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做这些的。”
他却按住我的肩，轻轻地摇了头。
他径自抽走了我手里的帕子，自己擦干了脚，缩回了榻上，又把袍子放下。我收回了眼神，他却叹了一声，轻轻问：“江湖那么好，为何要来宫廷？”
我忙拧干帕子，弯腰。
他淡淡的一句话，却把我吓得够戗：难不成，他早就认出来了？
“水凉了……”他唤了一声，似乎有些委屈。
我怔了怔，站了起来，有些无助，却尽量保持沉稳。
那一刻，我心在沦陷。
他眼里有着笑意，眉宇糅杂着宁静，极专注地望着我，用很缓且柔的语调说着：“倘若我有亲人，不会让他来这个地方。凡夫俗子能温饱便足矣，若天资极佳之辈闯荡江湖，弄个名声逍遥快活自是不在话下，你父母为何把你送来当宫女？”
他当时的表情真的很美，细长的眼勾得人几乎失了魂魄。
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这让我弄不明白，他究竟是试探还是单纯的闲聊。我知道，现在最好什么话也别问，免得让他生疑，可是又忍不住，
我怔了一下，视线上移，看见他极专注地望着我，忙梗着脖子红着脸改口：“……也不是，我看它在池里开得很灿烂，所以就想给你摘一朵。”我越说声音越像蚊子，没了底气。
有一件事……在我脑海里已荡了许久，再不问他，错过了，我以后一定会后悔。我强忍了一下，攥紧袍子：“华公子……又为何进宫？”
“可惜被我捂坏了。”我死盯着被白皙莹透的指衬托得愈发艳得惊心的红莲。他指间轻轻地摩挲着残败的红瓣，那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
他淡淡的视线从我脸上擦过，我陡然觉得脸上有些热，他的目光便移开了。
“这花很漂亮，是留给我的吗？”
“为一个人，必须做一件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他望着窗外。
这个人还是依旧不明白男女有别，什么事……他想做便要做。
“心上人？”
我却被他吓了七魂失了三魂。
他但笑不语。
我心怦怦跳得不能克制，忙别开头，却见到了墙上倒映着朦胧的身影：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坐着，另一个依偎在脚边，显得格外温馨。在我发愣之际，身子便被黑影罩住了，他的一绺发丝轻轻扫过我的脸，清香入鼻，沁人心田。我一惊，还未来得及躲开，便看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滑过我的前襟，轻轻一触，指便勾出了即将败落的红莲。
他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认。看着他格外落寞的脸庞，我垂下眼角，心里却莫名地抽痛了起来——他为了心上人可以弃我于不顾。
他坐得很端正，嘴角依然含笑，在月光下，眼神显得分外温和。
师父，我究竟对你来说，是什么……
我只觉窘得很，脸开始发烫，手也不知往哪儿摆。
烛火摇曳，屋子那么大，我却觉得没有我容身之地。
“有劳了。”他低头望着我，轻笑。
“我已经说了，而作为交换，你还未告诉我……”他撑着身子，凑近了我，视线缓缓下移至我唇边，轻声问了一句，“你为何执意要进宫？”
虽然目前我能做的只有这样，虽然我的动作有些笨拙。
他柔腻地望着我，我别开脸，有些招架不住，清了一下嗓子道：“我不像华公子这般医术精湛。家里有娘亲、弟弟还有八旬的老人家，日子过得颇为艰难，我若进了宫，家里生活便会好很多。”
听宫里的太监说，主子们很喜欢下人这么伺候的，热水能让人放松，足部有许多穴位，轻轻按摩能舒缓压力……虽然我还学不会，但我想为他做些什么。
他仔细地看了我一眼，盯得我发毛。
我知道他不喜欢与人接触，所以尽量避免与他肌肤相碰。
“……罢了，不与你说这个。”他往后挪了一下，笑了，“今天为圣上问诊的时候，你可曾注意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
他抖了一下，却没有退缩……
“太监的行为有些反常。”
我轻轻拿柔软的帕子包住，隔着湿软的布料轻轻地帮他按摩。
