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小声问他:“是不是羡慕了?”
待得乐舞结束,大家纷纷举杯,大赞琵琶好、舞姿美。秦凤仪还悄悄在寿王耳际笑道:“陛下可真是好福气。”
秦凤仪正色道:“我可是有媳妇儿的人了,再说,我跟媳妇儿是贫贱夫妻,我此生再不染指别的女人的。”
姊妹花对着景安帝微躬身行礼,抱琵琶的那位美人坐在一张绣凳之上,五指轻滑,当下琵琶声起,另一位美人则身随声动,舞姿曼妙,难以形容。不要说秦凤仪这正年轻的,便是郑老尚书这上了年纪的,也颇觉着赏心悦目。
在寿王看来,秦凤仪有许多行为当真是异于常人,就拿这夫妻关系来说吧,秦凤仪又不是没本事的人。不要说现在愉王世子的身份,就是先前七品芝麻的小官儿,秦凤仪初入官场就得陛下青眼,而且他的手段一看就非池中物。但秦凤仪为人,不要说寻常男子的风流韵事,听闻他家中妻子纵是有了身孕,秦凤仪也未曾纳宠。要说秦凤仪怕媳妇儿,这话要是打趣秦凤仪,寿王兴许听听,可在心里说,秦凤仪这样的本事,怎么可能是怕媳妇儿的人。
景安帝瞥他一眼道:“凤仪你擅琵琶,也看看她们的琵琶如何?”
秦凤仪如此,只能说夫妻二人情深了。
“凡是双生花,多少总有些不同的,陛下这一对,却是如一对镜中人一般,自然是好。”说着,秦凤仪一脸笑,拱手道,“小臣恭喜陛下。”
但这在京城官宦人家,当真是极怪极怪的一件事了。
能进主殿的除了宗室王爵、世族豪门,便是朝中大员,便是一些宗室的闲散公爵,都是放到偏殿的。中秋佳宴,景安帝心情很是不错,君臣一堂说说笑笑,亦是和乐。宫中乐坊自然也有歌舞呈上,待大家赏过宫中舞乐,景安帝又命两位美人出来给大家弹琵琶、舞绿腰。秦凤仪正是年轻,且是欢脱性子,平日里对自家媳妇儿自然是真情真爱,但见这对姊妹花出场,不禁叫了声“好”,景安帝笑道:“她们还未奏乐舞蹈,好在哪里?”
大家欣赏过陛下宠妃的琵琶舞蹈,便继续饮酒了,秦凤仪也一起饮酒。然后,他的记忆就停留在去恭房方便了。待秦凤仪再醒时,觉着脸上有些疼,然后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秦凤仪睁开眼,就觉怀里软绵绵的,顺手摸了一把,还以为是他媳妇儿呢,可摸着又不像,他媳妇儿不是这种手感啊。
自来这宫中的宫宴,男人这边自然是景安帝主持,女人那里则是裴太后、平皇后主持了。秦凤仪的座次还不低,他就坐在寿王之下,离御前很是亲近。
秦凤仪刚睁开眼,就听得一声女人尖叫,那一声尖叫何其凄厉,竟震得秦凤仪耳膜生疼。秦凤仪猛然将眼睛睁大,先是看到怀里半裸的女人,然后就见门口景安帝正铁青着双眼盯着他,身后还有一群重臣。秦凤仪再一瞧,也吓得大叫一声,这女人不是他媳妇儿!
所以,这中秋宫宴,自然有秦凤仪的一份,不仅秦凤仪要去,李镜也要随愉王妃一道进宫的。
秦凤仪瞬间就清醒过来了,他不是在宫里参加中秋宴吗?再四下一打量,这不是家里啊!秦凤仪当时冷汗都下来了,愉亲王已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秦凤仪大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要说以往,秦凤仪的品级都不够参加的,现在今非昔比了,虽说他的世子之位未经册封,但愉王除了他没别的儿子,在别人看来,就愉王与陛下这样融洽的叔侄关系,秦凤仪册封世子是早晚的事,故而宗人府给秦凤仪置办一应出行的行头,都是按世子规制,就是别人称呼秦凤仪,也都是“愉世子长、愉世子短”的了。
那半裸的女人哭道:“陛下,妾身原在室内休息,并不知、并不知……”说着,咣当一下就撞到边儿上方形的矮几上,顿时撞得头破血流,没了气息。
正值八月十五,宫中有中秋宫宴。
秦凤仪脸色惨白,以他天下第三聪明人的智慧,已是明白,他陷入了一个百口莫辩的境地。秦凤仪急道:“我要是能撞死一证清白,我也就死了。可如今情势,就是我撞死了,也清白不了!这是哪里,我根本不晓得……”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这件事还要从景安帝的两位宠妃说起,景安帝新纳的一对姐妹花,双生姊妹,自相貌看没有半点儿差别,皆是生得肤若凝脂,面若桃花,正值十六七的好年华,且一人擅琵琶一人擅绿腰,景安帝颇是喜爱。这男人呢,哪怕是帝王,有什么好东西也爱显摆。
不待秦凤仪说完,景安帝转身离去,秦凤仪急道:“你、你别告诉我媳妇儿!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景安帝当天留秦凤仪在宫里用膳。
远远地,只听到寿王求情的话:“皇兄,凤仪绝不是这样的人。”似乎还有平郡王的话:“愉世子并非这等人品。”
“这话有点儿意思。”“有意思吧。”秦凤仪见陛下爱听,继续道,“朝廷上的事,要从商贾事上论呢,就俗了。我近来给宗学的那些小崽子讲太祖皇帝打江山的故事,您想想,太祖皇帝落魄时,一刀、一马、一人而已。他老人家钱粮人马都是哪儿来的?难道是祖上传下来的?太祖皇帝我看他也曾经经商求生,结果铺子很快就倒灶了。他这人的本事,就不在仨瓜俩枣的小铺子上头。他的本事在于他口才好,人品立得住,愿意投靠他的人多的是。待他渐渐壮大,钱粮自有出处。所以越是大事,米上的事就越不是一家之事。您寻对了法子,自有人愿意捧上真金白银。”
再远,便听不到了。
“小生意呢,支个小摊子,租个小铺子,都是用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银钱来经营,所以战战兢兢的。可大买卖不同,做大买卖的,都不是用自己的钱,起码一半儿是用别人的钱。大买卖都是这样的。”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小内侍,用一床被子裹了那半裸女子离去,又来了两个内侍,抬来一桶清水擦地。此时,秦凤仪才发觉,这是陛下冬天常用的暖阁,而刚刚那女子,正是姊妹花中的一人。
“行了,别卖关子了。”景安帝就喜欢看秦凤仪一副眉眼活络的模样,那双灵气满满的眼睛,不知有多少精巧心思在里头。
秦凤仪思量着这事到底如何发生的,可他的记忆只到去恭房小解为止,再多的,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而且他身体的感觉,并不似办了那事儿的。只是眼下如何能说得清,他早不是童男子,那女人既是陛下的人,自然更非处子之身。
“陛下,您要是跟别人说银钱,他们清流上来的,有些酸生还觉着谈钱铜臭气,他们也不懂这个。你跟我这里说银钱,陛下,要是这事儿让我干,我根本不必朝廷出钱。”秦凤仪笑,“这做小生意与大买卖的区别,陛下知道在哪儿吗?”
但他怎么会失心疯地动陛下的女人?他又不是没媳妇儿!
“说得容易,你知道港口修建得多少银钱?”
秦凤仪这里团团转的时候,宫里的消息何其迅速,裴太后那里得知宫中竟出了如此丑事,立刻就推说累了,结束宴会,打发众人去了。
秦凤仪看景安帝心情不错,便道:“自来钱财关乎权势,市舶司这事,想根除的话,眼下也不能办这事,但是,以后待闽王百年,另给闽王子嗣以封地便罢了。闽王一支不在闽地,自然鞭长莫及。再着个能臣,把市舶司清理干净便罢了。或者,不要动闽王一支,防范着他们些。把泉州的市舶司关了,港口也关了,不就是一年两百来万银子嘛。另寻什么地方建不了港口啊,苏杭一带都可建港。重新建港,重建市舶司,凭谁的手也伸不进去。”
此时,一屋子宫妃贵妇还不晓得怎么回事呢,不过太后娘娘推说累了,大家也只好散了。李镜扶着愉王妃出宫,还是长公主自幼在宫里长大,宫里人熟,长公主的女官悄悄告知了长公主此事。长公主素来很喜欢李镜,何况与愉王妃也是婶侄关系。长公主想着愉王妃上了年纪,还不敢告诉愉王妃,只是打发身边侍女悄悄告知了李镜,李镜听后,脸色顿时大变。
“朕跟前,有何不能说的。老马也是个仔细人,朕也没你那么大嘴巴。只要你不往外说,没人知道。”
李镜直接就过去,对长公主道:“我家相公的性子,阖京城都深知的,纵我当初在孕中想为他指两个通房,他都与我闹性子不愿意,如何会做下此事。”
“若是你,你怎么办?”景安帝问。“事儿倒是不难,只是说了未免得罪人。”
长公主轻声道:“连我的侍女都晓得的,怕是宫中已传遍了。”李镜索性也不再小声,正色道:“我家相公断然不是这等人!”
秦凤仪想了想,道:“这倒是,何况宗室改制刚开始,闽王是老牌亲王了,他还是陛下的叔伯辈。若市舶司那里碍着闽王的颜面,略放一放也未尝不可,陛下心里有数便是了,也不至于为此动怒。”
寿王妃连忙劝她:“你莫急,倘阿凤是冤枉的,自然能还他清白!”
景安帝淡淡道:“闽地是闽王的封地,朕总要顾惜着些。”
李镜已气得浑身颤抖:“这样的事,纵使相公是清白的,可是多少小人就爱传些莫须有之事。这些小人,纵是无风还要捉影呢,何况相公这是有人故意诬陷!”
“才这么点儿?”这事要是别人可能听不出缘由来,秦凤仪出身商贾却是极明白一些商贾上的道道的,道,“我有个朋友,就在泉州港那里开了个铺子,做些洋货生意。我这可不是怀疑市舶司如何,只是京里不少洋货铺子,洋货的价钱长眼的都晓得。我与陛下说句实在话吧,像一些海外的香料宝石,到京城的价钱与在泉州港时相比,相差十倍之上。当然,这也不是纯利,路上各关卡,他们商贾自然也要打点的,但洋货的利润可是不低。况且市舶司的税收也不低呀。”
大皇子妃、小郡主正听到这话,淡淡道:“世子妃你也莫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况且宫闱森严,也不是等闲就能冤枉人的。世子若是清白,自然能还他清白的。”
景安帝道:“泉州港市舶司半年的税银押解回京了,不过七十八万两银子,程尚书大为不满。”
愉王妃此时也晓得是什么事了,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还不是因着泉州港的事。”“泉州港什么事啊?”秦凤仪随口问。
有位宗室国公夫人道:“愉世子妃想一想,愉世子可是得罪过什么人?”
秦凤仪笑嘻嘻的并不在意,又好奇地问:“陛下和程尚书为什么吵架啊?你俩可都不是性子不好的人。”
小郡主立刻道:“您这是什么话,愉世子得罪了人,难道人家能往宫里来报复他?”
“行了,朕也没拿你当平辈过,你才多大,你比大皇子还小一岁呢。滑头!”景安帝给了秦凤仪个评语。
李镜听着她们这些不阴不阳的话,心里只是担忧丈夫,此事就算今日能决断,能查出丈夫清白,但丈夫的名声也是彻底毁了。不,这虽是极大的祸事,却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电光石火间,李镜已拿定主意,正色道:“镇国公夫人说得不错,我相公的确得罪过人,而且怕得罪的就是这宫里的人!”
秦凤仪见没外人,而且景安帝不似生气模样,遂一副狗腿模样上前,给景安帝奉茶捶肩道:“陛下不晓得,我毕竟是小地方来的,虽则得以在陛下跟前奉承,皆因咱们投缘。前儿看程尚书气成那样,陛下您在里头还摔东摔西呢,我一则胆子小,二则也是想着,谁不要面子哪,陛下也是一样啊!大殿下、二殿下是您的亲儿子,您在他们跟前生生气倒没啥,您毕竟是长辈嘛。咱俩不一样啊,咱俩是堂兄堂弟,平辈,我不是不想进来劝您,是担心您在我这位堂弟跟前万一失了面子,这多不好啊,是不是?”
那位镇国公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忙问:“是哪个?如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皇子妃们都在,世子妃不如说一说,世子得罪宫里哪个了,要设此局害他?”
秦凤仪笑嘻嘻道:“陛下倒不是这样的人。”果然那大皇子告他黑状了,可恶的告状精!
“不是相公得罪谁,而是相公的身世得罪了谁!”李镜看向平皇后、小郡主与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诸人,沉声道,“相公有今日之祸,皆因为相公并非愉王之子!”
隔日景安帝召秦凤仪觐见,秦凤仪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景安帝没好气道:“怎么,还怕朕把火烧到你身上啊?”
“阿镜!”愉王妃一声惊呼,意欲阻止,李镜却上前一步,厉声道,“今日有人竟行此歹毒之事陷害我夫,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如果你们还记得当年陛下原配王妃柳王妃的话,就知我夫因何被害了!他不是愉王之子,他是陛下与柳王妃的儿子,他才是皇上原配嫡出!”
景安帝道:“是啊,现在户部吃紧,程尚书又是个急脾气。罢了,他就这副性子,人还是可用的。”父子俩说了几句,景安帝便打发大皇子下去了。
李镜说着,眼泪便滚了下来,她此话一出,整个慈恩宫外顿时鸦雀无声。平皇后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小郡主先喝道:“世子妃不要胡说!”
