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四次交换机会,如今已经用掉了三次,没有一次用在自己身上。所以风间琉璃才会说他有狮子般的眼神,因为狮子是不会允许别的动物侵入它的领地的,路明非是个很穷的孩子,他的领地很小很小,只有那几个真正在乎他的人、看得上他的人、愿意帮助他的朋友,谁侵犯到了这些东西,他就会挺身而出。
有那么几句很老套的话,大意是不看男孩会为女孩花多少钱,而看他有多少钱,又花多少在女孩身上。从某个角度说,路明非一直以来都是个穷孩子,楚子航要奋勇一把,拔出他的刀就行了,恺撒要奋勇一把,抽出沙漠之鹰就好了,路明非要奋勇呢?就只有交换1/4的生命。
路明非是个穷孩子,他很怂他很欠他很不霸气,但他从未吝啬过付出。
插一句,有的读者说,《龙族》里面能否把那些脏话都删了,首先我得说《龙族》里面其实没几句脏话,其次,小恶魔路鸣泽通过手机痛骂赫尔佐格的那句,“去你妈了个逼,谁是你的乖孩子?”我觉得简直太棒了啊,总有些时候彬彬有礼没法帮你对抗这个世界糟糕的一面,你怎能不痛骂那个象征人类心中最阴暗最贪婪一面的赫尔佐格博士?写到这一段的时候我何止想骂他,简直想一拳打在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臭脸上。
恺撒和楚子航
就像《进击的巨人》里三笠·阿克曼那句经典的台词,“没错……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残酷的,但却又如此美好。”那种被逼到尽头不顾一切的勇敢,在我看来那么美好,简直就是希望之光。
在最初的设计中,恺撒会在结局的时候怒斩赫尔佐格,一边斩一边怒吼说,被你作为食物吃掉的那些人,你都认识么?他们中有的人叫麻生真,有的人叫野田寿,如果你知道他们的名字,理解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你还能把他们看作你的养料么?哦好吧,我忘记了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和吃人狂魔啊,你当然舍得下口了!我好怕被吃掉啊!所以我他妈的只有斩你啊!我他妈的只有斩死你这混账啊!
我真喜欢这样的亡命之徒。
满嘴糙话神情粗鲁,完全不符合意大利黑道世家继承人的风范,但是就是好想写这种夹杂着粗口的怒斩,如幼年雄狮的怒吼。
路明非可是真的端起那杯酒浇了上去,他对这个世界不公平的那一面充满了少年人的愤怒,他有胆怯的一面,但他始终都相信着那些对的东西,他退到底线就不后退了,你再逼,他就跟你玩命。
虽然总把狮子这个比喻用在路明非的眼神上,但我得说在我的心里恺撒才是真正雄狮般的年轻人,金色鬃毛的伟岸狮子,他行走在浩瀚的草原上,希望他统治的领域上所有的正义都会被伸张。
回到小说中雨夜深巷的那一幕,让我们代入路明非,那些挥舞着砍刀比你强的人都想夺走你怀里的女孩,因为她是猎物,她价值万金,而这个女孩依赖着你,害怕得瑟瑟发抖。这就好比那些有势力的男人拿着钱或者拿着刀对你叫嚣,另一只手抓着你在意的女孩,这时候你是拱手说各位大哥我跟这事无关你们带她走吧,还是端起一杯酒浇在对方的脸上对他说,去你妈逼!后面这种行为看起来很英雄,但是可能会要你的命,或者打得你连住半个月医院,想清楚这个结果,对着那些沉重的钞票和刀锋,你还敢端起那杯酒浇上去么?