“继续。”他把手抵在额上，像是在思索，姿势却极优雅。
芳华神色略有些迟疑，将腿垂下榻，一截雪白的袍子缓缓被他拉起往上移，纤秀漂亮的脚探入盆中，没入温水里。
我揣测着他的心思，顿了一下：“有一名小太监背地里用手劲儿把一小截药材化成了灰末，并没有放进药罐。”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低眉顺眼地走上前，将盆放在榻边，静静地守候着他。
他颔首笑了。
他怔了怔，像是有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末了才缓神道：“谢谢。”
“好眼力，你可说得出他化去的是何药？”
“华公子，奴婢给你端了些热水泡脚。”
我刚张口，却忙闭嘴。
月光朦胧地照在他身上，雪白的衣泛着淡淡的光晕。他睫毛微闭，神色显得格外温柔……这时的他浑身有着欲说还休的忧伤，竟让人心疼不已。
忍……
他依旧是我离开前的姿势，全身的力气都倚着墙，坐在榻上，神色落寞，手撑着脑袋，目光缓缓地望着窗外，沉静如水。
不能说，我若说了不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木门发出沉重的声响，我抬眼便看到换了一身素白单衣的芳华呆坐在榻上。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像是被夺去了一般……
“奴婢只是宫女，自是没有华公子这般熟识百草，况且宫里珍贵药材多了去，那人动作又很快，奴婢压根儿就没看清楚。”
“进来。”清冷的声音。
“你的武功想必也不错，不然怎能看清别人的招数。”
芳华今天的举止有些奇怪，这让我很是忐忑不安，感觉有些不踏实。我嚼完了最后一口饭，浇了水洗手，沉思了片刻，便备了些热水与干净的帕子，缓缓来到他的门口，敲了几下。
“宫里自是复杂，不比外头。”他低头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少言少行，不然无人能保你。”
我被领去一旁吃饭。那些宫女太监们已经吃过了，唯有一些残羹，幸好小李子还留了个白面馒头给我，虽很香，却吃到嘴里也没了滋味。
我怔了怔，还想说什么……
回到房里，芳华坐在榻上发着呆，神色颇显疲惫。
他却抬起了袖子，我身子一抖，他毫无偏差地将手搁在我头上，缓缓地抚摸着，这动作熟稔，仿若再自然不过了。
我心里舒了一口气，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跟上他。一路上我都在寻思着芳华到底听到了多少，他只是不声不响，也不望我一眼。
这一切恍然如梦，似乎又回到了宅里的生活。
芳华走在前方，转身望着我，轻轻说一声：“走吧。”
每次他这么一摸我，就算有天大的事，我也会安静下来，不吭气了。以至于后来他经常习惯性地摸摸花，摸摸草，摸摸兔子……甚至摸子川。
我只是笑，很无辜的模样。
这会儿，他把我当做了什么？
他绕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明显地往后一退。
“为何会这样……你与她长得不像，声音也不一样，”他有些茫然且失落的表情，喃喃自语，“可……为何身形背影却如此相像。”
他怔了怔，收了手，冷淡地说：“时候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
他缓缓放开了执着我的那只手，诧异地望着我，蹙着眉头。
我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他却背对着我，再也不说什么了。
“太子殿下。”我恭敬地喊了他一声，“奴婢不太懂您的话。”
我心里有些失落，应了一声，身形稍顿，开了门退了出来，迟疑了片刻，目光朝门缝里那一抹身影望去。他坐在榻上，手往衣襟里探去，掏出了一个用布料包着的东西，脸庞上流露出的一丝淡漠瞬间被温柔所替代。
我面无表情地回头，正对上韩子川略微带笑却有些不确定的眼神。他极专注地望着我，低声问：“勺儿是你，对不对？”
那一刻，我柔肠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