大皇子想了想,道:“往年也差不多这个数。”
“我是不是胡说,皇后娘娘去问陛下,当日与我夫滴血验亲的,究竟是他还是愉王,便晓得我是不是胡说了!”李镜当真是凭着一股子孤勇之气,直接走出后宫,到了陛下举办宫宴的永宁宫,她现在已是世子妃的品级,侍卫并不敢拦她。只是,眼下中秋大喜的日子,景安帝逢此打脸之事,现已将群臣打发出去了,皇帝陛下要一个人静一静。
大皇子道:“父皇因何烦恼,儿子可能为父皇分忧?”“算了,程尚书就是这么个性子,朕用他,就是用他的刚正不阿。他这性子,既有他的好处,也有他的坏处。”景安帝先打发了二皇子,方与大皇子道,“泉州港市舶司的税银到了,半年是七十八万两。”
李镜到时,诸多臣子还未散去,正乌泱泱地在永宁宫偏殿外头商量这事呢。景川侯也在其间,正为女婿担忧,就见闺女来了。
景安帝叹道:“还是你知朕心呢。”
景川侯忙问:“你怎么来这儿了?”李镜先问:“相公呢?”“眼下还无事。”
大皇子道:“父皇何曾迁怒过谁了。何况纵是刚刚看程尚书面色不愉,儿臣想着,亦是因公事而起罢了。”
李镜又问:“陛下呢?”“陛下有些乏了,在休息。”
景安帝硬是给气乐了,道:“这滑头东西!这是知道朕不高兴,怕进来殃及池鱼!”他看向大儿子、二儿子道,“你们倒是老实。”
李镜少时随大公主做伴读,小时候不懂事,也来过前殿,只是记忆已不清。李镜问她爹:“陛下就在屋内休息吗?”
大皇子道:“刚刚见程尚书怒冲冲地出去,愉世子尿急,说去方便,就没见回来。”
景川侯道:“你先回去,我想想法子。以阿凤的人品,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大皇子连忙恭恭敬敬地跟君父回禀了一番,景安帝听了,赞了几句,没见秦凤仪,不禁问道:“怎么凤仪没与你们同来?”
李镜哪里肯走,三两步到偏殿门口,屈膝跪地,高声道:“陛下!您亦知我夫为何为人所害!而至今时今日,不为我夫,只想想地下可怜的柳王妃!当年柳王妃在宫外九死一生为陛下诞下一子,陛下怎忍他受此诬陷?陛下,求陛下还我夫清白,也请陛下还自己儿子一个清白!”而后,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方起身。
秦凤仪心下便知现下恐是陛下心情不好,不易见驾,于是一捂肚子,对大皇子道:“哎哟,叔叔尿急,大侄子,我、我先去方便一下啊!”然后,他也不过来给陛下报喜,刺溜跑了,再没见人影儿,把大皇子气得够呛。此时内侍出来传他们进去,大皇子只得带着老实弟弟二皇子进去回禀宗学表彰之事了。景安帝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哪怕大皇子、二皇子进去时,小内侍还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碎瓷片,景安帝也已收了盛怒,换了平淡模样问大皇子:“宗学表彰大会开完了?”
在偏殿外的重臣们,仿佛集体被雷劈了一般,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接着,里头就传来咣啷一声摔茶盏的声音。
李镜放了两个雷之后,这才施施然地出宫回府去了,她出宫前还留下一句话:“我的丈夫,有神仙公子之名,京城多少闺秀倾慕,他自来京城起,收到的花帖没有一千张也有八百了,也没见他就对谁动过心。他若是个风流人,一时头脑发昏犯下这样的过错,还有可能。可以他往日的人品,诸位大人都是晓得的,说他对宫人无礼,我是不能信的!
宗学表彰大会之后,秦凤仪与大皇子、二皇子过去御前回禀此事,刚到御书房外,就听到程尚书咆哮的声音。然后,程尚书就一脸怒火地自御书房出来了,凭程尚书的地位修养,竟仿佛没看到他们几人一般,怒气冲冲地大步而去,可见真是气坏了。
“我信我的丈夫,想来,陛下亦是信自己儿子的!我们不争名、不争利,到头来还要受人陷害至此,既如此,就别怪我把事情都抖出来!若是我的丈夫在宫里有个好歹,就是有人意图谋害陛下的原配嫡子!”
这一点,耿御史也不否认。
说完,她便大大方方、扬眉吐气地出宫去了。
宗学表彰这事儿,便是国子监、礼部知晓,卢尚书还私下同耿御史说呢:“愉世子倒是个做事的性子。”
秦凤仪常说,他是天下第三聪明之人,陛下是天下第一聪明之人,而比他还略高一位的,就是他媳妇儿,天下第二聪明之人。
倒是宗室各家都很满意,觉着秦凤仪是真心给管孩子,虽则宗室改制的事秦凤仪是把宗室得罪惨了,但宗学管理上,大家还是很认可秦凤仪。尤其是家里孩子学得不错的那几家,都说愉世子给管得好,是个做实事的人。
以往人们听这话,都觉着这姓秦的脑子有病吧?
秦凤仪这一手,可是没少招那些成绩不好的宗室子弟暗地里偷骂,可有什么法子,他们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真是气死个人呢。
如今看到,李镜不一定是天下第二聪明之人,但就看这女人啥都敢说的性子,还真不愧是秦凤仪的媳妇儿!真是个神人呢!
这一整天,连大皇子脸上的笑意也没断过,表彰大会开过后,还有各家长都收到了一份自家孩子这半年的成绩总结。之后,上了半年学,给孩子们放五天假,待五天之后再来学里上课学习便好。
这夫妻俩都是神人!
至于没得奖励的,当然没得奖励的占大多数,但这些宗室,哪个没有虚荣心呢。瞧着别人家孩子这般给家里争面子,再看看自家孩子,若考得中等还好说,那些成绩吊车尾的,各个心惊胆战,生怕回家挨揍。
消灭一个丑闻最好的办法,就是曝出一个更大的丑闻来。
秦凤仪这次是按班级、年级给宗学的学生们排的名次,排名前的自然光彩,就在宗学教室前的大院子里,成绩好的小学生们一一被表扬,还有皇子亲王给发奖励。甚至家长也被每人送了一朵大红花,就是时下人们成亲时,新郎官胸前系的那般,一模一样的,给系上,喜庆得不得了。家长与孩子一道在宗学临时搭的高台上领奖,哎哟喂,那叫一个光彩哟。
于是,李镜很不客气地直接把天捅了个窟窿出来。这下好了,没人再寻思秦凤仪宫里这点事儿了,大家都开始震惊于秦凤仪的真实身世与身份。倘真如秦凤仪媳妇儿说的那般,秦凤仪是柳王妃与陛下的儿子,那么,这便是妥妥的原配嫡子啊!而且即使秦凤仪年纪上较皇长子要小一岁,但秦凤仪若是柳王妃之子,其出身尊贵必在诸皇子之上,包括皇长子!
秦凤仪把这第一次宗学大考之后的表彰大会办得颇是热闹体面,宗室嘛,特权阶级,别个都好说,就是好面子!
李镜把天捅破就回府睡觉去了,愉王妃都不晓得说她什么好了,只得什么都不说了。愉王妃倒是一宿没睡好,半宿了还在跟老头子商量:“凤仪这事,可如何是好哟?”若秦凤仪这身世没曝出来,让他继承愉亲王府这支,愉亲王夫妻都是愿意的。如今他这身世一曝光,不要说皇家,便是平民百姓家,也没有过继原配嫡子的道理。只是,这些天的母子关系,秦凤仪一向会讨人喜欢,愉王妃心里就放心不下,还有阿阳呢,阿阳自满月,白天都是跟着愉王妃的,愉王妃也放不下阿阳,想到秦凤仪这身世竟然给曝了出来,简直是愁得不轻。
大皇子自然替自己亲爹求情道:“父皇去了,宗室子弟更知上进。”“大人物不能经常出场的,知道不?你们要是跟我似的时不时地就去宗学转一转,那些顽童也就不怕你们啦。”秦凤仪这样说,景安帝只得道:“罢了罢了,朕不去就是。”秦凤仪先与大皇子道:“届时殿下要想几句贺词,表彰大会时得用。之后,大殿下你负责给学习第一的孩子发奖牌和元宝,二殿下你负责第二名,我愉爹负责第三名。”是的,秦凤仪现在叫愉亲王爹了,不过也不知怎么回事,他是叫愉爹的。这称呼常听得愉亲王嘴角抽抽。秦凤仪继续道:“我请了寿王给第四名颁奖,我负责第五名。”
愉亲王叹道:“眼下就要看陛下是个什么意思了。”
景安帝也很想凑个热闹,秦凤仪还不让他去,道:“陛下你这年中考试不能去,还有年底考试呢,那时您再去。”
愉王妃跟着叹气道:“这个阿镜也是,如何就把事都说了出来。阿凤这样的身世,唉……”
秦凤仪很热情地邀请了大皇子、二皇子、愉亲王作为嘉宾出席,他还请内务府的工匠们打制出了金、银、铜三种勋牌,表扬那些课业出众的宗室子弟。余者就是各成绩好的孩子,每人除了勋牌,还有俩大元宝拿,当然这大元宝也是令内务府特别铸的,下面还铸的‘考试优’的字样。秦凤仪准备了一箱子大小不一的元宝,还要求大皇子、二皇子、愉亲王三人,务必穿着正式朝服过去,不能穿常服。他三人是要给课业好的孩子们颁奖牌、发元宝的。
“要是不说破,凤仪在宫里我都不能放心!”愉亲王道,“何况这种有碍人伦的污名,岂是好背的?凤仪以后如何在京里抬得起头来!”
时至六月,宗室的第一次大考结束,宗学考试后排出名次,还有就读的各宗室子弟,一家一份课业评语,都要各自班里的先生写好。之后,宗学召开了一次由师生和家长都在的表彰大会,表彰那些课业出众的孩子。
“我何尝不知这个理,只是阿凤这身世原是最尊贵不过,可他是在民间长大的,不要说朝臣,便是宗室这关就不好过。莫说他是柳王妃之子,便随便是个外头长大的庶出皇子,想认祖归宗都不容易,何况他是原配嫡子。”愉王妃道,“纵是能与陛下滴血验亲,可怎么证明他是柳王妃之子?柳王妃已过世了。唉,这孩子,真是有命无运。”
秦凤仪给景安帝出的那要命的主意,就是在宗学六月大考之后。
愉亲王听了“有命无运”四字,没说什么,却是想着,倘秦凤仪无此运,他原在扬州长大,焉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就到了京城来?而且这孩子何等出众。愉亲王不瞎,几位小皇子暂且不提,便是几位年长皇子,这也是愉亲王看着长大的,不说别人,便是皇长子,在愉亲王看来都远不及秦凤仪。只是,皇长子到底有个了不得的外家,而且皇长子一路长大,他身后那些纠缠不清的势力怕也不能轻易让秦凤仪认祖归宗。
景安帝完全不理秦凤仪这些梦话,叫他到跟前问了他些宗学的事。
愉亲王听老妻嘀咕了会儿,淡淡道:“先睡吧。”
就这么着,秦凤仪的世子册封竟没成,好在秦凤仪也并不急此事。景安帝还问过秦凤仪,秦凤仪道:“我又不想做什么世子,以后也不想袭王爵。待我家大阳长大了,直接册他为世子吧。等他长大,我就跟媳妇儿游山玩水去。”
愉王妃道:“我哪里睡得着?你说,凤仪先时是不是就知道他的身世了?”“他那性子,倘若知道自己身世……”愉亲王压了声音道,“他若是知道陛下才是他生父,倒是没什么,让他认我他也会认得挺顺溜,这孩子,心地宽。可如果他知道柳王妃之事,焉能不翻脸的?当初就是顾忌此事,才叫他认在咱们这一支。”
小官儿嘻嘻一笑,拱手道:“还是殿下宽和仁慈,方容小的放肆了。”秦凤仪哼一声,甩袖子走了。
“柳王妃当年是怎么回事,如何就出了宫?”“我也不大清楚,那时候乱糟糟的,皇兄突然在北地殒命,朝中群龙无首,忙朝事还忙不过来呢,宫里的事,更不晓得了。”愉亲王道。
秦凤仪散朝后寻到那小官儿跟前道:“我觉着我脸皮就够厚的了,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还有比我脸皮更厚的。”
想到柳王妃,愉王妃不禁一叹,这才是真正有命无运之人呢。
能在朝中混的,真没几个简单的,那小官儿当即对着秦凤仪一揖,再三道:“多谢殿下允准。”硬是把秦凤仪给噎个跟头。
愉亲王夫妻夜深方睡。
秦凤仪道:“我要是急,就是心地狭窄了,多谢你,我且宽和着呢。”
宫里,慈恩宫的灯烛也是亮了很久,景安帝震怒之后,还得跟他娘商量秦凤仪这宗事,裴太后道:“若是认子问题倒是不大,滴血验亲,即刻分明。可说他是柳氏之子,由何可证?”
别看册封的话没人附和,这话倒是附和的人不少。更有御史台的嘴炮小官儿道:“前儿晋地蝗灾,刚刚赈灾一大笔银子,眼下正是说赈灾的事。愉王长子素来心地宽和,想来也不急着册封吧。”说得好似秦凤仪多急似的。
景安帝叹道:“这也只得委屈凤仪了。”“这样倒是最妥当的。”裴太后道,“你若认他为柳氏之子,大郎怎么办?他的位置可多尴尬?况且只认作庶皇子,对他、对朝廷,都好。”
秦凤仪先时宗室改制,或是他平时行事不看人脸面,也得罪过人,故而卢尚书虽未多言,当下便有人道:“愉王长子眼下刚入宗室,各项规矩礼法也还未谙熟,况且愉王长子还年轻,倒也不急着册封,待世子再稳重些,再行册封礼,亦是不迟。”
景安帝恨声道:“今日之事,蹊跷之处众多,还请母后彻查!”