如果有人亵渎了他的正义,他就扑上去咬断那恶人的喉咙。
世界那么残酷,我们常常会被压得无法喘息,每个人都不是轻身上阵,而是背负了如山的重量在跋涉。对于年少热血的读者来说,有朝一日你们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你我共同的身不由己,能够压垮我们的不只是宿命、生死和孤独,也有金钱和势力这样的俗物。我们试图咆哮,但是没有人在意,甚至没有小恶魔想要收买我们的灵魂,哪怕是为了交换我们所认为的正义。
换了楚子航,他也会去斩赫尔佐格,下手也是一样的狠,但他不会说那么多废话,他只会沉默地挥刀,赫尔佐格挥刀来砍,他就把赫尔佐格和他的刀一起斩断。
很怂,超怂,怂得连我都不能接受故事的结果。我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否经过导演的渲染,但我可以感觉出其中真实的那一面,疼痛和屈辱像是细小的蛇那样钻行在你的血脉里。
从一开始我就设计楚子航是这种人,他的原型之一是流川枫……所以你们知道了他为何拥有打篮球这项附属技能。
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和导演也在吃一顿价格不菲的晚餐,我问导演说你怎么做的?导演抽着烟说我没那么多钱,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学生党,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百来块钱,我一个月的生活费都不够买那桌上的单。然后香港人在他面前扔下一叠钱,拉着女孩的手走了。
恺撒和楚子航在人物设计上就充满了对比,他俩除了都是贵公子,基本没什么相似的地方,恺撒是雄狮而楚子航是独狼,恺撒的阳光能把什么阴暗都摧毁,而楚子航很早就生活在阴暗中了,恺撒是领袖万人追随,而在日本之行前楚子航只能单人执行任务。
写那个桥段的时候我想着一个故事,某个酒局上,某个导演跟我说的故事。他说他上大学的时候有些香港来的人,不知什么背景,总是来他的学校里泡女孩,他那时已经开始做创作了,某个机构请他们在五星酒店的餐厅吃饭谈合作,大家吃了价格不菲的菜,走下楼来,看见酒吧里一群香港人和同学中的漂亮女孩坐在沙发上,围着摆满饮料和果盘的茶几。香港人搂着他们心仪的姑娘,好像那是他的什么东西。那些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香港人就起身拉着女孩要走,这时候女孩看到了这个兄弟,眼神有点惊慌。血气方刚的导演就拦在那个香港人面前,摆出流氓的架势说,自己走,别带我们的女孩。女孩没有说话,就是那位导演和香港人对峙。香港人骄横地说你把桌上点的这些东西的单都买了,这些都是我给女孩点的,你买了单,女孩就给你带走,不然别废话。
楚子航是很早就认识到世界残酷的男孩,从他不那么幸福的童年开始,无论是神秘而又浪荡的司机父亲,还是靠着漂亮就能找到好男人疼爱的呆萌妈妈,到那个身为社会精英但是疏离的继父,都无法给他安全感,他像一只离群的小野兽那样孤独地长大,他在这种孤独的生活里学会了照顾别人,自然而然地把这种照顾用在路明非的身上,因为他在路明非身上闻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孤独味道。在混血种的世界里他阔绰的继父是没法给他提供任何支持的,他怀着为生父复仇的心,就要行走在生死之间,所以他才会把自己磨砺得那么锋锐。他习惯了机械一样行动,追求最高的效率,赫尔佐格的恶不会让他愤怒到失控的地步,他只会默默地把赫尔佐格干掉。
你怎么能不爱那样的男孩呢?
在我想来楚子航虽然有点面瘫,但内心里是很敏锐的,他尝过这个世界的痛苦,清楚世上恶人横行,他也不认为自己特别正义,他就是不愿意对这个世界屈服。
但路明非呢?确实很多时候他的勇敢后面有小魔鬼撑腰,可是他也曾在东京雨夜的深巷中驾驶一辆兰博基尼、带着他的小怪兽要杀出重围,他通过后视镜对自己下令,说路明非不要死,他把自己的潜力压榨到极限。无数把刀砍在他背上,疼痛的感觉令他介乎清醒和昏迷之间,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分辨不清现实和虚幻,他嘶哑地吼叫着,佝偻着背遮住趴在他膝盖上的女孩,那时天上地下都是雨,夜那么深,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人帮他。
恺撒的人生可全然不是这样,尽管他因为母亲的死而跟家族陷入了某种程度的冷战,可在加图索家的眼里他是千金之子万金之躯,永远有一队暴徒等候着要捍卫少主的生命安全。他再怎么叛逆,惹出再大的麻烦,代理家主弗罗斯特都会说这只是恺撒年轻不懂事,将来他会明白家族对他的爱。而他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那个从不管理家政的种马老爹竟然也撕破了花花公子的假面具,隔着千里巴巴地把加图索家造的屠龙武器送到昂热手上,还说了些狠话,大抵是赫尔佐格这傻逼就是作死,他既然把我儿子拖下水了,行!我看他是不得不死了!
