言尽不可信,谁还敢去找她的麻烦?

宋静娴欣然接受,便连同皇后宝册一起,将蒲桃的名讳递了上去,在天坛上祭天。上表诸神,下告天下。

宋静娴与宋昱御花园比武之事传得人尽皆知,那几个容妃德妃淑妃贤妃也都有现场观摩。她们本还念想着陛下不喜宋家,冷落宋静娴,再加之她本身就体弱的传闻,于是不将这个皇后放在眼里,歹着机会便要讽刺几句,却不想那日见她一出手,便是招招下死手,与宋昱打得不可开交。旁观的人再是不懂武功的人也能看得出来,她臂力之大,武功之高,仅次于元帅宋昱。

蒲桃在天坛接受了册封。宣武国建国以来,第一次出了个将军皇后,群臣无一人反对。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