卢尚书虽是这样想,却也没说什么。
“我晓得,宫里的事你放心。今日是有心算无心,不然焉能有这等事!”裴太后想了想,还是与皇帝儿子道,“我知道你喜欢凤仪,只是他的身世,你还是少疼他些的好。”
秦凤仪自己倒没什么,景安帝的反应也很平淡:“世子要愉王上书亲自请封,礼部不用急。”便打发了那礼部侍郎,卢尚书都多看了那位侍郎一眼,心道:你是不是有病啊?这世子册封可不是小事,亲王世子一旦册封,位同郡王,朝廷立刻就是一笔偌大支出。故而一般世子之类的册封都是待王爵上了年纪,再说册封之事。当然,现下愉亲王虽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只是老亲王还硬朗着呢,册封世子急什么?
夜深了,景安帝起身道:“母后也早些休息吧。”裴太后问:“你去哪里?”“我去看看皇后,她怕是现在也未睡呢。”“去吧。”
在一次大朝会上,有礼部侍郎上书,请朝廷册封愉王世子。秦凤仪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现在的世子还只是个名头儿,还未经正式册封,礼法上,他还不是愉王府的世子呢。
平郡王府。
李镜揶揄道:“就你聪明。”“我起码不笨吧。”秦凤仪对于自己的智商还是很有信心的。
老郡王、老郡王妃也失眠了,老郡王妃震惊过后就是掉泪:“这是哪辈子的冤孽啊!”
李镜哭笑不得:“太太那里,你打趣玩笑都好,皇后娘娘这些话,可不好说的。”“我就只跟你说。”秦凤仪悄声道,“你说,陛下多聪明的人呢,可大皇子就笨笨的,这孩子笨,自然得是有缘故的,我虽然见皇后娘娘见得不多,但从大皇子这里推断,就知道她肯定不是什么聪明人啦。”
“闭嘴!”纵是室内并无他人,老郡王也低喝道,“这话岂是能说的!”“有什么不能说的!”平郡王妃哽咽道,“当初柳王妃,谁也没怎么着她啊!她既有身孕,想生便生,如何跑到宫外去?二十多年了,又有这么个儿子来京里,是个什么意思?她走了,咱们大丫做了皇后,现在岂不是说是咱家害的她吗?天地良心,咱们大丫什么都没做,偏要担这样的恶名,我想想都为大丫委屈。”
“什么魔咒?”“这都不晓得?”秦凤仪一本正经地说,“你想想看,后丈母娘就笨笨的,皇后娘娘瞧着也不是什么聪明人。我觉着,平家的女人都有些笨啦。”秦凤仪自诩为世间第三聪明之人,找的媳妇儿都是世间第二聪明之人,以后给儿子娶媳妇儿,自然也要娶个比儿子更聪明的才好。秦凤仪道:“平家的男人,像平岚这样的倒是不错,但女人就差很多啦。这女孩子生得这么好,千万别长笨了才好。”
“好了,说这个有什么用。”“要说凤仪那孩子,我也喜欢,他与咱们阿岚交情亦好。只是——”平郡王妃低声道,“若他是原配嫡子,大皇子可怎么着啊?”
秦凤仪只可惜自己没见过,不过他叮嘱媳妇儿:“你现在细心留意着,可惜平岚走了,不然我还能去他家瞧瞧他闺女长啥样。唉,我就担心这孩子受了平家的魔咒啊!”
“明日你便进宫,同皇后娘娘说,凤仪身份不同,倘若庶出皇子,还好过继愉王府,袭愉王之位。既是柳王妃之子,身份更在大皇子之上,请陛下一定要认下凤仪才好。”
“当然了,上回我跟母妃过去,亲眼见过的。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黑葡萄似的,圆圆的脸,小小的嘴,又好看又乖巧。”李镜道。
平郡王妃大骇:“这岂不是要,要……”“你放心,不论宗室,抑或清流,都不会坐视此事的。”平郡王淡淡道,“陛下若认他为子,只需滴血验亲,既是龙种,自当认下。可柳王妃怕是早过世了,拿什么来证明他是柳王妃之子呢?再者,以凤仪的性子,他愿不愿意还得两说呢。”
“真的?”秦凤仪立时来了精神,自从有了儿子,秦凤仪因着自己当年娶妻一波三折的事儿,就很怕儿子以后娶妻的命运也像自己。于是,但凡听到哪家有出众的小闺女,他就特别爱打听,看能不能给自家儿子做媳妇儿。
“堂堂皇子之尊,他能不愿意?我看他认愉王就认得挺乐和,一口一个‘父王、母妃’的,叫得别提多亲了。”
“这还用你说。”李镜笑道,“说来,平岚家的长女长得漂亮极了。”
“他若是这样的庸人,当初就不能一入翰林院便得陛下青眼!我告诉你,你少在娘娘跟前哭诉方才说柳王妃那些话。柳王妃之事虽则与咱家无干,娘娘如今怕也得为小人所非议;可如果当年柳王妃没有出宫,她就在宫里生下凤仪,先不说谁尊谁贵,凤仪这样的资质……”平郡王话未说尽,转而道,“总之,要让娘娘拿出一国之母的气派来,给凤仪的赏赐,只能多,不能少,断不能依庶皇子之例,必要以嫡皇子之例,明白吗?”
秦凤仪道:“平岚救过我的命呢,虽然我不大喜欢平家的女人,不过一码归一码,你有空带些滋补药材去瞧瞧她才好。”
平郡王妃点头:“这你放心,只要陛下不认他为嫡皇子,一点儿子东西算什么。他既在外吃了这许多年的苦,原也该多赏赐些的。”她又不放心道,“王爷,你说,陛下这样喜欢凤仪,会不会,执意要认他为嫡皇子?”
李镜道:“有什么法子呢?平家以武功起家,平岚更是嫡长孙。不过,听说平岚的媳妇儿又有孕了。”
“不会。”平郡王笃定道,“陛下对他,原本是对年轻臣子的喜爱,至于父子之情,自小未在一处,能有多少呢?大可不必惊慌失措,娘娘越稳越好。还有大皇子那里,必要让娘娘说服大皇子,对凤仪一定要兄友弟恭,不论凤仪如何,大皇子要拿出长兄的气度来!”
时至三月,平岚辞了陛下还有家里,押运着新一批的刀枪去了北安关。秦凤仪特意去送了平岚一回,回来还与妻子说呢:“阿岚人物自然没的说,不过看他这时常要往北面儿打仗,家里媳妇儿岂不是独守空房了?”
“成,我晓得了,你放心吧。”平郡王妃又有怀疑,“阿镜既知此事,难不成凤仪能是不晓得的?”
秦凤仪这一用心,便给景安帝出了个要命的主意!
平郡王思量片刻,摇头道:“他定不知柳王妃之事,凤仪不是沉得住气的性子,我观他脾性,虽则平日间有些跳脱,却是天生有一股刚性,他若知生母之事,焉能不闻不问?”
李镜瞧着丈夫那无一丝忧愁的绝美面容,心下不免思虑更甚。秦凤仪还说呢:“陛下对咱大阳这么好,我得更加用心当差才好。”
“或是天生便有此心机呢?”“不可能,他才多大,断无此心机。”平郡王恨恨道,“不知何等人,行此鬼祟之事,要害凤仪声名!”倘不是因此宫中之事,李镜断不可能把事情抖出来的。
秦凤仪回家得知儿子得了不少赏赐,倒是挺高兴,笑道:“陛下还是很够意思的。”他又夸儿子,“咱大阳就是有财运,刚满月就得了这许多的好东西。”
平郡王妃道:“那阿镜焉何知晓?”
但关注愉王府的人并不会这样想,在这些人的解读版本里,这次赏赐便有了诸多奥义。
平郡王沉默片刻道:“当年柳氏离府,不知去向。陛下登基后曾着景川出过几次外差,想来景川是知道的。”
景安帝如此厚赐愉王府的小世子,清流们并没什么话,这是皇家宗室的事,陛下见着谁家孩子喜欢,多赏赐了几个,怎么啦?很正常啊!
“难不成,景川是有意让阿镜嫁了凤仪?”
景安帝命一人赏了十两金子,见着阿阳,景安帝很是高兴,非但一并留在慈恩宫用了午饭,还给了阿阳不少赏赐,方携皇后回了凤仪宫午歇。
“你想哪儿去了,景川对陛下何等忠心。”平郡王叹道,“怕是阴错阳差啊!只是,当初阿阳身上那胎记之事,二丫头便知秦家血统有异,是景川带秦氏夫妻进的宫,从滴血验亲时起,景川怕就知道了。”
二人连忙道:“奴婢定一心一意服侍小世子。”
平郡王妃道:“景川怕是有自己打算的。”
张嬷嬷、李嬷嬷忙上前行礼。景安帝道:“好生服侍小主子,以后自有你们的好处。”
“这是什么话?”平郡王正色道,“女儿们嫁人,便是别人家的人了。大丫头嫁的陛下,大皇子是皇室中人,咱们不过大皇子外家。就是二丫头那里,景川也是堂堂侯爵,并非我平家附庸!你以为景川是何人?他岂是那等鬼祟小人心思!若他早知凤仪身世,断不会令阿镜婚配!就是如今,也是景川是景川,凤仪是凤仪,他们虽为翁婿,也各为各的家主,岂可混为一谈!你这样想,就想错了景川!”
景安帝问:“照顾阿阳的是哪几个嬷嬷?”
“好了好了,我晓得了,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平郡王妃连忙道。
大家说笑罢,景安帝瞧了会儿孩子,还问了李镜一些孩子的事,李镜笑道:“先时月子里还看不出来,如今大些了,但凡醒着,总要人跟他玩儿,玩儿累了才肯睡。”
“这样的话,说都不要说。娘娘是咱们亲女,二丫头难道就不是了?这原是他们皇家之事,我等外臣,私下说一说也只是私下的话,可说到底,终是皇家之事,与咱们家、与景川家,并无相干!”
裴贵妃笑道:“愉世子怕是照镜子看惯了自己的脸,才说阿阳丑的。”
平郡王妃生怕丈夫再动怒,再三应下,服侍着丈夫歇了。
景安帝一笑,便去了慈恩宫,一见着阿阳,心说:这还丑呢,那不丑的得是啥样啊?景安帝未令众人行礼,笑道:“听凤仪说过好几回,还说阿阳生得丑,他这眼神儿可真不怎么样。”
当然,睡不好的还有秦凤仪,他一会儿担心如何自证清白,一会儿担心要是媳妇儿知道他这事不得气死啊!没想到,待得稍晚一些的时候,马公公带着内侍给他抬了一小桌的饭食,瞧着还都是扬州菜色,狮子头啥的都有,还都是秦凤仪爱吃的。秦凤仪正端坐在暖阁的炕上想事情呢,突然有人进来。秦凤仪连忙起身,见是马公公,连忙上前拉了他道:“老马,我真是冤死了!”
马公公见陛下心情不错,笑道:“愉世子那般容貌,常人在他眼里怕都是看不得了,他眼光太高。”
马公公躬身见礼:“殿下勿急,眼下天色已晚,殿下饿不饿,老奴奉陛下之命,给殿下送些吃食。”
景安帝听说李镜母子进宫在太后那里,道:“咱们也看看去,听凤仪念叨过好几遭,先是说丑,后来又说变好看了。”孩子到底什么个样,实在是令人好奇。
秦凤仪瞧一眼菜色,眼睛一亮道:“陛下是不是知道我是冤枉的了?”倘不知他清白,陛下如何肯打发人给他送这些吃的?
裴太后还留了愉王妃、李镜婆媳在宫中用膳。
马公公扶他坐下,温声道:“今日天晚,殿下就在宫里歇一夜吧。这是夜宵,殿下只管享用。”
裴太后抱了会儿,就交还给李镜了,裴贵妃半路截和:“母后给我抱吧,我看这半日,可是馋死了。”
“哎呀,我哪里有心情吃东西!我问你,是不是我的事已分明了?究竟是谁陷害我?”秦凤仪问。
裴太后笑道:“这孩子,生来不爱哭,定是个有福分的。”李镜笑道:“就盼他应了娘娘的话,平安一世才好。”
“殿下先用夜宵吧,这些事,岂是老奴能知道的。陛下何等圣明之人,自然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
愉王妃笑道:“在家也是这般,一天都这样高兴,等闲都不哭一声的。洗三的时候,别的孩子吉祥姥姥一洗就哭了,阿阳这里,怎么都不哭,把吉祥姥姥急得脑门儿直冒汗,还是我拍他屁股两下,这才哭了两声也立刻就好了。”
这话倒是,秦凤仪对景安帝一向信任,听马公公这般说,秦凤仪便也道:“你这话有理,陛下绝不是什么人都可糊弄的。只是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媳妇儿不知道我这事儿吧?可是千万不能告诉她啊!”
阿阳倒也容易乐和,被人一逗他就欢脱了,自己就咯咯咯地笑出声来。裴太后笑道:“可见是真高兴了。”
马公公心说:你媳妇儿啥都抖出来了!不过,马公公仍是一副平平静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模样,安慰秦凤仪道:“殿下先吃饭吧,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呢。”
阿阳本就生得俊,又不淘气,裴太后抱着他,他便老实叫抱着,时不时咬一咬手指,还咿咿呀呀说话一般。裴太后更加喜爱,笑道:“哀家这儿也倒有几样皇孙们常玩儿的玩具。”她叫宫人找了出来,逗着阿阳玩儿。
秦凤仪一声长叹,嘀咕道:“要是我媳妇儿误会我可就惨了。你说,陛下这样聪明的人,随便一想也知道我这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啊!能入我眼的女人,要不就是我媳妇儿那种,比我聪明的;要不就是比我好看的。瞧瞧刚刚那女人,她占哪样啊?她还要撞头自杀,我还想自杀呢,我这样的相貌,多少女人惦记我都没成哪,结果叫她毁我清白……”
李镜笑道:“阿阳就是鼻梁这里像我,其他都像相公,母亲说,阿阳的相貌与相公小时候一模一样。”
马公公听秦凤仪嘀咕这些自杀不自杀的话,顿时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道:“殿下,您这样的明白人,可得想开些啊!”
