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赐坐，我忙告过罪，缓缓将半个身子斜坐在对面的雕花红木椅上。
太后便又笑，揭开明黄色瓷碗的碗盖，低头吃了两口新用井水湃过的绿茶，想了想，屏退众人，只命我留下。
太后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有悲，有喜，有令我浑身微冷的，读不懂的重重深意。我忙微低了头，却仍然可以感到那目光在身上热热地灼着，半晌，她方才点头叹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果然是柳侍郎养出来的孩子，不仅模样长得好，身上倒自有一股子书卷气儿。”
赵嬷嬷故意跪去地上，作出诚怕诚恐的模样，俯首正色叫道：“请太后主子明鉴！老奴委屈，老奴是一心为娘娘着想的哇。”
听她称赞，我忙诺诺地起身称谢。
太后轻轻点了几下头，笑道：“好你个一石二鸟！哀家以为你老了老了便会稳重些，不想竟比小时还皮！又哪里学得这些个市井粗话？倒惹哀家笑，看哀家哪日得了空，可不撕了你老嘴。”
太后口中的柳侍郎便是父亲柳东海。我父为天下闻名的饱学之士，获罪前曾官拜兵部侍郎，只是——我暗暗诧异着：太后言语之中，怎么不直呼父亲名讳，倒叫着他老人家获罪之前的官职？
赵嬷嬷笑道：“这事好办。等回宫去，万岁爷亲征回来，娘娘只管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万岁爷自然会恩赏荷烟姑娘。一来万岁爷为了娘亲，对荷烟必有重赏，能体现皇家体面；二来娘娘也保住体己，岂非一石二鸟之计？”
却不及细想，我低垂了首，回道：“倒是奴婢造化，当年奴婢一家在流放途中竟能幸遇成亲王爷。王爷与王妃对奴婢一家礼遇有加，并不曾当我们是下人——不仅聘请罪父教授其两位小王子学业，更允许奴婢与幼弟一同旁听，也许奴婢跟随罪父习诗作画，因此识得几个字。若成王爷夫妇并未关照，只命奴婢成日做那些挑水拾柴等粗活，虽罪父日日守在身旁教导，奴婢怕也只得流落粗俗罢了。”
太后道：“难就难在奖她何物。奖少了，哀家怕失去皇家体面；但若要奖得多些，哀家却想省几两体己银子。你那里成日里博广旁收的，不知可有两全之策？”
太后轻点着头，眼中却是十分的漫不经心：“这人呢，也确实须要有感恩之心，只是，你也不必太过自谦。你学识固然师承你父，又或者是成王与王妃肯当你作千金小姐，这模样又岂是旁人帮你长得不成？瞧你神态婉转，媚而不妖的模样——倒有一些哀家年青时候的影子。”
赵嬷嬷赔笑道：“主子有何难处？说出来看老奴能否为主子分忧？”
我委实吃了一惊，忙应对道：“拿天比地，奴婢怎敢。不过，奴婢小时在家里常听罪父说起娘娘秀外慧中，当年风华绝代，一时无两。因而，也许，罪父在教导奴婢之时，怕是以娘娘为表率也未可知。”
太后点一点头，命传早膳。膳食过来时，她却只用了小半碗，便不再用。又吃了茶水漱过口，向赵嬷嬷玩笑道：“荷烟救驾，原该重赏，然哀家思前想后，很有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