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傻充愣。
他低头望着我，也不动声色，那眼神却分明在说，你怎么跑来了。
他偏头，嚼了嚼。
于是，我一脸的贪馋模样，跑到他的树下，蹲着，仰头，只差没摇尾巴了。
我直勾勾地盯着，激动又崇拜地望着他。
对！一定错不了！
“……要吃吗？”终于，他开了口。
俗话说，很多世外高人都不按常理出牌。他武功这么高……一定和他吃的食物有关系，莫非这些花能提升内力？
我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等等！
他真的好大方，我这手还没伸出来，他就给了我一大把。
哪有好好的饭菜不吃，偏吃这种人不吃的……
我低头闻着。
倘若他吃的是五谷杂粮，我会觉得此时的他会更迷人。
香……可是闻不出什么特别的。
他的吃相很雅致，微抿着的唇型，弧度有些张扬却很性感。
这年头没东西吃，树皮我都啃过……可是花我却是不吃的，因为分不清有毒和没毒的，重要的是口感不好。
看完他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后，我完全地呆若木鸡了。
这个……或许，不一样。
我忙死死地趴在古树上，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神仙似的人飞上飞下。一瞬间的工夫，他采撷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手一拧，斜躺在树杈上，全数塞入了嘴里。
我学着他的样子，一把塞进嘴里，狠狠地嚼了一下。
他这表情……似乎是正在品尝人间美味。
一时之间苦不堪言。
他动作极美地将一片片水灵灵的莲瓣扯了下来——请记住，他是用扯的——然后拈起来，放入嘴里含着，嚼了起来。
这些?又苦又涩，难吃极了，唯有一股花香在唇舌间蔓延。
我正欲抒发内心的澎湃时，美人如画，长发纷飞，缤纷落英。
这根本就是很寻常的花么，他这不整人嘛……啐……舌根都是麻的……
大热天的，他飘着轻功到池面上采莲，够有情调的啊。
他的眼笑得弯弯的。
啊……看不出来，他这么有情调。
我怒，这也太欺负人。
我看到那美人腾空一跃，碧池上倒映着身影，白袍翩跹。美人的足尖在池面上轻轻一点，涟漪都没泛一个。只见他玉手一探，我还没瞧个清楚，他便身形一晃又缓缓落到了地上，那身姿美得仿若仙子，只是手上多了一株莲花。
“好吃吗？”
我趴在一株古树后头，悄然探头望去。乖乖……
“他妈的，这压根儿就不是人吃的。”
顶着炎炎烈日，我一路小跑。
“没错。”他一手徐徐地撑着头，半躺在树上望着我，那姿势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水杏凤眼，一粒泪痣，别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这不是人吃的。”
咦……奇怪了，这个人怎么一声不响地溜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那他吃……
一袭白色的身影隐没在古树林里。绿树阴浓夏日长，一池春水泛碧波，也让人感到无限的凉意。
岂不是，他自己骂自己了？
他这宅子建得很偏僻。宅子周围没有邻里，宅子后面种着一片草药。
他似乎是在阐述一种事实。总之，说不上来，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
他照例又做了一些汤菜，摆在桌上，筷子也不动一下，直接无视我，撩起袍子出门了。我紧张地扒了几口饭，用袖子一擦嘴，猫着身子，屏住呼吸，小贼似的尾随其后。
他倾身望了我一会儿，倏地一下跳下了树，溅落了一地的残花红杏。
晌午。
他的表情冷冷的。
这几日美人都是看着我吃饭，然后就束手出去，过了大半会儿才一脸心满意足地回了宅子，然后一整个下午就躺在竹席上假寐。他不给我安排活儿做，也很少与我说话，像是彻头彻尾地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哪怕我为了提高知名度经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也不正眼瞧我一下。虽然他在精神上这么虐待我，却每日按时做好了三餐，伺候得我舒舒服服的。就好像我不是被他领来使唤的，而是原本就是让我来享福的。他真是诡异的一个人……
啊……
我抱着这个疑问过了整整三天，直想拿拳头砸胸，太憋闷了。
大爷，您不是就生气了吧？
仙人都像这个美人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我的长期饭票啊，白花花的米饭岂能看着它就这样溜走了……
我笑眯了眼，看来住在这儿也不坏。
我想到如果得罪了他，或许以后又要回去过那生不如死、饥饿难耐的日子。
哪有人吃不惯饭的，难道这些都是……特意做来给我吃的？
于是我恶从胆边生。
奇怪的人。
我撩起袍子，疾步追上前去，一把就从后面搂住了他。
“我不习惯吃这些。”他说完便起身接了一盆清水，将手泡在里面好久，然后徐徐离去。
很温软，又很香……这感觉，就像是每夜温习了很多次、回味了许久的滋味，于是我喊出了让我们二人日后回忆起来都抖个不停的一声：“娘……”
“当真不吃？”我疑问道。
他身子一抖，像是被我吓着了，想拉开我。
他只是笑望着我，并不动箸。
我愣住了，知道闯祸了。
我也顾不得其他，夹着箸横扫了过来，右手抖簌簌地做着扒的姿势，狼吞虎咽却也含糊地说：“你……不吃吗？”
唉，真丢人啊。
肉……
于是，我索性小胳膊用力，把他搂得更紧了。
“吃吧。”他抬手指指桌上的菜。
他像是被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无奈又挣不脱，随即只好轻轻地拍着我，等我抽噎着平静了才拉远我。他单膝跪在地上捧着我的脸与我平视，眼中带着点儿无奈、恼怒与一丝心疼：“听着，你可以把这里当成家，但我不是你的娘……而且……”他的声音低沉，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努力不让人察觉的什么东西，“而且我是男子，我和你们世人不一样。我是兽，你可以叫我芳华，不要叫我娘。”
到了前庭，美人已经坐着等我了。一碗白花花的米饭，一碟青葱白豆腐，一大碗红烧肉摆在我面前。
我眨了眨眼睛，仰着头看着他，一瞬间观察到他眉间极力掩藏的忧伤。
我一脸狐疑，换洗之后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瘦弱的发育不良的身子裹在略微偏大的衣袍里，一张脸无论怎么洗还是有些脏，头发像草一样枯且黄，怎么看都像个毛头小子。也难怪他会给我一个男式的袍子，不过无论怎么样……有新衣裳了，我知足了……
可惜当时，我却懂得太少。
可是在路上拦着他的那个小乞丐更机灵，五官也比我更好看，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没道理……选我……不选他啊。
“义父。”我趴在他腿旁，怯生生地唤他。
难道……他真想养娈童或是吃小孩？
他瞪我，攀亲也不让我攀……
说来也怪，为什么在这么多人中他偏偏选了我？难道他生了一副菩萨心肠，看不得一群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可他分明对街上饿得奄奄一息的乞丐不闻不问，也没见他施舍半个子儿。
许多年后我都很后悔，因为在那之后，我喊了他一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