裴太后也说:“生得也好,委实俊俏。”平皇后道:“相貌倒不似阿镜。”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我才不死呢,我要是死了,岂不是更叫人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了?”秦凤仪拿起勺子,刚要舀一勺狮子头,忽而对马公公道,“老马,你可得跟陛下说,把我保护好了,说不定这是个连环套,倘他们见陛下信我清白,说不定还要暗下黑手呢。”
大阳有神仙公子秦凤仪这个爹,固然他娘不大美貌,但那也是相对于他爹的相貌而言,何况这孩子是真的很会长,除了鼻梁像母亲,八成相貌都似父亲。便是肚子里很有些别的心思的平皇后与小郡主都得承认,这小崽子生得不错。那样雪白的皮肤、双眼皮、大眼睛,现在就能看出鼻梁高高的,一点儿不矮,小嘴巴吧嗒吧嗒地咬着手指,被裴太后抱在怀里一点儿不闹,就是抓着裴太后手腕上的金镯玩儿。裴贵妃笑道:“可真是个乖巧孩子。”
马公公连忙道:“殿下只管放心,您在这里,断然无事的。”
相较于先时李镜进宫多是要求长辈带她进去,如今已是随时都可以进宫了。慈恩宫永远是富贵繁华的地界儿,不论是宫里服侍的青裙宫人,还是来往的宫妃贵人们,皆是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如今见着愉王妃带了李镜母子进宫,愉王妃要行礼,早被裴太后免了,两人早便是多年的妯娌,一直关系不错。李镜抱着孩子行过礼,裴太后笑道:“前几天阿阳过满月,我就念叨着呢,听大郎说,这孩子长得很好。抱过来给我看看。”
出这么大事,秦凤仪也挺有胃口,他在宫宴上本就没吃多少,又受此惊吓,体内能量储存过少,竟一下子把马公公送来的饭菜吃了个精光。待秦凤仪用过饭食,马公公令人抬走小饭桌,又有人送上温水巾帕,供秦凤仪洗漱,之后,还有一身常服可供换衣。之后,马公公方告辞而去。
愉王妃是个时常进宫的人,以往李镜月子里没办法,如今既出了月子,李镜身体也恢复得挺好,因孩子这嘴给养刁了,必要吃李镜的奶,李镜也没急着去瘦身,故而脸上较先时有些圆润了。这于李镜的身份并无妨碍,反是妻凭夫贵,如今秦凤仪成了愉王府的世子,李镜自然就是世子妃了。故而,愉王妃进宫里,也带着李镜和孙子一道进宫,给太后请安,也陪太后说话。
而秦凤仪在用过夜宵、洗漱之后,心下暗自思量,若是陛下仍在恼我,断不会令马公公过来给我送吃的,还有这些人服侍于我。这般一想,秦凤仪也便安心睡了。同样睡得很好的,便是李镜与儿子阿阳了。
李镜笑道:“教儿子就是你的事了。”
阿阳没见着他爹,其实有些不习惯,李镜哄了哄他,阿阳每晚一便后,也就乖乖地睡了。至于李镜,雷就是她放的,有放雷的心理素质,谁睡不好,她也能睡好。
“哎哟,这可真是肥屎不拉外人身了。”秦凤仪感慨一回,继续跟儿子玩儿。因为现在接手宗学,秦凤仪道:“以后,咱儿子可得好生教,瞧瞧学里那些小崽子,哎哟喂,讨人嫌得很。”
故而,这一夜睡得最好的,反倒是处在风暴中心的一家三口了。
李镜把儿子搁秦凤仪脸上,秦凤仪大呼小叫:“哎哟哎哟,他抓我头发了。”他把儿子搁臂弯搂着,先闻一闻,便一声声“小臭臭、小臭臭”不停地叫人家,捏人家的肥屁股、小胖腿,秦凤仪还道,“大阳怎么总是晚上拉屎啊,不能白天拉啊!”李镜道:“这也奇,不见你他也想不起拉了,总得你回来才拉。”
今夜,诸多权贵自然无眠。
李镜接了儿子,与张嬷嬷道:“一会儿再给大阳裹尿布吧。”张嬷嬷应声退下。
这其中,不仅仅是与皇家联系紧密的众人,还包括清流重臣。天哪,清流们都惊呆了!
张嬷嬷跑进来,笑着接手大阳,给大阳换了尿布,丫鬟端来温水,又给大阳洗过屁股,擦干净。秦凤仪那边也换了衣裳,大阳还转着小脑袋想找他爹玩儿呢。秦凤仪在床上一躺道:“就说我睡了。”
哪怕见多识广如郑老尚书,出宫后硬是没有直接回自己家,而是令轿夫去了方阁老那里,去打听情况。郑老尚书的思路很简单,秦凤仪之所以能从扬州到京城,能在春闱中有所斩获,这其中出力最大的莫过于秦凤仪的恩师——方阁老大人!
秦凤仪给儿子臭得直皱眉,连声道:“快快,张嬷嬷,赶紧,哎哟哎哟,抱远些,臭死我了。”
纵使如今也做到了内阁首辅,但身为方阁老的后辈,此时此刻,郑老尚书心里还是对这位老前辈涌起了深深的敬意。
正说着,阿阳就拉了。秦凤仪正抱儿子玩儿呢,倒没拉他身上,屁股底下还包着尿布呢,却免不了臭味儿蹭一身。
太厉害了!
“现在还早呢。”秦凤仪道,“今天我给咱们大阳洗澡。”“大阳都是中午太阳正好的时候洗澡,这会儿天晚了,别给他洗了。”
方阁老致仕后说回老家,回老家四年教出了一位状元、一位探花,这在仕林中已传为经典美谈。但更厉害的是,这位老大人教导的探花郎竟然还别有身份——很有可能是陛下的原配嫡子!
秦凤仪说了些宗学的事,就开始逗胖儿子了,刚满月的小孩子可懂什么,硬是能叫秦凤仪逗得咯咯直笑,李镜瞧着这父子俩如此高兴,也暂把心事放一旁,道:“你别逗他了,把阿阳逗得精神了,晚上又不睡了。”
郑老尚书于公于私,都要去这位老前辈那里拜访才行啊!
晚上待愉亲王与秦凤仪回府,大家一并吃了晚饭,愉王妃就让夫妻两个回春华院歇着去了。
方阁老感到奇怪,这会儿天色有些晚了,郑老尚书来作甚?但能让郑老尚书亲自前来的,自然不是小事。
“去吧,阿阳中午吃的奶妈的奶,下午又吃了一回,刚刚喂他,就不肯吃,定是等着你呢。”愉王妃让李镜喂孩子去了。阿阳努着小嘴,拱着小屁股,吃得那叫一个香甜满足。
方阁老原想着,今日中秋佳宴,宫中自然有宫宴,大儿子方大老爷也在宫宴名单之中,只是方大老爷的官阶要在偏殿了。此时此刻,大儿子还没回来,倒是内阁首辅先到了,方阁老稍一思量,便明白: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李镜忙接过儿子,笑道:“跟祖母说话说久了,一时忘了时辰,见我父亲落衙,才晓得都傍晚了,我连忙回来了。”见儿子一直在她胸前拱啊拱的,李镜拍他小屁股两下,“母妃,我去里间给阿阳喂奶了。”
只是,凭方阁老的脑袋,也没料到竟是出了这样的大事。
愉王妃还说呢:“如何现在才回来,阿阳盼你盼得小脑袋一直望着门口呢。”
待郑老尚书把事说完,方阁老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郑老尚书看方阁老久久不言,不禁问道:“老相爷,这、这凤殿下的事,您老人家怎么看?”郑老尚书没好问“您老人家是不是早便知晓凤殿下身份”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即便问了,方阁老也定是说“不知道”的,既如此,何必要问?郑老尚书直接问方阁老的意思。
李镜回家时已是傍晚,她是等父亲回家,父女俩密谈之后,才回的王府。
方阁老沉默良久,方道:“咱们是老交情了,想必郑相也知道,当年请旨册封平娘娘为皇后的折子,还是我先上的。”
李镜长长地叹了口气。
依郑老尚书多年的眼力,竟看不出方阁老此时的心思,但方阁老此话一出,郑老尚书不禁为先时疑方阁老之事心生惭愧,不为别的,单凭这一点,方阁老便不可能早知秦凤仪的身世。是啊,当年请册平皇后为正宫的奏章,还是方阁老先上的。
李老夫人道:“这件事,暂不要告诉阿凤,他那性子,若是知道他亲生母亲的事,断然是忍不住的。”
郑老尚书长叹:“我真不晓得这事要如何是好了,按理,这原是陛下家事,倘凤殿下只是寻常皇子,不论是过继愉亲王为子,还是过继愉亲王为孙,这也不过是些口头上的计较罢了。可如今,这叫人怎么说呢?”
李镜显然早在月子里把这件事思量清楚了,她原也只是推断丈夫是皇子,但没想到,还有个更要命的身份。李镜道:“眼下陛下还年轻,在这京城,谁在这个时候先动,谁就输了。”
这个难题,令两位内阁首辅同时陷入沉默。
“这些事,不过是旧事。”李老夫人道,“阿镜啊,当下要紧的事,是你们如何平安地活下来。”
郑老尚书原想着第二日早朝时看一看陛下的意思,清流那里,陛下想是要受些非议,可在郑老尚书看来,清流非议无甚要紧,不过是人的话头,要紧的是这秦凤仪到底是不是柳王妃所生啊!
只是,李镜百思不得其解:“那位娘娘,不是在陛下登基前就过世了吗?如果相公是那位娘娘所出,焉会流落民间?”
但第二日,景安帝因病免朝。
李镜心中震惊、诧异甚至一丝不可名状的悲伤,她轻声道:“我已经知道了。”纵是皇子,哪怕是在民间长大,又有什么不能认的?何须记在愉亲王名下?宫里不是没有庶出的皇子。能让宫里如此讳莫如深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秦凤仪的出身,在皇长子之上!他并不是一位庶出的皇子,而是一位嫡出的皇子,而能在皇长子身份之上的,也唯有一个可能……
秦凤仪也在早膳后被放了出来,谁也没见到,没有见到景安帝,也没有见到其他人,就是马公公奉口谕放他出了暖阁,然后命一队侍卫送他回王府了。
李老夫人露出淡淡的倦色道:“你不要来问我,我也不晓得。”
秦凤仪到了王府,王府门房见他回来,立刻跑出来迎接,秦凤仪指了指送他回来的御前侍卫,对门房道:“这几位侍卫大哥送我回来的。”他又对那个侍卫头领道,“喝杯茶再走。”
李老夫人道:“阿凤的生母,就是秦太太。”“不。”李镜淡然笃定,“如果相公的生母是婆母,按照我对相公生父的推测,那么婆母也是侍奉过陛下的人,现在的婆母妃不会忽视她至此。婆母妃对待母亲的态度,不像对待一位侍奉过陛下的宫人,更像是对待下人。所以,当初,婆母也只说了一半儿实情,她并不是相公的生母。”
宫里,别的传得都不快,唯独流言最快。
李镜看向祖母道:“我今日过来,就是想问祖母一句,相公的生母到底是谁?”
有关秦凤仪身世的流言,眼下不论王府还是宫里,怕只有秦凤仪自己不晓得了。此时,那侍卫头领哪里还敢吃茶,一拱手道:“殿下平安回府,下官等就要回去复命了。”说完再行一礼,就带着手下离开了。
“那天我生阿阳,相公本就焦急牵挂,结果宫里又出了他身世的事。当天的事太多太乱,他可能是被震惊得没有多想。可我是在京城长大的,这些年,未闻有‘青龙胎记’的皇孙降生,去岁小皇孙降生时有‘青龙胎记’之喜,陛下就欣喜至极。若相公是宗室之后,陛下怎肯如现在这般重用于他?何况愉王夫妇只见喜色,不见忧愁。倘若自己血脉有太祖胎记,那么,愉王的反应应该是既喜且忧才对。”
秦凤仪也没多想,原想着还要给些银两打赏呢,没想到侍卫竟然清廉起来啦。秦凤仪心里记挂着家里,连忙进府里去了。
李老夫人未答反问:“你怎么知道?”
秦凤仪先去了王妃的正院,这会儿愉王妃、愉王爷还有李镜、大阳、秦老爷、秦太太都在,愉王妃看孩子,李镜和愉王爷在商量事情。家里小厮早跑进来传了信儿,知道秦凤仪回来了,见到秦凤仪还挺欢实,几人心中忧愁更胜了。
李镜轻声道:“我生阿阳那天,太太见到阿阳的胎记后,就怀疑婆家的血统了。这事,祖母自然知道。后来,相公与我说了他进宫的事,那天父亲也在宫里。我听相公说了滴血验亲之事,相公说,有侍卫取了他一滴血,就端着碗去了隔间,然后就说他是愉亲王之后。”李镜盯着祖母的眼睛,清晰地看到祖母眼中的震惊,轻声道,“那么,是另一位了?”
“怎么啦?见着我还不高兴啦?陛下放我回来了,想是昨晚的事已清楚了。”秦凤仪挺高兴,还十分诚恳地对李镜信誓旦旦道,“媳妇儿,昨儿我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个女人,没你聪明没我好看,我怎么可能会看上她呢,真的!”
李镜一向沉得住气,温声道:“这事,虽要紧些,却不是很急。”“什么事?”李老夫人又问了一遍。
李镜叹口气,继而正色道:“不要再说昨天的事了,有一件事要同你说。”“媳妇儿,你说!”秦凤仪拉张椅子坐下了,伸手接了侍女捧上的香茗。
娘家人见着李镜回来,也很高兴,一家子在一处说了半日话,午饭后,李镜就在祖母这里歇的。李镜打发了下人,让祖母的心腹嬷嬷守着门口,方说了心里的事。李老夫人还说呢:“什么事这样郑重?”既是要紧事,为何早上来的时候不说,等到这会儿才说?
