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百信乐疯了。
齐明毓喉头酸堵，没有言语。
二女儿把齐家制海兽葡萄镜的方法给他，由他悄悄卖给湖州城各制镜之家，换暖云以崔福之上崔府总管事的身份到崔家，不是主人，也不是奴婢，世家大族里头客卿一般的存在。
但让她改嫁离开齐家，他又万万不肯的。
这些日子湖州制镜之家的当家人都过来打探，深知海兽葡萄镜的制镜方法价值不可估量。
桃李年华守寡，为齐家上下日夜操劳，他倒情愿她没这样的幸运。
二女儿得罪不起，不能把府里庶务交给肖氏，由董氏打理实在不成样子，暖云回府正好解决了他的难题。
幸运吗？
暖云本就管着崔府事务，让她回崔府不过恢复原样，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崔扶风伸手摸摸齐明毓脑袋，止不住感慨：“大嫂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嫁给你阿兄，有你这样的弟弟。”
怕肖氏撒娇阻拦，崔百信事先一点口风都没透露。
少年其实很高了，比崔扶风还略高些，人前沉稳从容，只在她面前留着一股孩子气。
七月初一，暖云回崔府，崔百信召集崔府上下人等，包括崔锦绣和肖氏、罗氏，到理事厅中训话。
“这有甚，以后大嫂再带着大家赚回来便是。”齐明毓笑，歪到崔扶风身上，“我对大嫂有信心。”
暖云复了本姓，名苏暖云。
崔扶风长叹，“只是这么做，损害了咱们家的利益了。”
崔百信大声道：“苏总管是我重金请来帮夫人打理事务的，任何人不得违拗。”说着，看向肖氏和崔锦绣，深吸一口气，道：“你俩也得听苏总管的，听到没？”
一句话直击崔扶风软肋。
肖氏脑子空空，整个人都懵了，痴怔怔看着崔百信没言语。
“大嫂，拖下去，你母亲心情郁郁身体有损，岂不因小失大。”齐明毓道。
崔锦绣也没料到一败涂地至此，当场想冲上前狂抽崔百信耳光，自是不能的，这个见风使舵爱财寡情的老男人是她们母女俩在崔府的依靠，不只不能得罪，还得百般讨好，咬牙忍下胸中涌动滔天愤怒，折腰，柔顺无比道：“女儿听阿耶的。”
崔扶风微有摇摆。
又悄悄扯肖氏袖子。
“没什么不妥，费家已仿制出来，陶家另有创新，余下那些制镜之家都不如咱们家，便是仿制也于大局无碍。”齐明毓道。
肖氏僵僵屈身，恍恍惚惚道：“妾都听郎君的。”
崔扶风皱眉，“不妥。”
训话毕，母女俩一起回崔锦绣住处，进门，肖氏放声大哭：“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齐明毓道：“把咱们家的制海兽葡萄镜的方法告诉你阿耶，给他悄悄卖给湖州城那些制镜人家，以此获利换暖云回去。”
崔锦绣咬牙切齿，欲砸东西，又怕传了风声到崔百信耳里，以后，崔府是正室的天下，不容她有一分异动了。
“怎么个利益交换？”崔扶风起兴趣，她阿耶爱财，以利交换各取所需是不错的选择。
肖氏哭了许久，红着眼看女儿：“不然，你到布庄帮忙打理生意罢，多少争得一些地位。”
齐明毓低眉沉吟，良久，抬头，“能不能用利益交换？下人看主子脸色，只要你阿耶支持暖云，一切问题都不成问题。”
“争争争，我争得过来吗？”崔锦绣悻悻道，心中有自知之明，自己没崔扶风那么能干，打理不好布庄生意，况且对做生意没兴趣，只想找个富贵人家嫁了。
崔扶风点头，“正是，太难了。”
“不然，赶紧找一门好亲事，像二娘那样，在婆家风光，那位也沾光。”肖氏道。
“暖云此番回去必得体体面面，才能让下头的人敬服，而且，你阿耶不再为难她。”齐明毓思索着道。
崔锦绣快气死了，恶声道：“我难道不想。”
崔扶风抬头看他，心里暖洋洋的，婆婆和小姑子都好，母亲姐姐也疼她，只不像齐明毓，明明年纪不大，乖巧安静，却又很体贴，跟他什么都能说，不是依靠胜似依靠，笑着把自己的忧虑说了，只隐下想让崔镇之娶暖云，却顾虑齐妙心情这一层。
肖氏没了言语，这半年来，母女俩每日都在参详湖州城未婚优秀男儿，然而看得上眼却没有，不说强似齐明睿和陶柏年的，便是比他们差距小的也难得，崔锦绣十九岁了，年纪相当的出色男子都订亲或成亲了，没订亲的，都是有这样那样的不足。
“大嫂在愁什么。”齐明毓走到案前缓缓坐下。
“行了，别丧考妣似的，再找找，总有如意的，眼下要紧的还是笼络住阿耶。”崔锦绣道。