在《合肥尖沙咀》那篇随笔中,我讲了自己中学时候的往事,绝非什么令人骄傲的事,我和我的同学面堂兄在拳馆学拳,我们觉得自己有点本事了,每天都想着让我撞上歹人行凶我该怎么怎么样,我是多帅又多勇敢,我让那个被歹人欺负的女孩看我一眼就喜欢上我。但好几年之后,在我和面堂兄真的遭遇那一幕的时候,我们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更别提冲上去挡在那个女孩面前虎吼一声了。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恺撒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必将无往而不胜,他的眼里容不下任何卑鄙和龌龊。他是和源稚生一样立志要当正义朋友的男人,而且会毫不介意地把这句话大声地说出来。
路明非真的很棒,对于某些年少而热血的读者、恨其不争的读者,我得说你们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生活不是意淫小说,没有白来的升级机会,而路明非真的很棒,他的勇敢是真勇敢,从骨头里榨出来、从灵魂中淬炼出来的勇敢,我很希望自己能有那样的勇敢。
但是在这一部中他遭遇了除了母亲早亡外的最大挫折,他遇见了那个名叫麻生真的女孩。
路明非
但麻生真的故事还是留到“真樱暮”那一节再去讲。
那么从这里开始,我们说说那个叫路明非的男孩……
因为《龙族III》中登场人物太多,恺撒和楚子航单独表现的机会不多,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以组合的形式出现,所以有的读者评论说看起来《龙族III》的主角是某个名叫“恺撒和楚子航”的人。
以及若我是路明非,我也愿意花费1/4的生命去杀赫尔佐格,这一次他不是要救任何人,他的灵魂深处,那头磨牙吮血的狮子怒吼着,只是想要报复。
我自己最喜欢的他俩的戏份是他们尾随路明非和绘梨衣去四国的那一段,就像一场旅行,他们开着一辆租来的丰田车,恺撒在冷却剂里动了手脚。他们开出东京就再也开不动了,车冒着白烟在樱花飘落的路边停靠,楚子航修车,恺撒靠在车上,冲着骑自行车路过的美少女吹口哨,她们的裙角在漂亮的大腿上跳动,就像男孩们的心情一样不安分。他们在梅津寺町吃了那里出名的岬青花鱼和鲷鱼饭,他们在返回的路上为了路明非的事情起争执,恺撒说如果我是你,就算那女孩是龙王我也不会把刀插进她的心脏,楚子航暴怒的黄金瞳黯淡下去,他们继续开车返回,东京很遥远,车外下着雨,音响里放着老歌。
希望这几篇随笔能帮到那些为了《龙族III》的结局而难过的读者,让诸位知道我也和大家一样为那些消逝的人物感到疼痛,那种心中空虚着微微疼痛的感觉,贯穿了我这十年的写作生涯。
我想恺撒跟楚子航说那句话的时候是把他当作朋友的,是那种男孩之间的真心话,你是我的朋友,但我得摸着良心说,你不该这么对那个女孩……
好些年前我跟某个写书的朋友说起,说写书这事,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里的敌是指读者,你让读者感觉到八分的悲伤,在自己这里则是十分,所以又有人说枯吟吟断肠。
在这部书里少年们一直都被命运所钳制,始终努力地想要对抗命运的压力,从路明非到恺撒到楚子航,无一例外,但在日本之行的某些时间段里,他们是自由的。所以我想日本之行将会是《龙族》系列中让你记忆的片段,等到这部书完全结束的时候,你希望那场旅行长些更长些。
我在写这个情节的时候已经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了,所以我落笔的时候感觉不到绘梨衣所说的世界温柔,我觉得世界那么残酷,很辛酸。
我最喜欢的日剧除了《东京爱情故事》就是《悠长假期》,里面有句很有名的台词说,“人生不如意的时候,是上帝给的长假,这个时候应该好好享受假期。突然有一天假期结束,时来运转,人生才是真正开始了。”
但我最终还是决定写下这篇创作手记,谈谈书中那些人物的前世今生,还有那些曾经可能的结局……譬如原本斩杀赫尔佐格的人应该是源稚生,再譬如上杉绘梨衣在最初设定的时候根本就是个配角,没有性格的配角……但什么时候她变成了活生生的小怪兽呢?在梅津寺町附近的山顶,在一场盛大的夕阳中,缓慢地爬向你,警惕地看着你的眼睛,害怕被你拒绝……但你怎么能拒绝她呢?你只能拥抱她,说,如果这个世界不喜欢你,那它就是我的敌人了。
我写《龙族III》的时候经常想到这句话,所以想给恺撒、楚子航和路明非放一场长假,这场长假结束之后,他们将武装起来,真正面对那残酷但必须打败的命运。
而不是留在原地兴致勃勃地对围观的路人们说,“各位看官!我这一剑好,各位都看见了,但好在什么地方,各位就未必了解了,待小的为各位看官分说……”
源稚生和源稚女
我总觉得作者解读自己的作品和书中的人物纯属画蛇添足。你想说的一切都该放在书中,落笔成书的一刻,意就尽了,好比剑客刺出终末的那一剑后,只觉得意兴萧索,高处不胜寒,擦拭剑上的血光后飘然远去……
源稚女是凭空出生的,原本这个故事里没有他,只有一个名叫源稚生的年轻人和他名叫绘梨衣的妹妹。
每本书里都藏着寂寞的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