李镜直接就说了:“关于你身世的事,愉王爷并不是你的父亲,母亲也并不是你的生母。你还记不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陛下原配王妃柳王妃的事?”
于是,就大阳的相貌,翁婿俩彼此互相心下吐槽了一回。大阳满月酒后,李镜出了月子,也就能出门走动了,许久没回娘家,李镜便回了趟娘家。她这娘家离得近,与愉王妃说了一声,李镜就回去了。
“自然记得。”秦凤仪说着,心中已有一丝隐忧。就听他媳妇儿道:“你的生母,便是柳王妃娘娘,你的父亲,便是当今陛下。你昨日之所以会被人陷害,很大原因可能在于你的出身,你是陛下的原配嫡子。”
景川侯一脸端严:“像我怎么了?”“好!好得不得了!”秦凤仪连忙拍岳父马屁。景川侯嘴角一翘,见外孙除了那俊挺的鼻梁外,这相貌是越长越似秦凤仪,心下都暗暗担忧,想着外孙可千万别像这小子的性子才好啊!
李镜三言两语就把这件在外人看来天一样大的事情说完了,秦凤仪怔怔的,好半晌才道:“不是说,柳王妃在陛下登基前就过世了吗?我可是在扬州长大的。”
秦凤仪在景川侯身边嘀咕呢:“以前还看不出来,现下看,大阳这鼻梁,真是跟岳父一模一样。”
秦太太忍不住道:“陛下登基时,娘娘根本没有死。娘娘十五岁便被指婚给了当今皇上,那时今上根本不受先帝宠爱,只是先帝十位皇子中的一位普通庶出皇子罢了。我们老爷,却是先帝最看重的工部侍郎大人,我家老爷三十五岁就是正三品高官了,当初,就是因老爷为先帝所重视,裴贤妃费尽心思为今上求娶了娘娘为正妃。裴贤妃就是现在的太后了。娘娘在宫里,日子过得也不错。但后来,娘娘进门四年未曾有孕,裴贤妃便要为陛下纳一侧室。别人家纳侧,没哪个会给儿子纳比正室出身还高的姑娘的,偏生裴贤妃就有这样的本事,听说陛下先对着平家姑娘弹什么《凤求凰》,后来,平侧妃终是进了门。先帝带着先太子与重臣北巡,恰逢陕甘之乱,先帝、先太子,去的人都死了,我家老爷,也就是殿下的外公也在随驾当中。一时之间,京城也乱成了一团。当时今上并未随驾,宫里也乱,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自平侧妃进门,裴贤妃对平侧妃极是喜爱,对娘娘也还不错。后来,平侧妃诊出身孕,裴贤妃就格外照顾她些,娘娘也不至于为这个吃醋。但先帝在陕甘崩逝,裴贤妃命身边内侍送了一匹大红的凤凰织锦给平侧妃。宫里人谁不势利?我们老爷死在了陕甘,平国公却是正经公府,一时间,宫里人都去平侧妃那里奉承,后来,都说今上要登基为帝。论理,娘娘才是先帝为陛下娶的原配王妃,可那时柳家已经败落,平公府却如日中天,何况娘娘嫁给陛下五年没有身孕,平侧妃却是入府两月便诊出孕事。陛下要先为储君,再登基为帝。当时,便有人上折要立平侧妃为太子妃。娘娘想着,再不能受此辱,当时就说想去庙里住一段时间。陛下与裴贤妃简直巴不得,裴贤妃还说她梦中常梦到先帝,让娘娘多念两日经。呸!她梦到先帝,她怎么不去地下服侍先帝,反让娘娘去念经!
大阳的满月酒自不消说,比秦凤仪的生辰宴还要热闹三分。只是,李钦春闱落榜,难免有些郁闷,好在他还年轻,便是郁闷也有限。不知李钦是不是到了想成亲的年纪,见着阿阳喜欢得不得了,还学着抱了抱。
“娘娘在庙里一个月,忽然发现似有身孕的迹象。当时我想着,娘娘既有身孕,合该回宫才好。论身份,平家再显赫,平侧妃也是自偏门进的门,她如何比得过娘娘去?可娘娘说,她有了小殿下您,便再不能回宫的。平家对正宫之位虎视眈眈,娘娘若是回宫,只怕命不能久,便是诞下殿下您,没有娘娘的庇护,您可怎么长大呢?何况倘娘娘回宫,仍被平氏夺了正宫之位,非但失正嫡之位,便是将来,娘娘与殿下仍是平氏眼钉肉刺。与其在宫里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还不如搏一搏。娘娘就带着我与阿淮哥逃出了庙里。我们原想着就在民间好生过日子,可自庙里逃出,再加上一路担惊受怕,娘娘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娘娘生下小殿下您后,没多久便过世了。”秦太太忆及往日,便滚下泪来,“我与阿淮哥就带着小殿下一路辗转到了扬州,后来在扬州安了家。原也没想着殿下您来京城认这无情无义的亲,可殿下慢慢长大,一日较一日出众。到您长大,要说亲的时候,想给您说商贾家的女孩子,就觉着对不住您的身份。”秦太太擦泪道,“您的眼光,是比世人都强的,一眼就相中了阿镜。我与阿淮哥想着,殿下这样的身份,可不就得般配侯府贵女嘛。后来,您中了探花,咱们一家子搬来京城。看您越来越好,我与阿淮哥既欣慰又担心,殿下您一向心善,哪里知道君王的无情无义呢。”
秦凤仪道:“母妃不知道有多臭,臭得我第二天都吃不下饭去。”愉王妃都觉着,多了秦凤仪一家三口,整个府里都鲜活得不得了。
“就是!”秦老爷也开口了,“自殿下做官,表面上待殿下好,实际上让殿下做的差事,都是得罪人的事。他怎么不让他家大儿子做啊?因为那是他的心肝儿,却是拿殿下您当苦力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殿下当炮灰了,殿下您想人向来往好里想,哪里知道人心歹毒呢。”
愉王妃笑得宽和:“孩子家,难免的。”
“陛下对阿凤,也是真心欣赏和疼爱的。”愉亲王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轻咳两声道,“我虽对柳王妃的事所知不多,但陛下登基之后,仍是让人去外头寻找过柳王妃。”
李镜瞥丈夫一眼,道:“有一回阿阳不小心拉了,叫他瞧见,可算是把他臭着了。”
秦老爷并不领情道:“不就是景川侯嘛,他还到扬州去了,我都见着了,我还抱着小殿下在他跟前走过去,他都没认出我来。”
秦凤仪轻轻刮阿阳的鼻梁一下:“小臭臭,你可要多向你爹长啊,你爹才是天下第一俊。”直把愉王妃逗得不得了,还问李镜,“怎么管咱们叫小臭臭啊?”
秦太太不似丈夫这种粗线条,她是女人,女人心思细腻远胜男人,见秦凤仪呆呆的不说不动,秦太太登时吓得不轻,过去拍着秦凤仪的背急得眼圈儿都红了,口中直唤:“殿下!小殿下!阿凤啊!你这是怎么了?”
愉王妃直笑道:“男孩儿多有似母亲的,而女孩儿多似父亲。阿阳还是像你多些,就是这鼻梁像媳妇儿,媳妇儿又生得似景川侯,阿阳自是有些像外公了。”
秦凤仪两只眼睛都红了,不是那等要哭泣的红,而是一种透着仇恨的淡淡红色。他猛地起身,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倾翻,身上最上等的丝缎绣花长袍已被茶渍染污,不管不顾转身就往外走。秦太太连忙追上,只是她一个中年妇人,哪里追得上秦凤仪的脚程,秦凤仪几步就走远了。秦太太只来得及喊一声:“殿下,小殿下,你别急呀!”
秦凤仪感慨道:“这孩子家,果然是满月就大变样了,看咱大阳,也白嫩了,双眼皮也长出来了,眉宇间还真有点儿像我了。”不过,秦凤仪越看儿子越郁闷,“怎么这鼻梁有些像岳父啊!”
秦老爷也快速跟了上去,秦凤仪出了二门,要了匹马就往宫里去了。秦老爷也不拦他,只是同样骑马带着侍卫跟在他身畔。秦凤仪直接进了宫,秦老爷进不得宫,便与侍卫在宫外等。今日进宫的人不少,有过来相劝景安帝的,还有的是过来禀事的,只见秦凤仪杀气腾腾地进宫。秦凤仪虽则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但他顶多就是与人打打架而已,像这样露出杀人模样,还是头一遭。
秦凤仪还亲自去看了他爹娘的住处,也是一处宽敞的院落,服侍的都是以前家里的老人儿,秦凤仪还是比较放心的。刚搬好家,就到了给大阳办满月的时候。
秦凤仪直接就去了景安帝理事的御书房,根本不等内侍通传,一把推开内侍,一脚踹开御书房的门。景安帝看向双目通红的秦凤仪,秦凤仪死死地盯着这个自己以前多么仰慕、祟敬的男人,目光充满仇视与愤怒。景安帝却因多年帝王生涯涵养出的高深莫测,一直不露声色。
宗室的事告一段落,李镜出了月子,就到了搬家的日子,秦家就都搬到愉亲王府去住了。愉王妃看着儿子、媳妇儿、孙子,简直舒心得不得了。现在愉王妃找着新活儿了,就是帮着儿媳妇儿带孙子大阳,要不是大阳非亲娘的奶不吃,挑嘴挑得不成,愉王妃都有心留大阳在身边儿养活了。秦凤仪倒没什么意见,反正孩子也是要嬷嬷们带的,愉王妃这也是祖母,没个不细致的。
秦凤仪与景安帝,自相貌而论,当真是不大像的。
秦凤仪把这些小崽子彻底收拾服气,然后,又让严大姐出了回大名儿。现在宗室里都开始流传着严大姐武功盖世的传说了,而且宗室这些小崽子对秦凤仪依旧是惧大于敬,一千个不服,一万个不忿的。但对严大姐,那是敬仰得不得了。严大姐那飒爽的英姿、那冷峻的气质、那高不可及的武功,在很久很久以后,都令严大姐在宗室中有着一种很特殊的地位。
如果二人相貌相似,不可能至此时秦凤仪的身份方被揭露出来。相貌最肖似景安帝的人,是大皇子,而秦凤仪是独有一种天人之姿,故而他少时至京城便有神仙公子之名。但此时,秦凤仪这种仇视与怒火,对上景安帝的深沉如渊,却令郑老尚书与平郡王有一种再相似不过的感觉。不论是秦凤仪的年轻,还是景安帝的老辣,这二人此时此刻,就是给人一种骨子里的肖似之感。
“我、我们武功也很好!”“武功我不成,但我有个朋友,你们能在她手下过十招,就算你们赢!”“什么朋友?”“一个女人。”秦凤仪轻蔑地看这小崽子一眼道,“能在女人手下过十招,就算你们赢!文武各三场,就请宗学的先生们给做个裁判,如何?不敢比,你们就滚,要不就老老实实回去念书!”
秦凤仪声音嘶哑地开口道:“马公公,拿一碗水来!”
“看你们这倒霉样儿,也不像有什么学问的,也不比什么高深的,比文就比背书吧,咱们随便抽一本,你们正着背,我倒着背,谁先背错,算谁输,如何?”
马公公看向景安帝,景安帝淡淡道:“不必了!那日与你滴血验亲的,并非愉王,而是朕!你的确是朕的子嗣!”
“我们干吗走,这就是给我们建的书院。你说怎么比?”
景安帝这话音刚落,饶是以平郡王积年武功,多年征战,都未能拦住秦凤仪这一拳。大概是人愤慨到极致时会有惊人的爆发力,秦凤仪直接一蹬脚,身子猛然蹿出,直接越过郑老尚书与平郡王,跳上景安帝面前的紫檀大桌,然后纵身扑下,一拳便击到了景安帝脸上!
如此,先把学里的规矩立起来,秦凤仪还是遇到了一次宗学学生的集体抵抗。这些宗学的小崽子,一个个沾亲带故,大家都觉着,再不反抗,没法儿活了!秦凤仪道:“这样吧,要不你们愿意滚就都滚,我另招学生。要不然就比一比。”
秦凤仪几乎是跳上紫檀大书案后便对着景安帝当头扑了下来,接着,便是无数拳头对着景安帝的脸招呼了上去。
就这样,秦凤仪先把家长们搞定了。
秦凤仪行为鲁莽,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说来还挨过御史台好几回参。头一回是秦凤仪与北蛮三王子打架,秦凤仪被人家打成个烂羊头,北蛮三王子也没好到哪儿去,被秦凤仪挠得险些破相。当时御史台上本参奏秦凤仪行为不谨,景安帝心下还觉着小探花这事办得有血性呢。第二次便是因宗室改制,秦凤仪与顺王掐了起来,御史台再一次参秦凤仪对上无礼,景安帝彼时忙着宗室改制,心下暗觉小探花干得好。而今,秦凤仪这拳头落到自己脸上,景安帝很是悔不当初,好在景安帝自己也学过武功,而被秦凤仪惊得一时忘了反应的平郡王和郑老尚书先后反应了过来——两人便是当朝一等一的权贵,也未料到秦凤仪直接就上手了啊!
待吃过午饭,秦凤仪又带着大家参观了宗室的学堂、校场、各个教室、先生们办公的地方、刘御医问诊的地方,还有厨房。当然君子远庖厨,男人们就不看了,女人们细致,没这个穷讲究,何况她们都是在家当家理事的,硬是去厨房瞧了一回,见不论厨子还是帮工,身上穿得都干净整齐,连厨房预备的碗盘也是清一色的官窑瓷,这些婆娘才不叽歪了。
郑老尚书是文官,人也上了年纪,行动缓慢些。平郡王相对年轻些,且本就会武功,连忙上前护驾。秦凤仪与景安帝一攻一防,正打得不可开交,平郡王颇为果决,当下一记手刀就把秦凤仪劈晕了过去。秦凤仪身子一软便栽了下去,景安帝脸上疼得很,已闻到了血腥气,还是不忘扶了秦凤仪一把。马公公此时也哆哆嗦嗦地跑过来,帮着景安帝扶住秦凤仪,把秦凤仪架到隔间儿去。景安帝起身,立刻流了满襟的血,脸上也是火辣辣地疼,不禁气道:“这混账东西!”鼻子都打破了!
