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跟她们实说。”崔扶风急得几乎要发疯。
“亲家夫人不知道。”费张氏眼眶红了，“亲家夫人和贵府的苏总管来看过夫人，夫人怕她们担心，每次听得她们来了，都细细妆扮一番，强装无事去见她们。”
费张氏嘴唇蠕动了一下，低眉不语。
“我母亲知道吗？”崔扶风迫问，董氏疼儿女，不会对崔梅蕊不闻不问，今日在娘家，也没听她提起。
崔扶风欲再申斥，言语到唇边刹住，长叹口气。
费张氏嗫嚅道：“夫人小产后一直下红不止，就没好转过。”
她母亲性格懦弱，不论何事都不敢做主，当日见大姐在陈家受尽委屈也不敢言语，只暗中心疼，回家后才要自己去求阿耶把大姐接回，苏暖云到底不是主子，费张氏想必是觉得跟她们说，她们也做不了什么，今日自己过来，她有心让自己知道，故而不禀报大姐而直接把自己带到房间来。
“怎么会这样？”崔扶风失色，紧盯费张氏。
崔扶风拉起费张氏手，哽咽道：“张姐姐，多谢你！”
崔扶风吓了一跳，快步近前，伸手搭到崔梅蕊额头，冰凉如触死物，没有半分活人气息。
“夫人长得可人，性子又好，奴真心盼着夫人好。”费张氏流泪，心中矛盾极了，想跟崔扶风说实话，又不敢。
房门挂着厚重的毡帘，进去，窗户紧闭，棂槅窗投射进来稀薄暗淡几点光，火盆里炭火哔叭响，红光在阴暗里有些扎眼，有一股怪味，药味，还有隐约血腥味，房间一角，光晕照不到的大床上，大半空着，崔梅蕊蜷缩在角落，房里很热，崔扶风刚进来片时便热得满身汗，她却盖着厚重的棉被，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头发凌乱地散着，干枯滞涩，面孔苍白不见半点血色，下巴尖削，眉头紧蹙，浓得化不开的愁苦。
崔梅蕊并非只是小产落下的病症，费易平刚从崔家借得钱时，心情好了几日，不久又开始打骂崔梅蕊，她虽尽力想办法，也不过十回里头阻得两三回。
直接领了崔扶风到崔梅蕊房间去。
崔梅蕊心善，怕她拦得多了费易平连她也打，有时甚至把房门关起来不让她进房，房间里头默默承受费易平的打骂。
费张氏垂首，低声道：“二娘看看便知。”
费张氏忍不住时也劝崔梅蕊立起来，狠发一回脾气，崔梅蕊但凡敢反抗，娘家就在本城，还有个家主妹妹，费易平也就收敛了，偏崔梅蕊逆来顺受惯了，怕反抗事儿闹大给母亲和妹妹添麻烦，一味只是忍。
崔扶风心沉了沉，迫切问：“大姐不好吗？”
崔梅蕊眼下身上都是伤，新伤加旧伤，有时疼得狠了受不了凄凄哭。费张氏看得心疼，只好让大夫开些助眠的药，让她经常睡着，睡着了无知无觉便不觉得痛了。
费张氏出来迎接崔扶风，沉暗的褐色褙子使得脸色看起来极差，嘴唇紧抿，本就有些长的脸显得更长了。
入夜，崔梅蕊还没醒，崔扶风想把她接到齐家养病，让费张氏去禀费易平。
崔扶风颇觉伤脑筋，进费府时，还没拿定主意。
崔梅蕊满身的伤，接到齐家去，立马就穿梆了。
费家肯定不缺五千金的，要不要找费易平讨回来？
费易平一惊。
出了崔府，崔扶风没回齐府，直接去了费府。
整日打骂崔梅蕊，不过欺她软弱，要让他舍了崔梅蕊这个妻子，断断不肯的。
苏暖云应下。
“废物就是事多。”费易平来回不安走，本就胖，这些日子又发福，肚子高高凸起，把深蓝色襕袍顶得变形，走动间，大肚腩一颤一颤。
“这事不急，慢慢来，房子赁着别退，人留着，好好教，教的机灵些，还得要忠心，别像香附，明明是咱们家的人，却一点用处没有。”崔扶风道。
费张氏心中暗骂，只是虽然巴不得费易平吃瘪，却也怕崔扶风发现真相，逼崔梅蕊跟费易平和离，因道：“崔二娘要接夫人走，还得夫人愿意，郎君对夫人好些罢，让夫人拒绝便是。”
“对了，二娘交待我安排人进费家的事，还没办成，张管事一直没找牙婆子买人。”苏暖云又道。
费易平咬牙，“罢，今晚我哄哄那废物，你跟崔二娘说，夫人身子不好，夜里出去吹到风怕是更不行，让她明日白天再来接人。”
孙奎守制一年之期已过去半年了，也不知一年内能否扳倒孙奎。
小小一盏莲花三彩陶灯，晕黄的灯光。
有费易平那样一个姐夫，再添孙奎一个妹夫，真真不让人活了。
“好蕊娘，都是为夫的错。”费易平眼眶濡湿，声音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把崔梅蕊搂在怀里，一遍遍亲吻她脸颊。