齐明毓有些恍惚，想起兄长纳采之日见到的女子，飞扬的眉眼，柔润的脸，笑盈盈看着他，水为肌骨雪作魂，没想到多年后，女子会变得这么刚硬，像开锋的宝刀。
“我不想理他了。”说起崔百信，肖氏流泪了，“平日里甜言蜜语，一到关键时刻就偏帮那位，什么都听二娘的。”
厅中静悄悄的，案前冰盆透出丝丝凉意，崔扶风这日没着胡袍，白色窄袖小衫，外面罩了一件深青褙子，下巴尖削，眉眼棱角分明。
“得，你还不平上了，别不知足，哪家妾室有你自在，那位从不管束你，衣食用度你比她还好，姓罗的进府前，主君一年里差不多都歇你房里，便是现在，还每月悄悄儿拿五十金给你，这恩爱还不够。”崔锦绣噼噼啪啪说。
齐明毓听说崔福找来，人在工房中，心飞到厅中，崔福一走，从工房里走了出来。
肖氏脸涨成猪肝色，委屈道：“难道还是我的错？”
崔福走了，崔扶风静静坐着，绞尽脑汁思索破局之法。
“没说是你的错，得垅望蜀，贪心不足，谁不是这样。”崔锦绣烦躁，“阿娘，我只是讲事实给你听，你真没什么好不满的，好好想着怎么讨好阿耶吧。”
崔扶风还不知因自己之故，崔家布庄得了这几多好处。
“我……”肖氏噙泪。
“二娘不知？”崔福更惊奇，时常到布庄向崔百信请示事情，布庄情形尽知，细细讲给崔扶风听。
“把眼泪擦擦，梳洗一下，好好妆扮一番，置下酒菜，请阿耶饮酒，告诉他，你初初觉得委屈，细一想，有暖云打理事务，崔家安宁，甚好，你之前都是私心，忒难为情，向阿耶赔罪，请他原谅。”崔锦绣道。
崔扶风有些奇怪，“阿耶一向惯着肖姨娘和锦绣，这回因何不同？”
肖氏咬唇，憋了憋，“好，我听你的。”
“不能再拖了，肖姨娘和三娘动作很多，亏得郎君这回没顺着她们。”崔福道。
崔百信训完话忙去布庄，怕肖氏纠缠，晚上从布庄回来，躲躲闪闪，连和家人一起用晚膳都没有，进了董氏院子，吩咐在董氏房中用膳。
“我再思量思量。”崔扶风道。
坐下没多久，肖氏使婢子来请他。
“二娘，暖云再不回府，老奴也扛不住了。”崔福霜打茄子一般的脸，皱巴巴灰色袴褶服。
崔百信哪肯去，“我在这边安置了，让她不用等。”
听说崔福到来，崔扶风忙亲自出去，把他迎进来。
“肖妹妹找郎君兴许有什么要事，郎君还是去看一看吧。”董氏劝道。
暖云身体已大好了，因着找不到让她回崔府的由头，一直在齐府里住着。
崔百信气得差点掀桌子，泥人都有三分性，这个正室连泥人都不如，哪有把主君往妾室推的。
也断没让婆家人去娘家管事的道理。
四十多岁了还美色犹存，只性子着实让人讨厌，坐不住了，起身出门，却不去肖氏院子，往罗氏那边去，走到半路，叹口气，回转身去肖氏院子。
想从齐家调了人过去，把眼看齐家上下，没有强胜暖云的，总不好调齐平到自己娘家去。
罗氏不及董氏肖氏美貌，胜在年轻，崔百信也很是宠爱，只是罗氏心思不在他身上，不像肖氏待他万分用心，新人旧人相比，崔百信到底还是更喜肖氏，寻思着躲得一时躲不了一世，还是跟肖氏把话说明白罢。
外头买的更不用说了。
二女儿得势，崔家莫大的好处，董氏是二女儿亲生母亲，得给董氏面子。
想从府里下人提拔一个帮衬董氏，没有能干的人。况且这个人除了能干，还得尊重董氏，对董氏一心一意，不惧她阿耶，根本找不到。
院子里灯火明暗恰好，丝丝缕缕凉爽之气里夹着阵阵酒香饭菜香。
这当儿便是崔镇之回来了，崔扶风也不敢问崔镇之肯不肯娶暖云了，万一崔镇之答应，跟暖云成亲，岂不要了齐妙的命。
肖氏一袭桃红绉纱裙子，身体半透，身姿妖娆曼妙，款款迎上前来，眉眼间羞愧之色，折腰请罪，狠狠自责。
齐妙对崔镇之的心思她自个儿不察，崔扶风悄悄看着，门儿清。
崔百信不料肖氏不只不怪自己，还把错都揽她自个儿身上去，不由得又爱又愧，抱住了，啾啾不住亲，本欲教训几句的，变成道歉，“是我对不住你。”又许诺，布庄生意越来越好，以后每月他会一直给肖氏拿钱，“面子上你让着她，给她面子，暗里，我不会委屈你。”
镜坊大事暂定，崔扶风得空便操心起娘家家事。
“郎君对妾这么好，妾身羞愧。”肖氏含情脉脉道，心中原先有委屈，至此哪有半分不忿，暗赞女儿看得清。
费家仿制出海兽葡萄镜，命名瑞兽葡萄镜。陶家没仿制，推出同样纹饰繁复精美甚至更胜一筹的雀登花枝镜，因着意料之中，崔扶风也没受到多大打击，市场上，虽有了费陶两家加入争锋，齐家铜镜还是风光无限，售得不错。
当夜，老夫老妾你侬多侬，浓情蜜意，说不完的恩爱，道不尽的缠绵。
崔扶风也在思量娘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