于是,大家纷纷表示,没意见了,吃食虽不是顶好,但也还可以啦。
郑老尚书实在不想看帝王如此狼狈的样子,可如今看都看了,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还是宣太医吧。”
大家给秦凤仪一番规矩说得都没脾气了,有些人彼此私下商量几句,觉着有这么个狠人帮着管孩子倒也好。
给景安帝诊治的,一向是太医院院使大人,安院使一见陛下脸伤成这样,当下心里一哆嗦,也不敢多问,先看过伤,再诊脉。景安帝摆手道:“诊什么脉,不过是些皮外伤。”
“这是为啥?”“书读得好,就有这样的好处!”秦凤仪居高临下,看了这位宗室一眼。
安院使连忙称是,轻手轻脚地给陛下清洗过伤口,又为陛下上好药,就识趣地告退了。景安帝淡淡道:“今日之事,谁外传一字,便不要怪朕不讲多年情分了。”
秦凤仪道:“各班考试前五名不收伙食费。而且以后各地方考上来的宗室学子,酌情看成绩收取学里一应费用。”
不论是安院使,还是平郡王、郑老尚书皆是微一躬身,这三人皆是御前得用之人,自然明白景安帝的意思。景安帝不希望秦凤仪动手的事传出去,这事对秦凤仪现在的形势自然是雪上添霜,但对于景安帝,做父亲的被儿子揍了,又岂是体面事?
说完这些,秦凤仪才说了午餐收费的事,都是有爵宗室,大家腰包还是很鼓的,就是有些宗室道:“我们倒是没啥,就是怕学里有些贫困学子。”
景安帝身为帝王,是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既然发生了,也不会允许此事传扬出去。
便是宗室这种特权阶级,只要是个正常人,对老师都是很尊敬的。秦凤仪都把事情说得这样细致了,就是再对他不满的人,平心而论,秦凤仪在宗学上的用心,也值得各家长点头认可的啊!
三人自然明白景安帝的意思,齐声道:“遵陛下谕!”连忙退下了。
自古以来,老师是最受人尊敬的职业之一。譬如孔圣人,就因为做老师做得好,都成圣人了。
便是以平郡王对秦凤仪的了解,也没想到秦凤仪竟能干出挥拳揍亲爹的事来。这完全不是一般的血性啊。
秦凤仪继续道:“以后,为了检查学生们的学习进度,每三个月一小考,半年一次大考。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第一次考试就在六月了。六月考完后,各班前五名都有奖励的银钱,第一名一百两,依次往下排,我知道你们诸位看不上这几两银子,但这是给孩子的奖励。另外,每次考试前五名,还有勋牌,以示奖励。每次考试后,宗学要统一开会,给你们开会,凡是知会到的,都要来啊!届时,跟你们说一说自家孩子的学习情况,哪里不足,哪里是好的,以后你们在家也要督促着孩子一些。正是学习的大好年华,莫辜负了这大好时光才是。”
唉,平郡王一声叹,四平八稳地出了宫。
一位镇国公很有眼力,笑道:“某是粗人,听着挺好。”于是,大家纷纷附和。
便是郑老尚书,也觉着不必再考虑秦凤仪之事了。这位殿下可真是……别人遇到这等情势,怕想得最多的应该是如何利用情势、利用陛下的内疚多为己谋些利益,凤殿下别的不说,为人当真是世间有一无二的,想来,什么嫡皇子啥的,根本没在这位殿下心里啊!
“御厨的手艺在这里了,以后,每顿每人四菜一汤,四菜中两荤两素,餐后有时令水果。每顿十个菜,自己选,愿意吃什么就选什么。诸位觉着如何?”这回连女眷也没意见了。
他这一顿老拳下去,还用考虑什么吗?什么都不必考虑了。
有个女人道:“可先时,大殿下不是还说,是为了让孩子们吃好吗?”“吃好。什么叫吃好?你能吃,我能吃,在座的皇子、亲王、长公主、亲王妃们都能吃,就你家孩子不能吃了?有这么娇惯孩子的没?”秦凤仪问得那女人无言了,继续道,“请来御厨,是为了让孩子们最大限度地吃好,有句话是说,众口难调,要合乎你们各家口味,那岂不是又要你们各家来送饭了?我最恨一到中午门口就跟坊市似的,学中攀比之风盛行!你今儿四个菜,他明儿就要八个菜,你八个菜,他明儿食盒十二层!除了这些攀比、淘气,还有什么?
便是如今在宫里向母亲哭诉的平皇后,怕也不知,她心下所担忧之事,眼下已完全无须再担忧了。平皇后还与母亲说呢:“我真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当初柳妃之事,我如何清楚?她说去庙里念经,然后便过世了。谁又与她争过什么?如今倒好,冒出这么个秦凤仪,天下人会如何说我?”
“你们妇道人家,不知事也罢了,诸位叔伯叔兄是知朝廷规矩的,就是六部尚书,在内阁吃的,也是例饭!你喜甜、他喜酸、他嗜辣、你偏咸,告诉你们,倘若哪个先生教课不好,宗学建设哪里要改进,你们说了,学里该改的就得改,这些事,都少给我聒噪!不论是喜甜、喜酸,还是喜辣的,该适应一下的,就让他们适应一下吧。还是说,咱们都吃得下的饭,搁孩子们身上,就吃不下了?”
“现下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平郡王妃道,“莫说这些没用的,我说的话,你记得才是。”
侍从看自家殿下没什么意见,便捧了过去。秦凤仪一瞧,足足写了三页纸,起身道:“诸位婶子、大娘、嫂子、弟妹的话,我都听到了。”然后,他唰唰两下就把这三页纸给撕了,不待妇人们开口,先道,“先不要聒噪,听我说!
“哪里还用母亲嘱咐,我早问过陛下,要不要给那位些赏赐补偿。”“陛下怎么说?”平郡王妃不由得有些紧张。“陛下也没说什么。”平皇后道,“我已命人列了单子,什么东西都是上上好的,这会儿也不要瞅哪位皇子的例了。若是陛下的骨血,这些年终是亏待了的……东西多少我都不心疼,而且陛下要认儿子,谁都没有拦的理。只是,若认他为柳妃之子,叫我与大郎如何在这宫中立足?”
侍从道:“回世子的话,写好了。”“拿过来给我看看。”
“这个你不必操心,有家里呢。你这会儿是要拿出一国之母的气派来,就是大殿下那里,也务必嘱咐大殿下,必要对凤殿下兄友弟恭才是。”平郡王妃苦口婆心地叮嘱道。
秦凤仪看大殿下那侍从一眼,只见他奋笔疾书,还在记录呢。待女人们絮叨完了,秦凤仪问那侍从:“都写好了没?”
“母亲放心,我都晓得的,我已嘱咐过大郎了,哪怕那位凤殿下有什么难听的话,他说,大郎听着便是。”平皇后说着就气闷,只是这股子气闷又不知该如何排遣,好在她毕竟也是为人母、为人祖母的年岁了,此时孰重孰轻,还是分得清的。平皇后已经决定了,不论陛下如何封赏,只要不认为嫡皇子,都随陛下封赏去!
“哎呀,这个汤不行,太油啦,老母鸡的汤,得把油过掉,要清澄澄的才好喝呀。”这妇人继续絮叨。
母女俩在凤仪宫商议着,秦凤仪此时已苏醒过来,睁开眼,便见到了正在批阅奏章的景安帝。秦凤仪觉着后脖子有些疼,却不影响他灵活地自榻上跳起来。景安帝看他一眼:“怎么,还要与朕再打一架?”
秦凤仪道:“清淡有素菜。”
秦凤仪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踢门离去,再未回头!
秦凤仪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大家也不好再挑什么刺了,尤其男人们都是说好的。倒真有妇人跟秦凤仪说:“愉王世子啊,我们家小子没在外头吃过饭呢,他吃得清淡,你们这饭有点儿油啦。”
景安帝握住笔的手微微一顿,看那虚掩的半扇门一眼,直待秦凤仪决绝的背影消失不见,才低头继续批阅奏章。
“还有,这里的刘御医,是我从宫里要来的,以后就专管宗学这一块,负责每天的食材检查;还有,就是孩子们上学,倘有个磕碰,都是刘御医的职司。”秦凤仪介绍了刘御医,道,“这个大夫的职司,以后会有御医院的太医轮值。”
秦凤仪出宫,见他爹正带着侍卫等在宫门口。秦老爷一见儿子出来,连忙上前,上下打量儿子一眼,见儿子完好,仍是忍不住问一句:“儿啊,没事吧?”
一面吃着,秦凤仪一面就跟大家伙说了这厨下的规矩:“以后,学生们吃什么饭,学里的先生就会吃什么饭,而且先生要比学生吃在前,这不是优待先生,就是陛下用膳,还有个试饭的呢。故而,学里饭食,先生们先吃,尤其是厨子们,与先生们一道吃,还有我,我们吃完,才是学生们吃。
秦凤仪摇头,上马后发现也无处可去,只得回了王府。
接下来就是吃饭了,虽则只是陛下从御厨里选了两个帮厨,但这帮厨手艺也颇不一般,而且但凡宫里有什么大的宴会,这些帮厨也要掌勺的。大家吃着御厨烹调出的饭菜,他们自家的烹调水准不见得比这个强,还有些如国公、侯爵、将军等府第,更是不能与之相比的。不过,也有些说咸说酸的,大皇子吩咐一旁的随从:“都记下来,一会儿叫厨下改去。”
秦凤仪回王府后未再去愉王妃的院子,径自回了春华院,不一会儿,李镜也抱着阿阳回来了。秦凤仪坐在榻中不发一言,李镜命丫鬟端来温茶给他吃,问:“没事吧?”
大皇子主要就是传达一下自己父皇的意思,表达了对宗室子弟的希冀,道:“食堂的事,二弟和愉王世子颇多辛劳,为的就是宗室子弟能念好书,以后能为朝廷效力。今天,大家尝一尝御厨的手艺,倘若哪里还待改进的,只管提出来,叫他们改去。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尽可以说。不论是父皇,还是愉叔祖,还是我,还是咱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孩子们。”
秦凤仪不接茶,反是问李镜:“你什么时候晓得的?”
“行了,我也别啰唆了,请大殿下给咱们说几句吧。”
李镜打发丫鬟下去,默然半晌,终是如实告知了丈夫:“你与我说了滴血验亲时的事,我就有些怀疑,若是你与愉王爷验亲,何故要取了你的血去隔间验?我起了疑心后,越思量越觉着可疑,出了月子回娘家问了祖母。”
大景王朝民风开放,并不太重男女大防,什么男女不能见面这种更是没有,当初李钊、李镜兄妹下江南,秦凤仪就能邀李镜出门游玩。何况秦凤仪所邀宗室男女加起来,不过四五十口子。余者,就是学里的文武先生,以及两位皇子,还有就是秦凤仪了。秦凤仪见大家都来全了,先起身道:“本来想请方阁老也过来的,他老人家身子不好,上了年纪嘛,前些天又下了场雪,老人家不大康泰,就没过来。请大家伙过来,没别的事,先时你们也都听着消息了,以后学里规矩得立起来。首先就有两条:第一条,不能再带小厮到学里服侍;第二条,以后不必送饭来了,都在学里吃午饭。我知道,都是亲爹、亲娘、亲叔叔、亲婶婶、亲兄弟、亲嫂嫂的,不放心叫孩子在学里吃,怕孩子们吃不好。我这特意在陛下那里请来的御厨,就是帮工,也是御膳房里派过来的,没用一个外头的人。今天中午,就尝尝这厨子们的手艺,看看可还合各位的口味儿不?
“合着,你们个个儿都知道了,就瞒着我!”秦凤仪低喝。“这要怎么同你说?你的身世,便是不说,有人猜到都要害你至此。我要与你说,柳娘娘这样可怜,你哪里耐得住性子?何况陛下已做出选择,他把你过继到愉王这里,这事要怎么说?”
然后,对应的就是各家女眷,也都到了。
秦凤仪大声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不做这什么亲王什么皇子,也不能叫我娘这么冤死!”秦凤仪还想再吼两嗓子,大阳先吓坏了,张嘴哭了起来。李镜瞪他一眼,怒道:“你给我闭嘴!”
秦凤仪把宗室的几位领头的都请到了,愉亲王这是宗正,寿王,这是一直在京城的皇弟,另外,闽王、顺王、康王、蜀王他们各自在京的子弟,也各家请了一个做代表,余者,便是宗室中袭爵的国公、侯爵、将军等,亦是一家一人,多一个也没有的。
“明明是你吓着儿子了!看那凶样儿!”秦凤仪倒打一耙,过去抱儿子,李镜不给他,秦凤仪气道,“我儿子,我还不能看了!”
倘不是碍于身份,景安帝都想去瞧瞧,秦凤仪是如何宴请宗室吃饭的。因着实在心痒,景安帝派了身边的大太监跟大皇子一并过去旁听。
李镜拍拍大阳的小身子,细心哄着他,说秦凤仪:“你就知道想着你自己,你也想想儿子,我提心吊胆多少天,就是怕儿子有个好歹。你别忘了,咱们儿子与大皇子家的小皇孙一样,也是有青龙胎记的。”
在这方面,秦凤仪简直是个天才。为什么景安帝对秦凤仪予取予求啊,就是因为秦凤仪基本上只要给出他要的人,从来不会再给景安帝上一份银钱预算单,别的事,这小子自己就能解决。简直太顺手了!