崔扶风叹气。
崔梅蕊紧绷着身体，一双手紧攥着身下的床褥，不让自己因害怕厌恶而发出尖叫。
孙奎跟费易平沆瀣一气，通过孙奎跟费易平勾搭到一处也不是不可能。
害喜前那段时间费易平突然温柔体贴浓情蜜意，她还能骗自己，小产后费易平的举止，让她再明白不过了。
“如今府里除了她们跟前贴身服侍的，其他人都听我的话，我打听过，她们只跟孙奎见过面。”苏暖云道。
费易平不过利用她，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不对劲，难道她们跟费易平搅和到一块去了。”崔扶风沉吟。
崔扶风回来了，要接她到齐家去，费易平怕被崔扶风发现他虐待她，故而有这番虚情假意。
“她俩不仅赞成，我听下头的人说，她们还在郎君面前劝说了许多话，劝郎君借。”
她比费易平还害怕被崔扶风知道她在费家的境况。
她阿耶爱财如命，但凡肖氏和崔锦绣有一点反对，他阿耶也会摇摆舍不得。
崔扶风知道了，定是要让她和离，然后把她接到齐家居住，那个时候，她阿耶肯定会骂她没用，好不容易嫁制镜大家家主却落个和离的下场，她阿耶拿崔扶风没办法，却会在家里责骂她母亲，她不能连累她母亲。
董氏心疼崔梅蕊肯定是赞成的，罗氏是费易平表妹，支持也在情理之中，崔锦绣和肖氏怎么会支持呢？
崔扶风操心镜坊已经很累了，她也不想再给崔扶风添麻烦。
“这个费易平……真真是小人至极。”崔扶风咬牙，恼怒之余，不觉奇怪：“肖姨娘和锦绣都赞成？”
一嫁守寡，二嫁和离，她也怕闲言碎语，怕人们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
苏暖云说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崔百信借了五千金给费易平购铜一事。
“郎君放心，我不会随风娘去齐家的。”崔梅蕊哑着嗓子道，身体到处是伤，因费易平贴近摩擦更疼，身体无法控制抽搐了一下。
崔扶风有些郁闷。
“蕊娘你真好。”费易平满意地笑，在崔梅蕊脸上啾啾有声，一只手往被子里头探去。
苏暖云若问了出来，该如何回答。
崔梅蕊闭眼，按住他的手，木然道：“郎君每日要忙镜坊的事，去歇息吧。”
时与势不同，眼下这事不能提了。
“装什么贞洁烈女。”费易平在心中骂，目的达到，也懒得再敷衍，起身下床。
难道她对崔镇之也有意，并且看出自己此前有意让崔镇之娶她为妻了？
费张氏外头廊下候着，知崔梅蕊不会借机跟费易平谈条件的，她却不能不为崔梅蕊打算。
崔扶风微有讶异之后，便知她有话要说。
没有真情，起码别朝打暮骂。
苏暖云送出来，直送到府门。
费易平出门，大步走，费张氏小跑着跟过去，小声道：“崔二娘接下来怕是会经常过来探望夫人，郎君以后还是别打骂夫人了。”
“自是要的。”崔扶风笑道，嘱了董氏几句便走了。
“啰嗦。”费易平不耐，却还是应了下来：“知道了。”
“二娘要不要去看大娘？”苏暖云打岔。
崔扶风翌日一早过来费府接崔梅蕊，崔梅蕊却不愿跟她走。
董氏讷讷，不作言语。
“张姐姐服侍极尽心，我在家里极好的，我跟你走了，张姐姐要打点府里各种事务，也不能跟我一起过去，你另派了人服侍我，还不如张姐姐贴心，再说了，我去了齐家，郎君要与我见面也不方便……”崔梅蕊喘着气，违心地说跟费易平夫妻情深的话。
“母亲不想阿兄一离家又几年不回，或者阿兄一辈子不娶妻，母子反目，就什么都不要说。”崔扶风正颜道。
她不肯走，崔扶风也无法，只好嘱了许多放宽心好好养身体的话。
董氏还不肯作罢，“你自来有主意，想办法阻止就是。”
后来到底不放心，过几日就去费家一趟看崔梅蕊。
“怎么反对，阿兄那人是听劝的吗？”崔扶风反问。
费易平见她走得勤，不敢再打骂崔梅蕊。
“你不反对？”董氏失望，还指望女儿阻止呢。
崔梅蕊身上的伤养好了，虽然下红之症没好了，不过因没挨打没挨骂，心情略好些，气色一日比一日好。
崔扶风亦无法。
崔扶风见崔梅蕊好转，镜坊事儿不少，到费家便少了。
齐妙有情，她阿兄看起来也不是无意。
怕崔梅蕊受刺激，她也没跟费易平讨崔家借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