“以前什么事都瞒着我,现在也不要跟我说,你自己想法子好了!你不是法子多吗?”秦凤仪也生了李镜的气,他有什么事,从来不瞒着李镜。而今,他这样的大事,李镜竟然瞒着他,在秦凤仪眼里心里,这便是大大的不对。
景安帝倒不会想从宗学赚钱,但宗学能自负盈亏就再好不过了。
秦凤仪刚揍了景安帝,怒气未消,再想到李镜欺瞒他之事,心下难免起了芥蒂。于是他也不理李镜,径自往书房去了。李镜被秦凤仪气得脸都青了,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个混账东西!”
结果还是叫宗室给敲了一头,就这宗室书院,筹建花几万两,倒是不多,但是接下来是每年源源不断地投入。像一些讲学的先生还好,反正都是自翰林院出,只领翰林院一份俸而已。大头是每年对宗学的投入,各项花销,瞧着不多,却处处用钱,而且绝对是个细水长流的用钱法儿。当初在宗学收学费这一项,就是秦凤仪最先提出来的,简直是再合景安帝的心意不过。
秦凤仪不仅生李镜的气,连对他爹娘、愉王爷、愉王妃,还有他岳父一家,都很生气。这些人拿他当什么?平日里跟他好得不得了,结果这么要紧的事竟然都瞒着他,不跟他说。秦凤仪想到自己亲娘死得那么憋屈,就忍不住哭了一场,再想一回,再哭一场……于是,柳郎中过来的时候,秦凤仪眼睛已经哭成了个烂桃一般。
实在是,朝廷缺钱呢。
柳郎中神色很是激动,上前两步,结实的双臂一下子抱紧了秦凤仪,然后一双虎目滚出热泪。此情此景,莫说柳郎中,便是李镜见了亦是泪湿双目。
秦凤仪不是那等好面子的性子,敢做事,也肯做事,关键是做的事还特别合乎景安帝的心意。景安帝可不是大皇子这等涉世未深的皇子,他积年帝王,深知钱粮之要紧。不然,他也不能冒着得罪整个宗室的风险,来进行宗室改制了。
李镜并没有进书房,只是让舅甥二人在书房里说话。
景安帝为什么爱用秦凤仪啊,就是用他不是一般顺手,而是顺手至极。
柳郎中哭了一会儿,望着秦凤仪的眼睛里满是激动与伤感。良久柳郎中方哽咽道:“当初看你脸型就跟姐姐很像,只是觉着你有眼缘,没想到阿凤你竟是姐姐的孩子。”
大皇子笑道:“宗学从学费到书费到饭费,儿臣看,起码是亏不了本的。”景安帝一笑,打发大皇子下去了。
秦凤仪也忍不住又哭了一场,自己拭泪道:“我跟我娘长得像吗?”“长得不像,可我第一次见你,就觉着你脸上骨骼与姐姐极似了。”柳郎中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秦凤仪的脸,又一阵泪意涌出。
大皇子连忙道:“儿万万不敢有此念。”“这可怎么了,谁都不能真活万万年,这江山,早晚都是要交给你的。”景安帝温声道,“别看凤仪虽是口中谈钱,有商贾气,待你当家就晓得了,有这样会省钱的,你以后就滋润着吧。”
柳郎中在书房与外甥说了很多事,包括许多秦老爷、秦太太都不知道的事。柳郎中道:“当时陛下刚刚被立为储君,姐姐忽然就要去庙里小住,我心里就觉着不大对劲,可那时父亲和大哥都死在陕甘,连先帝都死了,京城里乱,各家也都乱。我过去看望姐姐时,姐姐与我说了不少话,我那时也粗心,竟然没察觉出姐姐那天与我说的话格外多。后来,人人都说姐姐在庙里染病过世,别人都信,我是不信的。什么染病,分明就是宫里那些人下的毒手!彼时我不大明白当年宫中情势,如今见着你,才觉着当初姐姐去了民间也好。你不过是身世被人知晓,就遭到这样的陷害,你若在宫里,如何能平安长大呢。”
景安帝叫长子找出宗学筹建的开销折子来,道:“宗学瞧着人不多,可就是宗学的修缮营建、学里林林总总的这些东西,工部报上来单子,也有数万两了。现在是朕当家,以后你当家,就知道柴米贵了。”
柳郎中很是心疼自己姐姐和自己外甥,便是说着当年事,亦是虎目含泪,只是强自忍着,方能不哭出来罢了。
秦凤仪与大皇子说好了届时一并到宗学吃饭的事,就告退了。待秦凤仪走后,大皇子道:“愉王世子终是脱不了商贾气。”
柳郎中问秦凤仪:“今后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大皇子算是无语了。
秦凤仪道:“京城我是再也不想待了,我一想到要跟那个恶心家伙在同一个地方,就恶心得想吐!我想着,带着我爹娘还有媳妇儿、儿子回扬州过日子!”
“赚银子不是根本,根本是叫他们好生念书,学些本事。”秦凤仪道,“凡事绝不能白给白拿,因为什么东西白送,凭谁也不稀罕的。”
“好!”柳郎中道,“官儿我早不想做了,待舅舅收拾一二,与你一道回扬州!以前舅舅没能照顾你,以后咱们都在一处,再不分开了。”
大皇子心下是觉着秦凤仪小家子气了些,但看他父皇没说什么,大皇子只好笑道:“你这算计得也忒到家了。我看,你掌管宗学几年,没准儿还能赚些银子。”
其实,听柳郎中与秦凤仪说话就能听出来,这甥舅二人虽则相貌完全不像,但性子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只看柳郎中这说辞官就辞官的架势,也完全是秦凤仪他亲舅啊!
“干吗不要啊?这钱也不是咱们要,每月采买,还有厨房那些厨子帮工,总得叫他们赚些。再者,也不是全部收钱,每次考试,每班前五名,就不用交这个银子了,届时还有东西奖励他们呢。”
甥舅俩说了半日的话,连肚子饿都没察觉出来,直待天晚,秦凤仪才想来要请舅舅吃饭,立刻令人去厨下备饭。柳郎中起身道:“饭就不吃了,我这就回家收拾行李,你这里吃过饭,明儿一早也收拾吧。待收拾妥当,咱们便一道往扬州过清静日子去。”
大皇子道:“学里不过两百多小学生,一月三千不到的银子,何必还要他们出钱?”
秦凤仪也不与舅舅客气,起身送舅舅出去。而送三舅出门的时候,就遇着了二舅。不待秦凤仪招呼,二舅号啕着就扑了过来,抱着秦凤仪放声大哭:“我可怜的甥儿啊——我可怜的甥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凤仪怎么着了呢。
秦凤仪在御前先与大皇子说了:“大殿下到时讲几句话,但也不要太长,你说几句,咱们就开始吃了。之后吃过饭,大殿下就把宗学现在的规矩法令都与他们说一说。以后在学里吃饭,一月十两银子的饭钱。”
二舅就是前恭侯、今恭伯了,当初派些市井混混杀秦凤仪的柳大郎,如今看来,算是秦凤仪的舅家表兄了。秦凤仪现在心情很差,见到三舅才稍稍好了些,觉着世间还是有真情的,可一见二舅,秦凤仪的心情立刻又跌入了谷底。秦凤仪对付这主动上门认亲的恭伯很有法子,正色高声道:“先告诉伯爵一声,我绝不会认那无情无义的东西做父亲的,更不会去做什么皇子!我已经决定回扬州了,三舅要辞官与我一道回扬州。你看,你是不是也辞了官,与我一道去扬州,过平民百姓的日子?”
忙完这个,秦凤仪再以宗人府的名义给各宗室发帖子,定在一个休沐的日子,再到御前打过招呼,请了大皇子、二皇子作陪,大家到宗学吃一回食堂,尝一尝食堂里饭菜的味道。
恭伯的号哭一下子就止住了,他仿佛一只突然被掐断脖子的鸭子一般,大张着嘴,脸上还有两颗要掉未掉的泪珠。他此时被秦凤仪这话深深地震惊住了,急得一把抓住秦凤仪的胳膊,道:“外甥岂可这般意气用事!还有老三,你当劝劝外甥,外甥可是陛下原配嫡出皇子,论尊贵更在大殿下之上!何况陛下现在尚未立储!凭外甥出身之尊贵,储位必是外甥莫属啊!”
母子俩就在宗学吃的午饭,愉王妃尝了尝,觉着味道很不错,回家又把秦凤仪夸了一回,说秦凤仪办事仔细、妥当。她还帮着秦凤仪如何宴客时给诸宗室排座次,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要知道,宗室之间,有些也是有矛盾的。故而不能只看官爵大小,倘有些彼此不对付的宗室,就得把他俩分开来坐,省得坐一处闹气,不痛快。
秦凤仪心里的火腾腾地往外冒,他一把甩开恭伯的手,冷笑道:“什么储位!现在就是他嘎嘣死了,叫我去做皇帝,我都不会去!我一想到我娘,只恨不能直接放把火把那个肮脏皇宫给烧了!”
秦凤仪是在自家宴请过商贾上的朋友才同愉王妃说了此事。秦凤仪请愉王妃到宗学书院吃饭,让愉王妃帮着尝尝味道,道:“以后都叫他们在学里吃午饭,省得这家送那家送,搞得宗学外头跟坊市一般,哪里像读书的地方。这是我从陛下那里要来的御厨,母妃你尝尝味道,要是觉着好,先在宗学这里宴客,请宗室们先来吃一吃食堂的饭菜,省得他们叽歪。”
恭伯觉着秦凤仪现在的情绪实在不大稳定,连忙道:“我知道外甥正在气头上,那舅舅就先回去了,明儿再来看你。”
愉亲王识趣地不与老妻争这个。
然后,说明儿再来的恭伯,却再未来过。
愉王妃应了,道:“先时阿凤说待生辰宴过了,有事找我帮忙,到底什么事呢?”“有什么事啊?”愉亲王摆摆手,“不可能的,有事也是找我帮忙啊!”“都说了是找我。”愉王妃再次强调自己的重要性。
秦凤仪已拿定主意,再不在京城待了,回老家过日子去。秦老爷、秦太太向来是听儿子的,见儿子这么说,夫妻俩已经打发下人收拾行李了。
愉亲王笑道:“送都送了,也不能再给他们退回去。看看有什么得用的,拿出来用就是。”
李镜私下与秦凤仪商量:“回扬州好吗?”
愉王妃有些哭笑不得,道:“咱家岂是这样眼皮子浅的人家。”
秦凤仪虽然还没原谅媳妇儿对他的欺瞒,现下也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扬州是咱的老家,不在京城,自然要回扬州。”
愉亲王一想便明白,笑道:“他们各家都有孩子在宗学,现在阿凤正管着宗学的事。”
“我知道你深为婆婆抱不平,我说这话你别恼。眼下陛下在位,自然还有两分香火情,咱们在扬州,起码平安是能够的。倘陛下百年,大殿下登基,家里日子要如何过?”
如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都被秦凤仪请了来,另外平岚、郦远、柏御柏衡兄弟等,亦皆到了,再者就是翰林院的同窗、宗人府的同僚,余者便是宗室的亲戚们了。这回宗室们皆备了厚礼,待生辰宴结束后,愉王妃看侍女整理出的礼单时才发现的。愉王妃私下还与丈夫说呢:“如何凤仪过生辰,他们送这样的厚礼啊?”
秦凤仪正在气头上,还真没想太多,此时李镜一问,他竟不知如何应答。这一急,他心下又生出恼意,就又犯了犟头病,恶狠狠道:“难道我怕他!”
秦凤仪的生辰宴自是不比平郡王府的寿宴热闹,并不是规格比不上,而是两人的年纪相差太远,秦凤仪上头还有愉亲王夫妇呢,他这样的晚辈,生辰宴本就不会大办。当然,朝廷该有的赏赐还是应有尽有的。
“届时人家为君王,咱们是平民,你纵不怕,人家要拿捏你也是一拿捏一个准,端看人家心情罢了!心情好,兴许留你一命;心情不好,阖家赴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李镜道,“你也是读过不少书的人,嫡庶之分,难道仅仅是尊卑之别?便是寻常人家,庶子承继家业,嫡子的日子都不能好过!到了皇室江山,血流成河之事更不稀罕。我不是让你去争皇位,只是眼下不计较明白,咱们是不怕,阿阳怎么办?”
愉亲王笑道:“今天叫他多敬你几杯。”
秦凤仪道:“北有北蛮,西有吐蕃,南有南夷,东出是海。北蛮自是去不得。吐蕃那里是佛国,而且听说那里的水煮不开、饭做不熟,肉都是吃半生的。吃食上且不论,听说咱们中土人过去,气都喘不过来,有时候人跑两步突然就能倒地没气儿。这也是去不得的。南夷那里,还是那恶心家伙的治下。要不,咱们出海算了!”
皇室以世子例赏赐了秦凤仪的生辰宴,寿王过去吃酒时,特意多灌了秦凤仪几杯,还与愉亲王抱怨:“这小子坏呀,上回在平郡王府,净灌我吃酒了。”
“出海?”李镜一挑眉,“说得容易,现在闽王就守在泉州港,我们一去,必落闽王之手!更不提纵侥幸能出海,阿阳这样小,海上缺医少药,倘阿阳有个病痛,寻谁治去?”
平郡王寿宴后,就是秦凤仪的生辰宴了。
秦凤仪一时也没主意了,没好气地问李镜:“那你说,去哪儿?”
这事,平郡王府自然不好自己出面,而且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
李镜道:“就去南夷!南夷虽则也在朝廷治下,但朝廷一向鞭长莫及,有名无实。我们去那里,那里虽是土人的地盘儿,可土人的地盘儿只在山上,南夷也有州府。而且南夷气候好,四季如春,物产也丰富!”
不说别人,就是平郡王,抛开那些利益因素不谈,平郡王早在秦凤仪刚在御前露头时就很看好他了。正是因为秦凤仪这独有的魅力,平郡王希望尽快落实愉王世子册封一事。
秦凤仪心里明白现下不是赌气的时候,也便同意了。李镜道:“去南夷,总得有个名头。”
秦凤仪这一番贺寿,简直是表现得太好了。他的交际、他的人脉都是恰到好处。虽则秦凤仪宗室改制时简直是把整个宗室得罪惨了,可如今他又掌着宗学,宗室们就是为了自家孩子,也不敢太过得罪他的。何况秦凤仪那一等独有的既豪爽又气派的风范,不知为何,哪怕都知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好性子,却仍引得人愿意与他交往。
秦凤仪与李镜夫妻两年,认识却是两辈子了,当然李镜认识他只有这一辈子,但秦凤仪识得“梦中之事”,对李镜了解更深,当即听出李镜话中之意,登时大怒,道:“你还想让我找他要个官儿不成?!”
秦凤仪一直坐了半日,看了两场戏,把寿王灌趴下,这才告辞而去。
“你喊什么喊!”李镜一掌就把面前矮几拍个粉碎,“我有这么说吗?”
与皇子同席的都是平郡王、愉亲王、寿王,平郡王府把秦凤仪也放到上席,秦凤仪也并未推却,正好坐在愉亲王下首,就给愉亲王执壶了。愉亲王这样的身份,不会久坐,基本上待大皇子饮一盏酒,告辞时,愉亲王也便告辞了。秦凤仪本想同走,被寿王拉住,必要秦凤仪陪他吃酒。愉亲王笑道:“那你就多坐会儿,好生敬寿王几杯。”
秦凤仪怒道:“你最好灭了这个念头,不然——”秦凤仪大哼一声,虚指李镜,“不然叫你好看!”
待大皇子、二皇子带着陛下与平皇后的赏赐过来时,都是快开席的时节了,这是常理,皇子毕竟身份不一般,一般都是最晚才到的。待大皇子颁下赏赐,亲手扶起自己的外公,如此,便正式开席了。
李镜简直被秦凤仪气得头晕,干脆也不理秦凤仪了,只与秦老爷和愉亲王商量,道:“为以后的日子计,再不能回扬州了。回扬州一时无虞,可以后呢?陛下百年以后呢?我与相公商量了,想着去南夷。”
秦凤仪一圈招呼打下来,方坐回愉亲王下首,听着大家说笑。
“南夷?”秦老爷道,“那里不都是土人吗?”“正因是土人的地盘儿,才要去那里。”李镜面色沉着,目光镇定,“柳妃娘娘的事,我想想都觉心痛。可说句老实话,眼下陛下在位,相公起码能得平安,以后的事,我真不敢想。若是苏杭这样的地方,好则好,我只为阿阳担忧。这孩子,也不知如何就有太祖身上才有的青龙胎记,将来岂不为后继之君忌讳?倒不如寻一个偏僻地界儿,或可平安一世。”
秦凤仪又去见过他岳父、舅兄等人,再者就是大公府的驸马、在京的几位国公世子的宗室。余者京城豪门,秦凤仪也有几家相熟的,及至朝中高官,秦凤仪更是都能说上几句话,倒不是多深的交情。但去岁宗室改制时,秦凤仪是清流主力军,自然是与内阁几位大人都有所来往的。况且他又不是那等爱摆架子的性子,也不因现在是世子了,就拿捏矫情什么的,还是以往笑嘻嘻的模样。就秦凤仪这性子,不要说他眼下这般身份了,就是以往七品芝麻小官儿时,清流的几位大人还会与他说上几句的。倒是如今他成了宗室,清流对他不及以往热络了,不过卢尚书看秦凤仪的眼神倒比以往温和许多,无他,近来秦凤仪给宗学立规矩,颇合卢尚书的意。这些宗室顽童,许多事卢尚书都知道,只是碍于他清流的身份不好越俎代庖地评论宗学罢了!但谁又真看得过眼呢。今秦凤仪把人收拾了,卢尚书心下很是解气加满意!
秦老爷与愉亲王都不是没见识的人,秦老爷不大晓得南夷州的事,但他想的是,的确如李镜所说,一旦回扬州,将来大皇子登基,不要说阿阳了,就是秦凤仪的出身,怕也要为大皇子所忌讳的!愉亲王则想得更为深远,知道南夷州的情势,说是朝廷所属,可就看每年来朝请安的土人族长,又多似土人自治的地盘儿。这样的地方,朝廷势力有所不及,若是能将这块地盘经营起来,倒也是一条生路。
愉亲王谦道:“就是个贫嘴的,只知道哄长辈开心。”也不知道这是谦虚呢还是显摆呢。
愉亲王先道:“这主意不错。”
寿王大笑,接过茶对愉亲王道:“有了凤仪,我看王叔至少年轻了十岁。”
秦老爷很是信服儿媳妇儿,见愉亲王也说好,便道:“王爷说好,必是好的。”李镜道:“那我就进宫与陛下说一声。”
秦凤仪见丫鬟端上茶来,笑接了一盏,奉给寿王,嘴上却道:“既不见谅,拿这茶堵了王兄的嘴。”
景安帝委实未料到,过来找自己谈话的不是秦凤仪,而是李镜。李镜欲行大礼,景安帝摆摆手,指了指一旁的绣凳道:“坐吧。”
寿王笑道:“别人见谅,你就不见谅了。”
李镜微一福身,过去坐了,道:“我有几句私房话,可与陛下说。”
秦凤仪在口头上断然不会小家子气,自内宅出来,去正殿就见着寿王到了,秦凤仪连忙见礼,笑道:“我去送母妃,给老王妃请安,就同去迎寿王兄,王兄可得见谅则个。”
景安帝看马公公一眼,马公公便清场了。景安帝道:“朕还以为,得是凤仪过来烧朕的皇宫呢,倒是你先过来了。”
一行人说着话就到了正殿,平郡王便在此相陪愉亲王,秦凤仪把愉亲王妃送到内宅,跟平郡王妃打过招呼,请了安,方去了外殿。
李镜面色不改道:“相公的性子,陛下比谁不清楚呢?当初相公来京城做官,那样得陛下青眼,其实不一定是他才干如何出众、学识如何不凡,朝中有才、干有学识的人多了,想来陛下就是喜他这赤诚的性子。我至今还记得,春闱后,您点他为探花,他私下与我说起殿试时见到您的事,他与我说,仿佛见到了天神一般。”
“哎,这就见外了,老郡王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辈分,理当是以老郡王为先的。何况我随着阿镜还得叫声外公呢,哪里有叫长辈在我之后的理。”秦凤仪说起漂亮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便是平岚知道秦凤仪这话中有客气的意思,听着亦是无比熨帖。
这话说得,便是景安帝也不禁微微失神,似是想起以往那个在他面前快活大笑、眉眼生动的少年。
平岚笑着引秦凤仪进去道:“原本祖父想着,该是你今日摆酒的,你这样客气,今天可得多吃几杯。”
“如今想来,或者真有血缘相互吸引的缘故。相公与陛下,那样投缘,就是我,有时也觉着,您待他不似君王待臣子,他先时待您,亦是一片孺慕之情。”李镜道,“若相公此时在家盘算着能自您对柳妃娘娘的亏欠中得到多少好处,想来先时您也不会对他另眼相待了,是不是?”李镜说着,眼睛微微湿润。
秦凤仪笑着捶他一下,道:“我先前身为盐商子弟时你也没嫌我,现在又说这话。”
“相公就是这样至情至性之人。”李镜拭泪道,“不要说他,我一想到柳妃娘娘之事,都觉伤悲。不过我也明白当时陛下的为难,我更相信,纵使陛下有效仿汉光武帝之意,若当时柳娘娘肯回宫告知孕事,依陛下的性情,焉能不保住柳妃娘娘与相公的性命呢?
平岚笑道:“世子有召,不敢不去。”
“只是柳妃娘娘自有性情,何况当一个女人做了母亲,所作所为,必然要为自己的子女多加考虑的。当时柳家也是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柳娘娘离宫,或许也是不想陛下再为当时的局面为难。柳娘娘当年,便是临终前,也未有以后要相公认祖归宗之意。身为一个母亲,对儿女最大的希冀,从来不是荣华富贵、位高权重,而是一世平安。”李镜道,“只是世事弄人,哪里料得今日之事?
愉亲王一家三口进府后,愉亲王与平郡王寒暄着,秦凤仪就去找平岚说话了,与平岚道:“去岁我生辰没办成,过几天我府上摆酒,你可得去。”
“当初,我对相公身世生疑,后来回家问了祖母,前后思量数日,也觉着,依相公的性情,过继到愉王府最是妥当。不说别的,就他的性子,如今知晓柳娘娘之事,这样悲痛,陛下不知道,他在家里每想到柳娘娘,都要哭一场的。”李镜压抑着哭意,却又让人听得更觉悲痛,良久李镜方继续哽咽道,“我一妇道人家,朝中大事虽有耳闻,可并不大懂。相公的性情,陛下深知,他现在是绝不想再留在京城了,我们家里也在收拾行李了。只是,他这样的出身,我总要为儿女的以后考虑。现今天下,北有北蛮,西有吐蕃,南有南夷,东出是海。我与相公商量着,想去南夷州,陛下看,可还妥当?”
如今,秦凤仪身世之谜一出,似乎所有的刻薄眼红之人都噤了声,大家都在想:哦,原来是愉亲王之后啊,难怪呢。
景安帝长叹一声,道:“他以前与朕说过很多次,想去南夷为官。只是朕先时舍不得他,如今你们既商量好了,南夷便南夷吧。”
愉王妃拍拍儿子的手,平郡王连忙引这一家子进去了。秦凤仪与愉亲王、愉亲王妃透着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说实在的,秦凤仪身世未曾揭露时,谁都不会想到他竟然是宗室之后,可这事揭露,虽则彼时难免震惊,但自相貌而言,皇家人多是凤眼,秦凤仪则是那等神采飞扬的桃花眼,要是细看,还真有几分皇家神韵,何况他这般的相貌、这等的风范。原本秦凤仪在京城扬名后,便有不少闲话:“真叫人哪里说理去,这么个盐商子弟,哪里来的这样的气派。”当初,秦凤仪能得景安帝青眼,全凭相貌与才智,他的礼节更是不差的,倘畏畏缩缩的,皇帝陛下也看不上眼呢。当时嫉妒秦老爷、秦太太命好的就不在少数,刻薄些的人说秦家祖坟冒青烟了,平实些的人就会说人家教子有方,秦探花不同常人。
李镜道:“先时我是想相公过来,跟陛下说去南夷的事,可他现在仍是不能理智地看待柳娘娘之事。何况现在要陛下给他个在南夷州的名分,他断然不会开这个口的。我便过来跟陛下说了,我们去南夷州,总得有个名分。名正,方能言顺,是不是?”
秦凤仪在一旁笑嘻嘻道:“俗称的才貌双全,就是我啦。”引得旁人一阵笑。
“你想要什么名分?”“请陛下将南夷州之地分封给相公,请陛下下旨,允我们这一支世代永驻南夷,王爵之位,世袭罔替!”“准。”
愉亲王一向是个谦逊的性子,到秦凤仪这里委实是谦逊不起来了,笑道:“这孩子,就是长得好。”
李镜继续道:“还请陛下允相公权南夷军政之事。”“准。”
如愉亲王这样的贵客,平郡王自然要亲迎的,远远就望见愉亲王一行的车马浩荡而来,秦凤仪骑马伴在一旁,待得近了,秦凤仪下马,亲自扶了愉亲王、愉王妃下车,愉亲王、愉王妃一向尊贵,但秦凤仪这一身鹅黄暗绣云纹的衣袍,穿在这仲春之初,晨间阳光洒落,他又是这样的神仙人物,纵是平郡王这见惯风采之人,亦笑赞道:“这衣裳,也就是世子这样的人物,才能穿出风采来。”
“此一去,山高水远,陛下也知道,南夷那里贫苦,我与相公都不是奢侈之人,但去了总要营建王府。再者,我是做母亲的人,我知道做母亲的对儿女的心。相公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一时悲痛过甚,不能自持,可他不是个不通情理之人,只是现在仍不能谅解柳妃娘娘之事罢了。终有一日,他疼爱阿阳时,总能将心比心地想到陛下,陛下在柳娘娘之事上于情有亏,可陛下待相公,哪怕您不知晓他的身世之时,都那样喜欢他,何况现在?有朝一日,他终会明白陛下对他的父子之情。作为一个儿子,不能在父亲膝下长大,乃天下一大憾事;可身为一个父亲,没能看着儿子长大,难道就不是憾事吗?陛下,为帝为君者,或有诸多不得已,相公现在还不能理解您,但我知道,您心里怕是比任何人都不容易的。”
愉亲王夫妇上了年纪,都是坐车。秦凤仪则是骑骏马,着鲜服,带扈从,那一等京城贵胄子弟的风流纨绔风范,在秦凤仪身上展露无遗,但因他容貌俊美,便是如此纨绔形态,竟也不讨人厌,反是一路不知招了多少女子的喜欢。
李镜险些把景安帝的眼泪说下来。景安帝轻声道:“朕,这一世亏欠了许多人,也辜负过许多人,但朕无愧江山社稷。”遂拨给李镜五十万两白银,一万藩王亲卫。
平郡王说来还是李镜的外公,虽则景川侯夫人是继室,但也是正正经经的继室,故而在礼法上,平郡王府也是李钊、李镜兄妹的外家。去岁平郡王大寿,秦凤仪是和李镜一道过来的,今年李镜在坐月子,秦凤仪便跟着愉亲王夫妻一并来的。平郡王府为京城第一异姓王,又是国朝外戚,于京城亦是一等一的显赫人家了。平郡王与愉亲王也是老相熟,俩人年纪也差不离,平郡王的大日子,愉亲王自然要亲来的。非但自己来,愉王妃也一道来了,这对夫妻多年无子,如今终于有了儿子,自然要把儿子带来显摆一二。